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一個喪樂手親歷的的詭異事件3

第2章 第一章雪女

眼前好像騰起了陣陣煙霧,如同混入妖境一般。大風從左右兩邊對刮著,像展開了一場關於力量的對抗賽。那風裡裹著厚厚的大雪,給幾人的視線籠上了一個罩子,遠處的山脈只留下了一個黑黑的影子。 “媽了個巴子,現在才剛到十月呢!”張七一邊吐著飄入口中的雪花,側著臉向爺爺抱怨。 “你沒有感覺到這裡的天氣與別處的完全不同嗎?剛剛我們從南京城……呸呸……從南京城出來的時候還是艷陽高照的!”李偉似乎也對這些不安分的雪花失去了耐心。 喻廣財瞇著眼睛,在一旁不停地跺著腳:“對,出了南京城到這裡最多也不過二十里路,簡直就是一個人間,一個地獄。” 爺爺沒有往下接幾人的話,手搭涼棚,放眼望向那青龍山的方向,另一隻手死死地拽住身邊的莫晚。

一旁的曾銀貴在幾分鐘前幾人停下的時候,順勢坐到了一旁的雪堆上,他用力地撐起自己的身子,拍了拍屁股:“這場雪好像是專門為我們下的,幸好出發之前準備足了衣服,不然不把兄弟幾個冷死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才怪!”說著,他一往前邁步左腿就陷進了深雪之中,怎麼都拔不出來。離他最近的羅琪見狀,上前攙扶了他一把。被解救的曾銀貴樂呵呵地笑起來:“有個婆娘就是好,閃了腰也能扶你一把。” 聽到這話,羅琪伸手猛地將他一推:“哪個是你的婆娘?我看你是打光棍打怕了。老娘可是你正宗的師姐。” 羅琪這一推好像真是讓曾銀貴閃了腰,他哎喲哎喲地叫起來,一邊伸手護著自己的腰際,一邊感嘆:“看來有個婆娘也不見得是好事,上一刻護著你,下一刻就要了你的命!”

他的話惹得眾人大笑不止,只有羅琪被他說得一張臉通紅。 作為幾人師傅的喻廣財見了此情況,厲聲咳嗽道:“有些玩笑話可不能亂開,趕緊進山吧,留在這雪地裡到了晚上可不是啥子好事。” 爺爺收斂起笑容來,跟著喻廣財朝著那大山行進。爺爺比誰都清楚,喻廣財此行的目的是要找到發瘋後跑進青龍山的師兄林子,自發跟隨的幾個師兄弟,若是遇到什麼事情,他們自然幫得上忙,可要是真的遇到危險,這幾人中任意一人出了事,他都會良心不安的。這一場仗,估計是喻廣財一輩子打過的最沒有把握的。 走了一段,大師兄李偉上前接過了喻廣財肩上的那個布口袋,裡面裝的都是一些法器和做喪禮時必備的工具。這麼多年,喻廣財即使是走親訪友也帶著它們。這個布口袋就如同衣服褲子,出門的時候不帶上,心裡就會生出一股衣不蔽體的羞恥感。

風雪稍微小了一些,爺爺回過頭去,身後的莫晚也停下來朝他微微一笑。爺爺喜歡那個笑容,那笑容完全足以抵擋這風雪的寒意,他伸手將莫晚的雙手捧到嘴邊,不停地哈著氣。 曾銀貴和羅琪跟在兩人身後,不知道兩人從哪裡撿來了一根枯樹枝幹,兩人各自握著那枝幹的兩端,曾銀貴走在前面,不時地回頭看著她。 兩人走到了爺爺和莫晚的面前,曾銀貴問:“看啥子?” “張七呢?”爺爺問道。 “在我們後……”曾銀貴回過頭去,只見後面只有茫茫大雪,並沒有張七的身影。這一看,他有些急了,“剛才明明還在呀!” 爺爺二話沒說,就朝著幾人來時的路走回去。很快,他就被包裹在了風雪之中,能見度不足兩米,他伸著手在大雪中摸索著,一邊大喊著張七的名字。只可惜這風聲呼嘯,將他的喊聲吹得支離破碎。

他並沒有等來張七的回應,就听見了身後莫晚和曾銀貴在著急地喚著他的名字。爺爺想了想,乾脆收住了腳步,朝著莫晚等人靠了過去。喻廣財和李偉也停了下來,見爺爺回來,李偉急忙問道:“咋個樣了?” 爺爺搖搖頭。 “看來我擔心的事情,終究還是發生了。”喻廣財低頭囁嚅了一句。 “師傅你在擔心啥子事?”曾銀貴問。 喻廣財看了他一眼,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搖了搖頭:“別說了,我們現在就在這兒原地等他,希望他只是走錯了方向,也希望這風雪可以停下來。”喻廣財將大家包裡的衣服分發出來,找到附近一個土坎,讓幾人暫時躲在後面。再將之前曾銀貴和羅琪帶著的樹枝綁上了一塊黑布,深深插進了雪裡,這黑佈在白茫茫的雪地裡還是比較顯眼的。

李偉在一旁蹲下來,拼命揉搓著雙手,他抬頭看了看一旁的爺爺:“我曉得你著急,張七就跟你親兄弟一樣,但現在除了在這原地等他,沒有別的辦法,我們再往雪地裡走,大家都要迷路。” 爺爺沒有作聲,他抬頭遠望,只見之前在那風雪中隱約可見的青龍山好像憑空消失了一般,怎麼都找不到它的影子。爺爺扭頭說:“不用往雪地裡走,我們現在已經迷路了。” “對,之前在我們正前方的青龍山,現在,不見了……”李偉臉上掠過幾絲不安,他扭頭望著喻廣財。 喻廣財從布袋子裡掏出羅盤來,按照之前已經勘定好的位置,起身望向青龍山的方向。他這才發現,那之前在風雪中若隱若現的山脈,此刻真的不見了。當時山形輪廓的位置現在變成了一片白茫茫的天空,除了飛舞的雪花,什麼也沒有留下。

“看來關於青龍山里莫名其妙消失的部隊的傳聞,應該是真的。”莫晚說著,朝爺爺投過去疑惑的目光。 爺爺也不知道如何應答,拉著她在那個土坎下面蹲下來,這樣至少可以擋住兩個方向吹過來的寒風。他將莫晚的手放進自己棉襖內的胸膛處,生怕這風雪傷著了她。可當她的手掌貼到爺爺胸口的時候,他感覺到了一陣久違的溫熱。他回想起之前喻廣財曾經說過的話,莫晚命中帶火,這火已經強烈到了可以融化冰雪的程度。隨即,爺爺又回想起了那件在雲南勐臘遇到的傷心事,所有的聲音在那一刻都被模糊掉了,他只清晰地聽見——因為她命中帶著強烈的火,她活不過十八歲。 “我突然想起以前聽過的,一個關於雪地的怪事。”羅琪哆嗦著,開了口。 蹲在她旁邊的曾銀貴撞了她一下:“你真是,到這個時候了,還有心思講故事聽。”

“餵,讓羅琪說,正好分散一下大家的注意力,說不定還對我們這次行動有幫助。”喻廣財說道。 羅琪哈了兩口氣,說道:“那是前不久走喪禮的時候,遇到一個親戚在擺龍門陣時候講的,也是一支軍隊行軍的故事……” 如果認真地梳理起關係來,這個故事裡的主人公應該是羅琪的表舅。表舅時年三十歲出頭,幾年前與一位同鄉去北方做生意,誰知碰上北方戰亂,生意是做不了了。當時兩個熱血青年干脆就投了軍,混入東北軍的編制。 事情發生在一次外出偵察的路上,兩人與其餘五人編成一支小分隊,去邊關布防。在一路穿山越林之後,非常倒霉地遇到了一個日軍的偵察排,雙方開了火。七個人被打死五人,活下的兩人只好四下逃竄。 在這個小分隊裡,表舅和同鄉都負責狙擊,可因為本來訓練的時間就不夠充足,本領未到家,同鄉在匍匐的雪地裡受了傷。表舅與他從小情同手足,於是扶著他開始後撤。日軍窮追不捨,一直緊跟著兩人,槍聲不絕於耳,表舅在那時已經作好了與同鄉一起赴死的準備。

翻過幾人遇伏的雪山,同鄉從表舅的身上掙脫下來,他告訴表舅,目前的形勢如果兩人一起,會徹底放慢腳步,被日軍追上是遲早的事情。同鄉說,自己不能拖累他。眼看日軍越追越近,同鄉將表舅推走,自己留在了茫茫的雪地裡,給槍上滿了子彈,準備與日軍展開最後一戰。 看著同鄉決絕的目光,表舅艱難地邁動步子準備撤離。可剛走開了一段,聽到了身後傳來的槍聲,他最終還是抽回步子掉轉回去。趕到與同鄉分別的地方,只見同鄉右腿中槍,倒在地上。幾個小日本舉著槍朝著他緩慢靠近,在離他差不多三米遠的地方,有三個小日本已經被他了結。 眼看幾個鬼子已經舉槍瞄準了同鄉的腦袋,表舅立馬拉開保險栓,朝著舉槍的鬼子的眉心放了一槍。這一槍雖然打偏了,可也中了對方的頭部,將其左邊臉頰打開了花。另外兩個鬼子見狀,立馬端起槍桿掉頭對準了表舅。表舅早已猜到會遇到此情形,此時他手中已經抓起了一大把雪花,在兩杆槍頭對準自己的時候,他伸手將那一把雪花灑在了兩人面前。就在兩人被雪花遮去視線的時候,表舅拉開槍桿上的保險栓,朝著兩人的胸膛各自開了一槍。

當兩人應聲倒地之後,表舅上前將中槍斜躺在雪地裡的同鄉拉起來,這時候他才發現,除了腿部之外,同鄉的肚子上也中了一槍。表舅見狀不敢懈怠,連忙將他從地裡扶起來,準備往背上扛。正在這時,他聽到了身後傳來一陣步槍拖動時,刺刀在雪上滑動的聲音。他猛地回頭,可已經晚了,那鬼子扣動扳機,子彈從他左邊小腿的肌肉上劃過,一陣鑽心的刺痛讓他順勢就坐倒在雪地裡。 表舅氣憤不已,撿起槍一瘸一拐地上前,將槍口穩穩地對準鬼子的眉心,連開了好幾槍,鮮血和腦漿將周圍的一圈雪地染紅了色。 表舅洩憤地將槍甩回到後背,然後將同鄉扶起來背在背上緩慢前行。 這大雪似乎並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地面上的雪越積越厚,一腳下去就很難拔出來。又因為表舅的腿部受了傷,走起路來十分不便,行進的速度越來越慢。

慢慢地,天色黑下來,視線裡雪地的顏色變得不再刺眼,整個白色的山體漸漸被黑夜吞噬。如果等到天色完全黑下來,在雪地裡是很容易走錯方向的。於是,表舅加快了速度,想趕在黑夜完全侵占整個山頭之前,找到可以下山的路。 表舅這樣想著,速度不斷加快。走了很長一段路程之後,他才發現了不對勁。自己身上明明背著身負重傷的同鄉,可走起路來卻十分輕快,好像背上什麼也沒有似的。表舅輕輕聳了聳肩,背上的同鄉似乎完全變成了一堆空氣,表舅根本就沒有感覺到一丁點他的重量。 這樣疑惑著,表舅輕輕將同鄉放了下來,剛一轉過身,表舅就驚呆了,他剛才走過的那段路程中竟然有三隻腳印,那腳印印得很深,可也正在被天上飄下來的鵝毛大雪覆蓋。表舅上前去,比對了一下那一排腳印,其中有兩隻是一對,正好是自己的腳。那另外一隻左腳的腳印是…… 表舅朝四周看了看,並沒有發現任何異常,除了大雪,就是漸漸沉下來的黑夜。表舅聽著呼呼的寒風,不自覺地感覺脊背有些發涼。他連忙轉身將地上的同鄉拉起來,背上後背,然後繼續趕路。 又走了很長一段之後,他緩緩回頭,只見那第三隻腳印還在跟著自己。他走一步,那腳印就多出一隻。表舅再次彎腰仔細地看著那排腳印,這時他才發現那排腳印不是三隻,而是四隻,只是其中一隻右腳腳印非常淺,很快就被飄下來的雪花所掩蓋。 看到這裡,表舅突然想起了什麼,他回過頭去,目光落在了同鄉那隻受傷的右腿上。表舅在腦子裡描繪了一幅傷了腿的人走路一瘸一拐的畫面,這一瘸一拐之間,雙腳發力不均,正好就能在雪地裡印出那一深一淺的腳印來。 這多出來的兩隻腳印是同鄉留下的?可同鄉一路上都被自己背在背上啊,不可能雙腳沾地的。這時,表舅回想起之前背著同鄉絲毫都感覺不到他重量的事情。於是,他提心吊膽起來。他的目光落在此刻正一動不動的同鄉身上,緩緩朝他移動過去,伸手推了推他,並不見反應。表舅伸出手指探到同鄉的鼻前,這才發現他已經沒了呼吸。 “意思是說這同鄉死了?表舅背著的是一具屍體?”曾銀貴睜大了眼睛,兩撇濃黑的眉毛卻因為疑惑湊到了一起。 羅琪斜嘴一笑:“屍體不是比活人更重嗎?” “他背著的的確是屍體,不過他的同鄉死後靈魂出竅,跟在他後面幫忙抬著那具屍體。”李偉因為過度寒冷,在旁邊跺了跺腳。 他的話讓爺爺突然感覺面前這片雪地有些怪異,他四下張望了一圈,腦子裡浮現出那幅“人背屍體鬼幫忙”的畫面,脊背都有些發涼。 爺爺發楞之際,身邊莫晚伸手拐了他的胳膊一下。爺爺回過神來,見莫晚朝他使了個眼色。順著她所示意的方向看去,爺爺看到了張七。 “張七這個崽儿真是個打不死的蟑螂!”爺爺的聲音裡帶著難以掩蓋的興奮。 幾人聽見這話,都紛紛從地上站起身來,朝著爺爺目光所指的方向看去,張七正一瘸一拐地朝著幾人走來。當他不斷靠近幾人,幾人臉上的表情逐漸從興奮變成了疑惑。爺爺也蹙起了眉頭,因為他也看見,從遠處走來的除了張七,還有另外一人,那是個女孩,穿著一件白色的長衣,留著一頭白色長發,身體瘦長,幾乎和飛舞的雪花一個顏色。 “不好意思,讓大家久等了。”走到人群面前,張七頭也不抬地說道。 看著他身後的女孩,曾銀貴第一個開口發問:“這個姑娘是?” “她叫雪兒,是她帶我回來的。”說到這女孩的名字,張七就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一個笑容來。 爺爺的目光掃過那個女孩,她這一身的白色與常人大相徑庭。這是一種患有疾病的表現,爺爺曾經遇到過患有這種病的人。據說西方的洋人醫生稱這種病為白化病,整個身子的所有部位都呈現白色,像一隻女鬼。不過面前的雪兒倒沒有讓爺爺將她與女鬼聯繫到一起,她和雪花一樣,是純潔的、乾淨的,除了透亮的白色之外的任何異色落在她身上都會感覺玷污了她。 當爺爺收回目光的時候,他注意到身邊的莫晚正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那目光裡有責備的意思,讓爺爺不自覺地尷尬起來:“咋,咋子了?” 莫晚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柔聲說道:“她很漂亮,比我漂亮。” “我不是那個意思。”爺爺顯得緊張起來,他轉身抓住了莫晚的手臂。 莫晚輕輕一笑:“我也不是那個意思。” 張七看了一圈眾人臉上的疑惑,於是給眾人講述了他迷路時的整個情形。 半個時辰之前,張七跟在曾銀貴和羅琪的後面,見兩人撿來一根樹枝一人捏著一頭,他心裡就開始泛起了嘀咕。的確,在大家的印象之中,這兩人平時見面就跟狗見羊一般,總會你咬我兩口,我踢你兩腳。當兩人跟著大家走近這青龍山後,就不自覺地變得親暱起來,表現最為明顯的就是曾銀貴。 張七想著,正準備上前找兩人開兩句玩笑。誰知他剛一開口,話音還沒有從嘴邊吐出來,身後突然傳來一陣刷刷的聲響。那聲音像是有人正在朝著他靠近,張七猛地回過頭去,卻並沒有發現身後有什麼異常。 身後的茫茫大雪,似乎更大了一些。張七左右看了看,除此之外,並沒有發現其他東西。誰知,當張七再次回過頭來,準備繼續朝前走的時候,發現曾銀貴和羅琪已經不見了,最為關鍵的是,整個視線裡除了白色還是白色,之前那座在遠處若隱若現的青龍山此時也已經不見了踪影,也就是說,在那一刻,他完全失去了方向,連腳下的腳印也不見了。 張七開始悔恨自己在聽到聲音後轉身過去尋找異樣,這一轉讓他徹底在雪地裡失去了方向。他扯著嗓子準備大喊曾銀貴的名字,可誰知他一張嘴,夾在寒風中的雪花就撲打進他的嘴裡。於是,他只好作罷,憑著直覺朝前走。 他行走的速度要比之前大部隊行進的平均速度快上一倍,可他起碼走了整整一刻鐘也沒有看到曾銀貴和羅琪的身影,按照正常的速度來推算,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唯一的可能性就只能是他走錯了方向。 “他娘的,這個破地方!”遇到棘手的問題,張七總是以這句話開場,緊接著是他的另一句口頭禪,“媽了個巴子!老子不信就被困在這雪地裡面了。” 咒罵了兩聲,張七想出來一個辦法。按照之前他的速度,應該已經超過爺爺等人近兩百米的路程。也就是說按照直線來看,張七已經超過了大家,他現在要做的就是找到大家行進的方向,然後在同一條直線上等著他們。 可哪個方向才是大家正在行進的方向呢?張七這樣疑惑著,他想到了一個妙招。他從雪地裡挖出幾根樹枝,然後將自己布袋裡備用的衣物拿出來,在每一根樹枝上綁上一件小物件。他先以自己的主觀判斷出一個大致的弧線,然後每走一段就插下一根樹枝,這樣不斷縮小弧線範圍,就能將走丟的爺爺等人圈入自己的這一道道弧線之中。 就這樣一道接著一道的弧線,很快張七撿來的樹枝和袋子裡的東西就都用光了。風雪呼呼地刮著,被穩穩插在雪地裡的樹枝已經被吹得東倒西歪。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爺爺等人在張七的世界裡消失了。張七站在刺骨的寒風之中,回想著之前聽說的那支在深山之中憑空消失的部隊,心裡不由得打起了寒戰。因為此時連他都不太確定,走丟的到底是爺爺等人,還是他自己。 這樣想著,張七乾脆找了一個土坎,躲在後面坐了下來。這茫茫大雪,如果在雪地裡待得太久,不被凍死也會被餓死。張七想了想,反正大家此行的共同目的是青龍山,只要上了那山,就有機會再與爺爺等人重逢。可青龍山到底在哪個方向呢?那座之前還在視線裡的山脈好像一轉眼之間被大雪所覆蓋,隱沒在了這了無邊界的白色之中。 正當張七在為這個問題萬分糾結的時候,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陣“刷刷”的腳步聲,那雙腳一前一後踩在雪地裡,輕飄飄的,如果不仔細聽根本就听不見。張七驚喜地從地上起身來,猛地回過頭去,只見身後只有一片白霧。張七以為自己聽錯了,剛一轉頭就听到了身後傳來的那聲清透的女聲:“你迷路了嗎?” 張七猛地轉過頭去,只見一個全身雪白的女孩站在雪地裡。她的頭髮很長,可也全是白色,她的笑容非常甜美,擠著嘴角說:“我可以帶你出去。” 張七其實那時候並沒有聽清這個女孩的話,在他的印像中,那一眼幾乎是要了他的命。也是那個時候,張七才意識到他是那麼的喜歡白雪的顏色,因為和她身上的顏色一樣,純潔無瑕。 女孩告訴他,她名叫雪兒,就生活在這座山上。一過了夏季,這個地方就會冰雪封天,很容易迷失方向。在雪兒的帶領下,張七回歸到隊伍之中。只是,這雪兒的出現,讓爺爺覺得有些蹊蹺。這漫天風雪,幾個老爺們都被冷得直發抖,可她卻只著了一件雪白的輕衫,好像這冰天雪地都與她無關似的。他仔細地打量了她一番,又回頭望向喻廣財,如他所料,喻廣財此時也蹙著眉頭,一臉狐疑。 爺爺拉緊了莫晚的手,她的手像是一團火,即使在冰冷的風雪中也冒著熱汗。爺爺的手觸碰到她手心的那一刻,他回頭望了莫晚一眼,有什麼不好的感覺從爺爺心底升起。莫晚朝他笑了笑,只是那笑容裡還有一些隱晦的東西。爺爺不想去深究,於是也報以笑容。 一路上其餘的人都沒有說話,張七倒好像是打了雞血,跟走在隊伍前方的雪兒聊個沒完。 “雪兒,你從小就在這地方長大的嗎?”張七探著腦袋問道。 雪兒搖了搖頭,回頭笑道:“不是,我十三歲來的這裡,我想出去,可不能出去。” 雪兒的話讓爺爺又生出幾分猜忌,倘若她一直生活在這裡,應該對這地方的路早已爛熟於心,否則也不會妄言給幾人帶路。可她為什麼出不去呢?難道那憑空失踪的幾千士兵,也同她一樣,被什麼東西給束縛了,走不出這崇山峻嶺嗎?爺爺的這個推斷顯然是很沒有根據的,因為在那個兵團從這青龍山失踪之後,先後有川軍和日軍派人進山搜查,如果進來了就出不去,那這些搜查的隊伍是怎麼出去的呢? 正在爺爺苦思冥想之際,張七又冒出一句話來:“十三歲來的這裡?我看你現在也就不過十三歲嘛!” “十三歲?那是七年之前的事了。”雪兒說著,加快了腳步,她指著不遠處的地方,“青龍山馬上就要到了,我送你們到山腳,我不能上山的。” 正如張七所說,面前這個叫做雪兒的女孩,年紀也就不過十三四歲,就算女孩自身有對時間的抵抗能力,可從她的膚色和身形來看,定然是不會超過十六歲的。 “那好,不過等我們辦完事情,下了山,我還能再見到你嗎?”張七問。 雪兒笑了笑,沒有說話。 此時,天色已經漸漸黑了下來。銀裝素裹的大地、山脈也漸漸變得不那麼刺眼,不過在黑夜之中,還是清晰可見。 “天色暗了,晚上不適合進山,在青龍山腳對面兩百米不到的地方有一個山洞,你們可以在那裡過夜。”雪兒說話的語速很慢,像在夢囈。 張七趕忙衝上前去,問:“那今晚你可以陪著我們嗎?明天送我們到山腳下。” “青龍山就在那個洞口的正前方,等明天天亮了,你們沿著那條路過去就是了。” “可是,這風雪漫天的,就算在前面五十米也是看不清的,摸不著方向,很容易走偏,雪地都一個樣兒,說不定又走回到這條路上,我們都不曉得。”張七已經表露出非常明顯的意思,他想要挽留這個女孩。爺爺看著他臉上開花似的表情,突然想到了幾年前,在李家地主後院的海棠花邊,他第一眼看到莫晚的時候,也是這種表情。 喻廣財出言勸道:“張七,雪兒是個姑娘,與我們素不相識,你不要強求。” “就是就是,咱們雖然不是啥子知書達理的人,但你這樣也真是容易讓人誤會。”曾銀貴也出口幫起了腔。 張七被兩人這麼一說,倒是有些難為情,估計是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話過於直白,於是將心里高漲的火焰給撲了下去,他說:“師傅和師兄說得對,你一個姑娘家的,晚上不回家也是不好的,要不……” “其實也沒什麼,反正我都在這山里住慣了,洞子林子的都睡過,我今晚就跟你們一起,明天送你們進山。”雪兒的話好像是在賭氣,潛台詞是“你們不讓我跟著,我非要跟著”。 幾人又跟著雪兒轉了許久,可一直沒有找到那個傳說中的洞子。爺爺起了疑心,隨手將袋子裡的一根紅繩掛在了路邊從雪地裡冒出來的一根枯樹枝上。又走了差不多半個時辰,爺爺發現他們又回到了原地。爺爺正準備開口,卻被莫晚給按住了,莫晚朝他擺了擺腦袋,然後轉頭說:“這個地方有點眼熟啊,我們剛才是不是來過?” 莫晚的話,讓大家都疑惑起來。走在最前面的雪兒停下腳步,轉過頭來,微低著腦袋說:“你要是不相信我,完全可以不用跟著我。”說完,雪兒繼續掉頭朝前走。 爺爺從雪兒的話中聞出了比較大的火藥味,這話一點也不像是在開玩笑,她好像一直對莫晚就懷有敵意。張七見爺爺和莫晚有些置氣,迴轉身子低聲說道:“你們就別瞎想了,反正沒有她我們也是在這雪地裡瞎晃,沒有比這結果更壞的。” 張七的話也不無道理,她既然能夠將張七帶回到大隊伍裡來,那證明她確實是清楚路線的,就算她是個半吊子,誤打誤撞地幫助了張七,那也至少比幾個完全找不到方向的人好得多。 又跟著雪兒走了一段,果然,有一個黑乎乎的洞口出現在了幾人的面前。那個洞子的四周本來是長滿了草叢的,可這些草叢都被冰封在了雪裡。直到此時,爺爺才開始靜下心來仔細地觀察四周。這些草叢顯得非常怪異,根據常理判斷,如果這些草叢生在空氣之中,沒有任何保護的話,大雪一點點降下來,這些草應當是全部都會枯萎死亡的。可這些草非但沒有死,反而在雪花之中被包裹得非常完美,好像只是和幾人的視線隔了一層冰,它們在冰的另一面生活得多姿多彩。形成這種狀況的可能性就只有一種,那就是這大雪是一瞬間鋪天蓋地而來的,讓這些草叢連枯萎的時間都沒有,就直接被冰封起來。 “走吧,這外面太冷了,進洞子避一避。”莫晚輕輕推了爺爺一把,爺爺回過神來,只見幾人都已經跟著雪兒進了那山洞。 這個洞子很大,圓形的小洞口正好呈現出一個葫蘆狀。往裡走了兩步,沒有了洞口晶瑩的雪地反射出的光線做支撐,幾個人的視線裡一片漆黑。 “這裡面比外面暖和。”曾銀貴說道,欣喜之情難以言喻,“只要這洞子裡沒有毒蛇,是個不錯的睡覺的地方。” 李偉笑了一聲:“毒蛇在這麼冷的冬天,是不會到處亂竄的,除非你睡覺的時候正好枕到了它身上。” 曾銀貴發出“咦咦”的聲音,像是在為李偉的話打著擺子。 “嚓”的一聲響,整個洞子中間亮出一團火光,李偉手裡拿著一個火舌子。他說:“身上沒有洋火(火柴),還好帶了這個。” 幾人在這團火光的支撐下,仔細地打量著四周,這個洞裡延伸著幾片藤蔓,爺爺在有了光線的第一時間,就扭頭去看身後的雪兒。雪兒伸手輕觸那牆壁上的藤蔓枝葉,那枝葉竟然在一瞬間就染上了冰花。她注意到火光,連忙將自己的手指從枝葉上移開,冰花一瞬間化作雪水滴了下來。她伸手擋在眼前,這火光讓她非常不適應。 “你好歹給大家說一聲嘛,突然冒出來,很傷眼睛的。”張七說道。 對雪兒來說,那火光裡像是裹著刀子,一步步將她逼到了角落,她擋在眼前:“能將火光滅掉嗎?這洞子裡太黑了,刺眼,而且透不了氣。” 爺爺這時候看到雪兒的衣角,也有水珠漸漸滴下來。李偉應了一聲之後,將火光給掐滅了,整個洞子又回歸到了黑暗之中。 喻廣財清了清嗓子:“大家就找塊干點的地方先歇著,走了一天也累了,晚上大家挨個守夜,不要睡著了。” “你們睡吧,我先來。”李偉說。 “好,半個時辰之後你叫我。”曾銀貴回應了一句。 爺爺拉著莫晚在一旁找了一塊平坦的地方坐下來,莫晚用兩隻手握住爺爺,生怕他被冷著了。爺爺想要跟莫晚說什麼,可把嘴巴一湊到莫晚耳邊,又縮了回來。這洞子雖然很大,但整個空間是封閉的,說話的聲音再小,也容易被別人聽到,況且這時候張七和雪兒就坐在兩人的旁邊。莫晚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說:“不說了,早點歇息,等會兒我們一起守夜。” 爺爺可以肯定,剛才那一幕,莫晚也注意到了。莫晚將腦袋輕輕靠在了爺爺的肩膀上,和周圍的其他人一樣,呼吸漸漸勻稱起來。爺爺扭頭望了一眼雪兒的方向,她的那一身白色,在黑暗中一動不動。這黑夜之中的白影,讓爺爺很是不安。 在迷迷糊糊之中,爺爺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細響,他忍住疲憊睜開眼來,漆黑的洞中除了那個離他和莫晚不到兩米的白影,什麼也看不見。那聲音還在繼續,好像是有人在翻找什麼東西。 “哪個?”爺爺低聲問了一句,生怕吵醒正在熟睡的幾人。 “是我,他娘的口渴了,我在找水。”曾銀貴的聲音在洞子裡響起來。 爺爺回想起出門之前,灌了一壺水在布包裡,路上喝過幾次,還剩下大概三分之一的樣子。於是,爺爺將水壺從包裡掏出來:“我這裡有。” 曾銀貴在洞子裡摸摸索索,好不容易走到了爺爺邊上,接過他手裡的那個水壺,然後“咕嚕嚕”地喝起來。曾銀貴估計是渴得不行,根據他喝水的時間來判斷,估計又喝掉了水壺裡一半的存貨。 他在黑暗中非常滿足地吧嗒了一下嘴巴,說:“正好,現在咱們輪班。” “嗯,你歇一會兒吧,等我困了再叫下一個。”爺爺應了一聲,靠著莫晚睜大了眼睛望著洞口的方向。 等他意識完全清醒之後,他回想起那個叫雪兒的女孩。之前的種種讓他對這個雪兒有了幾分猜忌,可礙於張七的關係,他沒敢多說什麼,好在師傅喻廣財也注意到了,所以他不必過多擔心,只要將她盯好。沒有出什麼狀況自然是最好的,可如果出點什麼狀況,他可以第一時間叫醒師傅,讓他來解決。 這樣想著,爺爺稍稍放了些心。望著洞口飄飛的大雪,見它們是越下越歡,根本就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莫晚在爺爺身邊稍稍動了動,將腦袋靠在了爺爺的胸膛,莫晚就是一個活的火爐,只要靠著她便不覺得寒冷。與莫晚這段時間的朝夕相處,讓爺爺非常貪戀這種感覺。在生活中,莫晚是個無比細心周到的女孩,而且脾氣非常好,從來就沒有跟爺爺鬧過什麼彆扭。對於以後的事情,爺爺不敢想,他只希望師傅曾經預言過的關於莫晚生命極限的那個期限可以晚一些、再晚一些,他不敢想像,如果有一天莫晚不在了,他會怎樣。 爺爺回頭看了看身後的雪兒,她在黑暗中一動不動,可離她很近的爺爺似乎連她的呼吸聲都沒有聽到。慢慢的,爺爺覺得有些不太對勁,雪兒躺的地方所展現出來的一團白影有些古怪。照理說這雪兒全身雪白,在黑暗的洞子裡能夠反射出光線來,這是再自然不過的。可爺爺此刻視線中的光線卻要比雪兒瘦小的身形要大很多。就如同一個雪白的人披了一件雪白的大衣或是一件雪白的大絨被,在這黑暗之中變得越來越顯眼。 爺爺回想起之前在洞子裡李偉擦亮火舌子時候的情形,這雪兒的身子好像對火有明顯的抗拒,而且她在伸手觸碰洞子岩壁上的花草時,那花草也好像是被她的手指冰得泛出了雪花,難道…… 爺爺在黑暗中甩了甩腦袋,他不敢再繼續想下去。為了證實自己的想法,爺爺將莫晚的腦袋從自己身上移開,然後緩緩起身,朝著那一團白影移動過去。那一刻,爺爺覺得有些莫名的緊張,他從未趁著一個女孩熟睡之際,在黑暗中朝著她靠近,這種情形多少讓爺爺有些不安心。他咽了咽唾沫,努力讓自己的腳步聲不驚醒其他人。 當他走到那團白影邊上停下來的時候,他注意到那團白影正如他所猜測的那樣,是一攤冰雪,而雪兒就躺在那攤冰雪上,睡得非常安逸。而那攤冰雪的範圍還在逐漸擴大,有一種要冰封住這個洞子的趨勢。 爺爺咬了咬牙,蹲下身子,伸手朝著雪兒的手臂觸過去。當他的指尖在碰到雪兒的皮膚的時候,他感覺自己的手指突然就麻木了,而這根手指也慢慢泛上了一層雪花,就跟鎮上集市賣的冰棍兒差不多。 他趕緊將這根手指夾到了胳肢窩,暖了好一陣,才讓手指恢復了知覺。這指尖上融化的雪花將他的棉衣給打濕了。當爺爺回過神來,低頭去看雪兒的時候,雪兒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睜開了眼睛。她的臉上帶著一個曖昧的微笑,一雙漆黑的大眼睛在雪白的臉頰上特別突出,她眨巴著雙眼,好像在等待著爺爺做出下一步反應。 被她這麼一看,爺爺倒覺得不好意思了,他扭轉頭,正準備回到莫晚身邊。誰知,身後的雪兒叫了他一聲:“餵!” 沒等爺爺反應過來,雪兒已經伸手抓住了他的手,順勢將臉靠了過來。雪兒嬌嗔道:“別走,我怕冷。” 爺爺的手被她冰涼的身體完全鎮住,沒有了一點知覺,可爺爺用力地掙脫出身體,剛一轉身,就听到身後的雪兒冷笑了一聲之後,大叫起來:“你幹什麼呀?!” 洞子裡的人都被雪兒的聲音驚醒,大家都稍稍清醒過來。第一個做出反應的人是張七,他連忙朝著雪兒奔過來:“咋子了,雪兒?” 雪兒伸手指著爺爺站的方向,帶著嬌氣的哭腔:“剛剛我睡著了,迷迷糊糊就覺得有人在摸我!” 雪兒的話讓大家都徹底迴轉了精神,張七站起來,對著爺爺問:“你他娘的瘋了是不是?” 爺爺不知道如何作答,直說:“我沒有!剛才我不過……” 爺爺想了半天,不知道什麼樣的詞語才能為他開脫這個罪名,在腦子裡搜尋了半天,最終什麼也沒有說。 雪兒說:“你看他手裡,還有我的頭髮。” 張七一把抓住了爺爺的手,在爺爺完全失去知覺的手掌心裡,果然躺著一撮雪兒的頭髮,那銀白的髮絲,除了雪兒不會是別人的。 “你倒是說說,這個到底是咋個回事!”張七一把甩開爺爺的手。 爺爺愣在原地,在這個尷尬的局面裡,他第一個想到的是莫晚,他扭頭看了看莫晚的方向,卻沒有等到她的任何反應。 爺爺感覺到在黑暗的空氣之中所有人都注視著他站的方向,期待他作出一個合理的解釋,用以證明是那個雪兒在撒謊,可是他卻沒有,只是低著頭,沉默地等待著張七的最後裁決。 張七冷哼了一聲,說:“我啥子都不想說了,就當我看錯了你這個兄弟!” “張七,你要幹啥子!這裡面肯定有啥子誤會。”喻廣財勸說了一句。 沒想到這話倒是更加激怒了張七:“你們一個個都一樣,雪兒,我們走!” 張七將雪兒從地上拉起來,快步從洞子裡鑽了出去,曾銀貴在身後喚了他一聲,卻沒有得到他的回應。 爺爺邁開步子,想要追出去,卻被莫晚叫住:“不用追,你追不到的。” 爺爺感覺到面前的寒風一陣陣地往裡灌,如果這時候出去,他會在風雪中完全迷失方向。他回頭看著之前雪兒斜躺的地方,那一攤冰雪漸漸消隱。爺爺當時在想,難道在張七牽起雪兒的手時,他就沒有感覺到那陣刺骨鑽心的冰冷嗎? 爺爺回到莫晚身邊,正準備說點什麼:“我……” 莫晚當即打斷了他:“不用解釋啥子。” 爺爺以為莫晚生氣了,沒想到莫晚接著說:“我曉得你不會這樣做,那個雪兒有問題。” “她出去了也好,咱們可以好好商量一下。”喻廣財坐在對面的一個角落裡。 曾銀貴打了個哈欠,說話有些含糊不清:“可不可以等到天亮再說嘛!我現在眼睛在打架。” 喻廣財說:“你要是困,可以自己睡,我們商量我們的。” 曾銀貴還是怕聽漏了什麼重要內容,於是強打起精神。 “這個雪兒依我看,不是個人。”喻廣財說道。 他的話讓爺爺心裡咯噔了一下,側著耳朵仔細地聽起來。 “你們想想,外面冰天雪地,已經夠冷了吧,可她穿著一件這麼薄的衣服,就算她從小就在這個地方長大,也不至於這樣。其次是她的年齡,不曉得你們還記不記得,她之前提到過她年齡的問題,可與她的實際年齡很不相符。還有就是她剛才睡覺,我們都恨不得多裹兩件衣服在身上,可她卻倒在地上就睡著了,最關鍵的是她起身的時候,地面上還有一層薄冰。” 喻廣財提到的這些疑點,爺爺早就注意到了,只是被他這麼一提醒,他倒是在心裡擔心起跟雪兒一同出去的張七來。 “師傅說得對,這麼冷的地方,我要點火,她還拒絕了,肯定有問題。”李偉說道,“這個張七不曉得是不是被她給迷惑了,我們說啥子他都不聽,腦子進水。” 一直沒有吱聲的羅琪應了一聲:“這個你們就不懂了,你們看峻之還不是這樣,整天都跟莫晚黏在一起,當時師傅說啥子了?他有聽過嗎?” “可人家莫晚好歹是個好姑娘,對我們幾個老頭老太婆也不錯呀!”曾銀貴肚子裡的話好像都在等著羅琪開口。 羅琪說:“呵呵,可這種事情只有我們局外人看得清,張七是看不清的,他只知道自己好不容易碰到一個貌美如花的姑娘,結果大家都反對他,他會因此埋怨我們的。” 爺爺根本聽不進去這些話,他從地上站起身來:“張七現在很危險,我們應該去救他。” 喻廣財出言阻止:“峻之,你先不要輕舉妄動,本來這外面的天氣已經容易讓人迷路了,現在又是晚上,出去了,多半是回不來的,出去一個咱們就少一個,出去兩個咱們就少兩個。” “那張七咋個辦?”爺爺反問。 “這一點我倒不是很擔心,之前是張七走丟在雪地裡碰到那個雪兒的,雪兒沒有傷害他,還把他帶了回來,這至少可以說明一點,雪兒是不會把他咋個樣的,不管她是啥子,張七應該是安全的。” 喻廣財的話不無道理,爺爺只得愣在原地。莫晚伸手將他拉住,他坐回了地上。 “現在我們都不要睡了,等到天亮,再想辦法。” 喻廣財的話音落下,整個洞子又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 幾人待在漆黑的山洞裡,一直沉默地等到了天色漸漸擦亮,幾人打起了精神。可當幾人收拾好東西正準備走出洞口的時候,突然一陣寒風從外面灌了進來,讓帶頭的李偉都不得不接連後退幾大步。 李偉的嘴裡像是被吹進了幾口冰雪,他不停地噴著口水:“媽的,這風力氣倒是不小!” 幾人都接連拍打著身上的棉衣,決定到洞裡躲上一陣。 喻廣財說:“看來我們一時半會兒是出不去了。” “這張七跟著雪兒出去的時候,咋個就那麼容易?”曾銀貴問道。 羅琪也跟著點點頭:“對呀,好像只要有那個雪兒,這些風雪都變得像假的一樣。” 爺爺也覺得非常奇怪,這麼大的風雪,在雪兒面前都形同虛設,這倒是更加讓爺爺堅信了自己之前的猜疑。莫不是,這雪兒本來就不是人,而是雪做的? 這個假想,讓爺爺不禁寒毛倒豎。身邊的莫晚,呆呆地望著洞外的風雪,若有所思地蹙著眉頭。 爺爺拐了她一下,問道:“莫晚,你在想啥子?” 莫晚搖了搖頭,擠出一個勉強的微笑來。 喻廣財看了看眾人,讓李偉把布包裡帶來的一些吃的分給了大家,一人分到一塊麥餅,胡亂地往嘴巴里塞。爺爺本來都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有進食了,看到這塊麥餅的時候,肚子就開始打鼓。三下五除二,兩口就將手裡的麥餅給消滅乾淨。莫晚看著他狼吞虎咽的樣子,把自己吃剩下的半個麥餅也一塊兒給了他。爺爺不忍心吃,就將它裝回了布包裡。 麥餅暫時緩解了大家的飢餓,可吃過麥餅之後,幾人都變得口乾舌燥。爺爺將布包裡僅存的半壺水給拿了出來,首先遞給了羅琪。 羅琪咕嚕嚕地喝了兩口,曾銀貴也吵著要。可羅琪拿著水壺在他面前晃了一下,將水壺遞給了莫晚。莫晚輕輕抿了兩口,還是將水壺給了曾銀貴。曾銀貴剛把那水壺遞到嘴邊,可怎麼倒都沒有倒出來半滴。 “媽的,沒啦!”曾銀貴咒罵了一聲,回神過來看到正注視著他的莫晚,連忙解釋,“我不是說你啊莫晚,我是怨這水壺太小了,咋個就只裝下這麼點水。” 羅琪笑了一聲:“你一個大男人的,還這樣小氣,你看門口的冰雪,你隨便捧起一把,不就是水嗎?” 羅琪的話不無道理,曾銀貴拍著腦袋,只恨自己腦筋沒有轉彎。他連忙跑到洞口,那狂風呼呼地吹到他臉上,他趁勢抓起了一大把雪,回到洞子裡,對著掌心不停地哈氣。那捧雪很快就化作冰水,曾銀貴連忙將它倒進了嘴裡。 喝完之後,他十分滿足地露出一個笑臉:“狗日的,這雪水比你水壺裡的水好喝多了!” “真的?”李偉反問了一句,似乎也渴得不行了,他跟曾銀貴來到洞口,在寒風之中捧起一捧冰雪,先將手給清洗乾淨,然後再捧起一捧來,在掌心中融化成了冰水,仰口喝盡。李偉回味了兩下,感覺似乎還不錯,他乾脆從包裡取出一個杯子來,將地上的冰雪一滴滴地化進了那個杯子裡,然後端進來遞給了喻廣財和爺爺。 解渴之後,爺爺望著洞外的風雪,這風雪一點也沒有減小。 喻廣財嘆了一口氣,說:“這風雪估計是停不下來了。” “現在我們出去也是找不到方向的,不如等一下,反正現在是吃飽喝足了,養足精神也沒啥子的。”曾銀貴說。 李偉搖搖頭:“這樣等不是個辦法,我們還是想個辦法,反正青龍山就在對面,昨天進洞之前不是才看見的嗎,正前方這麼大一座山,不可能會走偏的。” “那張七咋個辦?”爺爺問。 “他如果回來了,會在這裡等我們的,要不我們在這裡給他留個信兒,讓他在洞子裡等我們。”李偉的這個辦法,其實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爺爺點了點頭,神情還是有些擔憂。莫晚輕拍了他的後背兩下:“沒事兒,你放心。” 這句話倒是比其他人做任何的保證都要管用,爺爺心裡稍稍安穩了一些。 按照之前的方法,幾人將一些並不十分緊要的布條衣服拆開,綁在一些幹樹枝上,然後每走一段就插一根樹枝在雪地裡,越深越好。 這洞外的風雪,讓幾人實在有些睜不開眼睛。一路沿著直線一個拉著一個地朝前走,可走了差不多半個時辰,也沒有走到什麼山腳下。 喻廣財:“不對勁啊!” 他的聲音在風雪中被吹散了,只有緊跟在他身後的李偉聽見了。李偉問道:“我們是不是走偏了?!” 喻廣財點點頭,說:“我看我們還是沿路返回吧,不然到時候連個棲身的地方都沒有!” 李偉點點頭,轉過身來,朝著幾人揮了揮手,讓幾人沿著原路返回。曾銀貴聽到這個消息,高興壞了,從厚厚的雪地裡拔出陷進去的腿,帶著大家沿著插在地上的樹幹往回走。可誰知剛走了沒兩步,那雪地里之前插好的樹幹不見了。幾人只得愣在原地。 “那些樹干呢?”李偉急忙問道。 走在最前面的曾銀貴回頭望著幾人,無奈地搖搖頭。 “看來咱們真是遇到臟東西了。”喻廣財說著,將身上的背包放下來,從裡面掏出來一卷銅線,將銅線的一段綁上一根小樹幹,遞給了曾銀貴。 喻廣財說:“銀貴,你拿好,朝前走,不要太快,你要是找到洞口,就用力抖三下。” 曾銀貴倒是一點也不含糊,按照師傅的指示,捏著那根樹乾一步一步地朝前走去。當他的影子消失在了風雪之中,羅琪的臉上不免露出幾絲擔憂來。 喻廣財站在人群的最後面,手裡的銅線一直繃得直直的,在視線所及的位置,手裡的銅線並沒有走歪。喻廣財一點點緩緩放著手裡的銅線,讓銅線保持著緊繃的狀態。 幾人的目光都緊盯著那根銅線,喻廣財放著放著,那銅線突然沒動了。不出他所料,銅線抖了三下,幾人都喜出望外。 喻廣財說:“你們就沿著這根銅線走,不要走歪了,我跟著你們。” 李偉點點頭,走到了隊伍的前面,順著那根銅線一步步朝前邁。幾人走了一陣,那銅線突然劇烈地抖動起來。喻廣財連忙將銅線繃緊,一點點朝著手裡收。他說:“糟了,這銀貴肯定是遇到啥子東西了!” 幾人加快了步伐,走到了銅線的另一端,只見曾銀貴果真是倒在了洞門口的雪地裡,而那根綁著銅線的小樹幹還被他緊緊拽在手裡。爺爺看到這一幕,實在不敢想像,如果他當時鬆開了很有可能後面幾人都會走丟,再也找不到他。 爺爺和李偉將暈倒的曾銀貴送進了洞子裡,幾人沒有走到洞子的太裡面,而是找來洞裡一些乾燥的樹幹,用火舌子生起了一堆火。這火漸漸地大起來,噼劈啪啪的響聲,讓人覺得十分溫暖。 爺爺伸手探了探曾銀貴的鼻息,又摸了摸他脖子的脈搏,回頭說:“沒問題,就是暈倒了。” 喻廣財這才放下心來,他在火堆邊坐下來,說:“看來我們還是不要貿然進雪地,我總覺得有人在暗地裡跟著我們,只是我們看不見。” 喻廣財的話即使是在這個大白天也讓幾人的心懸了起來,爺爺問:“會不會是雪兒,她的皮膚跟這白雪差不多,如果她站在雪地裡不動不睜眼不說話的話,乍一看是根本看不出來的。” “不排除這個可能性,總之我們還是不要貿然進入雪地。先等等,等到銀貴醒了,問問原因。”喻廣財說著,他臉上的疑惑漸漸加深。 爺爺將布包裡的衣物掏出來,給曾銀貴蓋上,他剛才到底遇到了什麼,這個問題讓爺爺不斷地猜想。 羅琪生怕曾銀貴這麼一睡就再也醒不過來,搓熱了手掌,緊緊地摀住他的手。在羅琪的照顧下,曾銀貴昏睡了大概半個時辰之後,終於睜開了眼睛。他迷迷糊糊的還未徹底清醒,好像感覺到有人按住他的額頭,用力地將羅琪的手掌給甩開,在地上掙扎了一陣。 “曾銀貴,你瘋了嗎?!”羅琪呵斥了一聲,讓曾銀貴在地上原地打了一個轉。 曾銀貴定睛一看,發現面前正是師傅和師兄妹幾人,這才癱倒在地面上,安心地喘著氣。 “你剛才過來的時候到底遇到了啥子?”李偉問道。 曾銀貴坐在地上,開始了回憶。 他接過喻廣財遞過來的那卷銅線之後,瞄準正前方朝前走去,每走開兩步,他就回頭望一眼,身後的腳印大約總能保留四步左右,四步之外的腳印很快就被風雪給覆蓋了。他將這腳印與手中的銅線對比著,不知走了多少步,終於見到了那個洞口。他按照師傅的囑咐,繃著那根銅線拉動了三下。當他欣喜地鑽進那個洞子的時候,突然感覺到有人拉住了他的胳膊,他回過頭去,身後除了白茫茫的一片雪景之外,什麼都沒有看到。 曾銀貴疑惑地四處張望了一圈,以為是自己出現了幻覺,無奈地甩了甩腦袋,繼續往洞裡走。就在他再次邁動步子的時候,那隻無形的手又伸了過來,將他死死地拽住。曾銀貴收住了腳步,看著面前的一片白色。他鼓足膽子,伸出另一隻手朝著那個抓住他手臂的那隻手的位置摸了過去。誰知,當他的這隻手碰到面前的空氣的時候,突然像是抓住了一團堅冰,整隻手一下就被凍得沒了知覺。這時候他才發現,他那隻被抓住的手臂,竟然在空氣中慢慢滲出水來,水漬很快將他的棉衣給打濕了。 曾銀貴感覺空氣中有一團比風雪更加寒冷的東西朝著他靠了過來,可他眼前卻明明什麼也沒有。這團東西在接觸到他的額頭的時候,他感覺自己整個脖子像是被固定在了身子上,不能左右晃動。這時候,有一隻手的力量卡住了他的脖子,他努力地掙扎著,卻感覺全身都已經被冰封住了一般,沒有絲毫反應。可他告訴自己,這手裡的銅線不能鬆,一旦鬆了,師傅等人很有可能回不來,而自己即使不被卡死,也會凍死在雪地裡。 聽了曾銀貴的講述,爺爺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在雪地裡完全處於隱身狀態的人,實在太恐怖,你走在雪地裡,根本就看不見他(她),隨時可能會被對方害掉小命。 喻廣財說:“暫時先不要出這個洞了,等一等,我們再想想辦法。” 剛才幾人貿然走出洞口,雖然路途並不遠,可每一步都被大雪給深深地陷住,耗費了大家不少的力氣。李偉照例在洞口取了些冰雪化作水盛在了杯子,給幾人一人喝了一口,稍稍緩解了口渴。 這一停頓下來,身子一暖和,大家便起了睏意。按照昨天晚上商定的方法,依舊由李偉先守著,大家輪番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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