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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二十九章今夕何夕

溥儀藏寶錄 景旭枫 13435 2018-03-22
告別眾人,蕭劍南押著鳳兒,沿小道一路下了山。行不多遠,來到一處岔路口,蕭劍南問道:“我們要去什麼地方?”鳳兒指了指一條小路,道:“要從這裡一直向北,翻過長白山!”蕭劍南又問:“倩兒現在……究竟在什麼地方?”鳳兒微微一笑,搖頭道:“蕭大哥,我現在還不能告訴你,你跟我走就好。”蕭劍南不再多說,揮了揮手中駁殼槍,當下鳳兒在前,蕭劍南在後,沿小道向北走去。 中午時分,二人翻過第一道山梁,找了一處泉水稍事休息。吃過乾糧後又繼續前行。鳳兒神色之間似乎頗為欣喜,不時與蕭劍南閒聊幾句。而蕭劍南則沉吟不語,心中只記掛著倩兒現在的處境,恨不得插翅飛到她身邊。 當日晚間,二人翻過第二道山梁,找了一家農戶借宿。鳳兒似乎知道蕭劍南的心意,自報二人是兄妹,要來借宿,於是主人給兩人安排了一間房間。為防萬一,蕭劍南找來一條繩索將鳳兒縛在床上,自己用椅子頂住大門,拿著手槍坐在椅上和衣而睡。

第二日一早醒來,蕭劍南感覺四肢乏力,頭腦中更是昏昏沉沉。左肩傷口處傳來一陣一陣鑽心般的疼痛,整條膀子已完全抬不起來。將鳳兒從床上解下,鳳兒看到他的神色,問道:“蕭大哥,你……好像是病了吧!”要摸他額頭,蕭劍南伸手擋開,聲音冷淡,道:“不礙事!”鳳兒神色關切,道:“蕭大哥,你好像在發燒啊,是不是傷口感染了?要不,咱們在這兒歇兩天再走吧?” 蕭劍南道:“不能再耽擱了,我必須馬上見到倩兒!”鳳兒嘆了口氣,二人收拾好東西,告別主人繼續上路。 整整一天,蕭劍南咬緊牙關,拼命堅持。然而病情似乎越來越重,很多次突然之間,頭腦一陣眩暈,幾乎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到了傍晚時分,他腳步虛浮,只覺前方鳳兒的身影在拼命地晃動。又行了一陣,只覺左邊手臂已完全不能抬起,他找了一棵樹靠上,閉了閉眼。鳳兒轉過身來,看到蕭劍南的神色,上前幾步,道:“蕭大哥,你……到底怎麼了,要不要緊?”蕭劍南搖了搖頭,沒有回答。

鳳兒神色焦急,道:“蕭大哥,你病得不輕,我們必須要想想辦法,要不,我背你走?”蕭劍南使勁兒搖了搖頭,前面鳳兒的身影清晰了一下,但馬上又模糊起來。蕭劍南已經感覺到,自己快堅持不住了。就在這一瞬間,他猛然想起了軍師那句話:“蕭隊長,這個女人極其狡猾,如果實在不行,就把她幹掉,不必再帶回山!” 蕭劍南再次搖了搖頭,可頭腦卻越來越糊塗,前面的人影兒也越來越模糊。他知道,自己已經不可能再堅持了!他用盡全身的力氣,舉起手槍對準了鳳兒。鳳兒神色一變,問道:“蕭大哥,你……你要幹什麼!” 蕭劍南深吸了一口氣,道:“為了山上的弟兄,趁著還清醒,我必須要……打死你!”鳳兒瞪大眼睛看著他,似乎完全不相信。但只是片刻,她緩緩點了點頭,完全明白了。長嘆一聲,對蕭劍南微微一笑,閉目待死。

蕭劍南咬了咬牙,用盡全力打開了手槍保險。就在這一刻,前面的鳳兒似乎突然變成了自己的妻子倩兒,正微笑著看著他。蕭劍南猛然一呆,這一瞬間,所有意識一下模糊了,他似乎又回到數年之前,回到自己家裡,倩兒正站在他的身前,輕輕喚著他的名字。蕭劍南頭腦一暈,大叫了一聲:“倩兒!”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朦朦朧朧之間,他覺得倩兒似乎又回到了自己身邊。他伸臂將倩兒緊緊抱住,想對她訴說這三年來銘心刻骨的思念,但無論如何努力,也發不出半點聲音。 他拼盡全力想讓自己清醒過來,可始終看不清眼前的情景,倩兒的影子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周圍似乎有無數人影晃動,一會兒有人為他把脈,一會兒有人餵他喝藥,一會兒有人給他清洗傷口。他分不清這些人都是誰,裡面似乎有倩兒,也似乎沒有。他只覺渾身上下難受之極,有時如在火爐上烘烤,直烤得滿身大汗、幾乎虛脫;片刻之間,又如墜冰窖,凍得直打冷戰,他拼命地呼喊倩兒的名字,卻沒有一點力量。良久良久,一切終於都平靜了下來,倩兒似乎正坐在身旁,輕輕握住他的手,關切地看著他,蕭劍南只覺得心滿意足之極,一陣疲倦襲來,沉沉睡去。

也不知究竟睡了多久,他醒了過來。睜開眼睛,只見一燈如豆,自己正睡在一間小室之中,床邊坐著一個店小二打扮十八九歲的孩子,正在打著瞌睡。 蕭劍南猛然坐起身來,頓時間只覺頭腦中一陣發暈,用手扶住了頭。那孩子也被吵醒了,看見他起身,喜道:“大爺,您可算是醒啦,真是……太好了!”神色之間頗為興奮。蕭劍南抬頭看了看周圍環境,問道:“這是什麼地方?”那孩子道:“大爺,這是平安客棧!” 蕭劍南皺了皺眉,一陣迷糊,喃喃道:“平安客棧?我怎麼會在這裡?”突然之間,他想起了是怎麼回事兒,一把抓住那孩子,問道:“那女人呢?和我在一起的那個女人在什麼地方?” 那孩子一愣,道:“女人,什麼女人?”隨即恍然大悟,笑道:“大爺,您說您媳婦啊,呵呵!她給您煎藥去了,一會兒就回來,她吩咐我在這兒守著,您傷還沒全好,好好躺著!”蕭劍南一臉迷惑,喃喃道:“媳婦,什麼媳婦?”突然一喜:“難道,倩兒真的回來了?”

那孩子拉過一床被子,扶蕭劍南在床頭靠上,叨叨嘮嘮道:“大爺,看來您真是燒糊塗啦!兩天前就是您媳婦給您背到這兒來的!您都昏睡了三天三宿啦,可把大夥兒都急壞了!” 蕭劍南愣道:“什麼三天三宿?”那孩子點了點頭,道:“我聽您媳婦說,你們是路上遇到了小鬼子,不小心中了槍。哎,這年頭,兵荒馬亂的……”那孩子正自叨嘮,突然房門一開,走進一個女人。蕭劍南抬頭望去,正是鳳兒,只見她神情憔悴,眼窩已經深陷下去,手裡端著一個藥盆,正騰騰冒著熱氣。看到蕭劍南已經坐起來,鳳兒面露喜色,道:“蕭大哥,你……你醒過來啦?”沒容蕭劍南迴答,忙不迭吩咐那孩子道:“小三子,你趕快吩咐廚房熬一碗白粥,對了,再弄一些小菜!”那孩子應聲而去。

鳳兒將藥盆端到床旁小桌放下,道:“蕭大哥,你……終於醒過來了,真是太好了!”神情興奮,溢於言表。蕭劍南一陣迷惑,不知該說什麼好。 只見鳳兒將手擦淨,伸手來解蕭劍南上衣。蕭劍南攔住她,鳳兒一笑,道:“蕭大哥,我替你換藥!”蕭劍南這才注意到,他左肩傷口已被重新包紮上了。 當下鳳兒輕輕除去蕭劍南披在身上的外衣,再將包在肩膀的繃帶解下,開始用毛巾蘸著藥盆內熬好的藥水為他清洗傷口。蕭劍南一時之間完全迷糊了,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被動地被鳳兒擺來弄去。 只見鳳兒用藥水仔仔細細將他傷口洗淨,重新敷上草藥,又取了乾淨繃帶將他肩膀重新包好。蕭劍南只覺傷口一陣清涼,說不出的受用。傷口完全包好,鳳兒又細心地幫蕭劍南把外衣套上,再將前襟釦子一粒一粒扣好。蕭劍南望著鳳兒眉頭緊鎖,突然之間,他抓住鳳兒的手,沉聲問道:“鳳兒,你為什麼不殺我?”

鳳兒一怔之下臉一下子紅了,隨即掙脫蕭劍南的手,聲音之間似乎有些慌張,道:“蕭大哥,我……去洗洗手!”蕭劍南望著鳳兒,只見她走到水盆邊,下意識地洗著手,一時之間顯得心事重重。 蕭劍南自然並不知道,就在他三天前他昏倒那一刻,鳳兒飛步上前,拾起手槍頂在了他頭上。但就在這一刻,昏迷中的蕭劍南突然睜開眼睛,將鳳兒認作了自己的妻子,一把將她抱住。 鳳兒在這片刻之間突然手足酸軟,心中猛然想起崔二胯子向她斷續講起過的蕭劍南與自己妻子的故事,心中柔情忽動,眼圈兒一紅,慢慢放下了槍。 此後一天一夜,她背著蕭劍南不眠不休,連續翻過兩座大山,終於找到了這間客棧。蕭劍南一直昏迷不醒,口中不停呼喚著倩兒的名字。在鳳兒和店家的悉心照料下,終於將他救了過來。

良久良久,在這小室之中,蕭劍南坐在床頭,鳳兒站在水盆邊,都是心潮起伏,誰也沒有說話。蕭劍南無論如何想不明白,鳳兒為何沒有殺掉自己,因為只要殺掉自己,她就可以活命。鳳兒是訓練有素的間諜,她現在這樣做,難道還有其它原因麼? 也不知過了多久,房門打開,那名叫小三子的孩子與一位五十來歲的老者推門進來。小三子手上端了一個托盤,上面是一碗白粥和幾碟小菜。鳳兒回過神兒來,上前打招呼。那老者道:“大妹子,我聽說你當家的醒了,過來看看!小三子,快,把吃的放桌上去!” 鳳兒微微一笑,對老人道:“掌櫃的,這些天可多謝您啦!”那老人道:“看您這話說的,你們當家的傷不要緊了?”鳳兒點了點頭,道:“已經退燒,不礙事了!”老人笑逐顏開,連連點頭,道:“那就好,那就好……”走到床前,對蕭劍南道:“大爺您可算是醒了,這兩天啊,大夥兒都急壞啦!”蕭劍南向老人笑了笑。

老人嘆了口氣,道:“要說這小鬼子啊……唉,以後你們夫妻倆人在外趕路,可要小心著點!”蕭劍南聽到老人說到“夫妻”兩字,抬眼看了看一旁鳳兒,只見鳳兒正低著頭,臉上微微一紅,神態扭捏。 老人站起身來,道:“行了大爺,您醒過來就好!”回身對鳳兒道:“對了大妹子,我那兒正燉著上好的老參雞湯,待會兒我讓小三子給你們端一碗來,不要錢的,給當家的補補身子!” 鳳兒聽到“當家的”三字,偷眼看了看床上蕭劍南,紅著臉對店老闆道:“掌櫃的,多謝您啦!”老人搖了搖頭,拉上小三子往房門走去,邊走邊喃喃自語道:“娶了這樣的媳婦兒,真是福分啊,想想我們家那口子,唉~~”說著話,兩人已出了房間。 房內的氣氛一時間頗為尷尬,鳳兒低著頭沒有說話。良久,抬起頭來,見蕭劍南正看著自己,臉上又是一紅。鳳兒掩飾地道:“對了蕭大哥,我幫你洗洗臉,吃些東西吧,你已經三天三夜沒吃東西了!”蕭劍南點了點頭。

鳳兒拿了乾淨毛巾,給蕭劍南擦過手臉後,端來桌上的白粥小菜,用勺子一勺一勺舀起,用嘴吹涼,再遞到蕭劍南口中。蕭劍南一口一口吃著,心中思潮起伏。 鳳兒服侍蕭劍南吃過東西,將碗筷收拾好。從口袋中取出蕭劍南的手槍,道:“蕭大哥,你的槍!”蕭劍南看到鳳兒遞過來的手槍,一呆之下,並沒有接。鳳兒見蕭劍南怔怔地看著自己,嘆了口氣,將槍輕輕放到蕭劍南枕下,在床旁椅子上坐了,沉默良久,緩緩道:“蕭大哥,其實……我不是日本人!”蕭劍南一愣,道:“你不是日本人?” 鳳兒點頭道:“我從小就是孤兒,是在長春城月紅樓長大的!”蕭劍南心頭一凜,月紅樓他聽說過,是長春城最大的院子。只聽鳳兒繼續道:“聽院裡其他姐妹說,我和她們一樣,是從小被人販子賣到那裡的,連自己生身父母是誰都不知道。” 蕭劍南點了點頭,如此看來,鳳兒的身世要遠比自己想像中淒慘許多。鳳兒道:“我們從小就被老鴇訓練各種技能,每天挨凍受罵、挨打,因為我們這些人,買來以後注定就是做妓女的……”說到這裡,鳳兒聲音哽咽了。頓了一頓,道:“許多姐妹還沒有長大,就被活活打死了,有的逃出去又被抓回來,也被活活打死了。我拼命咬牙堅持了下來,終於,成了月紅樓的頭牌。” 說到這裡,鳳兒嘆了口氣,幽幽地道:“十八歲那年,我被長春城一個富商用一千塊大洋破了身,從那以後的生活,簡直是生不如死!直到一年以後,我遇到了山口太郎……”蕭劍南聽到鳳兒提到山口太郎,心頭一動,問道:“你說的山口太郎,是不是臉上長了一顆黑痣?” 鳳兒點頭道:“不錯,就是日本特高課課長!”蕭劍南點了點頭,山口太郎是日本特高課核心人物,他的工作之一,就是發掘各種間諜人才。果然聽鳳兒道:“山口太郎在月紅樓看到了我,不知出於什麼原因,竟將我贖了出來,其後不久,我就被送到位於哈爾濱的關東軍特高課間諜學校。到那里以後我才知道,和我一起受訓的,都是很有姿色的女人,他們是要把我們訓練成……色情間諜!” 蕭劍南心頭一震,立刻明白了,日本人亡我中華之心不死,這些色情間諜,想來一定是為將來與中國全方位開戰準備的! 只聽鳳兒緩緩道:“在那裡訓練了整整三年,還沒有結束,我突然被特高課調走,就是來執行這個任務!”蕭劍南道:“這是你的第一次任務?”鳳兒沒有回答,沉吟良久,忽然道:“蕭大哥,這麼多年來,我生不如死,一直是別人手中的玩物、工具,而你,是第一個拿我當人看的人!”頓了一頓,抬起頭來看著蕭劍南,道:“所以你問我為什麼不殺你,是因為……我下不了手!”蕭劍南默然。 經過這一番談話,兩人都不知該再說什麼。當天夜裡鳳兒在床前打了個地舖,兩人都是心潮起伏,直到後半夜才睡去。此後三天,在鳳兒與店老闆悉心照料下,蕭劍南逐漸復元。 第四日一早,蕭劍南見自己已基本恢復,決定不能再耽擱了,當天就出發去尋找倩兒。鳳兒原本希望他再休養兩天,見蕭劍南心意已決,只得出門去雇了一輛大車。 店老闆與小三子見兩人要走,都過來送行,蕭劍南與鳳兒說了許多感謝的話。兩人一直將蕭劍南與鳳兒送上車,大車徐徐啟動,蕭劍南聽到店老闆遠遠嘆了口氣,道:“多好的一對兒夫妻啊……” 鳳兒也聽到了,神情扭捏,低頭坐在大車中,沉吟不語。蕭劍南望著鳳兒,一時間感慨萬千,聽店老闆講,鳳兒將他送到客棧時,他肩膀傷口潰爛,人已完全燒糊塗了。最後之所以能把自己救回來,完全是運氣。可以說自己這一回是在鬼門關走了一遭。若不是鳳兒連夜到幾十里外請來了遠近聞名的廖神醫,自己可能就死在客棧裡了。 蕭劍南萬沒有想到,自己這條命竟是鳳兒救的,看著一直沉吟不語的鳳兒,他又想到:“這一次鳳兒救了自己,實際上等於搭上了她自己這條命,因為蕭劍南答應過崔二胯子與軍師,這一次無論找到倩兒與否,都要把鳳兒送回山上,鳳兒只要回山,唯死而已,即便崔大胯子崔二胯子繞過了她,山寨中的弟兄們也決不會放過她!”蕭劍南不由得微微嘆了口氣。 鳳兒抬起頭來問道:“蕭大哥,是不是車走得太快,傷口又疼了?”蕭劍南沉吟不語,鳳兒掀開車簾,吩咐車夫將車子趕慢些。 此後三日中,蕭劍南一直在車中靜心休養,到第四日一早,蕭劍南計算口袋盤纏已然不多,以後不知道還要再走多久,於是退了大車,兩人徒步前行。鳳兒問道:“蕭大哥,怎麼不坐車了?”蕭劍南臉上一紅,道:“我身上盤纏已經不多了!”鳳兒微微一笑,從身上掏出一個小包遞過來。蕭劍南伸手接過,只見小包中是厚厚一摞鈔票,除此以外,還有不少金銀首飾,蕭劍南問道:“你哪兒來的這麼多錢?”鳳兒笑了笑,道:“那一天為請醫生,我連夜盜了三家大戶!”蕭劍南皺了皺眉,不再言語。看來鳳兒身上,還是邪氣甚重。 兩人又走了一日,終於翻出了長白山。這一日來到樺甸,正是晌午時分,鳳兒道:“蕭大哥,再往後就是大路了,你有案底在身,以後拋頭露面的事還是讓我幫你做吧!”蕭劍南神色疲憊,點了點頭。鳳兒又道:“蕭大哥,你身子還沒完全復原,不如今天早些投宿,你也好多休息休息,明天再繼續趕路!” 當下鳳兒拉了蕭劍南來到鎮上,找了一間客棧投宿。鳳兒出手大方,要了兩間上房。店小二奔走趨奉,服侍殷勤。鳳兒問起鎮上可有賣服裝布匹的鋪子,店小二眉飛色舞,道:“客官,您二位來的可真是時候,這兩天正是三鄉五里趕集的日子,別說布匹衣服了,綾羅綢緞,花鳥魚虫,要什麼有什麼,比長春城都不差……” 鳳兒笑道:“長春城可比你這個小地方強多了,你說的集市在什麼地方?”店小二道:“不遠,不遠,出門往前走二里多地,進了城就到了!”鳳兒給了小二賞錢,店小二歡天喜地離去。 鳳兒給蕭劍南鋪好床鋪,道:“蕭大哥,你睡一會兒吧!”蕭劍南坐在窗前,似乎心不在焉,輕輕“嗯”了一聲。鳳兒走到他身邊,伸手替他整了整衣衫,道:“蕭大哥,你褂子破了,一會兒你醒過來,我們去集市轉轉吧,我想買塊布,給你做件衣服!” 蕭劍南迴過神兒,抬起頭來,只見鳳兒站在面前,笑靦如花,正看著自己。蕭劍南臉上微微一紅,勉強笑了笑,道:“不用了,你這幾天也累了……”頓了一頓,道:“如果你想出去轉轉,我一會兒陪你去市集走走!”鳳兒喜笑顏開,道:“好啊!”當下鳳兒服侍蕭劍南睡了兩個小時,起床洗過了臉,二人帶好房門,按店小二的指示向城裡的集市走去。 不多時,來到城門口,遠遠就見城牆上貼滿了大幅的告示。走到近處,果然,蕭劍南與崔二胯子通緝令也在其中。一大堆人圍在城牆下面觀瞧,不時地竊竊私語。鳳兒拉了拉蕭劍南的衣袖,小聲道:“蕭大哥,咱們……還是不去逛了,回去吧?”蕭劍南扭頭看了看城牆上的通緝令,沉吟不語。鳳兒又拉了拉蕭劍南的衣服,蕭劍南忽然問道:“鳳兒,你是不是從沒有逛過集市?” 鳳兒臉上一紅,道:“我從小就關在月紅樓裡,後來……後來就進了特高課的間諜學校……”蕭劍南微微嘆了口氣。想到鳳兒身世淒慘,從小就沒有真正的玩兒過鬧過,這一次去尋找倩兒,無論結果如何,鳳兒只有一個結果,就是被崔二胯子處死。想到這裡,蕭劍南道:“鳳兒,我帶你進城好好逛逛吧!”鳳兒道:“蕭大哥,你不怕被小鬼子抓到?”蕭劍南笑道:“我現在鬍子都長得這麼長了,再說我們不是有老三給我們做的良民證麼?”鳳兒點了點頭,神色之間頗為猶豫。蕭劍南笑了笑,攜了鳳兒的手,二人徑向城里而去。 樺甸城內熱鬧非凡,沿街兩旁擺了上百了攤位,各種商品目不暇接,鳳兒神色興奮,蹦蹦跳跳像一隻剛出籠的小鳥,看著什麼都新鮮。她先為蕭劍南買了一塊青布,一塊白布,又買過鞋子、襪子、針線、鈕扣等物品,再給自己買了許多東西,都是小貓小狗之類女孩子喜歡的東西。蕭劍南在一旁微笑著看著鳳兒與小販討價還價,朦朦朧朧之間,似乎又回到了數年前和倩兒一起,在奉天城逛街的情景。 兩人走到集市盡頭,是一家賣各種樂器的店鋪。鳳兒神情興奮,拉著蕭劍南的衣袖,道:“蕭大哥,我們去看看!”二人走進店鋪,只見到處擺滿了笙管笛簫,各種樂器。掌櫃的見二人進來,上前招呼道:“二位客官,您要選點兒什麼?” 鳳兒做了個鬼臉兒,道:“我們就隨便看看。”掌櫃的陪笑道:“您隨便看,隨便看!”蕭劍南對音律並不在行,微笑著看著鳳兒一會兒拿起這個,一會兒又拿起那個,看著什麼都好奇。 不多時,走到店子中央,那裡放著一具巨大的古箏,一旁放著琴凳。鳳兒用手指從古箏的弦上滑過,古箏叮咚之聲瞬時在房間響了起來。店老闆道:“這位姑娘,您可真識貨,這架古箏可是揚州城最有名的琴瘋子親手做的!好東西啊!”說到這裡,嘆道:“不過樺甸是個小地方,沒人會彈,您要是喜歡,保個本兒,您拿走!” 鳳兒微微一笑,沒理會掌櫃的絮叨。在琴凳上坐下,撥了幾個音,對蕭劍南道:“蕭大哥,你喜歡聽古箏麼?我彈給你聽?”蕭劍南一怔,問道:“你會彈古箏?” 鳳兒點了點頭,當下正襟危坐,稍一沉吟,輕攏慢撚,彈奏起來。琴聲如流水一般傾瀉出來,蕭劍南一時間呆住了。只見鳳兒意態溫婉,含嬌流盼,一邊彈奏,一邊向蕭劍南微笑著。一曲既終,掌櫃的和蕭劍南都傻了。店邊往來行人也紛紛駐足,圍攏上來。 掌櫃的神情興奮,道:“這位姑娘,真是好活兒啊!”鳳兒笑了笑,問蕭劍南道:“蕭大哥,你還喜歡聽什麼曲子,我彈給你聽?”蕭劍南雖對音律並不精通,不過倩兒卻是此道中高手。倩兒的一手琵琶彈得出神入化,兩人新婚之時,每晚倩兒都要坐在院中為蕭劍南彈奏,蕭劍南還記得倩兒最喜歡的一首曲子是《潯陽夜月》,不過自從倩兒失踪,他就再也沒聽過了。 想到這裡,蕭劍南微微嘆了口氣,問道:“你會彈《潯陽夜月》麼?”鳳兒微一沉吟,琴聲如潮水一般傾瀉了出來。蕭劍南閉上眼睛,腦中浮現起唐代詩人張若虛那首千古名篇: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灩灩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 ……〗 蕭劍南望著眼前的鳳兒,一時間意亂情迷,分不清眼前的人究竟是鳳兒,還是倩兒,琴聲如流水般在耳旁滑過,蕭劍南心中只默默念誦著那一段詩句: 〖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裡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 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白雲一片去悠悠,青楓浦上不勝愁。 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 可憐樓上月徘徊,應照離人妝鏡台。 玉戶簾中卷不去,擣衣砧上拂還來。 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 鴻雁長飛光不度,魚龍潛躍水成文。 昨夜閒潭夢落花,可憐春半不還家。 江水流春去欲盡,江潭落月復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霧,碣石瀟湘無限路。 不知乘月幾人歸?落花搖情滿江樹。 〗 一曲既終,四下里一片沉寂,良久才響起熱烈的掌聲,而蕭劍南則愣在那裡,一時之間不知今夕何夕。鳳兒微微一笑站起身來,拉了蕭劍南手,兩人並肩走出琴店。 走了一陣,鳳兒忽道:“蕭大哥,好像有人跟踪我們!”蕭劍南迴過神兒來,微微側頭,果見後面十來步遠有一人若有若無跟著兩人。鳳兒皺了皺眉,道:“蕭大哥,我們進小巷子!”拉了蕭劍南三拐兩拐,走進一條小巷,巷子盡頭,是一處廢園。 跑進廢園,兩人在門後站定,鳳兒慢慢將頭上髮簪拔了下來。蕭劍南一愣,問道:“鳳兒,你要做什麼?”鳳兒咬了咬牙,道:“蕭大哥,不殺掉他,你會有麻煩的!”蕭劍南一把按住鳳兒的手,道:“鳳兒,不可以隨便殺人!”鳳兒瞪大了眼睛,似乎不理解蕭劍南為什麼會制止她,但還是慢慢放下了手。蕭劍南搖了搖頭,看來鳳兒畢竟受過日本人的訓練,身上邪氣難除。 兩人在門邊躲了片刻,鳳兒左右觀察了一番,突然一笑,道:“蕭大哥,我有辦法了!”說完話已從地上拾起一個破瓦罐,到院內池塘舀了半罐泥水,將大門拉開一角,把瓦罐輕輕放在了門上。之後又快步來到池塘邊,虛壘了幾塊磚,從旁邊抓了幾把青草鋪在上面。 忙活完畢,鳳兒取了一塊不大不小的石頭握在手裡,拉蕭劍南躲到一面斷牆後面。蕭劍南問道:“鳳兒,你這是要幹什麼?”鳳兒向蕭劍南扮了個鬼臉,沒有作答。 兩人在斷牆後屏息靜侯,不大會兒功夫,遠遠聽到有腳步聲從外面走近,到了門口,腳步聲停了。只是片刻,有人輕輕推開了大門。只見那人賊眉鼠眼,正要往裡走,頭頂上半罐泥水突然從天而降,淋了個滿頭滿臉。那人一怔之下,破口大罵,一邊用手抹臉,看到院子中間有個池塘,跑到池塘邊捧了水洗臉。 鳳兒將手中石頭塞給蕭劍南,輕聲道:“蕭大哥,用這塊石頭打他左前方,不要打人,只往水里打!”蕭劍南皺了皺眉,接過石頭沒有動。鳳兒輕輕推了推蕭劍南,滿臉笑意。蕭劍南迴過身來,拿起石頭略瞄了一瞄,扔了出去。石頭落處,正是那人左前方水面上,撲通一聲水花濺起,那人嚇了一跳,猛然跳起身向旁邊躲去,正踩到鳳兒方才精心布好的機關上。只見他腳底一滑,“哎呀”一聲驚呼,已落入了水中。站起身時,已是渾身綠藻爛泥,狼狽之極,“爹啊媽啊”地一通亂喊。 鳳兒拉了蕭劍南手,兩人笑著從後門跑出廢園,出了城,又一口氣跑了一里多地,才在一處田埂邊停來。鳳兒彎腰喘著氣,上氣不接下氣道:“蕭大哥,你看……那人剛才的樣子……簡直像……像……”蕭劍南道:“都快十月了,你把人家扔到爛泥塘里,會生病的!”鳳兒扮了個鬼臉兒,道:“誰讓他跟踪蕭大哥,這算是便宜的了!”蕭劍南看著鳳兒的樣子,微微一笑,搖了搖頭。 鳳兒直起身來,道:“蕭大哥,你累了吧?我們到田埂上坐坐?”蕭劍南點了點頭。二人又往前走了一陣,找了一處田埂坐下。 遠處,夕陽在山,落日的餘輝勾勒在鳳兒絕美的輪廓上,越發顯得動人。鳳兒看蕭劍南正盯著自己,臉上突然一紅。一時兩人誰都沒有說話。良久,鳳兒抬起頭來,問道:“蕭大哥,我真的很像你妻子麼?” 蕭劍南微微一震,沒有回答。鳳兒又問:“我們兩個……有多像?”蕭劍南沉默了片刻,緩緩道:“很像很像,幾乎……一模一樣!”鳳兒嘆了口氣,喃喃道:“怪不得……”抬起頭來,道:“蕭大哥,你和你妻子的事情,能講給我聽麼?” 蕭劍南低下了頭,沉吟良久,道:“我和倩兒,是因為他的哥哥,譚青,認識的!”鳳兒道:“就是山寨中的老八?”蕭劍南點了點頭,又是長久的沉默,才將自己與倩兒的故事,講給了鳳兒。 曠野之中早已暮靄沉沉,鳳兒聽罷蕭劍南的故事,坐在黑暗中良久不語,似乎已被深深感動了。良久良久,蕭劍南嘆了口氣,道:“不過現在總算有了倩兒的下落,相信過不了多久,我們就可以團聚了!”鳳兒聽到這裡,身子微微一顫,又是一陣沉默,站起身來道:“蕭大哥,天色不早了,我們回去吧!”蕭劍南點了點頭,兩人並肩走在田間的小路上。遠方,一輪圓月已經升了起來。 回到客棧,鳳兒顯得心事重重,二人吃過晚飯,各自回房休息。蕭劍南一個人坐在房間中,想起用不了幾天便可以見到自己的妻子了,一時間思潮起伏。也不知過了多久,“啪”的一聲桌上的燭花爆了開來,回過神兒來,耳聽外面已打初更,嘆了口氣,起身準備休息。 房門處忽然輕輕傳來兩聲叩門之聲,蕭劍南微微一怔,打開了房門。月光之下,鳳兒正俏生生站在那裡。蕭劍南微覺詫異,問道:“鳳兒,這麼晚來找我,有什麼事情?”鳳兒沒有回答。將她讓進房間,蕭劍南給鳳兒倒了杯水,鳳兒伸手接過,將茶水放到旁邊,忽然道:“蕭大哥,有件事情,我想告訴你!”蕭劍南滿臉狐疑,點了點頭。 鳳兒望著台上的燈燭,沉吟良久,似乎下定了決心,道:“蕭大哥,這件事情我不能騙你了!”蕭劍南一愣,道:“騙我?”鳳兒神情歉然,道:“蕭大哥,其實,我並不知道倩兒的下落!”蕭劍南騰地一下站起身來,道:“你說什麼?”鳳兒道:“我不知道倩兒的下落!” 蕭劍南身子一晃,靠在了後面的桌子上,喊道:“什麼?你不知道?……那你為什麼?”鳳兒一把握住蕭劍南的手,道:“對不起,蕭大哥,真的對不起!那時候我沒有辦法……”蕭劍南一把甩開鳳兒的手,大聲喝道:“你胡說,你騙我!不可能!絕不可能!” 鳳兒神情淒然,再次喊道:“蕭大哥,對不起,真的對不起!”蕭劍南“噌”地拔出手槍頂到鳳兒頭上,大聲喝道:“你現在告訴我實情,不怕我斃了你?”鳳兒慘然一笑,道:“蕭大哥,如果你斃了我能開心些,就動手吧!”蕭劍南怒氣勃發,喝道:“好,那我就斃了你!”說完話,已打開了手槍保險。 鳳兒握住蕭劍南的手,道:“蕭大哥,我死之前,有一句話要告訴你!”蕭劍南兩眼通紅,道:“你說!”鳳兒凝視著蕭劍南,緩緩道:“蕭大哥,我之所以不願再騙你,是因為……我不希望你看著我的時候,永遠想的是另外一個人!”說到這裡,鳳兒淚如雨下,蕭劍南完全呆住了。 鳳兒微微一笑,閉目待死。但是過了好久,並沒有任何聲音。睜開眼睛,只見蕭劍南滿眼血絲,正狠狠瞪視著自己,但那兇惡的目光之中,卻似乎有那麼一點軟軟的東西,正將那兇惡慢慢融化。蕭劍南神情複雜,慢慢放下了手槍,以手摀頭,痛苦地坐到了椅子上。 屋子裡一片沉寂,良久良久,蕭劍南慢慢平復下來,緩緩道:“鳳兒,你走吧!”鳳兒道:“走?你放我走?”蕭劍南道:“鳳兒,你答應我一件事,不要為難山上的弟兄,找個平平靜靜的地方好好過日子吧,不要再回日本人那裡去了!” 鳳兒突然撲倒在蕭劍南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哽咽道:“蕭大哥,讓我留下來,好不好?”蕭劍南痛苦地搖了搖頭,道:“鳳兒,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我……不能!”鳳兒喊道:“蕭大哥!”蕭劍南揮了揮手,道:“趁我還沒有後悔,你趕快走!以後,我不想再見到你!” 鳳兒哭道:“蕭大哥!”蕭劍南轉過頭去,再次使勁兒揮了揮手。鳳兒已是滿臉淚水,呆立片刻,道:“好,我走了,蕭大哥,你……保重!”說完話,抹去臉上淚水,轉身奔出房間。 蕭劍南呆坐房中,頭腦已完全麻木。他用手摀著頭,腦海中再次浮起倩兒清澈如水的眼神,但突然,這眼神被鳳兒最後那淒美絕望的目光代替,蕭劍南使勁兒搖了搖頭,一時間心亂如麻。 他就這樣怔怔地坐著,也不知究竟過了多久,房內一暗,蠟燭熄滅了。又坐良久,門外突然人聲鼎沸,一聲巨響,門被撞開了。蕭劍南迷迷糊糊抬起頭來,只見燈光閃爍,十數隻手電的照射下,正有大批鬼子兵衝進房內,明晃晃的刺刀瞬間頂住了蕭劍南。 一個腰挎東洋刀的軍官最後進來,用手電照了照蕭劍南臉,喝道:“就是他,帶走!”幾名鬼子不容分說,將蕭劍南五花大綁,押出了小店。 蕭劍南恍若不覺,被動地被小鬼子推上了卡車。不多時,車子開到憲兵隊停了下來,小鬼子給他鬆了綁,又換上手銬腳鐐,之後將他押入地牢。蕭劍南頭腦一片混沌,他不知道小鬼子是怎麼找到他的,更不知道日本人將會怎樣。不過這一切都已毫無意義,倩兒已死,生死對他來說都已無關緊要。 此後一夜一日之中,蕭劍南就靜靜坐在這座漆黑陰冷的地牢之中,不吃不喝、不眠不休,腦中閃過的全是倩兒的身影,唯一不快的,這些身影時時被鳳兒的身影所替代,二人交錯在一起,讓他幾乎難以分清究竟哪一個是倩兒,哪一個是鳳兒。 朦朦朧朧之中也不知過了多久,兩名鬼子兵將他押出牢房。來到天井,院內停著一輛打著了火兒的卡車,幾名日本兵在車旁垂手肅立。 就在這時,蕭劍南聽到不遠處房間傳出一個女人說話的聲音。他心頭猛然一震,這聲音好熟,雖然是日本話,但怎麼……似乎是鳳兒的聲音?蕭劍南眉頭緊鎖,向那房間看去。正在這時,房門打開了,出來兩人,走在後面一個就是抓他那個日本軍官,在他身前,正是一身戎裝的鳳兒! 只見兩人一前一後走到卡車旁邊,院內眾鬼子挺身敬禮。鳳兒神色傲慢,徑直來到蕭劍南身前,冷冷看了他一眼,回身用日語對那軍官道:“不錯,就是他,多謝山本少佐配合,我一定會上報關東軍司令部特別嘉獎!”那軍官連忙鞠躬。鳳兒不再看蕭劍南,四名日本士兵將蕭劍南押上卡車。不多時,車子徐徐啟動。 蕭劍南坐在車箱中,心念如飛,一時間懊悔之極。他已經完全明白了,自己之所以被抓一定是因為鳳兒。他很清楚地記得,鳳兒在山寨時曾經說過,她的任務是尋找北譚後人,為了打開關東軍從浦儀衛隊截獲的覲天寶匣。而自己偏偏如此糊塗,因為鳳兒救了自己就輕易相信了她。現在想來,鳳兒當然不會讓自己死,原因很簡單,譚青一死,在鳳兒看來這世界上能打開那隻盒子的就只有自己了! 蕭劍南自然不會替日本人賣命,這一次被抓,唯死而已!但馬上又想到,自己死後,崔二胯子的山寨恐怕也完了,自己一時識人不明,這條命搭進去沒有什麼,還要搭上自己好兄弟的性命,再有,就是山上的一千多名弟兄。想到這裡,蕭劍南已是冷汗直冒,追悔莫及。可是,都已經來不及了,自己現在手銬腳鐐,又有四名鬼子兵押解,就算有天大的本領,也不可能再逃不出去了。 蕭劍南坐在卡車車廂之中,一會兒懊惱,一會兒憤怒,一會兒絕望,一會兒自責,也不知究竟過了多久,突然一個急剎車,車子停了下來。很長時間,外面沒有絲毫動靜。四名日本兵面面相覷,也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又過良久,車廂門被人打開,只見鳳兒站在車外,用日語大聲喝道:“你們四個,下來推車!”四名鬼子兵迅速跳下車。只是片刻,猛聽到四聲清脆的槍響,片刻,只見鳳兒已經拿著手槍跳上車來,喊道:“蕭大哥,我是來救你的,我們快走!”蕭劍南完全糊塗了,問道:“怎麼回事兒?”鳳兒掏出鑰匙,一邊替蕭劍南打開身上鐐銬,說道:“蕭大哥,是客棧店小二認出了你,我看到時候已經晚了,所以只能向日本人暴露身份,說你是特高課要的人!”蕭劍南恍然大悟,神色歉然,道:“鳳兒,我剛才竟然錯怪了你!”鳳兒微微一笑,已經將蕭劍南的鐐銬打開。二人下了車,鳳兒道:“蕭大哥,此地不宜久留,我們要趕快走!”蕭劍南點了點頭。 遠處天邊,第一縷陽光已經升起,映在鳳兒絕美的臉上,使一身戎裝的鳳兒,看起來更有一番風韻。鳳兒見蕭劍南盯著自己,臉上微微一紅,用手捋了捋頭髮,道:“蕭大哥,你看我穿軍裝好看麼?”蕭劍南似乎已經呆住了,沒有作答。 鳳兒笑了笑,拉起蕭劍南的手,神色溫柔,道:“蕭大哥,我們走吧!”兩人轉過身來,突然之間,鳳兒神色大變,沒容蕭劍南反應,鳳兒已和身撲到他身前,砰的一聲槍響,鳳兒軟倒在蕭劍南懷裡。 蕭劍南一驚之下,大喊了一聲:“不!”卡車旁,一名未死的鬼子兵端槍正要繼續射擊。蕭劍南抓過鳳兒的手槍,一槍將小鬼子撂到,衝上前去,將所有子彈都傾瀉在小鬼子身上。 蕭劍南飛跑回來抱起鳳兒,鳳兒渾身是血,已經奄奄一息。蕭劍南大呼:“鳳兒,鳳兒!”良久,鳳兒慢慢睜開眼睛,向蕭劍南微微一笑,抬起滿是血蹟的手,試圖去摸蕭劍南的臉,抬到一半,手一懈,就此死去。 蕭劍南仰天長嘯:“鳳兒~~” 蕭劍南抱著鳳兒的屍體,在曠野中狂奔,他心中一片空虛,只覺得懷中鳳兒的身體越來越冷,他將臉貼在鳳兒冰冷的臉頰上,鳳兒美麗的臉上,依舊掛著最後的那個微笑。 蕭劍南自然並不知道,鳳兒在奉天小店,第一眼見到蕭劍南的時候,就愛上了他。鳳兒一生孤苦,從沒有過過一天安穩幸福的日子,她就如一枚小小的棋子,或者一件毫不起眼的工具,任人擺來耍去,在長春月紅樓,她是買來的妓女,在特高課學校,她是隨時可以犧牲掉的砲灰,在崔二胯子山寨,她是一個可以送給任何人的玩物,從來沒有人重視過她,沒有人尊重過她,自然,也從來沒有人真正愛過她,對她好過。 然而,鳳兒畢竟不是工具,她是人,而且她是一個風情萬種的女人。在奉天小店第一眼看到蕭劍南的目光的時候,她在裡面讀到的,是一種難以名狀的柔情,鳳兒自然並不知道,那種目光之中,是蕭劍南對自己妻子倩兒銘心刻骨的柔情與思念,這種積蓄數年的情緒,一定是有感染力的,也就是這種眼光,讓鳳兒深深陷了下去。 從那一刻起,鳳兒突然明白,自己將不再是一個間諜,而是一個女人,她是一個可以被別人愛,也可以去愛別人的女人。 然而命運就是這樣,即便是這世界上最相愛的兩個人,有時候也永遠不可能在一起。鳳兒可以愛蕭劍南麼,或許她自己也知道不可以,然而愛就是愛,愛不是道理,愛不能夠講道理,愛更不可能用理智去衡量。 鳳兒在救蕭劍南的時候,她一定清楚,救了蕭劍南,自己就要死,但她還是救了蕭劍南。然而,命運就是如此,無論鳳兒如何努力,他永遠夠不到蕭劍南,他和蕭劍南或許從出生那一刻起,就命中註定了,他們永遠不可能在一起,蕭劍南就是蕭劍南,鳳兒就是鳳兒。鳳兒是永遠不可能夠到蕭劍南的,就像她臨死之前,她伸手要去摸蕭劍南的臉,但是她永遠沒有能夠夠到。 然而蕭劍南呢,他愛鳳兒麼?沒有人知道,或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也或許,如果他知道,鳳兒就不會死。 夕陽西下,一抔黃土。正前方,是一個簡單的墓碑,上書四個大字:“鳳兒之墓。”蕭劍南呆立在墳前,滿臉都是淚水。在他手中,是一個小小的布包。蕭劍南慢慢將布包打開,裡面是一件尚未做完的新衣。蕭劍南慢慢除去自己身上的外衣,把那件上衣穿在身上。 蕭劍南把舊衣包好,抹去臉上的淚水,轉過身,大踏步走去。 遠處,夕陽已經下山,暮色四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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