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趕屍筆記

第59章 第六章天坑鼓人獸混戰

趕屍筆記 朱金泰 9209 2018-03-22
我和田古道說了蠱毒的事。 “啊!那女子投的是情愛蠱?!真是人在花下死,中蠱也風流!”田古道開始羨慕起我來。 “你才在花下死呢,蕭閣老說此蠱無人可治,除非施蠱之人願意解蠱。但是並無性命之憂,只是精神情緒被對方控製而已,對其忠貞不二。” “那敢情好!這等於是人家女方死皮賴上你啦,簡直是送貨上門啊!秀才,你真是命好,不覺就走了桃花運!” “可惜我還沒有考完科舉,男兒個人婚事可等閒視之,功名方為頭等大事!男女私情,等功成名就之後再作考慮。” “奶奶個泡菜,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白費了田小姐的一片苦心。哎,不知道我是否也中的是情愛蠱!”田古道突然情緒有些低落。 “如果中了蠱,應該也是此蠱。王二丫與田小妹是主僕關係,不會搞出兩種蠱來吧?也許你沒有中蠱,因為施蠱女子不會同時下蠱;如果只有田小妹一人會施蠱,她就不會同時對兩個男人施情愛蠱的。所以,我認為,你可能沒有中蠱。那王二丫嚇唬你,那是訛你的!”

“我倒情願中了蠱,當然也要和你一樣中情愛蠱,這樣,我也可以走一把桃花運了。” “情愛蠱對你也未必就是好事,中了此蠱之後,你只會鍾情於施蠱的女子,別無二心,像你這樣的花花腸子,你會甘心吊死在一棵樹上嗎?” “奶奶個泡菜,你說的有道理,幸好我沒有中蠱,否則就沒得玩了!”田古道剛才低落的情緒馬上消失得無影無踪,“秀才,你這回得了梵咒天杖,也算是趕屍界的通天人物了,我也跟著沾光。等你退出趕屍這個行當去趕考的時候,就將全身本領傳授於我,讓我在下一屆趕屍大會上也出出風頭,成為梵咒天杖的新主人如何?” “你要是得了梵咒天杖,就得從此潔身自好,不得染指煙花,你願意嗎?” “這個……這個……你以為我願意染指女人啊,還不是遵循師傅的偏方,保命要緊啊,罷了,這天杖不要也罷。”

鬼崽妖則對我手裡的梵咒天杖很感興趣,搶過去撫摸玩弄不已,很是好奇,田古道見狀,說:“秀才,你現在在趕屍界也算是有聲望的人了,以後這天杖就由鬼崽妖給你背著,你就賜他為拄杖童子吧,哈哈……” 鬼崽妖聽了,臉露天真的笑容,點頭不已,連忙將天祿屍字號旗塞到田古道手裡,然後將梵咒天杖扛在肩膀上,一溜煙往前面走了。 我施展屍體快行術,一聲吆喝,那七具屍體也腳下生風,疾步而行,田古道跟著後面,一路小跑,往來鳳方向奔去。 沒多久,便將太監仇沙以及其他六具屍體送到了目的地,交割完畢,往里耶而去…… 此時,已是光緒三十一年(1905)初秋。 時間過得很快,我入行趕屍不覺已有一年多了,手頭賺夠了參加鄉試的盤纏與繳用。丙午科鄉試明年將在長沙府的湖南貢院舉行。我得準備動身,前往長沙府應試。

送完這趟屍之後,我急著往里耶趕,收拾一下行李和書籍,然後趕往長沙。 一路疾速而行,不日即至里耶。 回到里耶,回到去影樓,觸景生情,我又想起了田小妹。 望著對街她們租住過的房間,不由回想起當街對歌賽聯的情景,想起在奪翠樓比賽楹聯的情景,這一切,已經深深地烙印在我的心坎上,揮之不去…… 見我要赴長沙參加鄉試,田古道情緒有些低落,一向滔滔不絕的他,此刻也默默不語。 這些時日,我們與鬼崽妖都在一起度過,風雨同舟,患難與共,生死相依,早已彼此融入對方的靈魂,已經是難以割捨的一對好兄弟。此時,分手在即,三人都很是不捨。 況且,此次一別,也不知何時才能相逢。想到此處,不由悲從中來。 鬼崽妖知道我要離去,很是乖巧,也不像平時那樣蹦上竄下,蹲在地上默不作聲。

大家彼此沉默,沒有說話。 大約過了一炷香的時間,田古道率先打破了沉默:“秀才,我知道讀書人去參加科考,都有書僮伺候的。你此次去長沙府參加鄉試,也需要人照顧,我們就一起陪你去吧,鬼崽妖給你當書僮,我負責你的飲食起居。這樣,你就可以全心投入鄉試。等你考取功名了,我們也臉上有光啊!” 鬼崽妖聽田古道這麼一說,頓時眼睛放光,站起來竄到我的跟前,倚在我的大腿上。 我心裡很希望田古道和鬼崽妖陪我一起,卻不想田古道因為我而荒廢了趕屍,耽誤了賺錢的機會。 田古道大概看出了我的心思,便說:“秀才,其實我並不是想要陪你去,主要是想去省府看看,見見世面。如果你中了舉人,我還想跟你去京城瞧瞧,也算不枉此生啊。”

田古道如此自圓其說,真是用心良苦。 既然如此,我也點頭答應了。 於是,去影樓裡又恢復了歡笑。 “嘭嘭嘭……嘭嘭嘭……”外面有人敲門。 鬼崽妖飛跑過去開門,是奪翠樓的老闆姬三娘。 這娘們又來幹什麼?鼻子比狗還靈敏,我們前腳到家她後腳就到了:“冷公子,奴家知道你回來了,上次虧你提醒才解了圍,沒有影響奪翠樓的風水,今次特意來感謝你。” 姬三娘邊說,邊神神秘秘地從懷裡掏出個東西來,回頭左顧右盼一陣,附在我耳邊悄悄地說:“我知道你就要去長沙府參加鄉試,特意給你準備了一件寶貝!” 姬三娘將那東西塞給我,我接過一看,原來是可以在考場作弊用的夾帶。這件夾帶為白絹所製,長約六尺,寬尺餘,文字若米粒,寫得密密麻麻但又清晰可辨,共計有十萬字之多,內容均為《四書》《五經》等科目內容。為能作弊及時找到所需的內容,夾帶上做了不少暗記,整個內容均用文字編號。夾帶的白絹細軟,一揉成團,便於攜帶。

這種專門用以科場作弊的夾帶,我以前聽同窗好友和先生說起過,一直無緣相見,今番親眼一見,算是開了眼界。聽說很多學子為了使自己能夠金榜題名,不惜冒險夾帶,有的人還花高價從別人手上購買書寫工整、隱密性強、攜帶方便、製作精緻的夾帶,可謂機關算盡。有的將夾帶藏在筆管、硯台裡;有的將文章抄寫在布條上,然後塞入腰帶,系在腰里;還有的抄寫在衣服的夾裡上,或縫進衣服裡;高明的則把夾條藏在特製的蠟燭裡,或做在饅頭里,抄襲時神不知鬼不覺……形形色色,不一而足。 “冷公子,這個寶貝我可是花了大價錢的哦,前幾日有個準備去長沙趕鄉試的秀才郎來我們奪翠樓玩樂,大吃大喝了好幾天,最後卻發現身上的銀子被人盜了,只好重新回靖州老家取盤纏,便將此物押在我手上。據他自己說,是半年前從別人那裡定制的,花費了十兩銀子呢。”

我拿起夾帶里里外外審視了一番,發現這確實是個作弊的好東西,內容詳盡,夾帶方便,置於鞋底、腋下、腰間,或冒充手絹等,都是可以的。難怪有人願意出高價錢定制購買。 可是,我歷來就對科場作弊深惡痛絕,又怎麼會去作弊呢! “人可以無傲氣,絕不可無傲骨!”這是我冷氏家族的祖訓。 我五叔祖冷叁肆當年就是不願意賄賂考官才終生未中功名。我也絕對不會投機取巧,得靠自己的真本事取得功名。 於是,我將夾帶退還給姬三娘,義正詞嚴地謝絕了。 姬三娘以為我是因為讀書人的清高,有些不好意思,便說:“冷公子,來我們奪翠樓玩的讀書人,很多都準備了這玩意,你就不要不好意思了。再說了,倘若別人都準備了這類寶貝,只有你一人沒有攜帶,豈不吃大虧了,這可事關你一輩子的前程啊!”

我聽了勃然大怒:“這點道德廉恥都沒有,還配做什麼讀書人。” 姬三娘沒想到她的一番好意,卻換來我的一番指責,有些不快,支吾幾聲,怏怏而去。 望著姬三娘的背影,我有些自責,不該如此埋汰人家的一番好意。 田古道見了,連忙追了出去,向姬三娘道歉。 第二天,我們啟程朝長沙府而去。 田古道堅持要打出“天祿旗”,說是如果半路上有生意,可以順便接了。 我們由里耶登船,過鳳灘,入酉水,至沅州,準備由沅水東上洞庭,然後再由岳州乘船去長沙。 來到酉水與沅水的交匯處,登岸,準備換船去洞庭,卻見一男子氣喘噓噓,朝我們奔來。我們讓他稍稍歇一歇,待氣順了,才弄清楚,原來來人請我們去趕屍。 我們大致問了一下情況。他說自己是洪江徐記桐油行的伙計,受老闆委派,尋趕屍人移屍。

在那伙計斷斷續續的敘述中,我們知道了事情的來由。 徐記桐油行是洪江最大的桐油商行,商行的徐老闆壟斷了洪江一帶的桐油生意。其他幾個做桐油生意的商舖不服氣,便聯手與之抗衡,但仍不是他的對手,大家因此在生意場上結下了芥蒂,最後,那幾個商舖結集一夥人,其中包括當地的流氓地痞,前往徐記桐油行滋事。 死者姓馬,徐記桐油行的主事掌櫃,是徐老闆的遠房侄子,寶慶府武岡人氏,年逾五十,除了讀書,別無長處,是名老童生,考生員卻屢屢不中,連個秀才都不是。徐老闆甚是同情他,便安排他在自己的商行記賬管事,馬童生做事倒是很認真,為人也誠懇,深得徐老闆信任,便讓他主事商行。 話說那伙前來滋事的地痞流氓,進了徐記桐油行逢物便毀,逢人便打,然後揚長而去。主事的馬童生見一夥人要溜走,便上去死死攥住為首的惡人,要拉他去見官。那惡人很是惱火,拿出一把利刀,捅向馬童生,少頃,馬便氣絕身亡。

徐老闆報官,那伙惡人也遭受報應。痛失主事的徐老闆悲痛不已,感念於馬童生的忠心耿耿,決定厚葬死者。原本打算花重金請人抬柩歸鄉,但洪江至武岡,中間有天險之稱的雪峰山隔阻,山高路陡,只好作罷,便決定請人將馬主事趕屍回歸故里。 聽了那伙計的介紹,我噓唏不已。 大約同是讀書人的緣故,我對馬童生的遭遇甚是同情,不但一輩子連個秀才也沒有考上,還遭此毒手,嗚呼哀哉! 我們決定接了這趟活,雖然要趕屍去寶慶府,有些繞道,但是離鄉試開考還有數月,早得很,並無大礙。那伙計見我們應允,總算鬆了口氣,很是高興,便與田古道講好了酬勞。 我們隨他由沅水登船,南下直抵洪江。 在船上,聽伙計說起馬童生的事情,一位老者嘆息不已。 在交談中,得知那鶴髮銀鬚的老者年過八旬,此次也是去長沙趕考,身邊三位年齡參差不一的男子是他的兒孫,特意護送他去參加鄉試。 我聽後大感驚奇,這老者雖然年事已高,但身板硬朗,耳聰目明。尤其是他數十年如一日參加科考,居然永不言棄,真是奇人。我不由得對他油然而生敬意。 老者大概看出我的心思,便笑道:“功名對讀書人來說,是頭等大事,畢生所為,皆為此事,不可半途而廢。長沙縣監生餘會來,就足足比我年長了二十歲,一直考到一百零四歲,道光二十年庚子科鄉試,仍沒有考中,最後被欽賜舉人。” 老者言談甚是超然,讓我感悟頗深。我實言相告,我也是秀才,正準備赴長沙參加鄉試。 老者一聽,很是高興,熱情邀我同行。我因還要去洪江趕屍,便婉言謝辭。 老者知道我家道中落,趕屍賺取盤纏,很是感動,對我大為讚賞。囑我到了長沙後,一定要與他回合,兩人暢談一番。老者告之他叫鐘太書,並讓兒孫留下在長沙借宿的驛館。 我自然巴不得,正好有機會向他打聽考場裡的事情,我這是頭一次去長沙鄉試,對科場之事並不熟悉。談話很是投機,不覺兩人儼然已是忘年交。 “小老弟,恕我直言,你的容貌會影響你的功名仕途。”老者看到我被毀壞的臉部,便直接指出,“因為相貌,很多人就吃過虧。道光朝軍機大臣閻敬銘因體貌猥瑣曾被擯於考場外,最後只得繼續報考下一科的會試,不過總算祖墳灌氣,終歸錄了功名。按我大清科舉,舉人因會試三科不中,可以參加'大挑'入仕。參加挑選的舉人面孔方正,身體胖瘦高矮須適中而端直。老弟臉上有巨疤,只怕也有擔憂之處……” 我聽說過因名字沒取好,而被皇帝刷掉狀元的。對於容貌之說,卻是第一次聽說,當下不免黯然。 田古道在一旁見了,捱過來在我耳邊輕輕說:“秀才,沒關係的,你忘記師傅教過我們易容術啦?到時再易容也不遲!” 經田古道一提醒,我情緒稍微好了一些。 此時,船已抵達洪江,我與老者揮手辭別,並約定在長沙城再會面暢談。 待我們下船走出十餘步,聽得老者在船上呼喚,我們立即停下腳步,此時,老者的孫子下了船,快步跑到我跟前,將一張泛黃的紙塞給我。 我接過一看,原來是一張本朝前屆科舉考試的題目的手抄本,那紙張已經損壞,應是主人經常撫摩所致。 展卷閱覽,其中有策題四道———— 一、世局日變,任事需才,學堂、警察、交涉、工藝諸政,皆非不學之人所能懂理。將欲任以繁巨,必先擴其見聞,陶成之責,是在長官。顧各省設館課吏,多屬具文,上以誠求,下以偽應。宜籌良法,以振策之。 二、漢唐以來兵制,以今日情勢證之歟。 三、古之理財,與各國之預算決算有異同否? 四、士習之邪正,視乎教育之得失。古者司徒修明禮教,以選士、俊士、造士為任官之法。漢重明經,復設孝廉賢良諸科,其時賈董之徒最稱淵茂。東漢之士以節義相高,論者或病其清議標榜,果定評歟。唐初文學最盛,中葉以後,幹進者至有求知己與溫卷之名,隆替盛衰之故,試探其原……今欲使四海之內,邪慝不興,正學日著,其道何之從? …… 田古道見是考功名的題目,雖然不懂個中奧妙,卻也很感興趣:“秀才,我說考功名只怕也是命中註定。這麼一張紙捲,就可以決定一個人的前程,你不覺得有些草率,有些扯淡嗎?再說這麼多題目,一時半會怎麼答得完啊?” “你以為考功名這麼簡單啊!鄉試就分三場,一場要考三天,一共考九天。我要是能在此輪鄉試中考上舉人,也算是可以對得起我的五叔祖和列祖列宗啦。”我回答田古道,又像自言自語。 “秀才,你絕對可以中舉,我看你臉色不錯,印堂發亮,最近順風順水的,不是剛奪了梵咒天杖嗎,鄉試一定也能通過……”田古道給我打氣。 “借你的吉言,但願如此。” 洪江是一座繁華的商城。位於沅水與巫水的匯流處,青瓦粉牆,商舖雲集。 洪江的繁華得益於水運,興於貿易,富在油號,是煙火萬家的巨鎮。以集散桐油、木材、白臘、鴉片而聞名。憑藉水運交通的便利,這裡成為大清國西南物資吞吐的樞紐。此處油號眾多,尤以桐油聞名,外省大都用的是這裡的桐油,洪江桐油能防白蟻,我們要去的徐記桐油行就是這個行當的龍頭老大。 來到徐記,徐老闆出來迎了,引我們入內,寒暄幾句,扯起正事。 馬童生的遺體被安置在桐油行的後院,我與田古道查看屍體。 田古道掀開死者的壽衣,見其腰間有刀傷,一團烏黑的血跡附在表面。 趕屍人最擔心的事情,就是人死之後,身上有過多過大的外傷口,這樣容易導致滯留在死者身上的陽氣洩露。 人死之後,軀體內殘存的陽氣很重要,可以維持魂魄不脫離肉身。陽氣保存的時間越長,魂魄附在肉身的時間也就越長。魂魄不遊散,趕屍就相對容易,一旦走散,就要花費很長時間作法聚魂。 田古道看到死者身體上有一個很大的窟窿,眉頭一皺,連忙擺好法案。 我們一起施法,念起聚魂咒,作法完畢,鬼崽妖取出硃砂調製好,田古道接過來將窟窿封住,然後用布條捆好,再貼上神符。 為了爭取時間,我們即可趕屍動身。 臨行時,徐老闆囑伙計拿出一包東西,說是馬童生的心愛之物,平時物不離身。 我打開一看,全部是一些書籍。 其中雕刻版有《孟子》《大學》《中庸》《尚書》《禮記》《春秋》,這些都是科考必備的四書五經。其中還有《四書》朱熹集注版,以及《左傳》《公羊傳》《穀梁傳》等書籍。 包裹裡還有不少手抄本,大多是研習心得,以及各朝的童試、鄉試、會試、殿試的題目。 我很是納悶,死者年過五旬尚為童生,為何卻有著鄉試、會試與殿試的手抄題目。這些題目的後面答滿了秘密麻麻的蠅頭小字,每篇文章由破題、承題、起講、入手、起股、中股、後股、束股、落下或收結等部分組成,共有八股,每篇四五百字。從筆跡上看,有的應是馬某自己所撰,有的則是別人所填。 包裹裡的所有書籍,全部顯得破舊不堪,應是反复翻磨所致,可以看出老童生平時讀書非常用功,只是如此付出,回報甚微,我不免替馬童生惋惜,感到痛心! 看到包裹里馬童生自撰的八股文,有些還是很有見地與文采的,他一死,這些八股文也就失去了意義。其實,就算他在世,這些文章也沒有什麼價值了。早在光緒二十七年八月(1901),朝廷就已下詔改革科舉:鄉會二試,頭場試我國政治史事論五篇,二場試各國政治藝學策五道,三場試《四書》義二篇,《五經》義一篇。凡《四書》《五經》義,均不准用八股程式。 馬童生生前應該是知道朝廷的科舉革新的,卻不見他的策題新文本,我心裡有些奇怪。 “我這遠房侄子,一輩子潛心考取功名,可每次總是名落孫山,可憐得很啊!而在落榜之後,他卻毫不灰心,堅持每屆參加童子試,場場都不落下,真是有毅力,可是蒼天負人啊……”徐老闆說起馬主事熱衷科舉,唏噓不已,發出陣陣感慨。 我也陪著唏噓。從馬童生的身上,我看到了讀書人追求功名的勤奮,可謂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臨行前,徐老闆囑咐伙計另取一包銀子,託我們捎給馬童生的家人,算是慰問撫卹。馬這些年來一心只讀聖賢書,很少顧及家人,家裡經常捉襟見肘,經濟並不寬裕。 為了不耽誤時間,我們即刻起屍而行。 從洪江出發,我們施展屍體快行術,不一會兒便抵達了雪峰山腳下。 雪峰山,因山頂長年積雪而得名。南起湖南、廣西邊境,與南嶺相接,尾翼傾伏於洞庭湖區。整個山脈綿亙六百餘里,橫跨二百里,峰巒嶺脊高達四五百丈。是東西兩部不同自然景觀及沅江和資水之間的分水嶺。深山老林之中,時有林麝、華南虎、金錢豹等異獸出沒。 雪峰山水係發達,沅江支流巫水、溆水、夷望溪,資水西源及其支流平溪、辰溪等均出自山地兩側。兩條幹流切過雪峰山體中北段,河道呈“之”字狀轉折,形成峽谷。 雖然山脈水係發達,但是落差巨大,船隻難以通行,所以,趕屍不能走水路,只能翻山越嶺,加上山巒起伏,坡急路陡,屍體難以操縱,一般的趕屍人是不願意接這種活計的。 來到雪峰山腳下,我們就停止屍體快行術。因為快行起來的死屍速度太快,時間一長,我們體力跟不上,尤其在雪峰山這樣陡峭的山巒快行,體力更加不支。 雪峰山山勢險要,群山起伏,一時半會是走不出去的,正因如此,平時人跡罕至。偶見人影,也多是商隊結伴而行。獨自一人一般不敢通行,因為山間猛獸出沒,同時有匪幫攔路搶劫,加上山路漫漫,瘴氣瀰漫,行走其間,有陰森恐懼之感。 我們三人趕著馬童生的屍體,由北坡入山,幾經輾轉起落,來到一個叫鏟子坪的地方。 進入鏟子坪,就感覺林間陰風習習。我提醒田古道注意周邊動靜。 “師兄,怕個鳥,我們有你的梵咒天杖,一般的鬼怪應該近不了身。”田古道回答。 “這梵咒天杖到底有多大法力,我們還沒有見識過,還是小心為妙!”我提醒他。 再往裡走,不時有人影晃動。 田古道嘀咕著:“真是邪了門,之前這山林間寂靜得很,罕無人至,這地方人氣怎麼突然旺起來啦?!” 我也很是納悶。 我們四處掃視,發現山體內被挖了很多山洞,山洞的旁邊架著茅草棚子。 一個男子正從洞內挑土出來,洞邊一個婦人接過簍子,往前方的坡腳倒土。一個二三歲的娃兒坐在地上爬著,很悠閒地玩耍。 我們喊住他,打聽情況。 “我們是從辰陽趕過來挖金子的,我們那裡來了很多老鄉,這裡的山內有黃金,只要捨得花力氣,還是有收成的,比起種田強了許多。如果運氣好,那就發財了,在這裡挖一年,就可以安逸地活一輩子。”那男子同我們搭腔。 “嘭……”正在交談之際,突然不遠處的山際傳來一聲巨響。 “那是有人在放炮,開山打洞!”男子見我們疑惑,便解釋道,“不過我們一般不放炮,選擇手工挖洞,放炮進度是快很多,但是很不安全,容易造成山洞塌方。所以,這裡過不了幾天就有人死於非命,都是被山炮引發的塌方所掩埋,或是躲避不及,被山炮誤傷身亡……哎,我來之後,就已經死了四五個人了。來這里淘金的外省人也很多,死了後,也回不去了,就在山邊挖了個坑,就地掩埋。你們看,下邊就有不少新墳。” 我們隨著那男子手指的方向望去,之間山腰間,果然有不少新墳,有的胡亂地插著紙花幡旗,有的則就是一堆新土……而在這些墳堆的不遠處,分佈著不少山洞。 在坡下的一條小溪里,很多人在河溪里沖洗沙子。 一個木篩,一個大盆子,這就是淘金者的常用工具。 “老鄉,你來這裡多久了,淘到金子了嗎?”田古道對淘金表示出很濃的興趣。 “我們一家人來這裡還只有半個月時間,金子是淘了些,但是比起別人差遠了,畢竟是新手嘛。不過比呆在家裡種地要好多了。我們已經淘了三錢粗金了,也可以賣不少錢了。”男子露出一副滿意的神色。 “我們用銀子和你兌換一些金子如何?”田古道對男子說。 “噓!我們不能獨自和別人兌換的。這裡有金頭管著呢,淘到的金子只能由他來收兌,如果被發現私自賣金子,就要被趕出這裡。”男子謹慎地說。 “我們私下交易,金頭不會知道,我們出的價錢比他高兩成如何?我們這些銀子太沉了,佔地方不說,主要難背,走路不方便。”田古道誘惑對方。 那男子狐疑地望了我們一陣,大約看我們不是什麼壞人,也不像訛人,便小心翼翼地將我們拉進自己搭住的棚子,並吩咐婦人望風。 進得棚去,男子一邊拆開縫在夾襖裡層隱藏的口袋,掏出一個口子扎得緊緊的褐色布袋,布袋打開,露出一大一小兩砣土黃色糞幹似的硬物,他小心翼翼地撥弄著紙團中的硬物說:“看,這就是金子,有兩錢多呢。” 田古道伸手去接。男子身子一閃,將金子收在一旁。田古道趕緊取出銀子,付給對方。 男子掂量一番,終於將金子交給田古道:“你出去後別打開觀看,待走出十里地之後才可開包查看,否則被金頭髮現,我就慘啦!” 田古道點頭應了,很謹慎地將金子包了,揣進懷裡。 我們接著往前趕,辭別的時候,那男子提醒我們:“這段山林經常鬧鬼,我估計是那些外地來淘金的死者陰魂不散。你們自己注意一點,盡快走出這段林子,免得不測。” 我們扯開腳步,穿梭於山間,往寶慶府的方向而去。 走出去大約三里地,天色已經黑下來。我們準備找水吃點乾糧,前面不遠處有一茅草棚子。 怕趕著的死屍嚇著別人,我讓田古道在外面候著,自己上前去討水。 我推門而入,卻見兩個書生打扮的人在一邊品茗,一邊對弈。這兩人一老一少,看談吐好像是忘年交。 我向他們討水,兩書生卻盛情邀請我入座,其中年輕書生起身給我倒水,老書生則邀請我對弈。我也不推辭。 兩人一邊對弈,一邊交談。那老書生介紹說自己是乾隆朝的舉人,年輕書生是乾隆朝的進士。 我很奇怪:“你們是鄉鄰?年齡相隔懸殊卻交情甚好!” 老書生道:“我姓李,是本地人士,我自幼熟讀四書五經,自認為滿腹經綸,學富五車,哎,可就是每次會試卻總是……” 看到我狐疑的眼神,老書生繼續說:“我之所以會試屢屢落榜,是因為我的弟弟。我們兄弟倆,自幼聰穎,都會讀書,鄉鄰都很羨慕,說我們李家祖墳顯靈,連私塾先生也說我們兄弟倆一定會考取功名。可是,沒多久我們家道中落,家裡一貧如洗,再也供不起我們讀書了。但是,我母親想盡千方百計,東借西湊,只能供一個人念學。可我和我弟弟都想念學,這時,父母非常為難,都是自己的骨肉,且念學天分都很高。眼看科考的時間到了,我與弟弟都很想參加,父母卻左右為難。於是,我動了點歪腦筋,在弟弟的飯菜裡放了些巴豆,讓他拉肚子,人很快就瘦了一圈,身子快垮了。見到這種狀況,父母就讓我去參加科考了,果然第一次參加鄉試就中了舉人。此後,我參加過幾次會試,卻總是出狀況。” “到底出了什麼狀況啦?”我急忙問道。 “第一次去京城參加會試,臨考前的晚上,我就感覺肚子不舒服。上了考場,卻拉起了痢疾,一天要上四五十次茅房,如此一折騰,我自然落選了。”李舉人口氣裡透著遺憾。 “第一次沒考上,可以第二次再來啊。”我說。 “是的,我第二次又去參加了會試,可是,又發生了意外。” “什麼意外?” “前面兩場考試,我都感覺很好,到第三場的時候,答得也是行雲流水。可臨近交卷的時候,旁邊的一盆墨水被打翻,將考捲全部抹黑了……這一次,又沒有考中!” “為何總出狀況?”我很驚訝。 “都是我那弟弟搞的鬼!” “你弟弟怎麼啦?” “我剛才的故事還沒有說完。我弟弟因為失去科考的機會,從此鬱鬱不樂,後來不知道怎麼知道是我在他飯菜了放的巴豆,便在一個黃昏悲憤投河自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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