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反對。
即使想反對,也沒有人敢說出口。
不僅僅是方媛和蘇雅,凌雁玉和柳雪怡比她們更害怕這個來歷不明的女孩。
有時候,恐懼也會傳染的。
“對了,我也應該去洗澡了。”寧惜梅邁著輕盈的步伐走向衛生間。
她沒帶一件換洗的衣服,也沒帶一條毛巾,就這樣穿著衣服走進衛生間。
沒多久,衛生間裡就傳來蓮蓬頭“嘩嘩”的沖水聲。
聲音很響,水流放得很大。
方媛輕輕地揉捏太陽穴。剛才,她的頭有些疼,彷彿被充斥了太多的東西在裡面。
蘇雅關心地問:“你頭疼?”
“沒什麼,可能有點用腦過度。”
蘇雅不再說話,坐了下來,低著頭默默想著心事。
凌雁玉看了看眾人的臉色,怯怯地問:“那我們還去不去玩?”
方媛說:“去,誰說不去?”
蘇雅說:“我不想去。”
“不行!”方媛堅決地說,“蘇雅,你也要去。”
蘇雅抬眼看著方媛,眼中充滿了疑惑。
“我覺得,這是一個契機。”方媛並不想隱瞞自己的想法,“她既然對那個叫何家駿的男孩那麼感興趣,也許可以從何家駿身上找到她的來歷。”
蘇雅眼睛亮了一下,很快就黯淡下去:“方媛,你不知道,她原來就是何家駿的女朋友。”
“哦?”方媛彷彿在自言自語,“這麼說,何家駿和她很熟悉,應該知道她不少事。”
“也許吧。”
“你認識何家駿?”
“也不算認識,一面之交。”
“我怎麼從來沒聽你說過?”方媛想了想,很快就猜到了,“難道,他就是你相親的那位?”
“嗯。”蘇雅有氣無力地應了聲。
方媛還想問下去,衛生間傳來寧惜梅的聲音:“方媛,你能過來一下嗎?”
“有什麼事嗎?”方媛苦笑著望了蘇雅一眼,慢慢走到水房門口,讓自己的身影不脫離蘇雅她們的視線。
“我沒有衣服,你先借幾件衣服給我。”雖說是“借”,但從寧惜梅口裡說出來卻沒半點“借”的央求之意,反而有幾絲命令的意思。
“好的。”方媛沒在這種小事上計較。
很快,方媛就找出全套的衣裙,走到衛生間門口,輕輕地敲門。
木門無聲地打開了,熱氣騰騰的衛生間裡面隱約看到寧惜梅赤裸的胴體,塗滿了浴液泡沫,背對著方媛用熱水沖洗。
“衣服放在椅子上,小心別弄濕了。”方媛將衣裙放好,正想離去,無意間又看到一件奇怪的事。
寧惜梅的皮膚很白,手臂、頸脖、臀部、大腿都如羊脂般,白得誘人。可是,在她的背部,卻出現一大片的紫紅色斑痕,和其他地方皮膚的顏色形成鮮明對比,引人注目。
這種顏色的斑痕……
方媛幾乎想也沒想,腦海裡就閃現出一個詞——屍斑。
身為醫學院的學生,她曾經在解剖課時仔細觀察過屍斑。現代法醫學,也經常用屍斑來判斷死亡時間和死亡姿勢。
心跳猛然加速起來,如小鹿般“砰砰”直跳。大腦變得特別沉重,彷彿缺氧似的。
難道,寧惜梅,真是一具已經死亡的屍體?
這怎麼可能?
也許,是她洗澡時不小心搓洗成這樣的吧。漂亮的女孩洗澡,總是特別麻煩些,其中還有一些女孩有潔癖,喜歡用毛巾拼命搓洗,容易把皮膚搓成紅色。
方媛換了個方向,想看清寧惜梅背後斑痕的顏色,沒想到寧惜梅突然轉身。
“你怎麼還不走?”
寧惜梅的身上雖然塗滿了泡沫,臉上卻幹乾淨淨,這讓方媛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她的眼神——彷彿一把劍一般,凌厲地刺在方媛身上。
方媛腳有些發軟,說話都不利索起來:“我正想出去。地上太濕,怕滑倒。”
“是嗎?”寧惜梅的聲音冷得彷彿從冰窖裡飄出來,聽得方媛直打哆嗦。
方媛並不是膽小的人,但此時,她心中莫名地升起深深的懼意。從寧惜梅眼神裡,她感覺到危險的信息。
目露凶光。
是的,寧惜梅對她起了殺意。
方媛想退出去,在寧惜梅的注視下卻始終不敢抬腿。
有種想大叫的衝動,卻被她強自克制住。
就算放聲大叫,又能怎樣?蘇雅、凌雁玉、柳雪怡,又能幫到她什麼?說不定,還害了她們。
寧惜梅死死地盯著方媛,慢慢走過來,臉頰突然不規則地抽搐了一下。
這種抽搐,當事人自己都不知道,通常是心情緊張時才會出現。
寧惜梅想殺我!
方媛本能地往後退,脊背一陣冰涼,貼到了冰冷的牆壁上。
衛生間本來就小,兩人又靠得近,根本就沒有騰挪的空間。
寧惜梅的身體慢慢前傾,整張臉就要碰到方媛的臉了。
她的眼睛,有綠色的瑩光閃爍,如黑暗中的猛獸,讓方媛情不自禁的心悸。
“喵……”
這時,窗外突然傳來貓叫聲。
普通的貓叫聲,軟綿綿的,尾聲拖得特別長,和撒嬌一樣。但這聲貓叫卻很奇怪,低沉急促,給人的感覺是憤怒中帶著警告。
方媛轉過臉,驚奇地看到衛生間窗簾下蹲著一隻黑色的老貓。
是它?
方媛差點叫了起來。
兩年前失踪的黑貓居然又出現了!
和原來一樣,它的眼瞳泛著金屬般的淺藍色光芒,深不可測,彷彿帶著一種攝人心魂的魔力,讓人不敢直視。
“喵喵!”方媛對黑貓招了招手。
黑貓卻彷彿不認識她似的,眼睛一直盯著寧惜梅,尾巴豎了起來,彷彿隨時就要一躍而下。
這時,方媛發現,寧惜梅的臉色有些不對勁。
她的臉,原本已經有了幾縷血色,現在又變得蒼白如紙。
她的身體,非但沒有前傾,而且和方媛一樣貼到了牆壁上,擺出了防守的姿勢。
寧惜梅,害怕這隻黑貓?
蓮蓬頭的熱水還在“嘩嘩”的噴灑,熱氣依然裊裊升騰。寧惜梅、方媛、黑貓,兩人一貓都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就這樣僵持著。
“方媛!”大廳裡的蘇雅突然叫了一聲。
“來了!”方媛一邊看著寧惜梅,一邊緩緩退出衛生間。
寧惜梅只是瞥了眼方媛,什麼也沒說,眼神也緩和了許多,不再目露凶光,更多的是疑惑。
方媛剛走出衛生間,黑貓又叫了一聲,竟然往窗外躍去。
“喵喵……”方媛跑到水房窗戶,探頭往下望,哪還看得到黑貓的身影。
“方媛,你在做什麼?”蘇雅、凌雁玉、柳雪怡三個女生湊成一團走過來。
“沒什麼,我剛才遇到一隻黑貓。”方媛怏怏不樂地關上窗戶。
“黑貓?”蘇雅眼睛一亮,“是不是以前的那隻。”
“應該是。”方媛並不能肯定,畢竟黑貓的樣子都差不多。
“什麼黑貓?”凌雁玉不懂她們在說什麼。
“別問了。”想起剛才的場景,方媛心有餘悸。
現在仔細想想,寧惜梅身上的斑痕十有八九就是屍斑,她剛才的確是想對自己意圖不軌。
女生們回到臥室。
凌雁玉心情不錯,對著鏡子打扮,又是塗口紅又是畫眉筆,嘴裡還哼著小調。
柳雪怡病怏怏的,無精打采,沉默寡言。自從和楊浩宇分手後,她就失了魂,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
本來,方媛還想和蘇雅商量,可看到蘇雅一副氣嘟嘟的樣子,只能苦笑著搖搖頭。
過了一會兒,寧惜梅洗完澡,出現在臥室門口。
“方媛,蘇雅,你們還不去洗澡?我們馬上就要出發了。”寧惜梅頤指氣使,如同喝斥傭人般。
蘇雅難得地沒有反駁,拿了換洗衣服和方媛一起走出臥室。
兩人匆匆洗完澡,換好衣服出來。寧惜梅已經等得不耐煩了,催促她們一起下樓。
方媛和蘇雅走在後面,離寧惜梅較遠。她看著寧惜梅前行的背影,突然有種很熟悉的感覺。
容貌不熟悉,聲音不熟悉,但她走路的姿勢,實在是太熟悉了,熟悉到彷彿早就相識相伴過。
方媛輕聲對蘇雅說:“你仔細看看,覺不覺得她的身影很熟悉?”
蘇雅也是一臉疑惑:“是啊,我也覺得她的身影很熟悉,可就是想不起來像誰?”
凌雁玉見兩人走得太慢,催促道:“方媛,你倒是快點!”
方媛和蘇雅同時停下了腳步,相互對望。
她們發現了一件可怕的事實——寧惜梅的舉止,像極了方媛!
蘇雅看著寧惜梅的背影說:“她怎麼這麼像你?”
方媛也是一臉愕然。
寢室裡,蘇雅過於苗條,凌雁玉太矮,柳雪怡個頭又稍大了些。所以,寧惜梅才會向她借衣服。
她萬萬沒想到,寧惜梅不但身材和她相似,就連走路的姿勢也和她一模一樣。從背影望去,寧惜梅簡直就是第二個“方媛”。
方媛頭腦一陣眩暈,一陣冰冷的寒意悄無聲息地爬上她的脊背,連走路都有些分神,險些被什麼東西絆倒。
蘇雅連忙伸手扶住方媛。
“我沒事。”方媛深深地吸氣,勉強擠出個笑臉,“也許,她真的和我有緣。”
“我倒情願她和你沒任何關係。”蘇雅恨恨說道。
這時,一輛嶄新的奔馳小轎車停在了凌雁玉身邊,響了幾聲喇叭。
緊接著,車窗搖下,悶哥探出頭,對著凌雁玉叫了一聲:“餵,小玉!”
小玉?方媛搖搖頭。兩個人才見了一面,居然就叫起暱稱來。現在的年輕人,真是讓人無語。
凌雁玉看到奔馳小車,眼睛都要噴出火來:“哇!悶哥,這是你的車?”
悶哥有些不好意思,撓撓頭:“哥們的車,我借來玩玩的。”
“哦。”凌雁玉有些失落,打開車門,毫不客氣地坐到了悶哥身邊,“我還以為是你的車。也是,你一個學生,哪來的車?”
悶哥笑容可掬:“這些都是你寢室的同學?叫她們上車啊。”
話音剛落,寧惜梅走到了駕駛位旁,彎下腰笑盈盈地看著悶哥。
此時,天色已經全黑了,昏黃的燈光正好投影在她微微揚起的臉蛋上。
“你……”悶哥看到寧惜梅,臉色一下子就變了,好像看到不可思議的怪物般。
寧惜梅也在觀察悶哥:“我怎麼覺得你眼熟?我們認識嗎?”
悶哥有些緊張:“我們見過幾次。”
寧惜梅盯著悶哥看了好半天,最終笑了笑,沒有再問下去,打開車門鑽進去。
悶哥如釋重負。
寧惜梅在車裡叫喊:“方媛,蘇雅,你們快進來!”
沒辦法,方媛和蘇雅只好鑽進小車。在這之前,柳雪怡已經坐進去了。
悶哥發動了奔馳車,慢慢地駛出醫學院。
車內,寧惜梅似乎對悶哥頗感興趣:“餵,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杜承澤。不過,朋友都叫我悶哥。”
“悶哥,我們以前在哪見過?”
悶哥沒有立刻回答寧惜梅的問題,彷彿在斟酌:“在哥們的聚會上見過。”
“哦,你哥們叫什麼名字?”
悶哥突然停下車,回頭望著寧惜梅的臉,彷彿要從她臉上找出什麼。
半晌,他才說:“你真的不記得了?”
寧惜梅搖搖頭:“我的頭有些痛。我只記得,你很眼熟,這輛車子,也很眼熟。你會告訴我的,對吧。”
寧惜梅笑了,笑得很純,很開心,彷彿一朵白蓮花剎那間輕輕綻放,別有一番風情。
悶哥看得心神蕩漾。他從沒看過一個女孩笑起來會這麼美麗。
凌雁玉重重地咳嗽了幾聲,幽怨的眼神狠狠地瞪著悶哥。
悶哥察覺到凌雁玉的不滿,趕緊轉回頭,開動了車子:“我那哥們叫何家駿,這車子是他的。他和另外兩個哥們在香格里拉大酒店等我們。”
“何家駿?”寧惜梅將這三個字反复念了幾遍,突然想起了什麼,嘴角露出詭譎的笑容。
十五分鐘後,他們來到了香格里拉大酒店,這也是南江最豪華的酒店。
走進預定好的包廂,裡面已經坐了三個年輕的男孩。
“來,我為你們介紹。這是李文淵,我們哲學系的才子,外號老三。”悶哥指著下首一個戴著眼鏡文質彬彬的男孩說。
“這是吳浩東,我們都叫他阿東。”
吳浩東個頭偏矮,長相一般,眼睛卻骨溜溜亂轉,一看就知道是機靈詼諧的主。
“至於這位嘛,是我們哲學系的領軍人物何家駿!才學相貌為人都是頂尖的。在哲學系,他說第二,沒人敢說第一。”悶哥正吹得起勁,突然發現何家駿的樣子極不自然。
他的額頭,竟然汗水涔涔。
已是深秋,房間裡雖然開著空調有些暖意,可沒道理熱得直流汗啊。
悶哥轉身,看到寧惜梅正笑容可掬地望著何家駿。
他悄悄地退後幾步,讓兩個人直接面對。
“你……你……你……”何家駿一連說了三個“你”字,硬是沒辦法說下去。
寧惜梅歡喜地走到何家駿身旁,側著頭,近距離地打量著何家駿,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似乎連一根頭髮都不放過。
“何家駿?”
寧惜梅緩緩地低下頭,身體突然抽搐了幾下,彷彿只是打了個寒顫般,然後又慢慢地站直了身體,迅速抬起頭來,眼神如火一般熾熱。
“家駿!”
聲音是一樣的,情感卻明顯不同,疑問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興奮和開心。
寧惜梅幾乎撲到了何家駿懷裡:“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何家駿僵硬地站在那兒,根本就不敢亂動,彷彿一個不知所措的小孩般,顯得極為尷尬。
寧惜梅卻像久別重逢的戀人般,黏在了他身上,雙手毫不客氣地挽住了他的手。
悶哥輕輕地咳了一聲:“大家都坐下來吧。老三,點了菜沒有?”
“還沒,這不是等你們來了再點嘛!”李文淵雙手捧起菜單,殷勤地拿到方媛面前,“這位是方媛吧,早就听說過你的大名了。你看看,喜歡吃什麼?”
方媛拉了蘇雅一把,把她推到了前面:“你弄錯了吧,我們醫學院名氣最大的是她,才女蘇雅。你沒聽說過嗎?”
“當然聽說過。”李文淵有意無意地瞥了一眼何家駿,接著說,“我還聽說過,蘇雅同學的脾氣不太好,一般人不敢招惹。”
“老三,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不敢招惹蘇雅,就去招惹方媛?擺明了是欺軟怕硬嘛。不會是別有居心吧。”沒等蘇雅開口,一旁的吳浩東搶著譏諷李文淵。
李文淵明顯不是吳浩東的對手,臉上有些掛不住:“浩東,瞧你說的。其實,我真想向蘇雅討教一下寫作技巧,這不是不熟不好意思問嘛。”
“這有什麼,一回生,兩回熟,三回拉著棉被一起睡……”吳浩東一邊說一邊觀察女生們的反應。
方媛皺了皺眉,柳雪怡渾然未覺,凌雁玉專心致志的看菜單,蘇雅冷若冰霜,冷冷地望著吳浩東。
“喲,不好意思,說錯了!是一回生,兩回熟,三回拉手是朋友。”吳浩東避開蘇雅的眼神,將菜單遞到了一直沒說話的柳雪怡面前,“美女,你想吃什麼?”
柳雪怡吃了一驚,“美女”這個稱呼,對她來說實在陌生。
吳浩東也被她驚訝的樣子搞糊塗了:“你怎麼這樣看我?我臉上有東西?”
“沒有。你是不是看到女孩就叫美女?”
“怎麼會呢?”吳浩東彷彿受了很大的委屈般,“如果看到一個醜八怪,我叫她美女,還不被她罵死啊。”
“那是。”柳雪怡居然同意。
“可不是嘛。前幾天,隔壁班的一個男同學,看到一個女孩衣著時尚,身材窈窕,和她搭訕,叫她美女。結果女孩臉上長滿了青春痘,正為此傷心,滿腔怒火發洩到他身上,脫下皮鞋追著他打,從前門追到後門,把他打得像豬頭一樣……”吳浩東一邊說一邊模仿女生打人的動作,手舞足蹈,彷彿單口相聲般。
“你說得太誇張了吧。”
“一點也不誇張,你沒看到他那模樣。”吳浩東眼睛向上翻,嘴巴歪斜,舌頭伸出來,活脫脫一個癡呆相。
他的演技,或許不夠專業,卻很滑稽,逗得柳雪怡“咯咯”直笑。
蘇雅沒理會吳浩東和周文淵,眼睛始終沒離開過寧惜梅。
她發現,寧惜梅變了。
從早上見到寧惜梅開始,她就覺得這個人充滿了邪氣,高深莫測,讓她感到壓抑。
現在,壓力卻陡然間消失了。
眼前的寧惜梅,分明是一個熱戀中不諳世事的年輕女孩,滿心歡喜地靠在何家駿身上,和柳雪怡一樣被吳浩東的滑稽模樣逗得“咯咯”笑。
尤其是她的眼神,失去了冷入骨髓的凜冽,清純得沒有一絲雜質。
彷彿就是短短的一瞬間,寧惜梅完全變了個人,變回了普通人。
到底是怎麼回事?
畢竟是豪華酒店,沒過多久就進來一名個頭高挑的女服務員,化著淡妝,乍看過去也有一些姿色。
“請問,可以點菜了嗎?”
女服務員臉上帶著職業性的笑容,禮貌而謙卑。
“我來點!”寧惜梅毫不客氣地搶過菜單,自顧自地念下去,“潯陽魚片、竹筒粉蒸腸、啤酒燒鴨、肉沫茄子、藜蒿炒臘肉、全家福……”
說到“全家福”時,寧惜梅抬頭意味深長地看了一下何家駿,在他的臉上停留了幾秒,然後略微掃了眼在場的眾人,嘴角突然露出一絲難以捉摸的笑意。
“全家福”是南江的一道名菜,各個酒店的做法不盡相同,大多是用海鮮、飛禽、走獸、蔬菜等配備而成。香格里拉酒店的“全家福”是用蝦仁、魷魚、香獐、土雞、鮮菇等材料精心烹製的,色香味俱全,一道菜卻有好幾種不同的味道,是何家駿最喜歡的菜餚。
不僅僅是這道菜,她所點的菜,幾乎全是何家駿喜歡吃的。
“家駿,你還想吃什麼?”寧惜梅嗲聲嗲氣,彷彿一個撒嬌的情人般。
“可……可以了。”何家駿拿起酒瓶,給自己倒酒,卻因為顫抖打翻了酒杯。
寧惜梅輕巧地幫他扶好酒杯,倒滿酒,遞到他的唇邊。
何家駿嘴唇哆嗦了兩下,終於還是低頭一口氣喝完了杯中的酒。
“還要點什麼菜嗎?”女服務員記下寧惜梅點的菜,徵詢其他人意見。
凌雁玉要過菜譜,加了幾個菜。其他人補充了兩三個後,女服務員識趣地退出包廂。
也許,是酒精發揮了作用,何家駿的氣色紅潤了一點,舉止漸漸恢復到常態。
吳浩東打了個哈哈,說:“要不,我給大家講幾個故事吧,都是真人真事,很有趣的。”
看眾人沒有反對,吳浩東繪聲繪色地講起來。
“這個故事是我的朋友說給我聽的,網名叫楚州狂生。楚州狂生有一個朋友,就稱呼他為小A吧。小A是學畫畫的,據說在繪畫方面頗有天賦,對戲劇、文學、攝影都有研究,可惜他社交能力太差,看到女生就靦腆得說不出話來,以至於讀到大三都沒有女朋友。不過,小A在QQ群裡卻很活躍,經常妙趣橫生,說話也有深度,引起了一個叫小B的女網友的注意。兩人加為好友,又是聊天又是視頻,沒幾天就成為無話不談的好朋友。於是,小B主動提出真人見面,見面的地點是附近的另一個城市。小A心裡那個激動啊,獨守空房二十載,終於有美人青睞。他和小B視頻了好幾次,雖然稱不上貌比天仙,但也清麗動人。小A計劃先和小B吃飯,然後帶她去開房間。
“不過小A也不是傻瓜,對飛來艷福還是心存警惕的。他怕被別人拍下裸照傳上網絡,或者被犯罪團伙搞仙人跳敲詐勒索。臨行前,他向對推理頗有研究的楚州狂生諮詢,如何防範。楚州狂生告訴他,身上別帶太多錢,兩千元左右就行了,千萬別帶銀行卡。和小B見面時,千萬別喝酒。見面的時間你來定,見面的地方她來定。開房的賓館你來定,房間號她來定。由於時間和賓館的不確定性,對方不可能偷拍。一切順利的話,你開了房間後給我發個短信,告訴我賓館和房間號。如果一個小時內不再發短信或打電話報平安的話,我馬上打電話給附近的派出所報警。
“第二天,小A乘坐火車到附近城市和女網友小B見面了,一切都很順利,吃飯,開房,並把賓館號和房間號發送給楚州狂生。大概過了四十多分鐘,小A給楚州狂生再次發送了短信,告訴他一切都好,回去再聯繫。
“第三天,楚州狂生見到了小A,問他,和小B發展到什麼程度。小A長嘆一聲,告訴楚州狂生,開房後,他正哄著小B脫衣服,突然有人敲門,小B打開房門,衝進來三個膀大腰圓的大漢,把他控制在房間裡,說他搶了別人的女朋友,問他咋辦?他沒有辦法,只好讓那三個人把他身上帶的一千多元錢全部捲走。後來,他從房間的窗口看到小B和三個大漢有說有笑地打車走了,知道自己被人仙人跳了。問題出來了,小A從一開始見到小B時,就一直注意著她,確定小B從來沒用手機打過電話、發過短信,她的同夥怎麼知道他們開房的賓館呢?”(此謎題引自推理之門楚州狂生原作)
說完,吳浩東笑瞇瞇地望著眾人,那模樣特搞笑,分明是一副你們怎麼猜也猜不出來的樣子。
“這還不簡單,小B的同夥們一直跟踪著他們嘛。”凌雁玉頗不以為然。
吳浩東搖搖頭:“小A選賓館時特意拐了好幾道彎,還特意往迴繞了一圈,肯定沒人跟踪。”
柳雪怡沉吟著說:“也許,小B的同夥在她身上或包里安置了定位器,可以準確定位小B。”
吳浩東還是搖頭:“這個理論上雖然有可能,但現實中不符合常理。就算他們知道小A在哪家賓館,也不知道房間號,總不能亂搜人。何況,四個人才騙一千多元,窮到這種地步,還有錢去買定位器這種價格昂貴的高科技產品?”
蘇雅本來沒心情理會吳浩東,但看不得他那副得意的嘴臉,低聲罵了句:“幼稚!”
吳浩東不服氣地問:“蘇雅,我倒想听聽你是如何解釋的。”
“原因很簡單,有人把賓館名和房間號告訴了小B的同夥,知道地點的就三個人:小A、小B、楚州狂生,排除小A本人,再排除小B,就是楚州狂生把賓館名和房間號告訴他們。就這麼簡單。”
“啊……”凌雁玉和柳雪怡的目光齊刷刷地望向吳浩東。
“果然不愧是懸疑推理名家,一猜就中。”吳浩東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突然誇張地大叫一聲,“哇,好香啊,這是什麼菜?”
原來,女服務員已經端上了一份潯陽魚片。
蘇雅想不到吳浩東不但幽默詼諧,臉皮的厚度也是超出常人。見勢不對,立馬轉移話題。
還好凌雁玉沒放過他:“楚州狂生為什麼要這樣做?”
吳浩東挾了塊魚肉放進口裡,含糊不清地說:“其實,小B和她的同夥都是楚州狂生老鄉,出來找工作卻不順利,於是向他借錢。楚州狂生既想幫他們,又不想自己出錢,於是設計讓小B出面勾引小A。他深知小A寂寞難耐,明知是陷阱也會去試一下。而且,他也叮囑了同鄉,注意分寸,騙個一千多元見好就收。真正的仙人跳,哪會這麼容易放過小A,本來就是業餘客串的。”
柳雪怡說:“這個騙術,也太簡單了吧。”
方媛笑了:“傻瓜!真正的騙術,都是很簡單的,正因為簡單才實用。那些上當的人,並不是因為騙術的手法有多麼高明,而是自己犯了貪、嗔、癡等人性弱點。高超的騙術,就是合理地運用了被騙者的人性弱點,請君入甕。”
說話間,桌上的菜餚也豐盛起來,包廂裡菜香撲鼻。
“家駿,你嚐一嘗!”寧惜梅挾了塊啤酒燒鴨,餵給何家駿吃。
何家駿張口咬住,慢慢咀嚼。
“好吃嗎?”寧惜梅笑靨如花,只是,她的笑容,看上去總是缺少點什麼。
“嗯。”何家駿臉上陰晴不定。
“你知道你剛才吃的是什麼?”寧惜梅慢慢收斂她的笑容。
“鴨腎?”何家駿並不肯定。
“不是,是鴨心。”寧惜梅的聲音突然變得有些特別,“聽說,吃什麼補什麼。不知道你多吃些鴨心,能否補回來。我真的好想知道,你還有沒有良心。”
寧惜梅眼睛裡的神采漸漸褪去,彷彿流星般燃燒了最後一絲光芒,重新變得飄忽起來。她慢悠悠地站了起來,用看陌生人的眼神俯視著正襟端坐的何家駿。
何家駿打了個冷顫,心懸在半空,整個人都彷彿動彈不了。
他終於知道寧惜梅的笑容裡所缺少的東西——真誠。那些笑容,更多的是譏諷和嘲弄。
包廂裡的氣氛陡然間沉重了許多。
何家駿的額頭上又在冒汗。
他低下頭,彷彿做錯了事的小孩般,僵硬地坐在那裡,一動也不動。
悶哥打了個哈哈,想要說些什麼,被寧惜梅那雙陰冷惡毒的眼神惡狠狠地剮了一眼,整個人彷彿掉進了冰窖般,渾身發冷,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吳浩東是個玲瓏八面的主,看勢頭不對,又沒搞懂狀況,乾脆裝作什麼都不知道,自顧自地吃菜喝酒。
李文淵相比之下明顯呆板了許多,竟然問:“咦,大家怎麼都不說話了?”
凌雁玉向李文淵擠眉弄眼,示意他別亂說話,他居然渾渾噩噩地說:“你幹什麼?你眼睛有問題?”
“沒事,呵呵,來,我敬大家一杯。”凌雁玉端起酒杯,強裝笑臉,仰頭一口喝乾,心裡直罵李文淵。
寧惜梅沒有舉杯喝酒,仍然反复盯著何家駿細細打量,彷彿在欣賞一件藝術品般,嘴角卻露出不屑的嘲笑。
何家駿的臉色越來越蒼白,身體開始微微戰栗。
他哆嗦著拿起桌前的餐巾紙,不停地在額頭上擦汗。
這時,他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突如其來的手機鈴聲嚇了眾人一跳。
電話是同寢室的楊皓軒打來的。
“家駿,你帶悶哥他們去哪裡了?寢室裡怎麼一個人也沒有?”
“我和悶哥、老三、浩東在香格里拉吃飯,你能不能過來?”
“吃飯?沒事跑那去吃飯做什麼?又貴又不好吃,純粹是浪費錢。不是又在追女孩吧,我不過去了。”
“不是追女孩子,是和聯誼寢室一起搞活動。你快過來吧。”一向自大的何家駿竟然露出幾分哀求之意。
“聯誼寢室?我怎麼不知道?”
“你別問那麼多了,快過來吧,算我求你了。”
楊皓軒聽出了異常:“家駿,你們不會出了什麼事吧。”
“我們能出什麼事。皓軒,你就別問了。總之,如果你當我、悶哥、老三、浩東還是你兄弟的話,現在趕緊過來。”
何家駿不等楊皓軒回答就掛掉了電話,抬起頭,意外地發現寧惜梅的臉色平和了許多。
“楊皓軒?他會過來?”寧惜梅慢慢地坐了下來,拿起紅酒旁若無人地自斟自飲。
方媛鬆了口氣。她一直在暗中觀察寧惜梅,生怕她作出殘暴的事情出來。
在寧惜梅譏諷何家駿沒有良心的那一刻,她甚至懷疑寧惜梅會殺了何家駿。
這個女孩,絕不像表面上看過去的那麼柔弱。
“要不,我去接皓軒過來?”何家駿彷彿在徵詢大家的意見,眼神卻始終沒接觸寧惜梅。
“好。”悶哥艱難地吐出這個字。
“那我現在就去接他。”何家駿馬上站了起來,想要走出包廂。
“我也去,”寧惜梅對何家駿說,“我們一起去。”
她的手,很自然地挽到了何家駿的身上。
“啊!嗯,這個,我看,還是算了,他要來,自己會來。”何家駿有氣無力地說。
“來,惜梅,我敬你一杯,祝你身體健康,萬事如意。”方媛倒了杯啤酒,站了起來,隔著桌子敬寧惜梅。
寧惜梅把目光從何家駿身上轉到方媛身上,高深莫測地微笑著,輕輕地咬了下紅彤彤嘴唇,彷彿在抑制某種慾望般。
方媛心裡打了個寒戰,毛骨悚然,不知怎的有種莫名的心悸。
不知為什麼,她怎麼覺得,寧惜梅彷彿想吃了她似的。
這餐飯,吃得很沉悶。
何家駿掩飾不住心中的驚懼,搞得包廂裡死氣沉沉。
現在,不僅僅是441寢室的女孩們,332寢室的男孩們也感覺到寧惜梅的異常。
從始至終,寧惜梅都沒有吃一口菜、一粒飯,只是不停地喝酒。
一會兒的功夫,她一個人就喝了兩瓶紅酒,越喝臉越紅潤,卻渾然沒半點醉意。
以前,他們也曾經和寧惜梅一起吃過飯,喝過酒,那時的她,勉勉強強喝兩杯紅酒就醉意綿綿。
而現在,她整個人,都變成妖魅般,不僅僅是眼神,渾身上下都瀰漫著一股強烈的陰冷之氣,多看幾眼都心寒。
原本,332寢室的男孩們還想帶女孩們去看電影、進迪廳,現在卻巴不得盡快散伙。
何家駿拿出金卡刷完賬單,還在想用什麼藉口擺脫寧惜梅,她卻如影隨形地跟著過來。
“何家駿,我想去一個地方。”
“我……我的頭有些暈,可能醉了,”何家駿東張西望,想找救兵,“要不,我讓悶哥開車送你去。”
“不行,你一定要陪我去。”寧惜梅斬釘截鐵地說,沒半點討價還價的餘地。
“那,你想去哪裡?”何家駿無奈地說。
“你還記得第一次吻我的地方嗎?”
“像湖邊上?”何家駿小心地察看寧惜梅的臉色,搜腸刮肚地回憶,“要不,是在萬達影城?金葫蘆山莊?萬壽宮?”
“夢幻樂園,”寧惜梅的語氣有些傷感,“你真的不記得了?”
“對,夢幻樂園!我記得,我怎麼會不記得!那天晚上,我抱著你坐在旋轉木馬上。你說,你希望我一生一世都這樣抱著你……”
“夠了!走吧。”寧惜梅冷冷地打斷了何家駿的話。
“可是,我真的喝了酒,不能開車。”何家駿向悶哥招手,“悶哥,還是你來開車吧,送我們去夢幻樂園。”
悶哥並不情願,但經不住何家駿一直使眼神哀求。
“好吧。”
“我也去!”凌雁玉不知好歹地湊過來。
“不行!”這回,悶哥的態度很堅決。
“可是,我想去嘛,”凌雁玉不滿地說,“我一次也沒去過。”
“不如大家一起去吧,”何家駿惟恐天下不亂般,“浩東,你們再打一個車子,跟著來,好不好?”
“好!”凌雁玉第一個鼓掌歡迎,“這就對了嘛,還說要去看電影、跳迪吧的,結果一個個都食言。”
方媛搖搖頭,對蘇雅苦笑。這丫頭,完全傻了。別人躲來都不及,她卻撞上槍口。怪不得別人說,動了真情的女孩智商會嚴重下降到白痴級別。
“還是別去吧,這麼晚了,夢幻樂園也要關門了吧。”儘管希望不大,方媛還是想嘗試著阻止大家。
“是啊,要不,我們明天再去?”何家駿邊說邊看著寧惜梅。事實上,也只有她一個人真正想去夢幻樂園。
“不行,我沒時間了,現在就去!”寧惜梅沒有鬆口,伸手抓住何家駿的手,拖著他走向奔馳車。
“去就去嘛,你倒是放手啊。”何家駿掙扎了幾次,卻始終沒辦法從寧惜梅手中掙脫。
寧惜梅的手,彷彿一道鐵箍般,冰冷,堅硬,緊緊地扣著他的手,一直走到奔馳車前才鬆開。
何家駿的手腕上,明顯出現一道紅痕。
真奇怪,這個女人,什麼時候力氣變得如此之大了?
那晚,她到底死了沒有?
何家駿心裡直嘀咕,越想越覺得不自在。幸好,悶哥他們跟著出來了。
他把車鑰匙交給悶哥,叮囑他小心點開車,讓凌雁玉坐到副駕駛位,自己和寧惜梅坐到後面。
奔馳車開動了,車外的場景漸漸加速往後退,彷彿電影膠卷倒帶般,一切都變得模糊起來。
飯店門口,剩下的人聚在一起。
柳雪怡說:“我們去不去?”
方媛說:“還是去吧,總不能扔下小玉一個人吧。”
吳浩東攔下一輛的士,五個人正好擠進去。
“去夢幻樂園。”
“你們去那裡玩?”司機表情怪怪的。
“是啊。”
“可是,那個遊樂園,兩個月前就關閉了。”
“關閉了?”眾人愕然。
“你們不是本地人吧,”司機很健談,打開話匣子就收不住,“兩個月前,夢幻樂園連續發生三起意外事故,一個在摩天輪上被掛住卡死,一個是從雲霄飛車摔下來跌死,還有一個更離奇,是在鬼屋裡被吊死。”
“是意外還是他殺?”蘇雅問。
“誰知道呢!有人說,那個遊樂園選址不好,招惹了邪東西,所以才這麼倒霉。政府對遊樂場的設備檢查了好幾次,沒找出事故發生的原因,乾脆把它停頓整修。”
“到現在也沒整修完?”
“那倒不是。聽說,遊樂場的老闆是外籍僑胞,對經營遊樂場本來就沒多大興趣。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於地皮。”
“地皮?”柳雪怡不解。
“這些年來,全國房地產一片紅,南江的房價是嗖嗖嗖猛竄,地皮也越來越貴。遊樂場的地理位置這麼好,佔地面積又大,如果用來搞房地產,那還不發達!”
“原來如此。”柳雪怡嘆道。
“既然關閉了,寧惜梅為什麼還要拉著何家駿去?不是有病嘛!”李文淵不以為然。
蘇雅白了李文淵一眼,想要說些什麼,卻被方媛暗地里拉了一下。
半個小時後,的士停到了夢幻樂園的大門口。
方媛鑽出的士,看到何家駿的奔馳車剛剛熄火,應該是悶哥故意把車速放慢,等方媛他們一起趕來。
寧惜梅走到夢幻樂園大門口,怔怔地望著裡面,彷彿夢囈一般:“怎麼會這樣?”
整個遊樂場,都沒有一點燈光。靠近門口的浮橋、玩具小屋、多層滑梯等建築物影影綽綽,在微弱的月光下顯得陰森森的。
“惜梅,你看,遊樂園都關門了,我們還是走吧。”何家駿低聲下氣地說。
“不,我要進去玩,”寧惜梅彷彿一個偏執的小孩般,“我一定要進去玩。”
“玩什麼啊,你沒看到,鐵門都生鏽了!這個遊樂園,已經關了兩個月了。別說是人,連鬼影也沒看到一個!”李文淵沒好氣地說。
他一肚子的火氣。本來,他對方媛和蘇雅頗有好感,心裡在盤算著用什麼方法接近她們。可是,一見面就被吳浩東調侃了一番,讓他顏面又失。寧惜梅又陰陽怪氣,搞得氣氛全無,方媛和蘇雅正眼也沒瞧他一眼。
“小朋友,東西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說。”一個蒼老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
李文淵嚇了一跳。
不知什麼時候,一個長滿樹皮般皺紋的老人站到了他的身後,打著手電筒,一臉的坏笑。
“你是什麼人?”李文淵大聲喝道。
“我是這個遊樂場的看門人。你們這麼多人,都是來游樂場玩的?”
“關你什麼事?”李文淵打量了一眼老人,輕蔑地“哼”了一聲。
老人“呵呵”直笑:“如果是別的事,當然和我無關。要是來游樂場來玩的話,也許,我這把老骨頭,還能幫上忙。”
寧惜梅問:“你能開門讓我們進去玩?”
“當然可以,不過要花錢買票。”老人有意無意地瞥了一眼何家駿的嶄新奔馳車。
“別聽他瞎說,就算他能開門讓我們進去也沒用,你沒看到裡面全部停了電?”何家駿對這個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很不滿。
“停電是因為我拉下了電閘,”老人不緊不慢地說,“如果你們沒錢的話,那是另當別論。”
何家駿還想勸說,寧惜梅根本就不理會。
“老人家,開門吧,我們都進去,一共九個人,”寧惜梅一把拽過何家駿,從他身上搜出一大堆紅紅綠綠的大鈔,看也沒看,全部塞給老人,“這些,夠不夠?”
“夠了。”老人樂呵呵地走到門口小屋,打開鐵門,拉上電閘。
快樂輕鬆的音樂聲飄揚起來,流光溢彩的花燈閃亮起來,僅僅是一瞬間,遊樂場就從一個黯淡無光的灰姑娘變成了濃妝豔抹的靚麗公主。
“快進去吧,沒時間了!”寧惜梅拽著何家駿衝進遊樂園。
何家駿疼得齜牙咧嘴,連聲說:“輕點,輕點,好痛啊!”
凌雁玉也拉著悶哥進去:“走,我們去盪鞦韆!”
方媛和蘇雅對視了一眼,跟了進去。
李文淵是最後一個走進去的。說實話,他對遊樂場實在不感興趣。如果可以,他情願和方媛、蘇雅一起去看電影,和她們探討人生和文學藝術,藉此炫耀自己的文采。
遊樂場很大,佔地幾千畝,夜色中更是一眼望不到盡頭。
李文淵進去後沒多久,遊樂場的鐵門就徐徐關上了。門口小屋裡的老頭沾著口水一張張地數著那堆紅綠相間的鈔票,瞇著眼一臉的坏笑。
方媛和蘇雅也沒興趣玩這些遊藝機,兩人找了一張路燈下木椅,拭去灰塵,坐在那兒遠遠地望著寧惜梅和何家駿。
“噹噹當”,鐘鼓樓上的大鐘響了,時針指向十點。
方媛心裡一動,寧惜梅說了兩次“沒時間”了,是什麼意思?
經歷了這麼多事,她早已處變不驚、遇挫不折,知道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與其怨天尤人,隨波逐流,不如積極應對,主動尋求解決之道。
看上去,寧惜梅很高興,拽著何家駿陪她一起蹺蹺板。說來也怪,夢幻樂園裡有很多新鮮刺激的項目,如過山車、摩天輪、太空火箭等,可她卻像小孩似的玩簡單幼稚的遊樂項目。
她的臉上,露出孩童般的笑容,天真純淨,彷彿沒有一絲雜質般的美玉。
何家駿似乎也看傻了眼。
認識寧惜梅這麼久,他從來沒看過這樣的笑容。以前,她也曾笑靨如花,但那時更多是一個妙齡少女的嫵媚,給他的感覺嬌豔欲滴,讓他有種想要征服的慾望。可現在,分明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孩童,比湛藍的天空還要純粹,比輕舞的蝴蝶還要輕盈。
只是,寧惜梅的笑靨僅限於她旁若無人盡情玩耍的時候。離開蹺蹺板,看到何家駿時,她的臉色立馬變了,滿臉的不屑和厭惡,眼神惡毒得彷彿想殺了他。
可怕的女人。何家駿心想。他甚至在咒罵上天,讓他遇到這樣的女人。不過是一場遊戲,她卻糾纏著他不放。
寧惜梅似乎看穿了他的心事,冷冷地說:“你是不是後悔認識了我?”
何家駿當然否認:“不會,我怎麼會後悔呢!你又聰慧又漂亮,遇到你,是我幾輩子修來的福分。”
寧惜梅湊近他的耳邊,吹氣如蘭:“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嗯。”何家駿恭恭敬敬地聽著。
“我不是你所認識的那個寧惜梅。”
“……”
寧惜梅“咯咯”直笑,笑得何家駿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我真的還想多玩一會,可惜,沒時間了。她想和你一起坐旋轉木馬。”
寧惜梅朝方媛蘇雅這邊望了一眼,伸手拽住何家駿,拖著他走向遊樂園深處。
彷彿有股寒風,從遊樂場的角落裡席捲而至,呼嘯著旋過去。
月光清冷,幽幽地映射在遊樂園中心的湖面上,彷彿一個巨大的平鏡般,泛著慘綠的光芒。
旋轉木馬是一種很常見的遊藝項目,它既沒有云宵飛車的刺激,也沒有摩天輪的新奇,更多的是一種溫馨。
輕輕地依偎在愛人的懷裡,閉上眼睛,讓身體隨著木馬起伏旋轉。心彷彿在飛,和愛人一起載滿幸福慢慢地飛翔,彷彿回到純真的童年時代。
現在,寧惜梅就彷佛孩童般露出陶醉的神情,閉著眼睛明媚的微笑。她的身後,是不知所措的何家駿,被動地摟著她,臉上惶恐不安。
木馬輕輕旋轉,載著寧惜梅的夢想,載著何家駿的驚惶。
方媛站在木馬旁,偷偷觀察寧惜梅,不時扭頭去看龐大的鐘鼓樓上的大鐘。
時間一點一點地流逝。
寧惜梅始終沒有下來的意思,依偎在何家駿的懷裡彷彿睡著了。她的嘴角,始終帶著微笑,彷彿沉醉在幸福的夢境中。
悶哥、吳浩東、李文淵,方媛、蘇雅、柳雪怡、凌雁玉,所有的人都圍了過來,站在木馬附近,默默地看著他們。
十分鐘、二十分鐘、三十分鐘……
何家駿終於忍不住了,挪動了身子,想要從木馬上跳下來。
寧惜梅猛然睜開眼,一把揪住何家駿,冷冷地說:“你想去哪?”
何家駿緊緊抿著嘴,眼神從蘇雅、方媛、柳雪怡、凌雁玉、悶哥、吳浩東、李文淵一個個掃視過去,再回到蘇雅身上。
他看到驚奇、冷漠、譏笑、不置可否、幸災樂禍,尤其是蘇雅,分明是一臉鄙視的樣子。
沒有人說話,所有的人都望著他。
何家駿的臉脹得通紅,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勇氣,大叫一聲,用力推了一把寧惜梅。
也許,他壓抑得太厲害,所有的鬱悶都釋放在這一瞬間,用得力氣實在太大,竟然把寧惜梅從木馬上直接掀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顯然,寧惜梅沒有防備,重重地摔倒,額頭撞到了地上。等她抬起頭時,額頭上佈滿了鮮血,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地上,彷彿盛開的桃花,格外醒目。
“何家駿,你好狠!”寧惜梅扶著木椅顫巍巍地站起來,伸手抹了下,手上全是鮮血。
“臭婊子、賤貨……”何家駿跳下木馬,張開嘴大罵,用盡了他所能想到的惡毒詞語,比市井中的潑婦還要罵得難聽。
寧惜梅怔怔地看著何家駿,彷彿不認識他似的,眼神從幽怨慢慢地變成了憤怒、仇恨。
“夠了!”寧惜梅大叫一聲,“這就是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
“對!”何家駿完全沒有收手的意思,“你以為你是誰?青春玉女?仙女下凡?不過就是一堆爛貨!我早就和你說過了,我們玩完了,你為什麼要死纏我不放?”
“我死纏不放?”寧惜梅幾乎要哭出來,“是誰對我說,一生一世陪著我、呵護我?是誰對我承諾,讓我開開心心每一天?是誰賭咒發誓,和我一起慢慢變老?是誰!”
此時的寧惜梅,完全變了個人,長發散亂,滿臉血污,撕心裂肺地大叫。
何家駿越看越厭惡,乾脆豁出去:“是,是我對你說的。但那又怎樣?當時,我是真心的。那時的你,聰慧、可愛、乖巧、溫柔、善解人意。可是,人都會變的,我會變,你也會變。你也不想想,你後來變成什麼樣?愚蠢、囉嗦、蠻不講理,我無論到哪去你都想跟著去,恨不得時時刻刻都跟著我身邊。”
“那是因為我愛你!”
“愛?你懂什麼叫愛?”何家駿大笑,“你如果真的愛我,就要尊重我的決定,乖乖地在我生活裡消失!”
“你說過,你愛我的。”溫熱的淚水,從寧惜梅的臉頰慢慢滑下。
“你不是喜歡看書?我問你,你會一直喜歡一本書嗎?你會為了這一本書而不去看其他的書?你會為了這一本書而放棄其他所有的書?當你看完了這本書後,不想再看了,還會強迫自己反复去看?”
“我不是書,我是人!”寧惜梅大喊道。
“我不過是比喻!世界上有這麼多人,你憑什麼讓別人一輩子都只對你付出真感情?”
“無恥!”這話,是蘇雅說的。
何家駿狂笑:“是的,我無恥。既然我無恥,她為什麼還對我糾纏不放?我離開她,是為了她好。要不,你們勸勸她吧。”
蘇雅無語。
她能體會到寧惜梅那種心痛的感覺。當年,小龍剛離開她時,她的天空都失去了顏色,對什麼都失去了興趣,彷彿行屍走肉般。甚至,她想到過自殺,去那個未知的世界去尋找小龍。
但她終於挺過來的。她答應過小龍,要好好活著。她也答應過自己,要珍惜每一天。她不想活在虛偽和欺詐中,寧可和書籍和文字打交道,和古人交流,讓自己的思索變成一篇篇文章記錄下來。
後來,她遇到方媛,終於明白生命裡最重要的東西——對真善美的信仰。正是在這種信仰,她才能克服重重困難,和妹妹一起完成自我救贖。
“算了吧,惜梅,你愛的,不是眼前的這個何家駿,是那個已經死去的何家駿。”蘇雅竟然真的勸慰起寧惜梅起來。
每個男孩內心深處都有個白雪公主的童話。每個女孩內心深處都有個白馬王子的童話。
可是,童話只是童話,再美麗的童話也會被殘酷的現實粉碎。
“我不管!他既然說過要陪我一生一世,就要做到。”寧惜梅彷彿突然失去了力氣,軟綿綿地坐到了木椅上,頭顱慢慢地垂落下去。
這模樣,好像——好像死屍。
但是,僅僅過了幾秒鐘,寧惜梅再次抬起頭,整個人都變了。彷彿吃了興奮劑一般,如彈簧一樣猛然站直了身體,眼神裡閃爍著餓狼般的凶光。
“噹噹當……”鐘鼓樓的大鐘悠悠響起來。
“小心!”方媛提醒何家駿。
這是她第二次看到寧惜梅露出這樣的目光。
可是,沒用。
寧惜梅鬼魅似地竄到了何家駿身前,伸出右手,扼住他的喉嚨,輕而易舉地把他舉了起來。
她的動作實在太快,快得別人根本就沒辦法看清,更別說躲避。
何家駿雙手本能地去掰寧惜梅的手,可是,無論他怎麼用力,都沒辦法掰動。
寧惜梅“咯咯”直笑,一邊笑,一邊饒有興趣地打量著眼前的何家駿。
她的右臂,漸漸向上舉起來,彷彿一個支柱般,把何家駿慢慢提起來。
何家駿的臉憋得通紅,兩隻腳慢慢地懸浮起來,彷彿一個被要被吊死的青蛙般,無力地蹬踏著。
所有的人,都看呆了。
何家駿起碼有六十公斤,一個女人,不可能有這麼大的力氣,單憑一隻胳膊,就能把他舉起來。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沒有人會相信眼前發生的這一幕。
她究竟是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