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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六章誰人正午賞明月

鬥宴 周浩晖 19235 2018-03-22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 這是唐代詩人徐凝的一首七絕,誇讚揚州城月色秀美,竟佔據了天下三分月色中的二分,揚州城也因為這首名句而獲得了“月亮城”的美譽。 由此可見,自古以來,揚州便是賞月的最佳去處。 今天是農曆三月十八,已過了月圓之日,可這半盈的月亮,在很多人眼中,卻更具一種缺憾之美。因此“一刀鮮”說要在今天出來賞月,並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可他把賞月的時間選在正午,那就非常非常的奇怪了。 從早上八點到現在,薑山、沈飛和徐麗婕三人已經在路邊的這家茶館裡坐了兩個小時,這兩個小時中,他們想的全都是這件奇怪的事。 兩個小時過去了,一提到這個話題,沈飛還是忍不住想笑:“正午賞月?哈哈,如果不是你聽錯了,那就是別人在溜你玩,哈哈哈……”

徐麗婕瞪了沈飛一眼:“哎呀,你別笑了,老先生既然這麼說,這其中肯定是有深意的。” “嗯。”薑山點頭沉吟著,“我覺得這句話中應該是暗示了一個地點,我們只要把這個地方想出來,就可以在那裡找到'一刀鮮'。” 沈飛把身體往椅背上一靠,晃著腦袋說:“那你們倒說說看,有什麼地方正午的時候能夠賞月?” 徐麗婕突然眼睛一亮,脫口而出:“哎,這個'一刀鮮'難道是在美國?” “什麼?”薑山和沈飛對看了一眼,都不明白她怎麼會蹦出這麼個奇怪的想法。 徐麗婕解釋道:“我們這邊的正午,不就是美國的半夜嗎?出來賞月正合適啊。” 沈飛一口茶含在口中,憋了半天,還是忍不住噴了出來,笑道:“哈哈,大小姐,我真是越來越佩服你的想像力了。正午賞月……哈哈……還去美國……”

徐麗婕自己也覺得這個解釋太牽強了,像西方人那樣自嘲地聳了聳肩膀。 薑山看了眼手錶,右手輕輕在桌子上一拍,似乎做了什麼決定:“不能再耽誤時間了,我們去問個清楚。服務員,結賬!” 三人離開茶館,一路又尋到了彩衣巷中。一拐進那條死巷,便遠遠看見浪浪正獨自蹲在花壇邊玩耍。見到三人走過來,浪浪扔掉手中的枯枝,興奮地迎上前。 “浪浪,你爺爺在家嗎?”徐麗婕摸著他的大腦袋問道。 “不在。”浪浪脆生生地回答,然後拉著沈飛的手問:“飛哥,你什麼時候再帶我出去玩呀?” 沈飛笑嘻嘻地把浪浪抱起來,一邊用鬍子碴把小傢伙扎得“咯咯”直笑,一邊說道:“呵呵,帶你玩還不容易。不過你要先回答我幾個問題。”

浪浪歪著腦袋:“什麼問題呀?” “你爺爺上哪兒去了?” “嗯……和朋友賞月去了。” “乖。”沈飛捏捏他的臉蛋,“去哪裡賞月,你知道嗎?” “不知道。”浪浪嘟起了嘴,“我要跟著去,爺爺不讓。他還叫我在這裡等你們,說如果你們能找到賞月的地方,就帶我一起來。”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禁啞然失笑。原來那老者早就算準了他們要來,不僅提前離去,還把浪浪這個棘手的淘氣包甩給了他們。 薑山微微蹙起眉頭,說道:“看來這位老先生的確是和我們打了個啞謎,賞月的地點究竟是在哪裡呢?” “如果真是賞月,當然是我們前幾天去過的五亭橋下最好啦,天上明月,水中月影,多美。可那也得晚上去才行啊,大中午的,哪能看到什麼月亮?”徐麗婕一邊說,一邊抬頭看看天空,蔚藍的晴空下陽光明媚,在這種日光下,半個月亮的影子也不可能出現。

聽了徐麗婕的話,沈飛卻好像想起什麼,口中念念有詞:“水中月影?你說水中月影?” 徐麗婕不明所以地看著他:“是啊,怎麼了?” 沈飛突然大叫一聲:“哈哈,我知道了!”他興奮地把浪浪拋在空中,然後又接住,得意洋洋地說道:“正午賞月,正午賞月,不錯,肯定是那個地方!” 薑山和徐麗婕互看了一眼,都有些摸不著頭腦。徐麗婕更是迫不及待地催問:“知道什麼?快說啊,別賣關子了!” 沈飛嘿嘿一笑:“你們就跟我走吧,到了地方自然就明白了。浪浪,你也一塊去嗎?” “去!”浪浪毫不猶豫地回答,完了還不忘拍兩句馬屁:“飛哥,你真厲害,什麼都知道。” 看著兩人的親暱勁,徐麗婕忍不住瞪著眼睛問道:“沈飛,你給孩子灌了什麼迷魂湯?怎麼一個晚上沒見,態度就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浪浪古靈精怪地眨著眼睛:“嘻嘻,不能說,這是我們的秘密。” “好,不說不說,你這個沒出息的傢伙,有好東西就想著一個人獨吞。”沈飛一邊逗著玩笑,一邊把浪浪放到地上,“自己走,我可沒力氣一直抱著你。” 一行四人有說有笑,出了巷子,分乘兩輛人力車,在沈飛的指引下,一路而去。 人力車穿街走巷,大約二十分鐘後,來到了城東的徐凝門街。這一帶地處老城區,周圍建築都是以平房舊宅為主。行至街道南頭的時候,眾人眼前突然出現一段高牆大院,沈飛招呼大家下車,又往前走了十幾步,來到了這座院落的大門前,只見門楣的橫匾上四個蒼勁的大字:寄嘯山莊。 沈飛笑著問道:“這個地方,你們以前來過沒有?” 薑山看著門匾,點頭說:“寄嘯山莊,雖然沒有來過,但卻是早有耳聞。這座園子是清光緒九年由揚州道台何芷舟所建,所以也俗稱為'何家花園'。園名中'寄嘯'兩個字取的是陶淵明《歸去來兮辭》中'倚南窗以寄傲'、'登東阜以舒嘯'的句意。對了,現在國內著名的科學家何柞庥便是這園子裡出來的後人。”

“哦?何祚庥是何芷舟的後人,這我倒是第一次聽說。”沈飛摸了摸下巴,衷心讚道,“你果然是學識淵博呢。” 薑山歉然擺了擺手:“也是偶然間聽朋友說過,便記在心裡了。怎麼,難道'一刀鮮'就在這個園子裡?” 沈飛笑而不答:“先別問了,進去看看再說吧。” 四人進入的是何家昔日的後門,因此一進山莊,首先便來到了後花園。其實正是春暖花開之時,但見一路奼紫嫣紅,流水環繞,給人美不勝收的感覺。穿過後花園,便來到了東部的院落中,當先一座迎客廳,飛簷鬥基,建成了一艘旱船的形狀。眾人走到近前,果見廳堂的門匾上寫著“船廳”兩個大字,兩側的廊柱上則掛著一副對聯:“月作主人梅作客,花為四壁船為家。”

薑山品味片刻後,說道:“這'船廳'建造得倒是別具特色,對聯上的文字也意境悠遠,美中不足的是周圍無水,在韻味上要差了很多。” 沈飛哈哈一笑:“這你可就錯了。'船廳'的韻味當然得上船以後才能品出,站在岸邊是不行的。”說完,他搶上兩步,來到廳堂中,然後招呼著:“你們到這裡來看看,感覺有什麼不同?” 薑山來到沈飛身邊,四顧之下,竟真的有了一種身在碧水中央的感覺。凝神細看,原來這感覺卻是來自於船廳四周地面上鋪設的青瓦。那瓦片顏色青綠,全都豎插著嵌於地面中,只露出一層弧形的邊緣,層層疊疊之下,便如同蕩漾的碧波一般。 浪浪忽然歡快地叫了一聲:“看,仙鶴。” 薑山順著小傢伙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只見層層青瓦之中,間雜著一片白色的鵝卵石,正好構成了一隻仙鶴的形狀,好像正在碧波中飲水嬉戲。

薑山在心中暗暗欽佩古代建園者的精妙構思。徐麗婕也陶醉地感嘆道:“真漂亮!剛才我們站在廳外時,原來是把'碧波'踩在腳下,難怪發現不了其中的奧妙。” 沈飛笑著說:“這園子裡獨具匠心的建築還多著呢,回頭再慢慢欣賞吧,先把正事辦了要緊。” 薑山和徐麗婕點頭認同,隨著沈飛出了船廳,向園子深處走去。浪浪在地面上又發現了鵝卵石組成的野鴨、松柏等圖案,一時間興趣盎然,本來還想多玩一會,但又怕錯過了“正午賞月”的稀奇事情,見三人都不等他,雖然有些嘟嘴憋氣,卻也只好跟著走了。 再往下走就到了園中昔日的住宅區。這一片大大小小數十間樓閣廂房全都連成了一片,迤邐的串樓复廊總長達到了四百米,繞園一周,形成了“園中有樓,樓中又有園”的如畫美景。四人穿行於復廊中,粉牆幽幽,暗香浮動,就像是進入了一處鬧市中的世外桃源。

“說到這何家,也曾有過一道獨創的菜餚,在昔日揚州的市井閒人口中赫赫有名,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聽說過?”沈飛忽然想起什麼,邊走邊問。 “何家獨創的菜餚?”薑山默默想了會,毫無頭緒,就笑著放棄了,“願聞其詳。” 沈飛嘴裡很乾脆地蹦出三個字來:“煮雞蛋。” “你騙人!煮雞蛋誰不會呀?”浪浪性急地嚷嚷起來,薑山和徐麗婕知道沈飛必有下文,一時都不吱聲,只是用好奇的目光盯著他。 果然,沈飛緊接著說道:“煮雞蛋當然誰都會,可這雞蛋卻大不一般。當時何家小姐體弱,大夫開出方子,要進補人參。不過以小姐的體質,直接服用人參藥性太衝,難以承受。後來何家的廚子就想了個辦法,先將人參剁碎後摻於稻米中,讓老母雞食用。然後小姐每天煮食一隻該母雞產下的雞蛋,這樣藥性經緩衝後,隨雞蛋進入小姐體內,強弱正好合適。”

“原來是這樣的煮雞蛋。”薑山啞然失笑,“不過昔日揚州富賈的奢華生活,卻從中可見一斑。” 說笑間,一行人已過了串樓,只見前面又出現了一個小小的園林入口,門匾上寫著“片石山房”四個字。沈飛轉頭看著薑山,問:“你知不知道這個地方的來歷?” 薑山微微一笑,說:“這你可考不倒我。'片石山房'是明末八大山人的書房。最初的'寄嘯山莊'就是以這個園子為基礎擴建而成的。” “啊?這八大山人都在一個地方學習呀?”浪浪仰起脖子,顯得有些奇怪。 沈飛哈哈笑了起來:“你這個小笨蛋,這八大山人是明代著名畫家石濤和尚的雅號,並不是指八個人。” 浪浪“嗯”了一聲,也不知有沒有聽在心裡。他蹦蹦跳跳地搶著跑進了園子,然後興奮地歡呼了起來。 徐麗婕正要跟上,卻見沈飛突然停下腳步,對著門牆上懸掛的一幅字帖專心致致地觀摩起來。一邊看還一邊搖頭晃腦地念著:“至於初學分佈,務求平正,既能平正,務追險絕,既能險絕,復歸平正,復歸之際,人書俱老。” “這是唐代書法家孫過庭在《書譜》中的一段話。”薑山解釋說,“意思是練書法的人,一開始必須老老實實,寫得工工整整,這一步練好了,才能追求一些筆法上的奇絕,最終奇絕達到極致,卻又會回到平淡工整的意境中來,這時才算是書法中的最高境界。” “哦。”沈飛像是恍然大悟,看著薑山拍手喝彩,“有意思!有道理!” 徐麗婕更是心中一動,低著頭喃喃自語:“既能險絕,復歸平正,復歸之際,人書俱老?”她似乎悟到了些什麼,但又看不明白。 “我們今天來可不是研究書法的。”薑山催促道,“還是快進園子吧!” 三人進了園子,只見園子南腳有一間小小的書房。那書房不大,此時門窗緊閉。正對書房的是一汪十丈見方的水池,水池中立著一座五六丈高的假山,造型甚是奇俏。頑皮的浪浪立刻跑上前去,在假山的石洞中穿行了兩圈後,開始往山頂攀登。 這園子不大,一眼掃過後,並不見有其它出口,薑山抬頭看了看天空,略帶憂慮地說道:“馬上就要到正午了。” 沈飛不慌不忙地沿著池邊踱了幾步,然後找好一個位置站定,衝薑山和徐麗婕招了招手:“你們過來,看那裡。” 兩人來到沈飛身邊,順著沈飛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然後不約而同地“啊”了一聲,語氣又驚又喜――在那碧綠的池水中,真的出現了一輪明月的倒影! 那輪月影就位於假山腳下,不僅白亮,而且又圓又大,當微風吹過時,亦會隨著池水的蕩漾而輕輕晃動,那副模樣漂亮可愛之極,幾乎讓人忍不住想要彎腰將其掬在手中。 徐麗婕看了眼天空,朗朗晴日,哪裡有半點月亮的影子?她心下大奇,問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呀?” 薑山也用詢問的目光看著沈飛。 沈飛摸著自己的下巴,顯得有些得意:“這個石濤是疊石的高手,這座假山就是他選用上好的太湖石砌構而成的。水池中的這輪'人造月亮'稱得上他疊石生涯中最出色的神來之筆。” “人造月亮?”薑山和徐麗婕對看了一眼,似乎還是不太明白。 “嗯,你們跟我到近處看一看,就明白了。”沈飛一邊說,一邊向假山背後繞了過去,薑山兩人連忙也跟了過來。 這一側的假山緊貼池邊而建。沈飛走到月亮不遠處停下,用手指指頭頂:“你們看那裡。” 薑山和徐麗婕抬頭看去,只見上方是一塊嶙峋的太湖石,與其它石頭不同的是,這塊太湖石的正中部位有一個天然的圓形孔洞,此時太陽正好位於孔洞的垂直上方,一縷刺眼的陽光透過孔洞直射入池中。 兩人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那輪“月影”卻是陽光穿過孔洞後在水面上的投影。由於太陽起落,日光投射的角度不同,這“月影”也會發生盈缺的變化,恰在每天正午時,能夠出現“滿月”的效果。 “原來是這樣。”薑山嘆服地搖了搖頭,“原理雖然簡單,但匠心獨具,真是讓人拍案叫絕。” “那'一刀鮮'賞月的地方應該就是這裡了?” 徐麗婕話音未落,忽聽假山上的浪浪歡快地叫了一聲:“爺爺!”隨即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你什麼時候到的?是沈飛他們帶你來的嗎?” 沈飛三人連忙從假山後面走出,只見那老者不知何時已出現在書房門前,浪浪從假山上跑下來,一頭扎進他的懷裡,眨著眼調皮地說道:“爺爺,你不帶我,我一樣能來。” 薑山走上前,衝老者行了個禮,謙然說:“老先生,我已經應約前來,'一刀鮮'在哪裡,還有勞您引見。” 老者用目光掃了三人幾眼,卻不作聲,只是用手朝著書房門口輕輕一指。 薑山三人同時順著老者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書房的門雖然關著,但似乎只是虛掩,並未上鎖。 薑山走到門前,正要伸手推門,忽聽得一個聲音從屋內傳出:“你們已經攪了我的雅興,現在又要不請而入嗎?”那聲音瓮聲瓮氣,又帶著些沙啞,讓人聽起來很不舒服。 薑山回頭看看沈飛和徐麗婕,三人都停下了腳步,猶豫片刻後,薑山隔著門向屋內說道:“請問屋中的先生,您就是'一刀鮮'嗎?” 屋中人“嗯”了一聲:“聽說你這幾天一直在找我,有什麼事情嗎?” 薑山應道:“我叫薑山,從北京來,我的先人曾經在乾隆年間做過大內的總領御廚。” 聽了他這話,屋中人沉默片刻後,方才開口:“那八年前我在北京遇見的那位……” 薑山直言不諱:“那是我的父親。” 屋中人似乎並不驚訝,他淡淡地問道:“你這次來揚州,是要找我比試廚藝了?” “比試不敢說。不過我這八年來苦心鑽研淮揚菜,自認為有些心得,想請前輩指點指點。”薑山言語雖然恭敬,但用詞遣句中卻暗藏鋒芒。 屋中人沙著嗓子“嘿嘿”一笑:“看來你是很有自信啊,比你父親那會可強了不少。” “不敢。比起前輩當初在北京的風采,那我又差得遠了。” 屋中人“哼”了一聲,倨然道:“我當年在北京的事情,你又知道多少?” 面對對方咄咄逼人的言辭,薑山毫不怯場,不卑不亢地回答:“前輩的種種事蹟,父親常常向我提起,作為激勵我刻苦鑽研廚藝的動力。” “好,好,看來你早已下定決心,要找我比個高下。”屋中人頓了一頓,話鋒一轉,“既然如此,我們兩家幾百年來的規矩,你還知道嗎?” 屋中人所說的“規矩”,薑山自然知道。兩百多年前,姜家先祖第一次挑戰“一刀鮮”的時候,“一刀鮮”便出了個烹飪上的題目,意圖讓對方知難而退。姜家先祖完成了那個題目,才有了後來兩人間的比試。從此後,被挑戰者向挑戰者出題,便成兩家爭鬥中約定俗成的規矩,挑戰者必須完成題目後,以此為“拜會禮”,才能使對方出戰。 卻見薑山眉毛一揚,問道:“請問前輩想要什麼樣的拜會禮?” 屋中人反問:“我當年給你父親的拜會禮是什麼?” “您做出一道'五品菊花蘿蔔羹',一出手,便震動了京城。” “不錯。那道'菊花蘿蔔羹'我花了一晚上的時間,整整切了一千刀方才完成,可沒想到,嘿嘿,我和你父親的比試,卻是一刀就見了分曉。” 見對方提及父親的狼狽往事,薑山不禁微微有些動容,只聽那屋中人緊接著又說道:“你今天先回去吧,下次帶著'五品菊花蘿蔔羹'再來見我。” “好!”薑山的語氣堅決而自信,“我一定會再來的!” 屋中人似乎話已說完,沉默著不再開口。 徐麗婕看著薑山,心裡微微有些失望,小聲問道:“那我們今天不進去了嗎?” 薑山“嗯”了一聲算是回答,然後轉頭看著一旁的老者說:“老先生,今天多謝您的指點,我們改日再來拜訪。” 老者微微頷首:“好。我和我的這位朋友還有幾句話要說,就不遠送了。浪浪,你是留下來和爺爺在一起,還是跟著叔叔阿姨一塊走呀?” 浪浪的大眼睛骨碌碌轉了兩圈:“我要和飛哥一塊玩。” 老者呵呵一笑:“沈飛,這小傢伙可讓你費心了。” 薑山和屋中人對話的過程中,沈飛一直緊盯著那扇虛掩的屋門,滿臉好奇和詫異的神色,似乎恨不得立刻推門進去,看看這個盛名遠播的“一刀鮮”到底是個什麼模樣。老者對他說話,他也愣了片刻後,方才回過神來,嘻笑著說:“沒關係,現在浪浪在我面前可乖著呢。”說完,他把浪浪一把抱起,看了看薑山和徐麗婕:“我們走吧?” 三人向老者告辭後,不再多言,一同離去。老者背負雙手,目送他們的背影消失之後,這才輕輕推開屋門,走進了那間書房。 屋中人端坐在書桌前,桌上擺著一杯上好的清茶,看起來剛沏了不久,杳杳地冒著熱氣。 老者和他對視片刻後,輕輕嘆了口氣,說道:“你這樣是難不住他的,他肯定可以做到。” 屋中人端起那杯清茶,小心地吹開杯口漂浮的茶葉,閉著眼睛淺淺地呡了一口,待一股清香順著舌尖直入心脾之後,他才睜開眼睛,悠悠地吐出三個字:“我知道。” 不知是否因為有香茶滋潤了嗓子,他此時說話的聲音聽起來比剛才要悅耳了很多。 雖然今天的天氣很好,但沈飛卻總覺得有些不自在。他自己知道,這其中的原因很簡單:他已經整整一天沒有炸過臭豆腐乾了。 所以從“寄嘯山莊”出來之後,沈飛立刻悠閒地伸了個懶腰,說道:“好啦,現在'一刀鮮'找到了,我的任務完成了,你們可以放我回去炸臭豆腐了吧?” 可薑山看起來卻不想這麼快就放了他:“我還想請你幫個忙。” “什麼?說吧。”沈飛撓撓頭皮,看著薑山。 “我需要找一個能做菜的地方,而且不想被別人所打擾。” 沈飛瞪大眼睛看著薑山:“你的意思不就是想去我家,然後我自己還不能在家里呆著?” 薑山開心地笑了起來:“飛哥真是善解人意,不過你也不用太苦惱,我只需要一天的時間。” 沈飛苦笑了一下:“你就是要用一個月,我又有什麼辦法?誰讓我嘴饞,交上了你這麼個麻煩的朋友?” “那你自己住哪兒呢?”徐麗婕有些幸災樂禍地看著沈飛。 “在店裡湊活湊活囉。” 沈飛剛說完,薑山又把目光轉向了徐麗婕和浪浪:“我還有一個忙,你們倆也得幫幫我。” 浪浪吐了吐舌頭:“什麼呀?我和爺爺可沒有別的地方住。” “不用的,這個忙很簡單。”薑山微微一笑,“我需要蘿蔔,很多很多的蘿蔔。” 沈飛的家離“一笑天”酒樓不遠,是一套普普通通的一居室的公寓。由於是在底層,所以屋外有一個獨門獨戶的小院,院子的一大半都被砌作了花壇,花壇正中是一株一人多高的玉蘭樹,周圍則是一圈各色各樣的小型花草,奼紫嫣紅的,開得倒也艷麗。 不過四人來到院子裡,卻無暇欣賞一下這滿園的春色,他們全都急匆匆地邁步直奔廚房,忙著把手中拎著的蘿蔔卸下,好讓早已被勒得發疼的雙手放鬆放鬆。 四個人,滿滿八袋大白蘿蔔,連浪浪也沒閒著。這些蘿蔔在廚房中堆成了一座小山,足夠沈飛吃上一個月的了。 徐麗婕揉揉手掌,看著薑山:“我們幫了你這麼大的忙,現在大家都還沒吃飯呢。是不是該你服務服務了呀?” “那好啊,就地取材,來個'蘿蔔宴'怎麼樣?”薑山嘴裡開著玩笑,順手拉開了身旁的冰箱,只見裡面有肉有蛋,還有一些菜蔬,做一餐四個人吃的便飯是綽綽有餘了。 浪浪知道要來沈飛家之後,一路上都很興奮,此時更是拉著沈飛的衣角,鬧著說:“飛哥,我還要吃昨天的東西。” 徐麗婕略帶詫異地看著兩人,打趣道:“他能做什麼吃的?臭豆腐嗎?” 浪浪顧不上回答,拉著沈飛便往院子裡走。沈飛回頭看了徐麗婕一眼,笑著說:“你過來看看就知道了。” 徐麗婕想到昨晚沈飛帶浪浪出去玩過之後,浪浪便對他異常親暱,多半是受了這神秘“東西”的收買。她心中好奇,跟著兩人走了出去。 院子裡的花壇邊擺著幾隻除草用的小花鏟,沈飛自己拿起兩隻,把其中一個交到浪浪手中,浪浪笑嘻嘻地接過,那神態便像戰士第一次領到自己的新槍一樣。 隨即兩人走出了院子。樓前是一片綠化地,種著許多鬱鬱蔥蔥的大槐樹,兩人在一棵樹前蹲下,開始挖掘樹下的泥土中。 “難道他們是在挖花生或者馬鈴薯之類的東西?”徐麗婕在心中暗暗猜測,不過很快她就否定了自己的觀點。因為那兩樣東西雖然是生在土壤中,但地面上也會有莖葉和枝幹部分,可這兩人下鏟的地點附近卻是空空如也,並沒有任何植物。 忽聽得浪浪高興地叫了一聲:“哈哈,我找到一隻!”同時小手伸進挖開的地表,拂去土壤,從裡面撿起一件東西來。那東西沾著泥土,依稀可見內部褐黃的本色,從形狀和大小上看,倒的確像是一隻大花生。 “這是什麼呀?”徐麗婕湊到兩人身後,一邊問著,一邊伸長脖子想看個究竟。 浪浪眼珠一轉,把那東西遞到徐麗婕眼前。徐麗婕剛剛定睛去看,他突然兩指使勁,暗暗一捏,那東西受了力,頂端的浮土鬆脫,從中竟伸出了兩隻鐮刀似的小爪子,就在徐麗婕眼皮底下揮動著。 徐麗婕“啊”地驚叫一聲,往後跳出一步:“什麼東西?怎麼還是活的?” 浪浪看著徐麗婕慌亂的樣子,“咯咯咯”地笑個不停,沈飛揮手在他屁股上半玩笑半認真地打了一巴掌:“你這個傢伙,又搗亂是不是?” “哈哈,徐阿姨真膽小,不就是個知了嗎,有什麼好怕的。”浪浪滿不在乎地眨眨眼睛,把手中的東西放在了地上。那東西緩緩地爬動了兩下,身上的浮土漸漸落盡,露出了本來的面目。 只見它小小的腦袋,一雙眼睛卻是又黑又大,全身上下披著一層黃褐色的盔甲,除了頭部的兩隻大爪外,胸腹處還有三對細足,由於身體肥胖,爬行時顯得非常笨拙。 “這是還沒褪殼的知了吧?”徐麗婕認了出來,夏初時,花叢樹幹上常會有許多知了殼,外形上正與眼前的這個傢伙一模一樣。 “說對了。我們管它叫'肉蟬'。”沈飛此時也挖出了一隻,“這東西用油一炸,嘿嘿,那可香著呢!” 徐麗婕搖搖頭:“你們怎麼盡愛吃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我可不感興趣。” 雖然肉蟬無法提起徐麗婕的食慾,但沈飛兩人捕蟬的過程卻讓她覺得頗為有趣。她在旁邊看了不一會兒,兩人已經有了十多只戰利品。 “嗯,這兒差不多了,換個地方吧。”沈飛說完,帶著浪浪又來到另一株樹下。 “一定要在樹下才能挖到嗎?”徐麗婕有些好奇地問道。 “那當然,這東西是靠吸食樹根中的汁液為生,離開樹就得餓死了。”沈飛一邊說,一邊笑嘻嘻地揮著手中的花鏟,問徐麗婕:“怎麼樣,想不想來試試?” “好啊!”徐麗婕還真有些手癢,她蹲過去,接過花鏟,也試著挖了起來。幾鏟子下去,泥土刨開了不少,但卻不見肉蟬的踪影。沈飛在一旁指點著說:“往左邊挖挖看。” 徐麗婕依言挖了兩下,泥土中出現了一個圓圓的孔洞,大約有一分硬幣般大小。沈飛把右手食指伸進洞內探了探,然後笑著說:“有了。順著洞口挖吧,注意下鏟輕一些。” 果然,往洞口下沒挖多遠,一隻肥肥的肉蟬便露出了腦袋。徐麗婕伸出手,輕輕地把它從安樂窩中逮了出來。看著手中的獵物徒勞地揮動著前爪,她覺得既好玩又有成就感,拿著花鏟竟不願撒手了。 一旁的浪浪也是乾勁十足,挖得熱火朝天。沈飛沒了工具,索性抱著胳膊,悠閒地倚靠在槐樹上,只是時不時地開口指點兩下。 三人說說笑笑,半是捕獵,半是娛樂。一共挖了約半個小時,捉到的肉蟬已經盛了半塑料袋。沈飛估摸著薑山午飯應該做得差不多了,便招呼兩人歇手停工,回到了屋內。 屋中香味繚繞,薑山早已炒好了幾樣小菜。徐麗婕洗了手,便去客廳幫著搭桌擺筷,沈飛則拿著捉到的肉蟬去廚房炸製,浪浪自然像個跟屁蟲一樣緊隨他的身後。 客廳中有一張小桌,上面堆著些雜物,徐麗婕一邊收拾,一邊高聲問道:“沈飛,你都是一個人住嗎?” “嗯。”沈飛在廚房中答應了一聲,“父母都在鄉下呢。”他話音剛落,“劈劈啪啪”的爆油聲便響了起來,隨即一股異香飄入了客廳,料是沈飛已將那些肉蟬下入了油鍋。 忽然,徐麗婕眼睛一亮,似乎發現了什麼,在小桌的角落裡立著一個精巧的相框,中間夾著一張兩人的合影照片。徐麗婕把相框拿在手中,只見照片上的男子正是沈飛,但比現在要年輕很多,看起來精神抖擻,意氣風發。依偎在他身旁的是個二十歲上下的女孩,容貌清麗脫俗,一臉幸福甜蜜的笑容。 這女孩就是凌永生提到過的小瓊吧?徐麗婕在心裡暗自思忖著,果然是既漂亮又可愛,難怪沈飛會對她一見鍾情。 薑山正在一旁擺放菜餚,見徐麗婕看得入神,不禁有些好奇,探著頭詢問:“看什麼呢?” “哦,一張照片。”徐麗婕剛想遞給薑山看看,浪浪突然不知從哪裡躥了出來,踮著腳搶走相框,看了一眼後,調皮地大叫起來:“飛哥,飛哥,這是你的女朋友嗎?” 沈飛端著炸好的肉蟬走進客廳,又好氣又好笑地瞪了他一眼:“瞎嚷嚷什麼,快還給我。” 浪浪嘻笑著把相框交到沈飛手裡,人小鬼大地說:“飛哥女朋友長得比徐阿姨還好看呢。” 沈飛在他腦門上崩了個“爆栗”:“就你話多,你這麼說不怕徐阿姨生氣呀?” 徐麗婕大度地一笑:“沒關係的,她確實很漂亮。” 沈飛端詳著相片上的女孩,似乎在回憶著什麼,不過很快他就擺脫了那種情緒,招呼著:“不說這個了,來,大家吃飯,姜御廚的手藝可是不容易嚐到的。”他一邊說,一邊走進臥室,把相框放在床頭,隨即又回到客廳中。 “一些家常小菜,算不得什麼。這油炸肉蟬,才是難得的東西呢。”薑山夾起一隻肉蟬,繞有興趣地在眼前賞玩著,並不著急進口。 浪浪卻毫不客氣,一口氣吃完兩隻後,這才忙裡偷閒地看了徐麗婕一眼:“徐阿姨,你不吃呀?” 徐麗婕猶豫了片刻,對這種東西,她以前是從來不碰的,但今天自己親手參與了捕捉的過程,如不嚐一嘗,未免會有一種美中不足的感覺。 此時薑山也把夾起的肉蟬送入了口中,咀嚼一陣後,讚道:“奇香無比,與昨天所食的蜈蚣相比,倒是各具一番風味。” “只可惜有人敢抓不敢吃,白白浪費了這等口福。”沈飛直接伸手,捏起一隻肉蟬,同時不忘衝著徐麗婕調侃兩句。 “吃就吃,怕什麼。”沈飛的話激起了徐麗婕的好勝心,她也夾起一隻,卻不敢向其他人那樣整隻送入口中,只是輕輕地先咬了一小口。 那肉蟬經過油炸,色澤金黃,外層鬆脆酥香,裡面是鮮嫩的蟬肉。徐麗婕一口咬得雖然不大,但那股美妙的滋味卻立刻充滿了整個口腔。 沈飛笑嘻嘻地看著她:“滋味怎麼樣?” “不錯,是個好東西。”徐麗婕豎著大拇指,把剩下的蟬肉一口吃完,對沈飛笑道:“看來你也不是只會做油炸臭豆腐乾嘛?” 沈飛肉蟬炸得出色,薑山做的家常小炒自然也不會差。這頓飯雖然樸素,但四人也吃了個滿頰留香,席間的氣氛更是其樂融融。 肚子飽了之後,眾人間的話題也多了起來。有一個問題在徐麗婕心中已經憋了好久,此時終於忍不住開了口:“薑山,有一件事情我實在好奇,希望說了你不要介意。當年你父親和'一刀鮮'之間的那場比試究竟是怎樣的?'一刀鮮'再厲害,怎麼會只出一刀就獲得勝利了呢?” 薑山釋然一笑:“愿賭服輸,這也沒什麼不能說的。當時'一刀鮮'雖然只是揮了一下廚刀,但這一刀卻完成了一道菜的烹製。” “一刀完成一道菜?”徐麗婕彷彿在聽天書一般,“那是什麼菜呀?” 薑山緩緩吐出三個字:“刀切蛋!” “刀切蛋?”沈飛嘿嘿一笑,“這名字聽起來倒有點意思。” 薑山沉默不語,似是在追憶往事,片刻後,才繼續說道:“那天的比試以雞蛋為題。這本是我父親提出的。因為雞蛋雖然普通,但相關的烹飪方法複雜多樣,極能考驗一個人的廚藝功底。而我父親對此非常擅長,在京城一度有'雞蛋王'的美譽。'一刀鮮'明知其中厲害,但卻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隨隨便便地說道:'那我今天就做個刀切蛋好了。' 他此言一出,在場的北京名廚們全都愣住了。他們見多識廣,可卻從來沒聽說過用刀切雞蛋的。當下就有人忍不住問:'刀切蛋?不知你切的是生蛋呢,還是熟蛋? ' '一刀鮮'乾笑兩聲,似乎這問題問得愚蠢無比:'若是熟蛋,還用得著切嗎?要切,自然是切生雞蛋,而且一刀下去,那蛋液不能滴出半分。 ' 這一下舉座嘩然,大家都覺得'一刀鮮'的說法未免太過離譜。如果有一把好刀,運刀速度夠快,把一隻生雞蛋切成兩半倒也不是沒有可能,但說到半點蛋液不漏,那卻近乎天方夜譚了。 我父親也和大家想得一樣,當即便表示決不相信世間會有這樣的刀法,如果對方能夠做到,那他便立刻棄刀認輸。 '一刀鮮'不再多言,叫人拿來一隻雞蛋放在案板上,然後從隨身的包袱中抽出了一把廚刀。那廚刀寒光閃閃,看起來非常鋒利,但也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寶物。 '一刀鮮'握刀在手,卻不急著揮出,而是先打著了灶火,將刀身在火苗上炙烤起來。大家一時間都不明白他此舉的用意,只見他把火力調至最大,大約十分鐘之後,廚刀的刀刃已經泛起了紅光。 就在此時,忽見刀光一閃,'一刀鮮'已對準案板上的雞蛋劈出了一刀。只聽'嗤'的一聲輕響,廚刀從雞蛋中部攔腰切進,直沒至底。不過此時雞蛋卻並沒有分開,停頓片刻後,'一刀鮮'手腕輕抖,刀面分撞兩側,那隻雞蛋這才齊齊地分成兩半,各自倒在一邊。 眾人看著那切開的雞蛋,確實沒有一滴蛋液漏出,不禁全都噤若寒蟬。 ” “這怎麼可能呢?”徐麗婕還不太明白,“那蛋液應該會沿著刀刃流出的呀?” “你忘了那刀是被燒紅了的。”薑山解釋道,“刀口處的蛋液與刀面接觸後,立刻被烘熟凝固,在切口處形成一層'蓋子',把內層的蛋液也封住了。這一刀不僅又快又準又狠,而且想法極其巧妙,的確做到了一刀切開生雞蛋,而蛋液半點不漏。” “原來是這樣。”徐麗婕嘆服地說,“這個'一刀鮮'可真夠厲害的。普通人即使想到同樣的方法,要想切開雞蛋卻不損壞蛋殼,也是不容易的吧?” 薑山點點頭:“那是當然。他這一刀首先要勢大速疾,才能使刀口處的蛋殼不致大面積崩裂,可在接近案板時,刀勢又要能及時準確地收住,這樣底部的蛋殼尚有些許相連,所以兩片雞蛋能夠貼在刀面上,等停留片刻,確信刀口處蛋液已凝固後,他才手腕發力,把兩片雞蛋分開,徹底完成這一刀。所以雖然只是一刀定勝負,但這一刀卻讓包括我父親在內的所有人心服口服。” 徐麗婕想像著“一刀鮮”當時一刀鎮群雄的氣概,不禁有些心馳神往:“不知你們倆之間的比試又會出現怎樣的結果,我簡直都有些等不及了。” “我現在並不去考慮這個。”薑山卻顯得很平靜,“對我來說,現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完成一道'五品蘿蔔菊花羹'。” 今天的天氣實在是很好,陽光媚而不驕,酥酥暖暖地照在身上,像要把人的骨頭都融化了一般。 薑山把自己關在了屋裡,浪浪回家了,酒樓也不營業,沈飛感到一種說不出的自由和輕鬆。下午,他早早便來到了巷口,支起了自己心愛的炸豆腐攤。 還沒到食客們光顧的時候,沈飛怡然自得地仰在一張躺椅上,看著頭頂清澈蔚藍的天空。那天空如此高遠,如此遼闊,沈飛感到自己正在它的懷抱裡,甚至產生了一種飛翔飄浮的錯覺。他微笑著瞇起眼睛,一臉陶醉其中的表情。 “你很喜歡這樣看著天空嗎?”一個聲音在他耳邊柔柔地說道,不用看他也知道,肯定是徐麗婕來了。 “嗯。晴空萬里,多美。”沈飛似乎連脖子也不願動一下,懶懶地笑道,“那麼開闊,那麼純淨,沒有一點陰影,也沒有一點煩惱,我喜歡這樣的感覺。” “可這並不是最美麗的天空,當絢麗的彩虹和晚霞出現的時候,那才真的讓人心醉呢。” 沈飛不置可否地搖著頭。徐麗婕聳了聳肩膀,有些奇怪地問道:“你不同意我的觀點嗎?” “要看見彩虹,首先得經歷風雨;而看見晚霞呢,又意味著黑夜即將來臨。我還是喜歡這樣的晴空,雖然平淡,但卻能讓人始終保持著快樂的心情。”沈飛淡淡地說著。 此刻他的心靈,是否也像這天空一樣開朗純淨呢? “我發現你的話語中,有時還真能包涵一些哲理。”徐麗婕仰頭看著那片藍天,若有所思地說道,“你的這種心態,應該和你以前的經歷有關吧?” “我的經歷?你指什麼?”沈飛瞪大眼睛看著徐麗婕。 “那個照片上的女孩,她就是小瓊吧?” “哦?看來你知道了一些事情。一定是小凌子和你說的。”沈飛一下子就猜出了其中原委。 徐麗婕點了點頭。 “嗨!什麼經歷、哲理,我是個很現實的人,只知道自己的感覺。”沈飛嘻嘻一笑,似乎有意想岔開話題,“比如說,現在這麼悠閒,我們為什麼不削個蘿蔔吃呢?” 說話間,他的雙手中已變戲法似地多了一柄菜刀和一隻大白蘿蔔,菜刀普普通通,是準備用來切豆腐乾和佐菜的,大白蘿蔔自然是剛才順手牽羊,取自自家的廚房。 菜刀是用來切剁的,用它來削皮,那就太過笨重了。可這一把笨重的菜刀,到了沈飛手中,卻顯得靈巧輕盈,一陣旋轉翻飛中,一縷細細的蘿蔔皮懸掛下來,在搖搖擺擺越拉越長。 徐麗婕見沈飛不想提及往事,也就不便追問。看著對方手中的蘿蔔,她倒想起另一件事來:“這'五品菊花蘿蔔羹'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啊?薑山那麼鄭重其事,要把自己關起來?” 沈飛舉著蘿蔔,一邊說一邊比劃:“你看這個蘿蔔,從這裡先橫著切一百刀,再豎著切一百刀,每一刀都不切到底,這個部分的蘿蔔呢,就變成了長在主體上的一萬根蘿蔔絲,用它煮成湯羹,蘿蔔絲四散漂在羹中,是不是像一朵盛開的菊花?” “嗯,那一定是很漂亮的。”徐麗婕在腦子裡想像著。 沈飛點點頭,繼續說道:“很多廚師都以自己能做出一份'蘿蔔菊花羹'為榮,不過這樣做出的,只是'一品蘿蔔菊花羹'。一個蘿蔔分成前、後、左、右、上、下六個面,除了下面作為底託之外,每個面都這樣橫豎各切一百刀,在一隻蘿蔔上切出五朵菊花來。這才叫做'五品蘿蔔菊花羹'。” “啊?”徐麗婕咂咂舌頭,“那就是說,總共要切一千刀?” “是啊,這一千刀中,只要有一刀稍稍偏了,斷了一根蘿蔔絲,那就得前功盡棄,從頭開始。所以做這個菜,要求的不僅僅是刀法的細膩,更是對一個廚師耐心和毅力的最大考驗。”沈飛說完這些,右手中的菜刀突然平平揮出,去勢又快又疾,一片薄薄的蘿蔔被削了下來,穩穩地貼在菜刀的上壁。 沈飛把菜刀遞到徐麗婕面前:“來一片嗎,蘿蔔可是好東西。降火清肺,美容養顏。” 徐麗婕笑了笑:“謝謝。不用了,你自己來吧。” 沈飛也不客氣,一抖手腕,蘿蔔片從刀面上彈了起來,準確地掉進了他的嘴裡。 “啊,很帥嘛。”徐麗婕拍著手,“再來一次。” “你以為看戲哪?”沈飛白了她一眼,放下菜刀,雙手捧起蘿蔔,張開大嘴一口啃了下去。 “五品蘿蔔菊花羹”,五朵菊花,一千刀。 只要是沾過廚刀的人,都知道這意味著什麼。針對其所要求的工作量和精細程度來說,這一千刀已經不能叫做“切”,而應該叫做“雕”。 經過這一千刀後雕出的蘿蔔,顯然也已經超越了烹飪的範疇,你幾乎可以把它看作是一件藝術品。 薑山自然很清楚這項工作的難度。從午飯後開始,他就把自己關在了沈飛的那間一居室中,開始不停地揮刀。 在此之前,他甚至把客廳中的電話都掐斷了。因為在他聚精會神工作的時候,哪怕有一絲外界的干擾,都會對他落刀的精度和連貫性造成影響,從而出現偏刀乃至斷絲的現象。即使這時你已經準確地雕出了九百九十九刀,這個“蘿蔔菊花”也只能是白廢了。 正如沈飛所言,這道菜比的不是刀功,而是耐心和毅力。 奧運會是世界上水平最高的競技大會,射擊無疑是其中對精度要求最高的一個項目。對於一個射擊冠軍來說,他也許能夠打出好幾次十點九的滿環,但要想幾百發子彈全都打出十環以上的成績,卻是千難萬難。事實上,最優秀的選手也會有一兩槍發揮失常,打出九環、八環甚至更差的成績。 這一千刀也是同樣的道理。 有專家做過研究,當一個人的精神高度集中的時候,如果他能堅持十分鐘以上,那他便是一個意志力非常強大的人了。 而雕完一個五品的“蘿蔔菊花”,最快也得要一個多小時。 第一個蘿蔔,薑山雕了二十五分鐘,三百七十二刀,斷絲。 第二個蘿蔔,三十四分鐘,四百一十九刀。 第三個蘿蔔,四十七分鐘,五百三十一刀。 …… 晚飯前,薑山一共雕壞了七個蘿蔔。 七個蘿蔔,總計揮出了約五千刀,其中失誤了七刀。這七刀讓五千刀的工作全都失去了意義。 但薑山卻很滿意。因為到目前為止,他的心還是很平靜,沒有一絲煩亂的跡象,而他握刀的手已經越來越穩,下刀的感覺也漸入佳境。在雕第七個蘿蔔時,他已經成功地切了八百六十六刀,其實,如果當時不是肚子不爭氣地叫了起來,分散了自己的注意力,也許那一次他便可以完成工作了。 吃了個簡單的晚飯後,薑山又看了會電視。肚子飽了,精神也足夠放鬆和愉快,他這才重新回到了廚房。 第八個蘿蔔,一小時十一分鐘,七百七十一刀。 第九個蘿蔔,一小時二十七分鐘,九百二十三刀。 第十個蘿蔔,一小時三十五分鐘,一千刀! 五朵絢麗的菊花終於在薑山的手掌中盛開。他很高興,緊崩的神經鬆弛之後,一股難以抗拒的倦意襲了過來。 他決定去好好地睡上一覺,然後,便該好好考慮如何與“一刀鮮”進行那最後一戰了。 沈飛臥室中的床不算大,但卻非常鬆軟,是薑山非常喜歡的感覺。他愜意地躺在床上,帶著一種大功告成的悠閒心情四下打量著。 忽然,他似乎發現了什麼,目光被牢牢地抓了過去。 吸引他的是一個相框,薑山想起這是中午吃飯時沈飛從客廳拿到臥室裡的。他把相框拿在手中,端詳著照片上和沈飛合影的那個女孩,臉上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他皺著眉頭,似乎遇見了什麼難以理解的事情。 當他的眉頭漸漸鬆開的時候,他笑了,那神情像是一個剛剛發現了糖果的孩子。 晨曦初上,天色明媚。看起來,今天又會是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 薑山一早就來到了“寄嘯山莊”中的“片石山房”。現在,他正背手站在書房門外,靜靜等待著屋中人的反應。與昨天想比,他的眉目中更增添了幾分自信。似乎一切都已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屋門仍是虛掩。屋中人和彩衣巷中的老者相對而座,目光都緊盯著書桌上的那隻砂鍋。 老者輕輕揭開砂鍋的蓋子。鍋中是一片盛開的菊花,素雅的書房中立刻平添了幾分秋色。 “五品蘿蔔菊花羹,貨真價實。”老者沉著聲音說道,語氣中既有嘆服,又包含著幾分無奈。 坐在他對面的人緩緩站起身,踱到後窗前,在窗外晨曦的映襯下,他的背影多少顯得有些落寞。 “那,我就和他比這最後一場吧。” 老者離座,走出書房,隨手又把門輕輕地掩上。 “明晚七點,西園酒店的紅樓宴廳見。”看著門外的薑山,他只是淡淡地說了這麼一句。 薑山的回答也很簡潔:“不見不散。”兩百多年來的家族恩怨,似乎都已濃縮在這四個字中。 這一代人的最新對決呼之欲出,一個是傳說中的人物,一個是叱吒風雲的廚界新貴,誰能夠最終獲勝?那“煙花三月”的秘密,是否也會隨之解開呢? 看起來,明晚就是所有答案揭曉的時候,不過,薑山知道,在這一章序幕開始之前,他還需要去見兩個人。 薑山要見的第一個人,便是徐麗婕。上午九點,他們相約來到了冶春茶社。 冶春茶社是揚州城內字號最老的茶社之一,它毗鄰秀麗的玉帶河而建,茶廳均是清一色古色古香的木製水榭。對於食客們來說,臨窗而座,一邊看著腳下潺潺而過的流水,一邊品嚐精巧細緻的點心,無疑是一種令人難以抗拒的享受。 “這地方不錯,景色真漂亮。”徐麗婕剛坐下,便融入了這醉人的氣氛中,她用手支著下巴,由衷地讚歎著。 薑山也微笑著說道:“揚州真是個美麗的城市,我都快被她迷住了。不過這美景得和美食搭配起來,才能雙雙品出最佳滋味。” 桌上一壺綠茶,一碟淆肉,一盤燙干絲,蒸餃和蟹黃湯包都是剛剛出爐,熱騰騰地散發著香氣。 “這幾樣都是揚州茶社中最經典的小菜和點心。嚐嚐看吧。”薑山一邊說,一邊做了個請的手勢。 徐麗婕夾起一片淆肉,但見那肉片上半部晶瑩如水晶,下半部鮮紅如瑪瑙,煞是好看。送入口中細細品味,只覺肉質細膩堅韌,酥香怡口而不膩,確實是佐茶的上上之選。 一片淆肉下肚,徐麗婕首先挑起了話題:“姜先生今天單獨約我,就是吃早茶這麼簡單嗎?” 薑山呵呵一笑,說:“嗯,首先我有個消息要告訴你。明天晚上我就要和'一刀鮮'比試廚藝了。” “真的?”徐麗婕興奮地睜大眼睛,“這麼說,你已經成功地做出了那個'五品菊花蘿蔔羹'?可惜沒能讓我開開眼界。” “你如果真的想看,我想以後還會有很多機會的。” “希望如此。”客套話說完後,徐麗婕用探詢的目關看著薑山:“不知道現在你對明天的比試有幾分獲勝的把握呢?” 薑山沒有正面回答,只是淡淡地說道:“不管結果如何,明天比完之後,我都可以心無遺憾地離開揚州了。” “嗯。”徐麗婕點了點頭,“無論誰勝誰敗,明天的比試都會成為一場傳奇性的巔峰對決。不管結果如何,希望你在離開揚州的時候,能有一個好的心情。來,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薑山端起茶杯和徐麗婕碰了碰,然後呷了一口:“這趟揚州之行,我已經很開心了,至少我交了一幫好朋友,有你,有沈飛,這就已經足夠了。” “我們一定會互相想念的,是嗎?”想到即將到來的離別,徐麗婕不禁隱隱有些傷感。 “那當然。”薑山鄭重地點了點頭,“其實,我還有一個很唐突的想法。” “什麼?” 薑山專注地看著徐麗婕的眼睛:“我想邀請你去北京。” “哦?”徐麗婕略微有些吃驚,她眨眨眼睛,然後狡黠地一笑:“這是一個什麼樣的邀請呢?” 薑山低頭轉著手中的茶杯,略作思索後說道:“你可以把它想得很複雜,也可以把它想得很簡單。我知道你是學酒店管理的,北京能給你提供很多發展的機會,在這方面我們可以互相幫助。坦白說,也許我的目的還不僅於此,其實我對你的個性和能力都非常欣賞,相信我們在很多方面都會非常協調的。” “是嗎?”徐麗婕大大方方地一笑,“我對你同樣欣賞,而且,你的建議聽起來的確不錯。” 薑山眉角一挑:“這算是你的答案嗎?” 徐麗婕卻搖了搖頭:“不算。我還得考慮考慮。” “沒關係,反正我的意思已經說到。你只要在我走之前,給我一個答复就可以。”薑山翩翩有禮地說完,然後指指桌上的湯包,很自然地把話題一轉:“來,這個得趁熱吃。” 那湯包有巴掌般大小,皮極薄,幾乎可以看到裡麵包裹的湯汁。徐麗婕用筷子試著夾了夾,可湯包卻軟軟地吃不上力,因為害怕把皮夾破,她又不敢使太大的勁,一時間有些躊躇。 “這湯包得這麼吃。”薑山給徐麗婕做起了示範,“用筷子夾住湯包的嘴部,輕輕提起來,放在碟子裡。然後在頂部稍稍咬開一個小口,先喝完裡面的鮮湯後,再把包子吃完。” 徐麗婕依言而行,那熱騰騰的鮮湯美味無窮,自不必多說。只是她想到了一個疑問:“這湯包在製作的時候,這些鮮湯是怎麼被包進去的呢?” 薑山笑著說道:“很多外國人在吃湯包的時候,都會問同樣的問題呢。這些鮮湯其實是極濃稠的肉汁,在低溫時會凝成膠體狀態,所以能夠和蟹黃等餡料包裹在一塊。上鍋一蒸,肉汁溶化,和餡料相烹相融,便制出了這樣的美味。” 徐麗婕一邊聽,一邊若有所悟地點著頭。這烹飪中的許多技巧說出來簡單,但其構思上的巧妙之處,卻常常令人讚嘆。 薑山要見的第二個人,自然就是沈飛。不過他們並沒有相約,因為薑山知道,要想找到沈飛,那實在是一件再容易不過的事情。 下午,在那熟悉的小巷口,當那股獨特的氣味飄散開來的時候,周圍的人們就像是中了某種魔力,三三兩兩地聚在了沈飛的攤點前。薑山便很隨意地夾雜在他們中間。 沈飛的吆喝聲一如既往的熱烈:“油炸臭豆腐乾,油炸臭豆腐乾囉。”也許是因為人多,也許是因為過於關注油鍋中的動靜,直到薑山隨著購買的隊伍排到他面前時,他才恍然一愣。 薑山微微一笑,遞上壹圓的硬幣,說道:“給我來五塊,多放香菜,味料要足。” “好叻!”沈飛也笑了起來,他收起硬幣,熱情地招呼著,“請到那邊稍坐,一會就好。” 薑山找了張空桌坐下,片刻後,沈飛便把一碗調好的臭豆腐乾端上了桌。 “明晚七點,西園酒店紅樓宴廳,我和'一刀鮮'的決鬥,你會來吧?”薑山說話的語氣,就像是在邀請一個相識多年的老朋友。 沈飛依然是那副熟悉的嬉笑表情:“這麼熱鬧的事情,怎麼可能少得了我呢?” 薑山看著沈飛,似乎有好多話想說,可最終,卻只是淡淡的一句:“沈飛,我們是朋友,對嗎?” “當然啊。”沈飛幾乎是毫不猶豫地答道。 兩人四目相觸,均是會心地一笑。 決戰前夜。 四份火紅的請柬被送到了“一笑天”酒樓,分呈徐叔、徐麗婕、凌永生和沈飛。 凌永生已經是第三次在看屬於自己的那份請柬了。 “欣聞'一笑天'酒樓新任主廚凌永生廚藝精湛,秉性高淳。本人將於農曆三月二十一日晚七時在西園酒店紅樓廳擺下宴席,現誠意邀請凌先生屆時赴宴,並對本人與御廚後人薑山間的廚藝比試做個見證。'一刀鮮'。” 簡短的幾句話,凌永生卻看得心潮澎湃。自從踏進廚界的那一刻起,他就是聽著“一刀鮮”的故事成長起來的,說“一刀鮮”是他心中的偶像,也毫不為過。現在,接到偶像親手發來的請柬,心中的興奮和喜悅可想而知,那“廚藝精湛,秉性高淳”的八字評語,更是讓他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當然,最讓他激動的,還是明晚進行的那場比試。薑山挑戰“一刀鮮”,從之前的種種跡象來看,這只怕會成為廚界中百年一遇的巔峰對決。能夠見證這場對決的人,在今後的若干年裡,都會成為眾人口中津津樂道的幸運兒。 不過徐叔的興致看起來卻遠沒有凌永生那麼高。晚飯後,他讓人把那幅“煙花三月”的牌匾取了下來,然後用紗布仔仔細細地擦了一遍又一遍。 “徐叔,都這麼亮了,您還擦,您是想把它當鏡子用啊?還有小凌子,那請柬上有幾個字啊,你捧著半小時沒撒手,有那麼好看麼?”沈飛看著這師徒二人,終於忍不住了。 凌永生憨憨地一笑,放下了請柬。徐叔卻輕輕地嘆了一聲,說道:“如果明天晚上'一刀鮮'也輸了,就再也留不住這塊匾嘍。” “'一刀鮮'怎麼會輸呢?不可能的。”凌永生晃著腦袋,難得一次對師傅的話進行反駁。 “我問你,薑山這幾次做的菜,你看出有什麼缺點嗎?” 凌永生搖了搖頭,確實,在他眼中,薑山每一次的發揮都是無可挑剔的。 徐叔沉默半晌,悠悠說道:“所以這一次的比試,誰要想戰勝薑山,必須得有非同一般的辦法才行。” “'一刀鮮'肯定會有辦法的。”凌永生仍然堅持自己的觀點,在他心中,“一刀鮮”的形象幾乎像神一樣高大和完美,不會有任何做不到的事情。 沈飛笑嘻嘻地看著師徒倆,那表情像是在看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 “爸。我想和您說件事。”一旁的徐麗婕此時突然插了一句。 徐叔立刻把目光轉到女兒身上:“什麼事?” “嗯,是這樣的。”徐麗婕預感到自己的話會讓父親感到失望,所以努力想把語氣說得輕鬆一些,“這次比試完了之後,我可能會和薑山一起去北京。” 徐叔一愣:“去北京?和他?為什麼?” 沈飛和凌永生顯然也有些出乎意料,全都詫異地看著徐麗婕。 徐麗婕聳聳肩膀:“我還是想去北京發展我的事業,那裡的空間會更大一些。在起步的階段,薑山會給我提供一些幫助的。” “哦,是這樣……”徐叔看著女兒,目光卻黯淡了很多,沉默片刻後,他輕輕地說道:“如果你想去,那就去吧。” “現在北京和揚州之間已經通火車了,交通很方便。我即使去了北京,也會經常回來看您的。還有沈飛、小凌子,其實我也捨不得離開你們。回揚州以後的這幾天,我真的過得非常快樂。”徐麗婕這幾句倒不是說的客套話,而是發自內心的感受,語氣也非常誠懇。 “不錯,不錯。”徐叔喃喃地念叨了兩句,然後無奈地搖了搖頭,從椅子上站起來,向著門外走去。 “師父,您去哪兒啊?”凌永生有些擔憂地問道,徐麗婕更是跟著往上走了兩步。 “我出去轉一轉,你們就別跟過來了。”徐叔頓了一頓,似乎又想起什麼,對凌永生說:“我這幾天身體不舒服,明天的比試我也不想去了。如果薑山贏了,你就讓他直接把匾帶走吧。唉,別讓我看見就好。” 說完這話後,他負著雙手,緩緩踱出了門外。他那單薄的背影在清冷月光的映襯下,多少顯得有些老邁和落寞。 屋中三人面面相覷,似乎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良久之後,徐麗婕看了看沈飛和凌永生,略帶賭氣地問道:“你們怎麼不說話,是不是都認為我做得不對?” 凌永生緘口不言,沈飛則撓了撓頭:“什麼不對?” “去北京的事情。” “這本來就是應該由你自己來選擇的事情,我能說什麼對不對……”沈飛用無辜的眼神看著徐麗婕,“不過,徐叔真的很希望你能留下來。其實在他心中,你可比那塊牌匾重要多了。” 徐麗婕嘆了口氣:“我知道。可是北京一直是我嚮往的地方,我在美國的時候,就夢想著有一天能到北京,在那個偉大的城市裡發揮我的才華。” “那你不喜歡揚州嗎?”凌永生插了一句。 “喜歡。”徐麗婕略作思考後,用更加堅定的語氣說道,“我甚至有些愛她,但那種感覺是不一樣的。揚州給我的是一種家的感覺,溫馨,和睦,安詳,而我並不想一直呆在家裡。” 沈飛理解地點點頭:“每個人都會追求一些東西,去實現自己的夢想。在達到之前,別人很難讓他停下來的。這種感覺我明白,因為我以前,也曾和你一樣。” 聽到這話,凌永生的目光微微一閃,很顯然,他又想起了十年前的那個沈飛。 徐麗婕則更在意沈飛話中的潛台詞,問道:“那後來呢?你變了?” 沈飛沉默著,一幕幕的往事在他眼前重新浮現。他沒有直接回答徐麗婕的問題,反問:“你們知道我這輩子裡最遺憾的一件事情是什麼嗎?” 徐麗婕和凌永生對看一眼,都搖了搖頭。 “還記得那個女孩嗎?小瓊。她在這個世界的最後一段日子裡,我卻沒有陪在她的身邊。”沈飛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嘴角掛著一絲微笑,但那微笑卻是憂傷的,徐麗婕甚至能嗅出其中的青澀味道。在沈飛的臉上,她還從未見過這樣的表情。 “為什麼這樣呢?”她小心翼翼地追問。 “因為那時我還不明白,在我的生命中,究竟哪些才是最重要的東西。”沈飛注視著徐麗婕的眼睛,似乎想用目光傳達什麼。 徐麗婕咬咬嘴唇,說道:“那你能告訴我你現在的感覺嗎?” 沈飛笑著搖了搖頭:“說是沒有用的,必須親身經歷過的人,才會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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