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天宇醒來時已經是凌晨了,由於失血過多,他昏睡了二十幾個小時。
輸液管的鹽水還在一滴滴地滴落,鼻間飄散著他所熟悉的消毒藥水的味道。
病房裡是大片大片的慘白,慘白的被單、慘白的牆壁、慘白的日光燈,充斥著他的眼睛。他無來由地聯想到死亡,那些慘白的顏色聚集起來,團團簇擁,如沉重的巨石般緊緊地籠罩著他,壓迫著他。
唐天宇想換個姿勢,躺得太久了,他的身體有些麻木僵硬。他所受的,只是皮肉之傷,沒有傷及骨頭。
病房裡很靜,不時可以聽到其他病房傳來的咳嗽聲。這個病房是南江醫學院特意為他安排的,沒有再入住其他病人。學生會還特意派了一名學生幹部來照顧他。唐天宇認得,那人叫章明,是文藝部的干事,寫得一手好字,偶爾在校刊發表些短文,與同在文藝部喜歡寫些風花雪月的程麗頗有些來往。
想起程麗,唐天宇的心就有些刺痛。其實,他還是蠻喜歡那個可愛的小女孩的,但那種喜歡和愛是兩回事。何況,當他發現程麗自暴自棄去鑽研玄學,變得神經兮兮的時候,他就徹底斷絕了與她的交往。他的白雪公主是能患難與共、相濡以沫的堅強女孩,而不是溫室中的花朵。
章明睡在他隔壁的床上,睡得正熟,看來他累了。在這之前,唐天宇斷斷續續地醒了幾次,換衣、打針、上藥等,把他忙壞了。
唐天宇不想驚動他,自己試著翻了個姿勢,身子側臥著,看著窗外。
窗外灰沉沉的,沒有一點光亮。月亮與星星早被暗黑的烏雲所吞噬,整個天空搖搖欲墜。
然後,他聽到一種奇怪的聲音。
似乎是一個女生在喃喃自語,斷斷續續,時有時無。
唐天宇凝神聽了會,聽不清具體的內容,但他能聽出,那聲音極為淒苦,彷彿在述說著一個憂傷的故事。
他艱難地翻了身,去尋找聲源。病房裡只有他與章明,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的人了。章明正躺在那裡打呼嚕,聲音不可能是他發出來的。
難道是在病房外?
可是,他明明感覺聲源就在附近,感覺聲音就是從病房裡甚至自己身邊發出來的。
那聲音,怎麼如此熟悉?
唐天宇突然一陣戰栗,他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那聲音很像程麗!
是程麗? !
唐天宇的汗腺在冒冷汗。
程麗來找他了?
不是的,應該說,程麗的鬼魂來找他了?
怎麼可能? !
唐天宇一直不相信鬼神之說,醫學院的學生,怎麼能相信那些查無實據的鬼神之說呢?
他甚至連宗教信仰都沒有。
可是此時,他偏偏想起那個流傳頗廣的傳說:一個人,如果陽壽將盡、陽氣太弱,容易看到不干淨的東西。
這麼說,自己快死了?
不,不是的!
自己不會死的,程麗不會來找自己的。他又沒有做錯什麼!
但是,他還是感到害怕!深入骨髓的害怕!
奇怪的聲音還在繼續,卻變了聲調,彷彿在“哧哧”地笑,惡毒幽冷。
唐天宇受不了這種冷笑,他突然大聲叫出來:“是誰!”
熟睡的章明被唐天宇的叫聲驚醒,一臉疑惑,“怎麼了,唐天宇,你沒事吧?”
唐天宇的臉色很難看,“你聽到什麼聲音沒有?”
章明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有些不滿,“沒有啊,你是不是在做夢?”
奇怪的聲音果然沒有了。
她離開了?
唐天宇當然清楚,自己不是做夢。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李融呢?他怎麼樣了?”
章明躺在床上幽幽地說:“他沒搶救過來,死了!”
“死了?!”唐天宇如被雷擊,眼冒金星。
章明還以為他怕承擔責任,“你放心,法醫說了,致命的傷口是額頭,和你沒有關係。”
章明顯得很疲憊,看到唐天宇沒事,說完後躺到床上蓋好被子繼續睡覺。
唐天宇還在李融已死的震驚之中,奇怪的聲音又來了。
這次,聲音比較粗獷,像是男生髮出來的,同樣在冷笑,中間偶爾夾雜著幾聲怒吼。
唐天宇這次聽得很清楚——那怒吼聲,像極了李融!
“別怪我……不要來找我……”唐天宇這麼大個子的男孩竟然也開始啜泣起來。
聲音在不斷地變換,一會像程麗,一會像李融。
章明再次被唐天宇的哭聲驚醒,“唐天宇,你沒事吧,哪裡不舒服,我去叫醫生來!”
“不,你不要走!”唐天宇死死抓住章明的衣服,“求求你了,你不要走!”
唐天宇把輸液器撞倒了,血水倒流,染紅了細長的輸液管。
“你不要亂動!小心!”章明手忙腳亂地把輸液器放好。
“他們來找我了!”
“他們?他們是誰?”
“程麗……李融……”
章明柔聲勸慰,“不會的,他們不會來找你的。他們的死,和你沒關係。”
“是嗎?”唐天宇這時彷彿一個做錯事的孩子,膽怯懦弱。
“是的,你放心吧,我在這裡呢。”章明心裡在發笑,沒想到唐天宇這麼強壯的男生,也會有這麼軟弱的一面。
唐天宇這才鎮定些,彷彿有些不好意思,“可能我傷了大腦,老是產生幻聽,聽到一些奇怪的聲音。”
“那你——”章明看了唐天宇好一會,“那你,現在真的沒事了?不要叫醫生過來?”
“不必,我想,睡一會就會好的。”
章明守著唐天宇,等他睡著後自己才回去睡。
唐天宇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一直有個輕柔溫和的聲音對他絮語。
聲音縹緲,彷彿很近,又彷佛很遠,充滿了磁力,不可抗拒,傳入耳中特別舒服。
他的精神有些恍惚,感覺自己的身體變得透明、輕盈,彷彿置身於大海中,隨著溫暖柔和的海水有規律地輕輕波動。
所有的雜念都消失了,唐天宇感到一種徹底的輕鬆,覺得自己只是風中的一片樹葉、空中的一滴雨水、大地中的一粒塵埃,簡單而快樂著。
如果可能,他情願一直沉醉在夢境中,不再醒來。
人的情感太複雜,愛、恨、情、仇,糾纏在一起,活得太累。
可惜,無論多麼絢麗美好的夢境都會醒來。
唐天宇模模糊糊中感到彷彿有什麼東西在摸自己的臉。
他睜開眼,看到一雙幽幽的藍瞳——是那隻黑貓的眼睛。
唐天宇想起來了,程麗自殺前對他說過,在她身邊,老是出現一隻奇怪的黑貓。
昨晚,他與李融廝打時,他也看到過這雙藍瞳。
黑貓看他的眼神很怪,彷彿在看一隻在它控制之中的老鼠。
黑貓的眼神令唐天宇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莫名地緊張。
然後,他再次聽到那種奇怪的聲音,低低絮語,雜亂無章,音調多變,忽男忽女——唐天宇總算弄明白了,那種奇怪的聲音是它發出來的!
他有些惱怒,隨手摸到一個茶杯,扔向黑貓,低喝道:“死貓,滾開!”
黑貓敏捷地躲開了他扔來的茶杯,躍下床,鑽到床底下去了。
唐天宇舒了口氣,但很快,他的瞳孔開始放大,他看到病房的門被無聲地推開了,似乎有什麼東西飄進來了。
黑貓“喵嗚”一聲,突然從床底下鑽出來,溜出去了。
病房裡靜得可怕,唐天宇就那樣望著房門外,呆若木雞,一動不動。
章明醒來時,看到唐天宇還在對著房門發呆,跑過去一看,他整個人都變了——兩眼無神、瞳孔放大、臉色蒼白,口中在喃喃自語。
章明聽清了,唐天宇反复說的只有一個字:“血……血……”
章明有些奇怪,唐天宇反复說個“血”字是什麼意思?
他朝著病房的房門外望了一眼,那邊空蕩蕩的,空無一人,寂寥幽靜,僅有一些黯淡的燈光微微閃爍著。
一切,都正常得很,沒有看到“血”,也沒有看到其他什麼怪異的事情。
章明疑惑不解,“唐天宇,你在說什麼啊?哪裡有血?”
沒想到,唐天宇聽到章明的話,聽到他所說的那個“血”字,恍如夢醒,狂性大發,猛然從床上躍起,掙斷了原本連著他的輸液管,拉開他與章明的距離,縮在病房的角落裡,驚恐萬分地看著章明。
章明感到自己的脊背上滲出細微的冷汗,唐天宇看他的眼神,就宛如看著一頭凶狠的食肉猛獸般。自己在他的眼中,竟然那樣可怕?
他怎麼了?章明這時還記著自己的責任,對角落裡的唐天宇柔聲說:“唐天宇,你冷靜點,看清楚,我是章明!特意來照顧你的章明!”
唐天宇沒有回答他,身體在不停地顫抖,彷彿看到世間最可怕的事物般。
兩人僵持了幾分鐘。章明想要出去叫醫生,卻擔心唐天宇再發生意外,到那時自己就難辭其咎了。
唐天宇看到章明沒有過來,膽子似乎大了些,怪叫一聲,龐大的身軀對著章明衝了過來。
章明本來就瘦弱,膽子又小,哪裡敢上前去迎戰唐天宇,嚇得直往後退,一連退了幾步才穩住身子。
唐天宇的本意卻不是攻擊章明,而是藉這個機會,跑出病房。
等章明反應過來,醫院的走廊裡早已看不到唐天宇的影子。他本來就是學校籃球隊的隊員,身體素質極好,章明就算想追,也不可能追上。
章明心中叫苦不迭,急忙把唐天宇突然出走的事報告給醫院聽。
醫院的值班人員到處尋找,一直找到天亮,也沒有找到唐天宇。
醫生們怎麼都想不通,唐天宇僅僅是受些外傷,好端端的怎麼會變成那樣。
章明無奈,只得哭喪著一張臉,結結巴巴地向醫生們與醫學院的領導描述當時的具體情形。
與此同時,方媛與秦妍屏、陶冰兒、徐招娣四個441女生寢室的女生剛剛走出女生宿舍。南江醫學院這天的晨曦來得特別晚,已經是七點三十分了,天色還是灰濛蒙的,太陽躲在雲中沒有一點要出來的意思,枯黃的樹葉在寒冷的秋風中瑟瑟顫抖,醫學院裡顯得特別淒冷。
四個女生並成一排,走向第五食堂,在醫學院的校園裡形成了一道亮麗的風景。秦妍屏的嬌柔、陶冰兒的活潑、徐招娣的樸實、方媛的沉靜,四種迥然相異的氣質,相得益彰,拼成一幅色彩絢麗的人物組畫。
這一幕,成為方媛記憶中永遠的紀念,多年後依然在她的睡夢中出現。
第五食堂離女生宿舍並不遠,就在月亮湖的另一端。方媛她們走在石橋上,突然有人從後面猛追了過來,越到她們前面攔住了她們。
攔住她們的是唐天宇,他身上的穿著極為單薄,手臂的靜脈還連著一截輸液管,顯得十分狼狽。
唐天宇似乎在找方媛,他的眼睛對著四個女生一一掃過,最後停在方媛身上,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反复看了良久,彷彿年幼的小孩觀看動物園的動物般。
“唐天宇,你沒事吧?”不知為什麼,方媛隱隱有種不安的感覺。眼前的唐天宇,似乎不太正常。
昨天,441女生寢室的女生們一直在陪她,安慰她說一切都結束了。是的,她總算查清了,程麗是自殺的。可是,謎團卻更多了。如果說許艷為了保全萬海而自殺,萬海的動機又是什麼?她與萬海無冤無仇,他為什麼要謀害自己?
還有,441女生寢室也的確發生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她與徐招娣所見的鬼影、老校工的突然病倒、碩大的巨鼠、神秘的黑貓。
昨天下午,方媛沒去上課,一個人待在441女生寢室裡。秦月老師特意帶了個輻射測量表來找她。兩人將441女生寢室的各個角落都測量過了,並沒有發現輻射現象。
她也想結束這一切,但萬海跳樓前的那句話始終在提醒她:一切,只是剛剛開始,誰也無法逃脫宿命。
他為什麼這麼說?
與程麗自殺事件有牽連的人都沒有得到善終。許艷死了,李融死了,萬海也死了,這就是他們的宿命?
而唐天宇與自己呢?
方媛不敢想,也不願意去想。
本來,她還抱有幻想,萬海那樣說,只是在恐嚇她。她問過秦月,唐天宇僅僅是皮肉之傷,以他的身體素質,很快就會復原的。可眼前的唐天宇,絕不僅僅是皮肉之傷那麼簡單!
她只希望,唐天宇這種精神恍惚的樣子只是暫時的現象。
他怎麼可能認不出自己?
還好,唐天宇終於認出她了。
他“呵呵”傻笑幾聲,顯得很高興,“方媛,呵呵,你是方媛!”
方媛盡量控制自己的不安,勉強地笑笑,“是啊,你認出我了!我就是方媛,唐天宇,你怎麼了?”
“我沒事,方媛,我特意來告訴你的,我看到了……”說到這,唐天宇似乎想不起來了,努力地回憶。
“你看到什麼?”方媛輕聲問,“沒事,你慢慢想,想起來,再告訴我,好嗎?”
這時,方媛看到陶冰兒在對她使眼色,在陶冰兒的身邊,不知什麼時候來了幾個身強力壯的保安,他們把唐天宇圍在中間,慢慢地靠近。
方媛心中陡然一驚,保安要圍捕唐天宇?再仔細一想,看唐天宇那種衣著與神情,心中已明白,唐天宇是從醫院跑出來的,他的精神極可能失常了!
“唐天宇,你想到了沒有,你看到了什麼?”方媛急了,唐天宇現在是唯一還活著的知情者,他所要說的很可能是關鍵所在。
章明走出人群,原來,幾個保安是他叫來的。他突然插了句嘴:“唐天宇,你是不是看到了血?”
唐天宇一聽到“血”字,臉色就變了,突然怪叫,試圖逃跑。早有準備的保安們卻衝了上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身軀強健的唐天宇制伏。
唐天宇手腳雖然不能動,口中卻在狂笑,笑完之後,到處尋找方媛,對她神神秘秘地喃道:“都會死的——誰也逃不過——都會死的——誰也逃不過——”
唐天宇說話的樣子很得意,難道,他來找方媛,就是為了說這個?
一股冰涼的冷氣從她心裡衝了出來,很快就瀰漫她全身。方媛似乎掉進了一個寒冷的冰窖之中,冷得她發抖。
萬海死了!唐天宇瘋了!兩個人都發出最後的詛咒,他們都在詛咒自己?
都會死的,誰也逃不過!一切只是開始,誰也無法逃脫宿命!
這兩句話,如一個個尖利的釘子不斷地釘入她的耳中。萬海與唐天宇的臉孔變得猙獰無比,不斷交錯著飄浮在她眼前,對著她殘忍地冷笑!
唐天宇被保安們送到了緊挨著醫學院的附屬醫院裡,經過醫生們的檢查,他被確診患上了精神分裂症,要送到青山精神病院去治療。青山精神病院的醫術在全國也是小有名氣的,一年前,許艷被程麗的死屍嚇瘋後送到這個精神病院治療,僅僅用了半年時間就康復出院。
只是,許艷死了,她的死因至今還是一個謎——警方的結論是她精神病復發,產生幻覺,跳樓自殺。
方媛眼睜睜看著唐天宇被保安們綁住抬走,耳邊不時聽到從圍觀的學生嘴里傳出來的“瘋子”兩字,眼圈有些發酸。記得初次見到唐天宇時,他是那樣爽朗、活躍,言談舉止中流露出強烈的自信心,沒想到短短幾天,他竟然會承受不了心理壓力而精神失常!
唐天宇的內心遠比他所表現出來的脆弱!
方媛心裡有些淒然,她彷彿聽到自己內心深處的哭泣聲。也許,這就是那種所謂的兔死狐悲的感覺。
441女生寢室的女生們不清楚方媛與唐天宇之間的關係,也體會不到方媛那種由人及己的感傷,她們只是感覺到方媛此時情緒低落、悲傷憂愁,不想驚動她,一起站在石橋上等她。
此時,圍觀的學生們漸漸散去,441女生寢室的四個女生站在月亮湖的石橋上,沉默無語,非常顯眼。
章明卻沒有走,他好奇地看著這四個女生,看了半天,猛不丁冒出一句:“你們就是441女生寢室的女生吧?”
陶冰兒正悶得慌,有氣沒地方出,“是又怎麼樣,關你什麼事!走開啦,沒看到我們正煩著嗎?”
章明有些尷尬,他一向以文人自居,內向而迂腐,不是那種臉皮厚的男生,以至於大學三年級了,都沒有談過一次戀愛。
“你們……你們別誤會……我……我真的是有事找你們。”章明結結巴巴地說。
“你們這種男生,找我們有什麼事?還不是找藉口想接近我們?老實交代,看上了哪個?”陶冰兒杏眼圓瞪,氣勢洶洶。
章明哪裡敢再得罪她,連忙辯解,“我不是那意思……你們聽我說,我是學生會文藝部的……”
“學生會的就了不起了?還文藝部的?一個大男人,參加什麼不好,去參加什麼文藝部?想和女孩子混在一起吧,哪裡還有半點男子漢大丈夫的氣勢,羞不羞?”
章明真急了,“我不是你說的那種人,我做的是文學方面的!”
“文學?你懂文學?就你這種人,這種水平,也敢提'文學'二字?”陶冰兒也是個文學愛好者,平時也喜歡看小說,聽到章明提到文學,更來勁了。
章明有些不好意思,“我說錯了,我只是個業餘愛好者,當然不配說文學。所以,我要找你們啊!”
陶冰兒心生疑惑,“這話怎麼說?”
章明一臉肅穆,“你們441女生寢室有個女生叫蘇雅吧?”
“嗯,那又怎麼樣?”
“這就對了。”章明長舒一口氣,“我就是找她,請她指點一下。當然,如果她願意參加學生會文藝部的話,我們是求之不得。”
“等下!你說,你是來找蘇雅,請她指點,想讓她參加學生會文藝部?為什麼找她?”
“咦,你們不是441女生寢室的?”
“我們是!”陶冰兒的語氣斬釘截鐵。
“那——”章明將四個女生一個個看過去,若有所失,“蘇雅不在這裡吧?”
“是的。”
這時,方媛也注意到章明,她想起保安們是他帶來的,唐天宇說話時是他接嘴說看到血令其發狂,此時,他又莫名其妙地要找蘇雅。
方媛插嘴:“餵,你是什麼人?”
章明這才自我介紹。在方媛的詢問下,他將自己照顧唐天宇時所發生的事情經過詳細地述說了一遍。
方媛問:“這麼說,你也不知道他看到了什麼?”
章明苦笑,“我怎麼會知道,只是瞎猜的。為了他的事,我沒少挨醫生與學校領導的責罵。早知道這樣,打死我也不做這種差事。”
“學生會為什麼派你去照顧他?”
“因為大家都知道我和他是朋友啊,我不去,誰去?”
“你和他是朋友?我怎麼不知道?”
章明吞吞吐吐:“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不過,他有個要好的朋友與我比較要好。”
他為什麼說得如此隱晦?
方媛突然想起來了,許艷曾告訴她程麗除李融外有三個比較要好的異性朋友,章明是其中一個。
“你說的要好的朋友是不是程麗?”
“你怎麼知道?”章明有些驚訝,然後有些不好意思,“那是過去的事了,不提也罷。”
章明的表情甚為忸怩,方媛心思一轉,已經猜到幾分。
原來,章明長相雖差,心氣卻高,與程麗同在學生會文藝部,又都喜歡寫些短文,一來二往,他對程麗產生好感。無奈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以程麗的條件,又怎麼可能看上瘦弱內向的章明?章明當然被拒絕了,他死要面子,對此事絕口不提。
“那你又為什麼來找蘇雅?”
蘇雅的脾氣,方媛是知道的,用高傲冷漠來形容她都沒到位,只有一個成語比較適合她:目中無人!
是的,她從來就不關心別人,也不需要別人的關心。至於男生,方媛還清楚地記得,她是利用完直接叫他滾!一點餘地都不留。
章明想了一會,似乎恍然大悟:“原來,你們真的不知道啊。蘇雅的文學造詣很深的,她在網絡上可是大名鼎鼎,被稱為80後寫手的領軍人物,比安妮寶貝還安妮寶貝呢!”
“真的假的,說得那麼玄?”陶冰兒有些不服氣,“我怎麼沒聽過蘇雅這個名字?”
章明笑了,“她在網絡上的筆名當然不是這個名字。”
接著,他說出一個在網絡上聲名顯赫的寫手名字。
“真的是她?”這次,陶冰兒難得地沒有與章明抬槓,“可是,你怎麼知道的?”
章明得意地笑了,“這是秘密!反正,你們相信我沒錯!”
怪不得蘇雅神出鬼沒,原來她經常到外面上網寫小說。問題是,在寢室裡上網更方便,她為什麼捨近求遠?
“啊!”秦妍屏突然怪叫一聲,把眾人的目光引到她身上,“你們不餓嗎?再不去食堂,我就要餓死了!”
女生們這才感到肚子在“咕咕”叫,各自笑了笑,丟下不知所措的章明,手挽手走向第五食堂。
馬上要到上課的時間,食堂裡的學生已經不多了,稀稀落落的。女生們找好座位,打好早餐,坐在一起,七嘴八舌地八卦起蘇雅來。
的確,她們對蘇雅的印像都不太好,這個女生,過於自負。不過,女生們知道她是一名才氣橫溢的網絡寫手後,對她的印像有所改觀。據說學藝術的都有些偏執,尤其是一些藝術天才,比如說天才畫家凡·高,他竟然把自己的耳朵割下,動機僅僅是為了一個相好妓女的一句玩笑。
當然,蘇雅還沒到那種驚世駭俗的地步,但以她平時的表現,也是相當古怪了。
女生們邊吃邊聊,唧唧喳喳倒也開心。尤其是陶冰兒,本來就喜歡文學,沒想到同寢室的蘇雅竟然也是這方面的行家里手,自然有些興奮,對蘇雅這個人的興趣大增。
唯一不開心的人是秦妍屏,今天不知為什麼,她在吃飯的時候老是抱怨自己的右手不聽使喚——這隻手,曾經被黑貓抓傷過。
秦妍屏曾經鄭重其事地打疫苗針包紮傷口,現在幾乎全好了,被抓傷的地方只留下一道極淺的傷痕,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就是這樣一道傷痕,醫生告訴她過幾天也會逐漸消失,她其實並沒有什麼好擔心的。
醫生的話並沒有令秦妍屏完全安心,她總是感覺到傷口處有些異樣,彷彿有什麼東西從那裡滲進她的血管裡,混合在她的血液中,隨著血液循環佈滿了她全身,不斷繁殖,緩慢而執著地侵蝕著她。也許有一天,它們的數量足夠多了,不願意潛伏了,集中爆發,會把自己變異成面容恐怖沒有思想的殭屍,如《生化危機》中所描述的那樣。
秦妍屏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也許是她看多了恐怖電影。確實,她沒什麼好擔心的,一般來說,普通的黑貓所攜帶的病菌對人威脅最大的就是狂犬病病毒,她已經在第一時間打了疫苗,應該不會受到感染。
問題是,那隻黑貓是普通的黑貓嗎?
不是!絕對不是!
別說那隻黑貓本身的種種怪異,就是它所吃的那隻巨鼠,都令她不寒而栗。
一隻普通的老鼠,怎麼可以長得那麼大?它明顯是變異了。
動物變異的原因有很多種,有的是因為受到輻射,有的是因為患上某種不知名的怪病,不管哪種原因,都是違背生物正常生長規律的。而那隻黑貓,偏偏吃了那隻變異的巨鼠,偏偏用抓了那隻巨鼠的爪子抓傷了她,也不知它的爪子攜帶了多少病毒、多少細菌,她怎麼能不害怕?
現在,醫學越來越發達,但病毒細菌也越來越可怕,它們的適應能力遠遠超過統治地球的人類。甚至有很多病毒細菌游離在人類社會之外,人類對其一無所知,一旦感染只能聽天由命束手無策。幾十年前,最高明的醫生也預料不到,人類會從一隻猴子身上感染上艾滋病病毒,造成全球三千多萬人生活在死亡邊緣。
誰又能保證,那隻怪異的黑貓不會攜帶人類所不知的致命病毒與細菌?
這不,秦妍屏現在就感到傷口處癢得難受。醫生說,她的傷口在長新肉,有些癢是正常的,但她總覺得這種癢有些不對勁,浸骨入髓。
秦妍屏用左手使勁撓了幾下,癢意非但不減,反而更濃了。她的傷口處原來被包紮過,與周圍的皮膚顏色相比顯得特別白嫩些,撓過後顯現出幾道紅痕。
陶冰兒注意到秦妍屏的異樣,問:“秦妍屏,你不舒服?”
“沒什麼,我就是感到這裡癢。”
“是心理作用吧,你不要老想那裡,分散下注意力。”
“嗯,我試試。”秦妍屏決定不再去想那個傷口,專心地喝粥。
沒喝多久,她的右手突然一哆嗦,“叮”的一聲,手中的匙子都掉了。
秦妍屏驚叫起來:“我的手……”
女生們停止了動作,目光齊刷刷地望著她。
秦妍屏的右手懸在空中,不住地痙攣。
“怎麼了?”
“我的手——”秦妍屏痛苦地呻吟,“我的手,好像不聽我使喚了。”
“不會吧!”
“沒事,我看是抽筋。”
“快,幫她按摩一下。”
三個女生手忙腳亂,扶住秦妍屏忙了好一會才讓她的右手肌肉緩解過來。
“現在好些了吧。”
秦妍屏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怔怔地望著自己懸在半空的右手。
她的右手,雖然不再痙攣,但手指依然在微微顫抖,無論她如何努力都無法令其停止顫抖。
“沒事的,我看,休息下就好。”
秦妍屏也只能希望是這樣。
女生們匆匆吃過早餐去上課。一整天,秦妍屏都魂不守舍。她老是伸出右手張開五指懸放在空中,可每次她的手指都在微微顫抖。
這晚,方媛特意早點離開圖書館,在熄燈哨響前就回到了441女生寢室。天寒地凍,寢室裡的女生們都已經鑽進了熱烘烘的被窩中了,各做各的事,聽歌的聽歌,看書的看書,閒聊的閒聊,蘇雅也難得地這麼早回到寢室。
不多時,熄燈哨響了,燈滅了,女生們沉睡了。
方媛卻睡不著。
她懷疑自己患上了輕度的神經衰弱,莫名地興奮異常,總為一些小事而焦慮難安,一天到晚頭腦昏沉,疲憊不堪。
這種症狀尤其在晚上表現得更加明顯。據說,人類的情緒受環境的影響,到了晚上特別脆弱些。方媛對此深信不疑。
在她父親離去的那段時間內,白天,她和平常人一樣,吃飯、讀書、做事,甚至也能笑出來。但到了晚上,夜深人靜時,她就籠罩在無窮無盡的憂傷之中,與父親在一起的往事,一幕幕,宛如煙雲般浮現出來,令她淒淒然不能自持,連自殺的念頭都起過。
昨晚,她以為一切都過去了,沒想到,唐天宇竟然瘋了。表面上她依然鎮定沉著,內心卻在翻江倒海,寢食難安。
方媛開始胡思亂想,將自己來到南江醫學院的經歷慢慢回放,這樣,時間會過得快些。也不知過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地閉上了眼睛,才睡了一會,卻彷彿聽到有人從她身邊掠過。
方媛猛然驚醒,睜開眼睛,沒有看到人影,倒是窗戶裡透出來的冷風“嗚嗚”直響。
方媛驚出一身冷汗。
自從她獨居在老屋後,她就養成了一種奇怪的習慣,無論她睡得多熟,只要有人走近她,不管聲音多小,她都能被驚動醒來。
也許,是她比較多疑,就算是睡覺也在防範別人,以至於她睡覺也不安穩。原以為來到441女生寢室後,會慢慢地適應寄宿生活,這種奇怪的習慣會逐漸消失,沒想到還是根深蒂固地存在。
剛才靠近自己的,是誰呢?
臥室裡的光線很暗,方媛躺在床上看不清楚其他床舖的情形,又不想開燈,乾脆披衣起床。
蘇雅、陶冰兒、徐招娣都在,唯獨秦妍屏不見了。
是她?
她到哪去了?
方媛輕輕地走出臥室,走到大廳。大廳裡也沒有開燈,光線暗淡。
方媛聽到水房里傳來“嘩嘩”的流水聲,還有女人的啜泣聲。
這一幕,與她那晚發現受傷的黑貓前的場景一模一樣!
方媛仔細聆聽,也不能確定是否是秦妍屏的啜泣聲。
女人哭泣的聲音都差不多,確實難以分辨。
但不是她,又會是誰呢?
難道又是那隻神秘的黑貓?
方媛當然不願意相信是那隻黑貓回來。它的出現,總是帶來死亡。
現在回想,那隻黑貓身上一直有股子邪氣,只是她當時沒有察覺而已。
她在地下室裡曾指望它送信救自己,結果所有的女生到現在都沒有看到它的影子。
這次,方媛學乖了,先把大廳的燈打亮,再去推開水房的門。
水房裡果然有人!果然就是秦妍屏!
秦妍屏正站在水龍頭前,不斷地用香皂清洗自己的傷口處。一邊洗,一邊哭。洗得專心,哭得傷心,完全沒有註意到方媛。
“秦妍屏,你在做什麼?”方媛輕聲問。
秦妍屏這才發現方媛,哽咽著回答:“方媛,我的手……有東西鑽進了我的手!”
方媛把她的右手放在明亮的地方觀察,並沒有發覺有什麼異樣,只是被她自己反复擦洗而有些紅腫發脹。
“沒事啊,你別想那麼多,好好睡吧,明天醒來就什麼事也沒有了。”
“不是啊,方媛,我真的覺得有東西鑽進去了。”秦妍屏見方媛不信她,哭得更傷心了。
方媛對她百般安慰,勸了好久,答應明天一早陪她去看醫生,這才勸住她。
經過這麼一折騰,方媛也累了,在秦妍屏上床睡覺後,她很快就睡著了。
方媛依然沒睡好,即使在睡夢中,她也感到自己的喉嚨被什麼壓住了,無法呼吸!
方媛被憋醒了,然後,她看到了秦妍屏——秦妍屏正對著她無聲冷笑,笑得方媛毛骨悚然。而她的右手,此時正緊緊地扼在方媛的喉嚨上!
方媛被扼得透不過氣來,意識越來越模糊……
秦妍屏,為什麼要謀害自己?
方媛想不通。
此時的秦妍屏面無表情,目光呆滯,就像是……就像是一具殭屍!
方媛試圖大聲喊叫,喉嚨卻發不出聲音來,嘴裡只吐出一些混亂的雜音,彷彿夢中人的囈語。
聲音太小,441女生寢室的其他女生根本聽不到,她們還沉睡在甜蜜的美夢中,對身邊發生的事情渾然不覺。
秦妍屏也沒有聽到,至少,從她的表情來看是如此。她的目光,還是那樣呆滯,她的臉,還是那樣冷冰冰的。
她彷彿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對外界所發生的一切都視而不見。
但她的右手,卻在狠狠地扼住方媛,沒有一點放鬆的意思。
因為缺氧,方媛的脈搏越跳越慢,越跳越無力。她的耳邊似乎有什麼在鳴叫,恍恍惚惚根本聽不清是什麼,時大時小,時長時短。更重要的是,她的四肢越來越沉重,她的神經系統開始指揮不了她的身體了。
方媛的眼前開始出現一片朦朧的灰黑,秦妍屏的那張臉漸漸飄遠,越來越模糊。其實,不但是秦妍屏的臉,其他所有的事物,她都看不清了。
她知道,自己要暈過去了。
暈過去,就意味著死!
在臨死的那一刻,她想到了什麼?
她這一生,有太多的事沒有做!有太多的情放不下!有太多的夢想沒有實現!
不!方媛的內心深處有個聲音在狂喊:不,不能這樣放棄!
她不想放棄,但那有什麼用?她什麼都不能做,只能憑著意志力拼命叫自己不要暈過去。
除此之外,她再無他法。
或者,她希望有其他的女生醒來,看到這一幕,拉開秦妍屏。
她沒想到,秦妍屏這麼嬌小玲瓏的女孩,手上的力量竟然也會那麼大,渾然不似一個普通女孩。
方媛的呼吸越來越困難,嘴唇與指甲開始發青,甚至出現短暫的休克。
但每次,她都頑強地醒來。
每次醒來,都很累,很痛苦。
就在她快要堅持不住的時候,她突然聽到一聲貓叫。
很清晰的貓叫,也很熟悉的貓叫。
是那隻黑貓的叫聲!
秦妍屏全身顫了一下,她似乎也聽到了貓叫。
彷彿一個殭屍般的秦妍屏對外界刺激毫無反應,卻能聽到貓叫?
方媛明顯地感到秦妍屏扼她的右手鬆了一點,漏出一點縫隙。方媛通過這點縫隙貪婪地呼吸空氣。
方媛只來得及呼吸三四下,剛緩解下嚴重的缺氧狀況,秦妍屏的手再度用力,扼緊了她的喉嚨。
方媛心裡掠過一陣淒涼,暗暗祈禱,祈禱黑貓繼續它的叫聲。
不知是上天可憐方媛,還是方媛的祈禱真的傳到了黑貓耳中,它竟然真的叫了,而且是那種不間斷發狂般的叫聲。
貓叫一聲比一聲急,一聲比一聲大。
秦妍屏明顯受到了黑貓叫聲的干擾,隨著陣陣貓叫聲,身體顫動得越來越厲害,竟然鬆開了扼著方媛喉嚨的右手,臉上呈現出驚恐的神情一步步後退,然後被臥室裡的椅子絆了一下,“撲通”一聲摔倒了。
秦妍屏摔倒後,好長一段時間都沒有爬起來。
方媛又可以自由地呼吸了,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深刻地體會到自由呼吸的重要性。
缺氧的狀況稍有好轉,她就搜索黑貓的身影。
果然又是那隻黑貓!它就站在窗台上,藍色的眼瞳一閃一閃,深邃莫測。
黑貓的叫聲吵醒了蘇雅,她最討厭別人打擾她的睡眠,從被窩中伸出一隻手,迷迷糊糊地到處亂摸,摸到床頭的小鬧鐘,看也不看,朝著窗台就扔了過去!
她雖然還沒有完全清醒,但對黑貓的方位判斷很準。
黑貓慘叫一聲,也不知是被她扔過來的小鬧鐘打著了還是嚇著了,反正是沒影了。
蘇雅還恨恨地說了聲:“死貓!”
然後,她翻了個身子,竟然又睡著了。
方媛的身體還沒有恢復,蘇雅的動作又快,等她看清蘇雅是摸東西砸黑貓時,再想阻止已經來不及了。
事情已經發生了,她還能說什麼?再把蘇雅叫醒,臭罵她一頓?
別說蘇雅,估計女生寢室的其他女生也不會贊成自己為了一隻貓與同寢室的同學吵架。何況,這隻貓還是如此怪異與神秘。
方媛走到窗台前朝下面看了看,下面是黑漆漆一團,什麼也看不清。
都說貓有九條命,想必不會摔下去跌死吧。在農村生活了那麼多年,她還沒看到從高處摔死的貓。
她隱隱覺得,這隻黑貓不是那麼簡單。它的出現,總是帶來邪惡的氣息。比如許豔的發瘋、老校工的高燒、李融的死亡。
這時的方媛,還不知道黑貓在程麗自殺前、唐天宇發瘋前出現過。
這麼多事情,如果說全是巧合,那也太不可思議了!
可惜,這些事情,偏偏只能用巧合來解釋,除非她去問那隻黑貓,讓它解釋。
黑貓當然不會解釋,這些事,只能先放一放。
方媛想起了秦妍屏。
秦妍屏摔倒後就沒有動靜,她現在怎麼樣了?
方媛慢慢靠近她,很小心,彷彿躺在地上的不是秦妍屏,而是一隻隨時可能躍起捕食她的野獸。
是的,她怕秦妍屏。
秦妍屏剛才扼她時運用的力量,遠遠超過了方媛,顯得有些不可思議。
她的力氣,怎麼會那麼大?
平時,她可是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
方媛終於靠近了秦妍屏。
秦妍屏還是沒有動。
方媛看不到秦妍屏的臉,她的臉朝著地面。
方媛輕聲叫了一下:“秦妍屏!”
秦妍屏沒有反應。
她加大聲音:“秦妍屏!”
秦妍屏似乎“嗯”了一聲,然後翻了個身子,側臥著。
秦妍屏的鼻中發出均勻的呼吸。
她竟然睡著了? !
方媛瞪大了眼睛,看著秦妍屏,不可置信!
剛才,秦妍屏還彷彿殭屍般,要活生生地扼死她,現在,她竟然躺在地上睡著了!
難道,剛才是自己的幻覺,或者是自己在做夢?
方媛摸了摸喉嚨,那裡還有些痛,有幾處被秦妍屏的指甲掐破了皮。
不是幻覺,也不是夢!
剛才,秦妍屏的的確確扼著自己,差點就扼死了自己——如果不是那隻黑貓及時出現,發出瘋狂的叫聲的話。
秦妍屏剛才為什麼是那副呆若木雞的表情?完全不像平時的她。
方媛想起了電影與小說中經常出現的一個情節:夢遊。
秦妍屏剛才在夢遊?
她在441女生寢室住了這麼多天,一直很正常,這晚竟然會夢遊?
而且,她的夢遊未免太可怕了些——夢游著殺人!
方媛頭皮有些發麻,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必要將這件事告訴其他人。
算了,先叫醒她問清楚吧。
方媛這次伸手去推了推秦妍屏,對著她的耳邊叫:“秦妍屏,快醒來!”
秦妍屏被方媛叫醒了,一副很不樂意的樣子,“吵什麼啊,這麼晚,還不讓人睡!”
但是,她很快就發現了自己的異常。
“這是哪?”秦妍屏猛然坐了起來,“方媛?我怎麼睡在地上?”
方媛苦笑,“你問我?”
“不問你問誰?”
“你好好想想,試試能不能想起來。”
秦妍屏歪著頭想了好一會,還是想不起來,“方媛,是不是你在惡作劇,把我從床上挪到地上的?”
方媛真的無話好說了,她反問:“你以為我有那麼無聊?”
“那我真的不知道了。”秦妍屏臉上一片迷惘,她的神情不像是裝的。
她果然對此前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
方媛一臉嚴肅,“秦妍屏,我問你一件事,你老老實實地回答我。”
“什麼事?”
“你有沒有夢遊症?”
秦妍屏的臉突然間慘白無比,似乎被別人看穿了心事般,怯怯地望著方媛,嘴唇抽搐了幾下,欲言又止。
看到秦妍屏的表情如此反常,方媛知道這一次自己猜中了。她是第一次遇上夢遊這種問題,不知道如何處理才好。
最簡單的辦法當然是把寢室裡的其他女生叫醒,告訴她們秦妍屏在夢遊中差點扼死自己,然後上報到學校。
但是,這麼做的話,對秦妍屏又過於殘忍。這樣一來,誰還敢與她同居一室?誰還願意成為她的朋友?
秦妍屏本來就屬於那種嬌生慣養的獨生子女,親人又不在身邊,如果連朋友也沒有的話,你叫她怎麼在南江醫學院繼續生活下去?
另一個辦法是把這件事隱瞞起來,當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但如果秦妍屏再次夢遊,並且在夢遊中有暴力傾向的話,傷害到了其他女生,後果誰來承擔?
一時之間,方媛難以決定。
秦妍屏似乎猜到了方媛的心思,哀求她:“方媛,不要將我有夢遊症的事告訴別人,好嗎?”
方媛嘆了口氣,“你知不知道你在夢遊中做了什麼事?”
“我做了什麼?”秦妍屏一臉無辜狀,“我真不知道我夢遊時做了什麼。”
秦妍屏發現方媛的臉色很難看,老是用手去揉脖頸,似乎意識到了什麼,低聲問:“我是不是在夢遊中做了很可怕的事?”
方媛點了點頭,默默地望著秦妍屏,盯著她看了幾十秒,這才回答她:“你差點扼死了我!”
“什麼!”秦妍屏不信,“方媛,你說我差點扼死你?”
“是的。”方媛這次說得很慢,吐字清晰,“你在夢遊時差點扼死我,現在我的脖頸上還留有你指甲掐過的痕跡。”
秦妍屏的眼睛一眨一眨,狐疑地望著方媛,似乎不敢置信。
但方媛的表情是那樣嚴肅,一點也沒有開玩笑的意思。方媛不是陶冰兒,她本來就不是喜歡開玩笑的人,給人的印象文靜而內斂。
秦妍屏不得不信。
她有些委屈,“我也不知道怎麼會這樣,其實,我上次夢遊還是很多年前的事……”
秦妍屏還想繼續說下去,方媛上舖的蘇雅似乎被她們的談話吵醒了,冷冰冰地扔了一句:“你們還讓不讓人睡覺?半夜三更嘀嘀咕咕個沒完!”
秦妍屏被蘇雅打斷後,不好再說下去了,她不想讓蘇雅也知道這件事。
方媛自然也不好再問下去:“這樣吧,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吧。現在太晚了,我們先睡覺吧。”
兩人各懷心事,上床睡覺。
秦妍屏在床上翻騰了一會,後來就沒有動靜了,估計睡著了。
方媛閉著眼睛,側身向外,彷彿沉入夢鄉。其實她腦子裡的弦一直緊繃著,根本就沒有睡著。
她怕自己睡著後,秦妍屏再次夢遊,傷害到其他女生。
就這樣,方媛一顆心七上八下,迷迷糊糊地挨到天亮。
天亮後,她稍微放鬆,睡意上湧,很快就睡著了。
方媛睡得正香,陶冰兒卻把她搖醒了。
方媛有些不高興,“別吵我!”
她翻了個身子,想繼續睡下去。
陶冰兒卻沒有停止的意思,直接把她從暖和的被窩裡拉了出來,“方大懶蟲!你還睡?看看現在幾點!”
方媛揉了揉眼睛,窗外的陽光亮閃閃的,很刺眼。
“啊,這麼晚了?”方媛看了一眼鬧鐘,嚇了一跳。
“我們都吃過早餐了,今天上午你還去不去上課?”
“去,為什麼不去?”方媛手忙腳亂,匆忙穿衣起床。
“去還不快點!”陶冰兒“嘻嘻”一笑,“沒想到寢室裡最能睡的竟然是你,我還一直以為是秦妍屏呢!”
陶冰兒提到秦妍屏,方媛心裡一動,“秦妍屏呢,她在哪?”
“她剛起床,現在還在水房裡洗漱吧。”
說話間,秦妍屏趿著拖鞋走了進來,動作遲緩,臉色依然有些蒼白。
陶冰兒也注意到了這點,問:“秦妍屏,你沒事吧?”
“沒事。”秦妍屏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我想可能是昨晚沒睡好,頭有些暈,今天上午我就不去了,在寢室裡休息一下。”
“那你好好休息吧,注意身體,身體可是革命的本錢啊。”陶冰兒又問方媛,“方媛,你總不會也和她一樣吧?”
方媛看了一眼秦妍屏,略微思索,說:“我沒事,馬上就好,你等我一下,我們一起去上課。”
現在是白天,秦妍屏只是晚上夢遊,方媛想自己有的是時間來考慮如何處理這件事情。無論她用哪種方法,都是有利有弊,只能兩相權衡取其一。
秦妍屏突然冒出了一句:“方媛,你陪我下好嗎?”
方媛怔了怔,秦妍屏要留她下來,有話要單獨對她說?她是想哀求自己不要將她有夢遊症的事情說出去,還是另有隱情告訴自己?
陶冰兒等得有些不耐煩了,看了一眼鬧鐘,做了個鬼臉,“啊,要遲到了!不陪你們兩個大懶蟲了,我先走了!”
441寢室只剩下方媛與秦妍屏兩個人了。
秦妍屏走出臥室,將寢室的大門關好。
她面對著方媛低著頭,沉默了很久,似乎猶豫不決。
時間慢慢地流逝,十幾分鐘後,她終於開了口:“方媛,有件事,我埋在心裡很久了,一直沒告訴別人。”
秦妍屏臉上呈現出痛苦之色,神經系統承受著沉重的壓力。顯然,埋在她心中的那件事對她來說非常恐怖,以至於她一回想就痛苦不堪。
“方媛,你答應我,不要告訴別人,好嗎?”
方媛於心不忍,“那你別說了,慢慢地將那件事忘記,不好嗎?”
“不!”秦妍屏的口氣相當堅決,“我要說出來!我已經將這個秘密保守了十一年。這十一年來,我受夠了!”
秦妍屏也不管方媛是否答應,話題直接轉到那個秘密。
“十一年前,我只有六歲,與爸爸媽媽爺爺奶奶住在一起。我是家中的獨女,他們對我自然是百般呵護,百依百順。我記得,那時的我非常幸福,家裡所有的寵愛集於一身,他們別說打我,就連罵我都很少。只要我喜歡的東西,他們竭盡所能買給我,家裡到處放滿了我的玩具、零食。我那時還小,什麼都不懂,稍有不順,就大發脾氣,哭叫、大鬧,到了最後,讓步的總是他們。
“那年夏天,叔叔嬸嬸帶著彎彎來我家做客。彎彎是個小男孩,叔叔的獨子,比我小兩歲,當時只有四歲,卻比我還霸道。他一來,就要搶我最喜歡的玩具,我當然不給,他竟然用牙咬我。情急之下,我打了他幾下,結果他大哭,把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叔叔嬸嬸全引來了。他對他們說,我欺負他,打他。爺爺奶奶都幫著他,連爸爸媽媽也要我向他道歉。我當然不服氣,明明是他先動手,怎麼要我道歉?何況,他一來,家人都偏向他,一切都聽他的,我成了一個沒人要的孩子。我不但沒道歉,還罵他是撒謊的孩子,不得好死。結果爸爸生氣了,狠狠地打我。這是我印像中他第一次打我。
“這件事以我的痛哭來結束。第二天,家人都出去了,只留下媽媽在廚房裡做飯,大廳裡只有我和彎彎。我沒理他,他卻涎著臉湊上來,找我玩。我當然不和他玩,結果只要是我想玩的玩具,他都跑過來搶。我哪裡受得了這種氣,一忍再忍,最後忍無可忍,發起狠來,突然衝過去撞他。他沒有防備,被我撞得直往後退,撞出門外,頭下腳上,滾下樓梯。”
說到這裡,秦妍屏停了下來,雙手抱胸,縮成一團,全身在微微顫抖,似乎她所述說的那一幕剛剛發生。
方媛問:“彎彎怎麼樣了?”
“他——死——了——”秦妍屏牙齒打戰,艱難地吐出這幾個字,再也控制不住,淚水漣漣,抽泣起來。
秦妍屏哭得很傷心,也很放肆,臉上全是淚痕,似乎要把這十一年來的恐慌與鬱悶全部哭出來。
方媛理解秦妍屏的感受。一時的情緒激動,竟然害死了自己的堂弟,而她那時僅僅只有六歲!這麼可怕的事件,無論發生在哪個六歲的女孩身上都無法承受。秦妍屏幼小的心靈必然因為這件事而蒙上厚厚的陰霾,形成心理疾患,導致心理障礙。怪不得她那麼依賴別人,那麼膽小,那麼害怕獨立。
方媛沒有打擾秦妍屏,讓她盡情地發洩。這個秘密,她保守了十一年,心靈上的陰霾,也糾纏了她十一年。這十一年來,彎彎就像依附在她身上的幽靈,隨時可以跳出來折磨她。
秦妍屏繼續說下去:“我推彎彎的時候,隱隱約約聽到幾聲貓叫,當時並沒在意。彎彎滾下樓梯後,我才發現大門口不知什麼時候來了一隻黑貓,瞳孔是藍色的,站在那裡詭異地盯著我看,眼神很嚇人,我被嚇壞了,嚇得哭了起來。媽媽從廚房裡跑出來,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彎彎,她也急了,把我一個人扔在家裡,抱起彎彎就往醫院衝。可是,彎彎最終還是救不過來,他死了。家人問我到底是怎麼回事,我騙他們說是彎彎自己玩時不小心摔下樓梯的,他們見我那麼害怕,也沒有多問。我說謊時,那隻黑貓一直沒有走,不時叫幾聲,似乎在反駁我。我知道,黑貓看到了一切,它什麼都清楚,它在述說真相。可是,沒有人聽得懂它的語言,爸爸心情不好,一腳就把它踢飛了。
“自那以後,我就開始夢遊。聽爸爸媽媽說,我在夢遊中喜歡將自己的玩具與零食全部翻出來,然後擺在地上,一件一件地分成兩份,一份是我的,一份是彎彎的。家人以為我因為彎彎的死受到了驚嚇,怕我有個三長兩短,帶我到醫院去醫治。醫生說夢遊症在兒童身上發生是很常見的,勸家人多關心體貼我。從此之後,家人更加溺愛我。在別人眼中,我是最幸福的小公主,可是只有我自己才知道,我的痛苦有多深。這些年來,我一直不敢將彎彎的真正死因說出來,活得很累很累。”
秦妍屏淚眼矇矓,“方媛,現在你知道,我為什麼會夢遊了吧?站在你面前的,是一個罪無可恕的殺人犯!”
人性本善還是本惡?這是一個沒有標準答案的問題。但有一點,方媛深有體會,自私是人的本能!
這點,在年幼沒有道德觀念的小孩身上表現得尤其明顯,沒有幾個小孩願意將自己喜歡的玩具與零食讓給其他的小孩。在成人的世界裡,即使是至親,也會為了一些蠅頭小利而翻臉成仇。 《聖經》裡也將自私貪婪列為遭受劫難的七宗罪之一。
“秦妍屏,你不要想太多,彎彎的死也不能全怪你,你也不想的。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現在最重要的是好好活著。看開點,我們一生的遭遇,悲歡離合,生生死死,都是一齣戲,我們所做的,不過是想將這個戲演繹得好看些罷了。”
秦妍屏沒想到方媛會說出這麼一番感慨出來,在方媛的內心,又隱藏了怎麼樣的故事?原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都有不為人知的另一種心境。
方媛摸了摸秦妍屏的頭,故作輕鬆,“傻丫頭,好了,一切都過去了,當那是場噩夢吧,夢醒後就不要去想了!中的斯佳麗有一句話很經典,'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秦妍屏深深吸了口氣,“是啊,說出來心裡舒服多了。我是應該告別過去,珍惜現在的美好生活。”
方媛看到秦妍屏如此,放下心來,“那你好好休息一會吧,我先去上課了。”
“等下,方媛。”秦妍屏叫住了方媛,“你能不能幫我保守秘密?”
“你放心,你以為我是陶冰兒那個大嘴婆啊!”方媛笑了。
“我是說,我夢遊的事。其實,我的夢遊症很早就好了,在我十歲後就沒有再复發過,這次,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我保證,肯定不會有下一次!”秦妍屏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
方媛心軟,見不得她那副模樣,說:“好吧,我暫時不說出去,但如果你下次再夢遊的話,我就要說出去了。”
方媛話一出嘴,就有些後悔,又不好收回。
秦妍屏說她以前夢遊只是把玩具與零食分成兩份,但這次,夢遊中的她的的確確是想扼死自己。如果秦妍屏再來一次,她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昨晚那樣的好運氣。
秦妍屏破涕為笑,“不會的,我保證沒有下次。那我休息了,昨晚我還真沒睡好呢。”
說完,她吐了吐舌頭,鑽進自己的被窩裡,抿著嘴微笑入睡。
看來,她解開了心結,心情不錯。
方媛走出441女生寢室,沒有去教學樓,而是去了圖書館。
她去找蕭靜。
據她平時觀察,蕭靜喜歡研究心理學,且頗有心得,她想問問他的意見。
方媛走進了圖書館,此時還早,裡面冷冷清清,空無一人。
蕭靜正閒得無聊,方媛的到來令他有些意外。
方媛將秦妍屏夢遊的事簡略地說了一遍。
“蕭老師,我想問你,秦妍屏她還會不會再次夢遊?”
蕭靜對此很有興趣,“夢遊是一種心病,心病還須心藥醫,只要找到她夢遊的根源,排除她內心的壓抑,夢遊症就會不治而愈。你知道她為什麼夢遊嗎?”
“她小時候和堂弟在一起玩,結果堂弟為了搶她的玩具不小心滾下樓梯摔死了,她內心感到歉疚,於是夢遊時把自己的玩具和零食拿出來分給他。”方媛隱去一些情節。
蕭靜微微一笑,“弗洛伊德認為,夢遊是潛意識壓抑的情緒在適當時機發作的表現。他將人格分為本我、自我、超我,簡單地說,本我是本能作用的我,以快樂為原則;超我是道德的我,以道德、良心為原則;自我是夾在中間的一個我,它負責協調滿足本我和超我的要求,以現實為原則,也是我們所表現出來的人格。當本我的力量積聚到一定程度時,本我就會暫時取代自我,產生夢遊。當本我宣洩一番後,力量減弱,自我就會重新趕走本我。為了逃避超我的懲罰,自我隱情不報,所以當事人醒來後往往對夢遊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
方媛聽得一頭霧水,“那她到底會不會復發?”
“這要看引起她夢遊的壓抑有沒有得到充分的宣洩,如果她不再壓抑,應該不會再夢遊了。”
秦妍屏心結似乎已經解開,照理說不會再壓抑了。
“如果她再次夢遊,我想阻止她夢遊中的行為,怎麼辦?”
“對夢遊症最常見的喚醒方式是厭惡療法,做她夢遊時最厭惡的事情,她就會醒來。”
方媛想起了黑貓。
怪不得,秦妍屏聽到黑貓的叫聲顯得害怕,那是因為黑貓的叫聲讓夢遊中的秦妍屏也意識到是自己害死了彎彎,令她厭惡。
蕭靜找了本書給方媛,“你自己慢慢看吧,一時之間我也很難和你解釋清楚。”
方媛接過書,坐在圖書館裡翻開慢慢看。一個小時後,圖書館裡來借書看書的學生越來越多了,方媛告別蕭靜,離開圖書館。
她沒有心情再去上課了,躲到醫學院的小樹林裡繼續看,她看得太投入了,腦子裡全是本我、自我、超我這些心理學概念。
上午十一點半,方媛肚子開始“咕咕”叫了,她這才想起自己還沒吃早餐。
她匆匆回到441女生寢室,一打開門,裡面就飄出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怎麼會有血腥味?
那種令人虛脫的眩暈感再次猛烈地襲擊方媛,令她心驚肉跳、頭重腳輕。在方媛的眼中,441女生寢室宛如發生了地震般劇烈地旋轉搖擺。
方媛在旋轉的女生寢室中站都難以站穩,她背靠著牆壁、雙手死死地拉住鐵門,這才沒有摔倒。
方媛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她只知道,那種強烈而窒息的不安感壓抑得她快要暈過去了——假如她不是這樣竭盡全力集中精神的話。
她不想暈倒,她從不認為自己是一個軟弱的女孩。雖然暈倒能讓她暫時擺脫痛苦。
她聽說過暈血症,患有這種病症的人只要見到血就會暈倒。可她沒有患上暈血症,怎麼會變成這樣?何況,她現在也沒有看到血,僅僅是聞到淡淡的血腥味。
她什麼時候變得這樣恐懼血?
就在幾天前,她還在紅樓的地下室裡看到滿面血污的李融,那時對血還沒有那麼敏感。是因為唐天宇聽不得“血”這個字眼嗎?
但那是唐天宇,與她何干?
難道,在方媛的潛意識中,她把自己的命運與唐天宇相互參照對比了?唐天宇所恐懼的,無形中也影響到她,讓她也感到恐懼?
唐天宇為什麼一聽到“血”這個字眼就會變得那麼瘋狂?
方媛想不通,也不願意去想,呆呆地站在寢室門口,進退兩難。
進去,寢室裡發生了可怕到什麼程度的恐怖事件?她的神經系統已經瀕臨崩潰邊緣,她怕自己會變得和許艷、唐天宇一樣精神失常。
這時的方媛,如同沙漠中負重獨行的駱駝,孤獨而憂鬱,處在體能極限中,一根羽毛都可以壓垮她!
不進去,她又擔心秦妍屏。
這些天,她已經把秦妍屏她們當成自己最好的朋友,曾經冰封的心靈城堡也在她們的溫情下慢慢解凍。是秦妍屏她們這些善良的室友讓她找到那種久違的溫馨感覺。無論441女生寢室發生了什麼事情,她都把這當成她的家,因為這裡有她視若親人的好友。
她本來應該照顧好秦妍屏的,卻將她一個人留在了寢室裡,如果她有什麼意外,自己能心安理得?當然不能!甚至難辭其咎!
眩暈感漸漸減弱,方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