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封魂罐

第13章 第十二章日照霧隱

封魂罐 铁鱼 14777 2018-03-22
海濱城市獨有的清潔濕潤的空氣,從車窗的縫隙裡透進來。原本坐在車後昏昏沉沉的我,也被這突如其來的異鄉味吹得清醒過來。小如握著方向盤,停住車慢慢排隊過收費站。小桃則坐在副駕駛上,皺著眉頭在玩手機,看到我醒了,給我遞了一瓶水。我接過來喝了一口。 小兔的腦袋壓在我肩膀上,壓得我傷口有點疼,口水則流了我一肩膀頭子。我小心地把她的腦袋往旁邊挪了挪,她哼唧了幾聲。我從包裡找了一床薄毯子蓋在她身上。小熊一臉興奮地鑽在車廂後面吐著舌頭喘粗氣,我擰著它耳朵罵了一聲。它擰著脖子哼唧哼唧的,把小兔給吵醒了。 小兔揉著眼睛坐起身,看看外面,懶懶地問:“怎麼不走了?” 小如回頭看看她,笑著說:“到收費站了。你不再睡一會兒?”小兔立刻精神起來,拉開車窗,把頭伸出去看了看,有些興奮地問:“這就到了麼?是不是很快就能見到我姐了?”

我含糊地“嗯”了一聲,捏起對講機:“洞九,洞富貴,報告你們的位置,嘔哇。” 王富貴在對講機裡嘿嘿笑了幾聲:“報告洞魚,我們正站在你位置的後方十五米處撒尿。嘔哇。” 我伸頭出去往後一看,果然後面幾個人排成一排正在路邊撒尿吶。 小兔偷偷地伸頭瞄了一眼,趕緊縮回車裡,撇著嘴小聲嘀咕了一聲:“流氓。”然後,她爬到小桃肩膀上,倆人開始嘀嘀咕咕。我拍了拍小如肩膀,笑道:“走,咱也耍流氓去。”小如看看前面還有不少車在排隊,就把車往路邊一停,笑道:“好。”我跟那正在咬耳朵的姐倆說:“你們倆不下來活動一下麼?”倆人撇著嘴異口同聲地朝我來了一句:“流氓!”我說:“愛下來不下來,懶得管你們。” 我跳下車狠狠地伸了一個懶腰,朝排成一行的老九他們走過去。天已經濛濛亮了,這個小城的空氣真不是蓋的。那股子清新的味道,讓我這個在一座老牌工業城市污濁的空氣裡生活了二十七年的人,一下子覺得渾身說不出來的通透。

老九他們已經尿完了,在那叼著煙笑呵呵地等著我們倆過去。幾個人穿著美軍陸戰裝站在那裡,除了阿十五眼睛斜斜楞楞的,小歪肩膀斜斜楞楞的有點煞風景以外,怎麼看怎麼有點拍美國戰爭大片的意思,活脫脫站了一排美國大兵。 我解開褲子,一邊跟他們幾個有一搭無一搭地說話,一邊釋放憋了有一陣子的尿意。尿完尿我舒服地打了一個冷戰,等我提著褲子一回頭,突然發現一輛紅色的奧迪停在我們身後不遠處,裡面影影綽綽地好像是坐了個女司機,隱隱約約還有些面熟。等我想仔細看清楚時,那奧迪往前開走了。我暗暗對自己說:“不可能,我現在不是在做夢。” 王富貴走過來疑惑地順著我的眼神看過去,問我:“怎麼了,魚爺?愣什麼神啊?”我指著那輛奧迪問他:“剛你注意那奧迪里的女人了麼?”

王富貴扭著頭說:“什麼女人?”我回過神來,說:“哦,沒事。怎麼了?” 王富貴遞給我一根煙,一臉難辦的表情,悄悄地跟我說:“你讓我問的那小紅,有點眉目了。原來他是在二炮不錯,不過兩年前被某個神秘部隊給選走了。” “被選走了?”我皺著眉頭,“什麼神秘部隊?”王富貴悄悄地朝我伸出一個巴掌,我用兩個手指叉住他的手掌,疑惑地問道:“包袱?有這番號的部隊麼?” 他瞥了我一眼,沒好氣地舉著手,說:“什麼包袱,是'發愛物',是五!”我倒吸一口冷氣,是五?第五類部隊? “還真有這個部隊?”我看著王富貴問,王富貴抽著煙點點頭。我心裡有些發蒙,沒想到世界上還真有這個部隊。如果王富貴的消息準確,這支存在於傳說中,只為國家執行絕密任務的部隊在參與這件事,那這事兒可能比王富貴跟老道說的還要嚴重得多。這個小紅我以前就認識,上學的時候跟我們一個班,只是他矮小瘦弱,老受別人欺負。可羅玉函卻對他相當關心,每次他受了欺負羅玉函便替他出頭。初中畢業之後我就再也沒見過他,只是聽說後來他當了兵。可我一萬個想不到,他如今能出息到這個地步。

“第五類部隊。”我嘖嘖稱奇,轉念一想,有他們參與倒也不是壞事兒,起碼羅玉函的安全現在應該能夠保障了,而且我現在心裡只想著能不讓這些人涉險就不涉險,要是由國家出面解決這件事情,那就再好不過了。可伊山羊呢?我捏著口袋裡包著那塊鱗片的紙包,心裡“咯噔”一下。伊山羊現在狀況可不太好,要是落到他們這些專業人員手裡,那可就真完蛋了,指不定還得當妖怪給崩了。 我一扔手裡的煙頭,跟他們招呼了一下:“走。” 回到車上,我把小如替下來。前面排隊的車已經少了不少。我把車開過去,好不容易輪到我,剛把卡遞給那個收費的女同志,一下子就看到旁邊通道裡,那輛紅色的奧迪也在繳費。裡面那個女人,把車玻璃放下來,正好被我看了個清楚,她那一臉的濃妝讓我一哆嗦,差點沒接住收費人員找回來的錢。

我拍拍小桃,指著那個人:“芊芊,你看那個女人你認識不認識。” 小桃伸過腦袋,疑惑道:“哪個啊?”可等她看的時候,那輛奧迪已經關上車玻璃往前開走了。我來不及多想,一踩油門就追了過去。 那輛奧迪TT可能意識到我正在追它,一個勁兒加速,把我甩出去很遠。我將油門踩到底,追了一陣,突然路面上飄飄蕩盪地開始起霧了,那輛車便在霧氣中拐了幾拐消失在我的視線裡。我憋屈地使勁兒一拍方向盤,小桃有些緊張地問我:“怎麼了哥?那車裡的是誰?你幹嗎追她?” 我盯著越來越厚的霧氣,點了一根煙,狠狠地抽了一口,跟她說:“是你嫂子!”小桃嚇了一跳,愣了一會兒,才問我:“小路姐姐?哥,你沒看錯麼?她怎麼也來了?怎麼不來跟咱們匯合啊?”我搖搖頭,心想,她倒是跟我在夢裡匯合來著,可我也不敢跟你說啊。這時候,老九在對講機裡喊:“洞魚,你在追什麼?起霧了,注意安全。”

我漫無目的地開著車,捏著對講機跟他們說道:“洞九,洞富貴,剛才有一輛掛京V牌照的紅色奧迪TT轎車,開車的人可能對咱們很重要。咱們現在分頭走,一會兒在萬平口橋下集合。遇到那輛奧迪車務必攔下,嘔哇。” “洞九明白。”“洞富貴明白。”兩人分別答應了以後,三輛車兵分三路,在馬路上分開,穿插到各條岔路上去。 萬平口,是這個小城的一個地標,從海邊灌進來一個澙湖,形成一個天然的避風港,取的是萬艘船舶平安入口的意思。橫跨這個澙湖之上的是一座很壯觀的拱橋。 日照城區很小,不一會兒就貫穿全城。我把車停到橋頭,看著藏在霧氣裡的大橋有些發蒙。海邊的霧說起就起,從來不分緣由。時間尚早,我數著偶爾從橋上路過車輛的尾燈,卻再也沒有發現那輛紅色奧迪的影子。

我在對講機問了老九他們一下,他們也表示沒有任何發現。我心裡一時有點憋不過勁兒來,覺得心驚肉跳的。 “小路,小路,那紅奧迪里面到底是不是你?給我託夢的是不是你?你到底是死是活?你要是活著,為什麼不來找我?無論出了什麼事,我都會盡全力幫助你們。你看我這不都來了麼?到底在你們身上發生了什麼樣的不幸?” 我跳下車來,跑到澙湖邊上,對著瀰漫著霧氣的湖面咆哮了幾聲,胸中憋悶稍去。小桃、小兔和小如都站在我的身後,靜靜看著沒敢過來。小熊從車上跳下來,也乖乖地坐在我身邊,伸著舌頭眼巴巴地看著我。我看得出它眼睛裡滿是擔心的神色。我蹲下來,用胳膊夾住它的腦袋,使勁兒地用拳頭擰了擰它的頭皮。它嗚嗚叫著,並不躲閃。小桃從後面拿了一件衣服過來,給我披上。

不一會兒,另外兩輛車從霧裡鑽出來,停到我們後面。老九一行從車上跳下來,看到我站在湖邊,用眼神詢問了小如一下,小如聳聳肩膀表示也不是很清楚。老九跟富貴走到我身邊,關切地問我:“怎麼了?” 我看到他們來平復了一下情緒,問他:“沒有找到麼?”老九搖搖頭,說:“沒有,那車裡是誰?幹嗎找他?”我說:“很像一個人。”然後我看著富貴,問道:“剛才收費站那裡,我說那開車的是個女人,你沒有認出來是誰麼?”王富貴一臉茫然:“沒有啊?魚爺,怎麼著?現在開好車的女人多了去了,你認識啊?” “那個女人,很像小路!”我盯著他,王富貴皺著眉頭:“小路?” 然後大驚道:“伊爺的老婆?”我點點頭。 “你看清楚了麼?”王富貴有些懷疑地看著我,“她不是跟伊爺一塊兒失踪倆月了麼?”

“剛才跟那繳費的時候,我看了一眼,只能說是很像。”我這會兒也有點吃不准了,“畢竟沒有看得太仔細。” “別想了,我覺得應該不是,如果是她,她就沒有理由不來找咱們。” 王富貴拍拍我的肩膀,我點點頭,我知道是這麼個理兒,可心裡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兒,卻又說不上來。 老九在一邊遞給我一根兒煙,問我:“那道爺不是說在地頭等咱們麼?咱們怎麼找他啊?” 我這才想起還有這麼檔子事兒來,對啊,那老道說跟地頭等我,可沒說我要到了該怎麼找他啊,再說了,從他走到現在,時間也不過才過了十幾個小時,他能不能到還是另一回事兒。他臨走也沒給我留個地址電話什麼的,這個城市雖說不大,但是找這麼個老道,也無異於大海撈針。

我看看時間,已經是早上快七點了,這時候天已經大亮,若不是還有這些霧,應該就能見著大太陽。我們現在已經身在海邊,過去這個大橋就是大海,我們在這裡都能夠聽到海浪拍打沙灘的聲音。潟湖與大海是連通的,這時候水面有些高,應該正好是漲潮。 我們將要去的明望台村,就離我們現在站的位置不遠。再往北去十幾公里,差不多就應該能到了。 我說:“反正也到了,就不著急那一時半會兒了,咱們往明望台村那邊走走,順便找地兒吃飯,說不定那老道也到了,跟那等咱們呢。” “走,”王富貴一聽吃飯,來勁兒了,笑瞇瞇地說,“就是嘛,船到橋頭自然直,那位老神仙指不定在哪兒貓著看咱們呢。既然沒跟咱說怎麼找他,指定是要來找咱們。那老東西賊著吶,誰知道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別想了,正好我知道哪兒有家海鮮面,倍儿正宗。我帶你們先去祭祭五臟廟,吃飽了再說。” 我們一行人跟著富貴來到他所說的那個海鮮麵館兒,是在離明望台村不遠的一個地方,也是一個漁村。麵館挺簡陋,不過味道的確很是不錯,用鮮活的各種貝類做湯,熱氣騰騰地讓我們一夥人吃得直呼過癮。麵館兒是一對大約五十幾歲姓安的老夫妻開的。店裡除了我們這一撥客人,卻再也沒有旁人。老頭熱情地張羅著,一個勁兒地問我們夠不夠吃。 “夠了夠了。”我仰頭喝掉碗裡的麵湯,掏出一根煙遞給他。老頭誠惶誠恐地接過去。我給他點上,問他:“大爺,生意還過得去?” 老頭苦笑著搖搖頭,指了指冷冷清清的店裡,嘆道:“勉強能吃口飯吧。” 我疑惑道:“您這個位置不賴啊?我看您這個地方開發旅遊開發得不錯嘛。怎麼會沒客人呢?” 老頭抽了一口煙,沒有回答我,卻問我:“你們是來出海釣魚的吧?” 我跟王富貴對視了一下,我點點頭,笑道:“大爺您好眼力,你打哪兒看出來我們是來釣魚的了?” “這幾天來了好幾撥跟你們差不多打扮的。都是來釣魚的。”老頭笑著說。 來了好幾撥我們這副打扮的?我琢磨著老頭這話覺得有些不對,難道除了我們還有別人來摻和這事兒?我看了一眼王富貴,發現他也是一臉疑惑地看著我。 “怎麼樣?”我臉上堆著笑問老頭,“他們有收穫麼?最近不是說上大鱸魚麼?” “能有什麼收穫?都封海了,不讓下海。說是搞什麼軍事演習。你們要是早兩三個月來還能成。這回你們怕是要白跑一趟了。”老頭剛說完,他老伴在那邊叫他去端菜,他搓著手走了。 我壓低聲音跟富貴他們說:“看來這地兒很熱鬧啊?敢情不止是咱們來了。” “嗯,我覺得是先前撈到寶貝的那幾個漁民放風的事兒,咱們這行里你還不知道?一個個鼻子都跟蒼蠅似的,聞點血味兒就能來一群。”王富貴不以為然地說,“小魚小蝦翻不起大波浪,老頭不說是封海了麼?估計他們也不敢跑去跟部隊較真兒。” 我白了他一眼:“別人不敢,咱們也不敢。” “我覺得那老道應該有辦法。”王富貴抹抹嘴,“他既然敢忽悠咱們來,就肯定有辦法解決這事兒。上回我來的時候,可是聽說他跟軍方的還有點什麼牽扯。”然後他嘬著牙花子說道:“就是不知道那位伊爺現在是什麼情況,還能不能扛得住。” 一邊小桃聽到這個立馬把耳朵豎了起來,放下筷子,一臉擔心。 突然,店外面傳來幾聲狗叫,小熊在我們進來的時候被我拴在了門外,怕店家不願意狗進來。聽到它叫,我趕忙跑出去看。 外面的霧氣越來越厚,應該是從海上飄過來的一片雲。我出門看到小熊朝著霧氣裡面狂吠,卻看不清楚裡面藏著什麼,或許是偶爾路過的車輛或者什麼野物。我安撫了它一下,它才安靜下來。我回到店裡,吩咐店家那老漢也給小熊下一盆面。 “面倒是好說。”老頭面露難色,“可沒有傢伙事兒給它使啊。” 我一想也是,人家是開店的,總不能拿人用的大碗給狗用。我在家是習慣了,總覺得無所謂。我踅摸了一圈兒,一眼看到旁邊一個面盆。我指著那盆說:“就用這個盆吧,盆錢我也給您結了。趕明兒再來吃的時候,您也甭費勁兒了。”說罷,掏了兩張紅票子給老頭。老頭接過去認認真真地對著光驗了一下真假,然後喜滋滋地朝他老伴吩咐了一下趕快給小熊下麵條。 我又給他點了一根煙,他連聲道謝。我問他:“大爺,上幾個月的時候我也來過,沒聽說要搞什麼軍演啊?怎麼這忽然地就軍演了?” “什麼軍演啊!”老頭嘟囔了一句,“還不是因為明望台村的事兒。” “明望台?”我裝作一臉茫然,問道,“什麼事兒啊?” 老頭剛要說點什麼,那邊他老伴卻“嘭”地一敲面盆,皺著眉頭瞪了他一眼。老頭自知失言,趕快打了個哈哈,轉身去給小熊端面了。聽這老頭的意思像是知道點什麼,坊間傳言最是迅速,看來這件事在當地已經不是什麼秘密。我有心想再問幾句,可老頭卻只是打哈哈再不多言。 知道再也從他嘴裡問不出話來,我也只好作罷。 等盆裡的麵條冷了一下,我給小熊端出去,放在它面前。小熊卻一口不吃,只是一臉警惕地看著眼前的濃霧。以前可從來沒有見過它這個樣子。它除了傻呵呵地在女孩子麵前打滾兒賣乖,就是沒心沒肺地混吃混喝,看門兒沒見它看過一次。這次是怎麼了?我暗暗地摸了一把別在腰里的雷明頓手槍,撒開拴著小熊的繩子。小熊“噌”地一下就竄進霧氣裡。我在後面連喊了幾聲,連忙跟了上去。 霧氣很大,小熊轉眼間就消失在一片白茫茫裡,我順著大概的方向追過去。我感覺彷彿置身一個大牛奶缸裡,四周的霧氣彷彿牛奶一般在身邊滾動著,沒有任何方向感。只有偶爾從霧氣中傳來的幾聲狗叫,指引著我的方向。老九在對講機裡問我發生了什麼事,我簡短說了一下,讓他帶阿大兄弟幾個過來。 走了大約十幾分鐘,腳下的柏油馬路變成了混凝土的海堤,耳邊也有海浪聲傳來。我知道自己已經來到海邊一處。小熊在前方開始焦躁地狂吠,我趕忙順著聲音跑過去。走下一個台階,一腳踩在沙灘上,模模糊糊看到沙子上有幾行印跡,我蹲下身看了一下,發現除了小熊大梅花一般的腳印,居然還有一行人的腳印,而且看起來是赤腳走過,並沒有穿鞋。我伸手把槍從腰間抽出來,拉開保險,慢慢地順著腳印跟過去。小熊的聲音越來越近,間或還傳來了“嘩啦嘩啦”,像是人在水里跑的聲音。 我加速跑過去,嘴裡喊著小熊的名字。等我追到近前,只看到小熊正面對著霧氣裡的大海一陣狂吠,而它身下卻有一堆白乎乎的東西。我走到跟前,才看到,小熊身下那團東西竟是一隻血糊糊的死羊。 我舉著槍四處搜了一下,查看了一下腳印。那腳印卻是往海裡去了,還有幾個淺淺的腳印沒有被海浪沖掉。我追到海水里查了一下,四周全是白茫茫,什麼也看不到,卻突然沒來由地感覺脖子後面一陣發涼,像是有個人躲在霧氣裡正在偷窺我一般。我小心翼翼地四下里又查了一下。 小熊緊緊地跟在我身邊,齜著牙,一副擇人而噬的表情。 這時候,老九在對講機裡問我的位置。我大約說了一下。卻不敢自己再往深裡去,轉身回到那隻死羊身邊,翻看了一下。 這是一隻成年的大山羊,看來是附近村子裡養的,大約有六七十斤的樣子,脖子與肚子上各被撕開了一個大口子。我用身上的獵刀撥拉著檢查了一下,發現羊脖子的血管都已經被咬斷,而肚子也被開膛,內臟只剩下了一堆爛乎乎的腸子,心肝早已不知去向,倒像是被野獸撕咬過一般。 聽到老九從遠處喊我的名字,我趕忙站起來朝他們招呼了幾聲。不一會兒,老九跟阿二、阿十五三個人便從霧氣裡走出來,三人各自托著一支雷明頓的獵槍,小心翼翼地靠過來。見到我,老九才明顯地舒了一口氣。他將獵槍朝天豎起,問我是什麼情況。 我指了指地上的死羊,老九皺著眉頭蹲下來看了一下,然後招呼阿十五。阿十五眼睛斜斜楞楞的,伸手摸了一下那羊的傷口,悶聲說道:“咬的。”然後又一扭頭,懷疑道,“嗯?這是啥咬的?老二,你來看看。” 阿二蹲下看了一下,說出自從我見到他開始的第一句話,聲音有些嘶啞,卻聽起來像他那副眼鏡一般的斯文,“撕裂傷,從切口來看,沒有犬科或者貓科動物的那種特徵,倒是有點像水虎魚。” “水虎魚?”老九在一旁接話,“是不是就是四爺池子裡那種食人鯧?那玩意兒能跑到村里把羊拖來這裡?且不說它怎麼上的岸,單說要能拖動這羊那得多大個兒?”他揪了一下羊角試了試,“這還不得六七十斤?” “這是什麼?”阿十五斜楞著眼從羊肚子上的傷口裡撿出一個東西,卻是一塊鱗片。我心裡猛地一顫,那鱗片竟然與我口袋中那片一模一樣,正在愣神,突然自海面濃霧深處傳來一陣馬達聲,緊接著就听到幾聲槍響,像是有個東西被打中了,“吱吱”地亂叫,竟然是摻雜了幾分人聲。 我趕忙把手裡的鱗片捏在手心,朝他們招呼了一下,走,回去。 聽那槍聲並不是像我們手裡的散彈槍一般的動靜,而是部隊的製式步槍發出來的。先前麵館的老頭說是被軍方封海了,那肯定就是巡邏的軍用艇。我們手裡都拿著槍,自然不好再在這裡逗留。 原本我還想讓老九他們把槍帶回去,我再看看情況,卻突然想起這咬死那羊的怪物能上岸,誰知道這大霧裡還藏著多少。小桃他們還在店裡吶,心裡確有些放心不下,當即讓阿十五拖著那頭死羊,我們一行回到店裡。 小桃正緊張地站在門口等我們回來。看到我們回來,她直接跑過來撲到我懷裡,說是聽到槍聲了。看著她一臉煞白,我安慰了幾句,讓阿十五把那死羊拖到店裡。 王富貴見到那隻死羊,臉色一下子變得有些難看。我又把手裡的鱗片遞給他。他沉著臉久久沒有說話。這時候那麵館的老闆湊過身來,一眼看到那隻死羊,驚得“啊”了一聲,隨即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指著那羊,哆嗦道:“這,這是我家的羊。” “你家的羊?”我趕忙把他從地上拉起來,問他,“你好好看清楚。” 老頭哆哆嗦嗦地指著那死羊頭上的一撮被染成黑色的羊毛,情緒有些激動:“你看看,你看看,這是我親手做的記號。這可是我唯一的一頭種羊啊,可怎麼就這麼死了?”我伸手摸了一下那撮黑毛,上面黑色的染料粘在我手上。我聞了一下,像是墨汁,的確是人為染的。我掂量著能說的,大體跟他說了一下剛才的情況。 老頭聽我說完,枯瘦的身軀抖動得像是一片秋風裡的樹葉。他老伴也一臉驚慌地站在他旁邊,手足無措地不知道該怎麼辦。 “完了,完了……這是海龍王派夜叉來報仇來了。”他們說。 海龍王報仇?我琢磨著他的話,跟王富貴對視了一眼。王富貴若有所思地一歪頭,不知道他想的是否跟我一樣。我伸手把老頭攙起來,說道:“大爺,您甭著急。這樣吧,這羊就當賣給我們了。”我讓小桃拿了些錢過來,遞給老頭,“您拿這錢去,再買頭新的種羊。” “這怎麼使得?”老頭回過神來,趕忙推辭道,“海龍王要收走的東西,我怎敢……”我把錢塞到他手裡,說道:“什麼海龍王不海龍王的。大爺你就放心拿著。”我指著地上那隻死羊,“這只,就賣我們了。你給我找個編織袋給我裝起來。” “客人,”老頭一臉的為難,捏著手裡的錢,“不是我老漢不想賣給你,只是實在是不能賣啊。海龍王要的東西,他派了夜叉來拿,要是拿去了還好,自然不會再來找我們;可是卻又被你們半道給截回來了,你們這是害了老漢啊。海龍王要是發了怒,那可不得了了。所以這羊,我還是得給海龍王送回去啊!” 靠海吃飯的人大都迷信,他們深信在大海裡住著一個龍王,龍王掌握著他們的命運,他們出海的收成、安全和方向。他們的一切皆取自大海,皆是龍王的賜予,於是他們便虔誠地供奉著它。我羨慕他們這些有信仰的人,他們心裡有個神,堅信自己的供奉會換來和順安康。就像眼前的這個老漢,他天真地以為,把這頭死羊再扔到海裡,那個海龍王派來的所謂夜叉就會放過他了。 我嘆了一口氣,點頭答應。老頭見我答應了,有些躊躇地想把錢遞還給我。我笑著說:“大爺,咱們爺倆有緣分,這錢您就拿去買羊吧。” 老頭趕忙推辭道:“這多不合適的。” “這樣吧,我們還得在這住幾天,可能還得麻煩您管我們飯,您這海鮮面可真不是蓋的。”我笑著拍了富貴一下。富貴趕忙也打了個哈哈,口中稱是。 老漢聽我這麼說,才放心地把錢揣起來。外面的霧氣還是沒有散盡,一時還不能上路。我朝外面看了看,問老漢:“大爺,一般這樣的霧,得多會兒才能散了啊?”老頭正找了個編織袋,讓阿十五幫他把那死羊裝進袋子裡去。聽到我問,他看了看門外,說道:“這麼大的霧倒是少見,少說也還得三四個小時,也有可能一天都不散。” “那這附近有什麼能住下的地兒麼?”我問老漢,“咱們村里不是都開始搞旅遊了麼?看看有什麼相熟的漁家小賓館什麼的,能裝下我們這些個人的。” “那甭找,老漢家就能住下。”老頭把死羊裝到口袋裡,吃力地想扛上肩膀。我趕忙過去幫忙,接過那袋子,問他:“您這是這就往海邊去?” “我得先回家。要是祭海神,這麼送去可不行。”安老漢嘆了一口氣,“你們要不先跟我回去看看?我那地兒是比不了大賓館,但是還算乾淨,也安全。” “那敢情好,”我把袋子遞給阿十五,跟安老漢笑道,“咱這就去看看。” 然後給王富貴使了個眼神。王富貴明白我的意思,趕忙招呼大家一起去看看。此時,我卻忽然發現,我們中間少了個人。 “小如呢?”我數了一下人頭,發現少了的正是那個一直笑瞇瞇的小如,剛才一直忙亂著,沒發現少了他。 “剛才還在這裡啊。”小兔四處張望了一下,疑惑道,“咦?去哪了?” 老九朝對講機裡喊了幾聲,卻沒人回應。 “這個傢伙,去哪兒了?” 老九若有所思地皺著眉頭,轉身問了問阿十五:“十五,你剛才見他沒?” 阿十五斜楞了一下眼珠,瓮聲說道:“剛咱們回來,他就不在。”小兔有些擔心地看著門外的大霧,焦急地說道:“哎呀,這個死傢伙,不會出什麼事兒吧?” “別著急,那傢伙不像是沒數的人。”我安撫了一下小兔,轉身問富貴,“你也沒看著他?” 王富貴歪著腦袋想了一下,忽然說道:“九爺,剛才他不是跟你一塊去找魚爺了麼?” 老九皺著眉頭看了看阿二,阿二搖搖頭。老九沉吟了半晌沒說話。 “那就怪了。”我心想,那小如不像是不靠譜的人啊,難道真出什麼事兒了?我看著阿十五腳下裝了那死羊的編織袋好一陣的忐忑。看來這還真不是善地兒,剛一來吃了碗麵條就出了這麼多事兒。 “快找找,別真出什麼事兒了,這麼大的霧。”我一邊說話一邊往外走,“給他打電話了沒?” “電話也沒信號。”小兔在一邊攥著手機都快要哭出來了。就在這時,小歪突然在門口喊道:“別找了,他在那兒呢。” 一群人趕忙走出去,看到小如正站在切諾基的後面,悄悄地往霧裡看。老九過去有些不高興地問他:“小如,你剛幹什麼去了?喊你怎麼不回話?”小如聽到喊聲,回過頭朝老九噓了一下,神秘兮兮地指了指霧氣裡。老九一臉茫然地也看了看,然後朝我招招手。 我走過去,順著他們看的方向,卻只看到白茫茫一片,除了霧氣什麼也沒有,我疑惑地問老九:“看什麼?”老九拍了拍小如:“對啊?你讓我們看什麼?”小如嘆了一口氣,一本正經地跟我們說道:“你們不覺得這片霧,美得很憂傷麼?” 老九抬腳踹了他一下:“憂傷?我他媽的讓你內傷。”小如笑呵呵地捂著屁股躲開老九的腳。小兔跑過來白了老九一眼,嘀咕道:“幹什麼打人嘛?”小如笑著搖搖頭說:“沒事。”然後問我:“是不是要走了?” 我盯著小如那張笑呵呵的在霧氣裡的臉,覺得有點不對,可又說不上來。小如發現我看他,摸了摸臉,問我:“魚爺,怎麼了?我臉上有臟東西麼?”我看著他那熟悉的笑,搖搖頭,暗暗責怪自己想多了。我笑笑指著小兔說道:“你剛才去哪了?讓小兔好一陣擔心。” 小如笑著說:“咱們那邊沒有這麼好的霧,我轉了轉。”然後他收起手裡的本子,問我:“沒事,咱往哪兒走?” 我心想,這藝術家怎麼都這麼神神叨叨的,一片霧都能看出憂傷來,要這霧一天不散的話,那他還不得掉眼淚啊?我又一琢磨,嗯,要是這霧一天不散的話,估計我也得掉眼淚了,啥事兒也得耽誤了。 那阿十五雖然眼睛斜楞,可力氣卻不小,六七十斤的死羊在他手裡輕輕鬆鬆地拎著就像個剛從菜市場買菜回來的工地伙夫。他掀開老九那牧馬人的後蓋兒,把死羊扔進去,拍拍手,又讓那老漢上了車,一行人便開車朝老漢家裡駛去。 在車上,我隨口問小如:“認識你這麼長時間了,還不知道你姓什麼。” 小如開著車,看了看我笑道:“魚爺,我姓時,全名時小如。” “這個姓倒是不多見。”我笑著點了兩根煙,塞到他嘴巴里一根兒,“張店兒本地倒是沒聽說過這個姓,你老家哪兒的?” “魚爺好見識,我的確不是張店兒的。老家河北,十幾歲時來的張店兒,那時家中出了點變故,舉家搬到山東。算起來,我已經來了十多年了。” “怪不得。”我抽了一口煙,笑道:“你這麼年輕就是央美的碩士,可謂是前途無量,怎麼就跟了老九了?這行痛快倒是痛快了,可卻是個刀頭舔血的買賣,腦袋瓜子天天別在褲腰帶上,說丟就丟了,到了還落不著什麼好名聲。你看看老九,別看他現在風風光光的,走到哪兒都有人喊一聲九爺,可你卻不知道他是咋混過來的,他那都是拿命換來的。現在他這是成功了,可要是他運氣稍微有點兒不好呢?”我嘆了一口氣,“每年從豬龍河裡撈上多少人來,你比我知道得多,所以啊,聽哥一句話,等這趟咱回去,找個正經營生。” “九爺人挺好的,我現在也挺好的。”小如搖頭笑著打斷我,“魚爺您就別替我瞎操心了。這些我都知道,我有我的打算。” 我聽他這麼說,倒顯得我有些小人了,而且要是傳到老九耳朵裡,我這還有些不厚道。這個小如,我總感覺他並不像是一般的黑社會那樣,倒是更像一個流浪在黑道裡的游吟詩人。從第一次見到他,我就對他印像不錯,後來他執意要來,我更是覺得他是個重情義的真漢子,我認定他不是那種貪財不要命的人,可終歸是和我隔了一層。雖然他每時每刻都在笑,卻總讓人感覺他存了什麼心事。可他既然這樣說了,我也不好再問。一時間車內有些沉默。 過了五六分鐘,前面老九的牧馬人慢慢停下,想是到了安老漢家了。 我跳下車去,發現我們正停在一個小院兒跟前。院裡蓋了個小二樓,看著倒是很整潔,還掛著個招牌,寫著“漁家賓館”。這裡離他那個小店並不太遠,大約不到一華里的樣子,要是平時開車或許連一分鐘都用不了。 安老漢也下了車,招呼著我們進去。我們一行人跟著他進到院裡。 從屋裡出來了一個年輕的婦人,有著漁家人那種特殊的健康膚色,年紀也在三十歲上下,看到我們來,臉上堆著笑歡迎我們。老頭跟我們介紹說那是他兒媳婦,有什麼需要的可以直接吩咐她。 因為海邊的旅遊季節早已過去,店裡沒有其他客人,幾間客房都是空著的。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這個小家庭旅館的房間除了沒有獨立的洗手間、浴室之外,儼然就是小標準間,收拾得乾淨利索。被褥什麼的都是嶄新的。房間裡的空氣也還算可以。 各自分了房,我與王富貴一間,小桃與小兔一間,其餘的人各自都分好了。我洗了一把臉,到院子裡走了一下,看到安老漢正在忙碌張羅著一些香燭之類的東西,大約是為了去祭海而準備的東西。那個放著死羊的編織袋被扔在一邊,袋口沒有綁死,而羊的半個腦袋被露在外面,原本淡金色的眼睛此刻有些灰暗,並沒有闔上。 我看著那雙眼睛,恍然間覺得躺在我面前的不是一隻死羊,倒更像是一個人,一個也有著同樣淡金色眼睛的人。我嘆了一口氣,蹲下身去,伸手想合上它的眼睛。剛摸到它的眼皮,卻突然感覺那眼珠好像動了一下,我嚇了一跳,懷疑自己看花了。安老漢在一邊皺著眉頭問我:“怎麼了,客人?”我趕忙搖頭道:“沒事。”老頭看了那羊一眼,表情有些淒涼,搖搖頭,轉身進了旁邊的一間小屋。我低下頭,鼓起勇氣翻了一下那羊的眼睛,卻發現之所以眼球看起來有些灰暗,是因為眼球外面蓋上了一層像白內障一樣的薄膜。我看了一會兒沒再發現什麼異樣,也就不再理會了。 這時候安老漢從小屋裡鑽出來,手裡捧了一塊紅綢。他來到近前,彎腰把那編織袋從死羊身上扒下來,吃力地想托起它。我見狀趕忙上去幫忙,問他:“大爺,怎麼沒見您兒子?”他把手裡的紅綢纏到那羊身上,口裡說道:“去船廠了,他在那裡修船。正好趁現在封海,修修船。” 安老漢最後在羊頭上紮了一個大紅花,羊屍渾身被扎上了紅綢,把那幾處有些恐怖的傷口裹住,倒是有了一些祭祀牲畜的樣子。老頭又找出了一塊大木板,讓我幫忙把扎得花里胡哨的羊屍體抬上去。他看著自己的勞動成果,嘆了一口氣。我趕忙給他遞了一根煙點上。 這時候,安老漢的那兒媳婦從樓上下來,看樣子是幫我們這些人收拾完了。突然看到木板上的羊,她嚇了一跳,緊張地問老頭:“爸,您這是要幹什麼?這不是咱家的那大公羊麼?它這是怎麼了?剛才我還去羊圈裡餵牠了。” 安老漢聽到這裡一拍大腿,說了一聲“壞了!”然後拔腿就往外跑。 我跟那女人趕忙也追出去。我不知道老頭這忽然是怎麼了。此時的霧氣稍微比剛才淡了一些,我們跟著前面老頭的背影追著,老頭跑得很快,一點都不像是年過花甲的人。 往前跑了大約四五十米,安老漢的身影停下了。我追過去,看到眼前出現了一個圍欄。圍欄是用竹子紮起來的,大約有半人多高。因為還有霧,看不清楚裡面有什麼。圍欄上有個簡單的門,門上有把鐵鎖,安老漢正哆哆嗦嗦地掏鑰匙,捅了幾次鎖孔都沒有成功。她兒媳婦趕忙接過來替他把鎖打開。安老漢剛要往裡走,我一把拉住了他。霧氣裡面傳來簌簌的響動,像是有什麼活物,我把手伸到腰里,摸著手槍,小心翼翼地走進去,老漢爺倆緊跟在我後面。 我別在腰里的對講機“嗤嗤啦啦”地響了幾聲,小桃在裡面問我去哪了。我壓著嗓子說了一下位置,讓老九帶人過來。 聲音是從圍欄裡面的一個簡易棚子底下傳出來的。我扭頭跟安老漢說讓他們別跟過去,我先過去看看。安老漢有些擔心地看著我,我拔出腰里的手槍。在他面前晃了晃,安老漢嚇了一跳,指著槍,結結巴巴地說道:“客……客人,你是警察麼?怪不得怪不得。”我也懶得解釋,也怕他把我有槍的事兒給說出去。我點點頭索性承認道:“嗯,我是便衣。大爺你別說出去,我們有任務。”安老漢捂著嘴巴不住地點頭,不敢再說一句話,我見他兒媳婦還有些懷疑,也不再解釋。 我拉開保險,放緩腳步,小心翼翼地觀察著霧裡的情況,慢慢地朝那個聲音走過去。走到近前,待我看清楚裡面的東西,才長出了一口氣。 虛驚一場,原來里面擠了一堆羊,有十幾隻的樣子,它們戰戰兢兢地擠成一堆,好像是受了什麼驚嚇。見到我過來,它們更是往裡擠了擠。 我舉著手槍,又四處看了一下,看到窩棚外面的草垛旁邊有一堆鮮血,還未凝固,知道這是事發現場。這時候老九、王富貴,還有阿大兄弟三個也趕過來了,手裡都提著雷明頓。老漢見到這個陣勢,更是捂著嘴不敢說話。 老九沒管他們,直接問我:“魚爺,怎麼個情況?”我指著那群羊說道:“沒事,虛驚一場。”我看了看他們,問道:“小如呢?” “噢,他跟小歪看著那倆女孩子呢。”老九把槍管朝天舉著跟我說道,一低頭,看到我腳下那堆血了,立馬拉開雷明頓的保險,跳了一下喊道:“怎麼還有血?你受傷了?” 我讓他把槍放下來,指著棚子裡的羊,說道:“甭顯擺了,這兒是羊圈,那隻大公羊就是從這裡被拖走的。” 阿十五蹲下摸了一把血跡,在手裡捏了捏。斜著眼說道:“嗯,有快兩個小時了。”我算了一下時間,從小熊追出去,到在海邊發現死羊,再到現在,差不多一個小時了,現在是八點一刻,我問安老漢的兒媳:“你幾點來餵羊的?”那婦人被我們長槍短炮的嚇得還沒回過神來,聽到我問一時沒說出話來。安老漢在一邊虎著臉說道:“小月,警察同志問你話呢。”她才“啊”了一聲,想了一會,說:“六點,潮生早上要到廠裡去,我給他做好飯就來餵了。公爹,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我聽她說完,不由得替她感到一陣後怕。也就是說,有可能在她餵羊的那個時候那個東西就在附近,或者壓根兒就已經藏在這羊圈裡了。 真是萬幸,若是稍有差池,可能被拖到海邊去的,就不是那隻大公羊了。 我又詳細地問了她幾句,也沒聽她說出什麼不對來。 “魚爺,您過來看看這個。”王富貴跟阿二站在一處圍欄前面喊我。 我走過去,王富貴指著圍欄上面的一溜血跡,跟我說道:“應該是從這兒出去的。”我皺著眉頭看著那竹牆上的血跡,竹牆有大約一米半高,全是碗口粗的竹子埋在土裡形成的,很結實。為了防盜,竹子的頂端都被削出一個鋒利的斜尖。我看了一下,那血跡瀝瀝拉拉地從地面一直延伸到竹牆上面,卻沒有其他被破壞的地方。 “是跳出去的。”阿二在一邊把手裡的雷明頓背在肩上,託了托眼鏡跟我說道。 “跳出去的?”我比了比竹牆的高度,正好打到差不多我嘴巴的位置,倒吸一口冷氣,“啥玩意兒能跳這麼高?這裡鬧袋鼠精麼?”我一米八一,就算我臉再長,到我嘴巴的高度也應該差不多一米六了,再加上那個斜刺,我琢磨著一般東西根本跳不過去,更別說是還拖著一隻六七十斤的死羊。 “倒是不用袋鼠。”阿二扶著眼鏡說道,“很多貓科動物都能跳過去,不過那羊不像是被貓科動物咬的。”他的眼睛從鏡片後面瞟了一眼我的口袋,他知道那裡面有片指甲蓋大的鱗片。我也明白他要說什麼。 “這是什麼?”旁邊的阿十五突然嘀咕道,伸手從竹牆上的斜尖上拿下一塊東西,用斜斜楞楞的眼睛看著。我接過來,看了一下。這是一小塊布,料子很柔軟,上面沾滿了泥,還有一些綠色海藻類的東西。 我用指甲把上面的髒污刮下來一些,仔細看了看那布條有些似曾相識的顏色,心裡突然咯噔一下,一種不好的預感湧上心來。王富貴見到我面色難看,過來問我:“怎麼了,魚爺?” 我擠出一絲難看的笑容,把布條找了個袋子裝起來,跟他說沒事。 王富貴撇了撇嘴,遞給我一根煙,說道:“您這可不像是沒事兒的樣。” 然後他把頭趴到我耳朵上,悄聲問道:“是他麼?” 我的情緒瞬間失控了,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咬著牙朝他說道:“你少跟我這兒胡說八道。”老九在一邊嚇了一跳,趕忙過來拉住我:“這是怎麼了?”王富貴從我手裡掙扎出去,躲到一邊聳聳肩膀不再說話。 我現在很害怕,我害怕從他嘴裡聽到那個名字,儘管我早就做了最壞的打算。可是當真相只隔著一層紙的時候,我卻發現我依然不能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或許我在潛意識裡一直在告訴自己,我們這次只是來就能把那兩個人帶回去的,來了就能平平安安地把他們帶回去。 老九可能隱約猜到了點什麼,拍拍我的肩膀,安慰道:“別往壞了想。” 然後張張嘴,卻再也說不出什麼話來。 我努力地平復了一下自己的情緒,跟他說沒事了,又走到王富貴身邊跟他說了聲抱歉。王富貴不置可否地聳聳肩,沒說話。 扭頭看到安老漢蹲在羊棚子裡看著他那些羊抽悶煙,我走過去問他:“大爺,別的沒少吧?” “警察同志,”安老漢看到我過來,立刻有些緊張地站了起來,跟我說道,“沒少。”老九疑惑地看了我一眼,他還不知道我被人當成警察的事情。我給他使了個眼色,他明白了,然後笑著搖搖頭,站在一邊擺弄手裡的獵槍不再說話。 “沒少就好。這樣吧,”我從口袋裡拿出一疊鈔票,跟他說道,“我現在代表政府,補償一下你的損失。” 老漢立刻受寵若驚地推辭道:“這怎麼行。你剛才已經給了很多了,我老漢知足了,再說這是海龍王要供養,怎麼還能讓你掏錢呢?” 我把錢塞到他手裡,跟他說道:“剛才給的,是我們的飯錢跟住宿的錢。這個錢,是我代表政府給你的,公家的錢。”老漢聽到我這麼說。才千恩萬謝地接過去,臉色比先前倒是好看了很多。 “大爺,我問你個事兒。”我遞給老頭一根煙,又有些猶豫地問他,“明望台村離這裡多遠?” 老頭嘆了一口氣,跟我說道:“你們不是本地的公安吧?是上面下來的?” 我笑著點點頭,說是。老漢指著北方說道:“再往北走五六里地就到了。”這麼近?我看了王富貴一眼,他朝我點點頭。 我又斟酌著挑了幾個問題問他。老漢拏到錢,可能也是信了我們警察的身份,就滔滔不絕地跟我說了起來,說那兩個村子有幾個人,撈到的龍王爺的寶貝給賣了錢,得罪了龍王爺,龍王爺派了夜叉上來,村里死了很多人。後來當兵的來了,就把那村子給圍了起來,把海也封了,到現在已經有兩個月。大部分情況倒是跟王富貴說的差不多。 “你說的那個夜叉,你見過麼?沒來過你們村禍害過?”事情都這麼久了,這幾個村子又隔得這麼近,五六里地,也就是兩三千米罷了。我怎麼看老漢的神情好像是這個村子並沒有受到波及的樣子。 “以前沒有,”安老漢抽了一口煙,臉色又一下子變得很難看,有些期期艾艾地說道,“可是今天,你們也看到了。”他抱著頭蹲到地上,開始流淚,“這到底是誰作了孽了,也得罪了龍王爺,怕是我們村也躲不過去了。” 他兒媳婦看到她公爹哭,也眼圈紅紅地過來把老漢扶起來。這些純樸愚魯的人們,在即將到來的災難面前顯得如此地茫然無助。 “大爺,”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您先別怕,事情還沒有那麼糟,會有辦法的。” “辦法?”安老漢突然想起了什麼,然後擤了一把鼻涕,焦急地跟他兒媳婦說道,“小月,你快去叫你二爺爺,還有幾個大爺到家去,商量一下祭龍王爺的事兒。” 那個婦人點點頭,急急忙忙地去了。 我原本想攔住她,現在還不是把事態擴大化的時候,可是這些手無寸鐵的人們,此刻除了恐懼,除了奉獻與祭祀他們的神,再無他法。他們深信只要是奉獻了他們的所有,龍王爺就會饒恕他們。我沒有權利去把他們從這個夢中叫醒,有信仰的,總比如我一般沒有依靠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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