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弗洛伊德禁地

第14章 第十二章弗洛伊德式死亡

弗洛伊德禁地 陈渐 15623 2018-03-22
第三道死關就在弗萊堡的槍聲中結束了。 警察很快趕到,將身受重傷的馮之陽送進了醫院,同時對槍戰事件進行調查。在這一點上,郎週、杜若和鍾博士對過程沒有絲毫隱瞞,只把來弗萊堡的目的隱瞞了,說自己在維也納因為同伴死亡心情鬱悶,來弗萊堡散心,不料被警方認為有殺人嫌疑的馮之陽居然帶著兩名黑社會殺手追殺他們,結果馮之陽和那兩名殺手不知為何產生了衝突,馮之陽突然精神陷於分裂狀態,槍殺了多波耶夫,和戴維展開對射,一死一傷。這番話警方並沒有過多的懷疑,因為他們很快就從維也納警方那裡得知,馮之陽果然違反警方的禁令偷渡到捷克,而兩個死者都是歐洲警方記錄在案的黑幫分子。由於目前馮之陽身受槍傷,並且精神分裂,無法配合警方的調查,事情就暫時這樣了結。

郎周和杜若、鐘博士等人在警察局做完筆錄,跟著小萌回到家。一路上小萌驚魂未定,一言不發。花園裡的兩具屍體早已被搬走,地上到處是觸目驚心的血跡。小萌用鋤草機把沾血的草剪平,杜若想幫她,被她冷漠地推開了。鐘博士對郎週使使眼色,兩人用清水把甬路上的血跡洗淨。事情幹完,小萌進了屋裡,重重關上門,陰沉著臉問郎週:“郎週,你到底怎麼回事?怎麼帶這麼多人來到我家?還有黑幫殺手!那個馮……馮之陽到底是什麼人?” 郎周張張嘴,半天才訥訥地說:“我……你認識我嗎?怎麼看起來你跟我很熟的樣子?” 小萌頓時氣呆了,像看外星人一樣審視了他半天:“你……你在我家裡住了半個月,還問我認不認識你?” 郎週看了看杜若和鍾博士,結結巴巴地說“怎麼……怎麼在歐洲這麼多人認識我?可是我怎麼就沒有一點印象?”

小萌摸摸他的額頭,疑惑起來。杜若說:“小……小萌姐,其實我們也想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能把郎週上次來的情況說一下嗎?他……”杜若看了看郎週,“他好像患了失憶症。” 小萌吃了一驚:“失憶症?郎週,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鐘博士說:“我們正是因為這個才來找你的,郎週來這裡是想找到他父親,可是他卻患了失憶症,所以我們希望你能把情況說清楚。” “尋找父親?是黃教授嗎?他不是已經找到了嗎?”小萌不解地看著郎週。郎週感覺頭痛欲裂,看來自己的確曾經找到了父親,可為什麼會失憶呢? 鐘博士用目光示意她繼續說下去,小萌說:“我還是先說說我自己吧。我自幼成長在浙江靠近上海的一座小鎮,三年前,我和丈夫剛剛結婚,他就因車禍去世。我傷心欲絕,正在這時,我小時候的鄰居黃教授來找我,問我願不願出國定居,離開這傷心地。黃教授是我童年一個小伙伴小羊羔的父親,好多年前,他和小羊羔遷走了,從此我就沒有再見過他。他這麼一說,我覺得離開這裡到國外也好,可以重新開始生活,於是我就跟他來到了捷克。他在弗萊堡給我買了座別墅,並且幫我找了份工作,讓我住在這裡。我曾經很奇怪他為什麼待我這麼好,後來他跟我說,他的兒子馮之陽死了,臨死前最念念不忘的就是我這個童年夥伴,囑咐他好好照顧我。”

說到這裡,小萌的臉上現出了淚痕。她默默擦乾眼淚:“現在看來,這都是假的了。我知道,剛才那個受傷的人就是馮之陽,我的童年夥伴,他根本沒有死。但是當時我很感激黃教授,也很感激死去的小羊羔,我都幾乎忘了他,而他臨死還牽掛著我。黃教授在房子前面做了五尊石膏雕像,我問他這些石膏像用來做什麼,他說或許以後會有人來找他,他們會打破他自己那尊石膏像的腦袋,我只需要把石膏像復原就行了。造完石膏像之後,黃教授就離開了,我就生活在這裡。”她看了看郎週,“兩年前,果然有個中國來的男孩找到了這裡,要找黃教授,他就是郎週。” 鐘博士和杜若一起看著郎週,郎週眼睛望著天花板一臉茫然。小萌繼續說:“郎周說他要找黃教授,那是他父親。當時我也沒有懷疑,因為黃教授的兒子馮之陽也不姓黃,我告訴他,我並不知道黃教授去了哪裡。郎週很失望,我看著他可憐,就留他住在這裡,整天圍著那群石膏像看,我猛然想起來黃教授說過的話,就跟郎周說,於是郎週打破了那尊石膏像的腦袋,發現了裡面的芭比娃娃,找到了他父親留下的線索,歡天喜地地走了。我就按照黃教授交代的,把那尊石膏像重新復原。此後就再也沒有中國人來過,也沒有人打破石膏像,直到你們來到這裡。”

“他找到了線索?”鐘博士睜大了眼睛,“線索在哪裡?” 小萌瞥了一眼扔在沙發上的芭比娃娃:“就在那個芭比娃娃上。也許,我該繼續把它放進石膏像裡,把石膏像復原。”她苦笑了一下,“或許以後還會有人來打破石膏像。” 杜若起身把芭比娃娃拿了過來,翻來覆去地看了一下,果然芭比娃娃的手心裡攥著一張微型小卡片,卡片上寫著一句話:“我將在自由中死去。” “這是什麼意思?”杜若皺起了眉頭,“上面沒有透露地址之類的,而且……父親怎麼會說出死這樣的話?” “已經透露出來了。”郎週嘆息著說。 鐘博士點頭同意:“的確已經透露出來了。” “我怎麼沒有看出來?”杜若好奇地問,“你們怎麼發現的?” 鐘博士苦笑了一下:“我們已經循著線索走了這麼久,難道你還看不出來父親的線索其實是按照弗洛伊德的一生來設置的嗎?第一處,聖·克利斯朵夫城,那是他忠心耿耿的門徒們考慮是否公佈他的上顎癌的地方,這個病最終置他於死地;第二處,是弗洛伊德和弗利斯的通信中思想碰撞,精神分析學的雛形形成的時候;第三處,就是這裡,弗洛伊德的初戀和他出生的地方……那麼,最後一處——很可能是——會在哪裡?當然就是弗洛伊德死亡的地方。”

“那弗洛伊德死亡的地方在哪裡?維也納嗎?”杜若好奇地問。 “英國。”郎周乾巴巴地說,“我看過弗洛伊德傳,這句話是弗洛伊德自己說的。” “你不是對弗洛伊德有迴避心理嗎?怎麼對這個倒清楚?”鐘博士好奇地問。郎週抿著嘴不答。鐘博士撇了撇嘴,詳細講述了弗洛伊德晚年流亡英國的過程。 1938年3月,納粹德國兼併了奧地利,身為猶太人的弗洛伊德此時已經八十二歲,他悲哀地在自己的記事簿上寫了一句話:“奧地利完了。” 奧地利人在夾道歡呼希特勒進入奧地利之後,就開始了他們的災難,奧地利的猶太人遭到殘酷的清洗。僅僅在去年,弗洛伊德還“樂觀”地認為奧地利人的野蠻與德國人不相上下,但是他很快發現,只幾天工夫,奧地利人就學會了德國人花了五年才被灌輸進去的納粹思想,手段之殘忍比德國納粹有過之而不及,甚至有些殘酷的暴亂需要納粹的武力才能驅散。

當時一位正在維也納的德國劇作家寫道:“地獄的門打開了,放出了那些最低級、最卑鄙、最骯髒的惡鬼。整個城市被轉化成一幅猶如博斯筆下的夢魘圖畫,空氣裡充滿著男男女女不間斷的、野蠻的、歇斯底里的叫囂聲。所有這些人的臉就像一張扭曲的鬼臉:有些是焦慮的,有些是自大的,有些是狂野的,充滿仇恨而得意揚揚,被放縱出來的是嫉妒、惡毒、怨尤和盲目邪惡的報復慾望。” 納粹數次查抄弗洛伊德的家,將現金搜掠一空後,又查封了他的銀行存款,沒收並焚燒了有關精神分析方面的書籍。早在1933年,德國納粹燒毀他的書的時候,他就說:“時代總算有了進步,他們只燒掉我的書就滿意了,如果是在中世紀,他們會把我一起燒掉。”現在,奧地利被德國兼併後,納粹連同他一起燒掉的機會來臨了。

維也納精神分析學會就在這種形勢下解散了。成員們召開了最後一次會議,會議的決議只有一個:大家盡可能地逃走。 但弗洛伊德這個桀驁不馴的老人死活不願離開維也納,他的尊嚴無法使他屈服在納粹的槍口下。直到他最鍾愛的女兒安娜被納粹黨衛軍逮捕,後來雖然脫險,但這件事深深震動了弗洛伊德,他說:“如果我失去安娜,我就再也活不下去了。”對女兒的愛終於使他下決心移民。 他對兒子說:“一是看到你們都平安;二是死於自由。” 但是弗洛伊德想要逃走卻沒那麼容易,他太著名了,是納粹手裡的一張好牌,他艱難的流亡過程成了轟動一時的事件。摯友拿破崙三世的夫人波拿巴王妃親自飛赴維也納為弗洛伊德流亡上下奔走,美國駐法國大使布利特、美國駐維也納總領事威利也積極活動,希望納粹能夠對這個八十二歲的精神分析鼻祖網開一面。但是黨衛軍頭子希姆萊一心想把弗洛伊德和所有的精神分析師關進監獄,他甚至和納粹元帥戈林以及德國外交部產生爭執。直到美國總統羅斯福命美國駐柏林大使威爾遜出面斡旋,然後弗洛伊德的病人請求意大利元首墨索里尼直接請求希特勒,納粹讓弗洛伊德支付了“逃亡稅”後,才勉強放行。

臨行前,黨衛軍要求弗洛伊德在一份聲明文件上簽字,證明德國當局和黨衛軍對他以禮相待,照顧周到。弗洛伊德簽字後,竟然桀驁不馴地在文件末尾寫上了一句話:“我可以對任何人高度讚揚蓋世太保。”狠狠發洩了一通被逼流亡的悶氣。所幸黨衛軍的軍官沒有品味出其中的挖苦諷刺味兒。 1938年6月6日,弗洛伊德全家經巴黎來到英國倫敦,受到空前熱烈的歡迎。英國皇家學會的秘書親自送來了他們的聖書籤名簿來弗洛伊德的住處請他簽名,弗洛伊德在英國國王和牛頓、達爾文的名字後簽下了自己名字。 但是第二年,八十三歲的弗洛伊德上顎癌越來越嚴重,劇烈的疼痛使他不得不用藥物來鎮痛,直到潰爛的癌症傷口發出惡臭,讓家裡的小狗都不敢靠近他,弗洛伊德知道:終點來臨了。他不願意讓別人看到自己一絲一毫的不光彩,曾經,他用一種嚴厲的訓誡控制他那些門徒的研究方向,如今,他也要控制自己的生命。

他至死都不願意放棄對命運的操控權。 早在十年前,弗洛伊德接納蘇爾成為他的私人醫生時,就提出了一個要求,他們詳細探討了弗洛伊德的上顎癌,然後弗洛伊德說:“請你答應我,必要關頭,不要讓我接受不必要的折磨。”蘇爾答應了,兩人握手為憑。 1939年9月21日,時候到了。弗洛伊德趁著清醒的狀態,問他的私人醫生蘇爾:“蘇爾,記得我們的約定嗎?” 蘇爾表示自己沒有忘記承諾。弗洛伊德鬆了口氣,說:“謝謝你。跟安娜談一下,咱們做個了結吧!” 安娜尊重了弗洛伊德的選擇。蘇爾為弗洛伊德注射了三十毫克的嗎啡(鎮定病人的正常劑量是兩毫克),弗洛伊德酣然入睡,從此再也沒有醒過來,23日凌晨,心臟停止了跳動。

四十年前,弗洛伊德在給朋友的信裡好奇地問:“當一個人再也無法思考或者言語時,該怎麼辦?”十年前,他和蘇爾約定了答案。 鐘博士講得異常舒緩、優美,甚至還帶有那麼一點點詩意,但杜若卻聽得渾身發冷,陣陣恐懼。她緊張地握著郎週的手:“鐘博士,為什麼……為什麼蘇爾和蘇兒這個名字如此相似?這到底是巧合還是早已經安排好的?” 鐘博士嘆了口氣,問郎週:“你說呢?” 郎周愛憐地望著杜若:“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是父親早已經安排好的。他能夠把蘇兒的資料掌握得那麼詳細,恐怕跟蘇兒的父親蘇鳳陽關係密切,別忘了,他不但是個心理學家,也是個教育家。他完全有能力影響蘇鳳陽給女兒起什麼樣的名字。” 自從來到弗萊堡後,郎週彷彿受到了什麼刺激,雖然沒有恢復記憶,但腦筋卻活躍了許多,這種分析讓鐘博士也不住點頭。杜若問:“可是……為什麼父親要讓那個女孩兒和弗洛伊德私人醫生的名字一樣呢?” 郎週搖搖頭:“這恐怕只有父親自己才知道。” 杜若不說話了。小萌也沉默著,她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可是她不願參與,也不願了解,對她而言,來到弗萊堡後,過去的東西就已經與自己無關了,她所需要的,只不過是一種平靜的生活。她寧願把他們當做自己生活中的過客,就像公路上的車燈,在面前匆匆一晃,看到一瞬間的路面,然後它就消失了。 郎周和杜若對視了一眼,兩人一左一右坐在鐘博士的兩側,郎週淡淡地說:“鐘博士,咱們還有一件事情需要解決。”杜若的手悄悄握上了一個紅酒瓶,指節因為緊張而攥得發白。 “什麼事?”鐘博士詫異地問。 “馮之陽怎麼會知道我們來了弗萊堡?”郎週冷笑一聲,“咱們在維也納綜合醫院擺脫那個殺手戴維後,就驅車來了弗萊堡。可是馮之陽居然隨後就跟踪了過來,你不要跟我說那個殺手有能力跟踪咱們。” “還有,”杜若怒視著他,“當初我們從鄭州逃到龍巖,幾千公里的路程,為什麼馮之陽可以那麼容易就跟踪過來?我們在登高山分析密碼,為什麼馮之陽居然能找到登高山?你們從意大利回來後,馮之陽為什麼能把時間把握得那麼好,提前半個小時在布洛斯拍賣行等你們?馮之陽憑什麼對你們的行程瞭如指掌?” 鐘博士呆若木雞,額頭冷汗涔涔而落。郎週冷笑一聲,從他衣兜里掏出手機扔在他面前的茶几上:“還記得我在車上給弗萊堡歷史博物館的澤曼館長打電話約見嗎?用的就是你的手機。在你的短信發件箱裡,有條短信是發給馮之陽的,五個字:捷克,弗萊堡。你太不謹慎了吧?” 鐘博士嘴唇哆嗦了一下,臉上顯出痛苦的神色,抱著頭喃喃地說:“郎週,杜若,對不起。這些……都是我幹的。” “為什麼要出賣我們?”郎周平靜地問,此刻,他心裡的絕望感絕不比鐘博士輕。他一直是個很容易相信別人的人,但是自從尋找父親以來,他幾乎經歷了所有的背叛,蘭溪、杜若……雖然最終都證明她們其實對他並無惡意,甚至是為了他好,但是在他的感覺裡,似乎每個人都有自己自私的打算。只有這個鐘博士例外,他只是為了心理學方面的發展和研究。現在,事實卻又一次讓郎週失望了。 “其實……其實我沒有出賣你們。我出賣的是馮之陽。”鐘博士的頭髮被揉得紛亂,抬起頭祈求地望著他們,“因為從一開始就是馮之陽僱傭了我。當時,你和蘭溪在我的辦公室進行心理諮詢時,馮之陽和馬駿都在北京進行角逐。不過你中途離開了蘭溪下落不明,讓他們都措手不及,誰也找不到你了。馬駿下了狠手,派出劉漢陰綁架了蘭溪,馮之陽沒了好牌,就找到了我,讓我判斷你的去向,並僱傭我找到你。然後他就回了上海死盯住杜若。” 鐘博士望了一眼杜若手裡的紅酒瓶子,腦門一陣發冷,苦笑了一下:“後來你居然給我打電話諮詢杜若夢遊的事情,我就按照馮之陽的安排把你引到九江。因為馮之陽懷疑蘭溪被藏在那裡,同時想把劉漢陰也弄過來一同參與尋找父親。但他怕馬駿在九江有埋伏,就讓你去路……”他嘆了口氣,“後來的事跟你們所料的大致相同。只不過我見到杜若後就沉迷在那種奇妙的心理現像中,深入了解了黃教授的'心理-生理趨同性'理論後,就徹底被迷住了,唯一的念頭就是幫助你們找到黃教授,好跟他研究這種心理學史上劃時代的大發現。但是我受僱於馮之陽,他用我的父母妻兒來威脅我,有時候就不得不虛與委蛇,我必須替父母妻兒的安危著想……” 他沉默了片刻,嘆了口氣:“郎週,其實我真的沒有傷害你們的心,我只是一個心理學家,想跟著你們尋找這項心理學的大秘密,我全心全意地投入到這場尋找中,即使付出生命也毫不惋惜,可是我是個有家庭的人,我沒有權利讓我的家人為我的理想陪葬。” 鐘博士有些哽咽,眼圈微微發紅:“郎週,事情就是這樣,你怎麼對付我,我都不會有怨言。”他瞥了一眼杜若的紅酒瓶,閉上了眼睛。 郎周和杜若都沉默著,客廳裡一片死寂,彷彿心跳都停止了。過了好久,郎周說:“你走吧。” 鐘博士呆呆地抬起頭,郎週重複了一下:“回中國去,繼續做你的心理諮詢師。” 鐘博士艱難地咽了口唾沫,嗓子因為緊張而變得痙攣:“郎……郎週,你要趕我走?” “你說呢?”郎週淡淡地說。 鐘博士一下子癱倒在了沙發上,臉色像死人一樣慘白。杜若鬆開了紅酒瓶,默默嘆了口氣:“郎週,其實……我覺得鐘博士不是個壞人。” “我也覺得他不是壞人。”郎周說。杜若張張嘴,沒有再說話。 鐘博士嗅出了事情的轉機,頓時精神一振:“郎週,我不敢奢求什麼,只求你讓我跟著你,找到黃教授。我絕不會再跟馮之陽聯繫!”他扣出手機卡,掰成兩半,“真的。我只想了解黃教授的理論,只想更深入地研究它。郎週,給我個機會吧!如今馮之陽受傷入獄,我再也沒有顧忌,以前的事再也不會發生了!” 他祈求地望著郎週,又看看杜若。杜若嘆了口氣:“其實,在這場尋找中,我們都已經改變了。” 郎週點點頭:“好吧。你就……繼續跟著吧。看看最後到底會發生些什麼。” 郎週、杜若和鍾博士辭別小萌,小萌送他們到柵欄外。郎周說:“小萌姐,我們走了。” 小萌望著他點點頭,卻沒有說話。郎周轉過了身,然後又轉了回來:“小萌姐,你……有什麼打算?” “沒什麼打算,仍舊這樣生活下去。”小萌笑了笑,“現在,我打算去醫院看望馮之陽。” 郎週駭然色變:“小萌姐,馮之陽是個瘋子!你——” 小萌堅決地搖了搖頭:“對於你們來說,我只是看守著這幾座石膏像的人,但是對馮之陽來說,我是他的童年。自從黃教授說馮之陽臨死前希望他好好照顧我之後,我的心裡就再也忘不了這個人了。”她淒涼地笑了笑,“黃教授其實沒有騙我,馮之陽的確對我念念不忘。” 郎週沉默了,想說什麼,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慢慢地轉回身,上了車。 回到維也納之後,他們去維也納綜合醫院看望蘭溪。杜若拉拉鐘博士,兩人呆在門外,讓郎週一個人進去。蘭溪只是受了些外傷,基本已經痊癒,但是那種精神上的折磨令她無比憔悴,幾天之內彷彿蒼老了好幾歲。 “蘭溪,”郎週握著她的手,心裡充滿歉疚,輕輕地說,“你還是回國吧,好好休養休養。” 蘭溪掙脫他的手,淡淡地說:“有些痛,是一輩子也忘不了的。”她淒涼地望著郎週,“其實我好羨慕你,可以忘了從前。你又何必再去尋回來呢?” 郎周無言,慢慢搖了搖頭:“不知道,我停不下來。” 蘭溪問:“你們已經找到黃教授的下落了?” 郎週點點頭:“在倫敦,我們打算明天就去。這一切很快就會結束了,你還是回國吧。” “不,”蘭溪搖搖頭,“我要和你們一起去倫敦。” “你去幹什麼?”郎週吃驚地問,“到底還會遇到些什麼事,誰也無法預料,這回去倫敦並不一定會一帆風順的。你何苦冒這個險呢?這事跟你沒關係的!” 蘭溪仍舊搖頭,盯著床櫃上的一個黑色小木匣子,冷冷地說:“我要見到你們的父親,把他兒子的骨灰盒送給他。” 郎周張張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顯然蘭溪的念頭是別人無法改變的,她此時基本康復,要求醫院為她辦理了出院手續,執意跟著郎週他們去倫敦。鐘博士和杜若也沒有辦法,三個人商量了一下,勉強同意,於是在醫院陪了她幾天,蘭溪徹底康復後,四個人在維也納國際機場搭乘英航的飛機飛赴倫敦。 捷克,弗萊堡中心醫院。 喀爾巴阡山脈吹來的濕潤冷空氣讓弗萊堡的冬天下了第一場雨,弗萊堡綜合醫院安靜得像是雨裡的岩石。四樓的特護病房裡,一個摩拉維亞族女護士朝門口正在打瞌睡的那個警察點了點頭,端著托盤走進了馮之陽的病房,後面還跟著兩個強壯的男護士。 這個英俊的中國病人安靜地躺在病床上,女護士小心翼翼地朝他臉上看了一眼,頓時心裡一陣收縮,手臂顫抖,醫療托盤叮噹響了一下。她看見馮之陽正睜大眼睛冰冷地盯著她,眼睛裡閃爍著一股陰冷的光芒,在床頭燈的陰影裡熠熠發亮,彷彿是一頭孤狼躲藏在黑暗的草叢裡盯著它的獵物。 這個叫馮之陽的中國病人據說和歐洲的黑幫發生了槍戰,開槍射殺了兩名黑幫分子,自己也受了槍傷,不過他所受的槍傷並不算重。然而令這個女護士恐懼的是,他受傷之後很明顯產生了精神分裂症狀,對自己的身份有一種認知性障礙,對外界有一種控制性妄想。 女護士記得很清楚,馮之陽受槍傷昏迷被送進醫院時,金斯基醫生翻看他的瞳孔,不料他卻突然醒來,一口咬下了金斯基醫生的半截耳朵!他不允許任何人靠近自己身邊,說所有想靠近他的人都是想控制他,把他塞進籠子,當做實驗用的白老鼠。每次護士們為他上藥都得讓人按住他手腳或者註射鎮靜劑。只有當那個住在弗萊堡的捷克籍中國女人來的時候,他才會有片刻的安靜。可惜,現在是晚上,那個中國女人下午已經離開了。女護士想,現在只有這兩個強壯的男護士可以給自己帶來安全感。 “維爾,待會兒如果他反抗,你要注意他的牙齒。”女護士說。 兩個男護士點點頭,站在馮之陽病床兩側。馮之陽睜大的眼睛瞇了起來,像是一隻處於危險之中的貓。女護士把托盤放在架子上,手腳麻利地撕開套封,取出針管和針頭,吸進注射液。然後走到床前:“按住他,我們為他進行手臂注射。” 兩名男護士各自按住他的一側手腳,馮之陽沒有反抗,一臉孩子氣地看著針尖上一滴滴的藥液隨著空氣排出。 “可以了。”一個男護士點頭示意,女護士伏下身,開始注射。就在這個瞬間,馮之陽那條完好的右腿突然抬起,膝蓋重重撞在女護士的肋骨上,女護士驚叫一聲,將男護士撞得一個趔趄。馮之陽順手奪過針管,將針頭狠狠地紮進了另一個男護士的胸口。男護士一聲慘叫,瞪大眼睛捂著胸口坐在了地上。 “維爾!”女護士顧不得馮之陽,轉過床頭去查看那個維爾的傷勢。那名男護士企圖制服馮之陽,兩人在床上廝打起來。馮之陽右側的面孔充滿了恐懼,而左眼裡卻閃耀著興奮和仇恨的光芒,齜著白森森的牙齒,尋找著男護士身上一切可以撕咬的東西。 誰也沒有註意,就在屋裡忙亂的時候,門口嗒的一聲輕響,隨後門開了,守在門口的警察踉踉蹌蹌地撲了進來。女護士剛要求助,那個警察居然一頭栽倒在地上,再也沒有了聲息。 女護士驚慌地抬起頭,只見面前站著兩個帶著白口罩,身穿白大褂的醫生,但從他們略暗的膚色和深色的眼珠可以判斷,這是兩個意大利人。女護士驚訝地問:“你們是什麼人?” 話沒說完,她吃驚地看見自己的眼前伸出了一條長長的、帶有消音器的槍管…… 嗒,輕輕的一聲槍響,女護士的額頭血花迸飛,她睜著驚恐的眼睛倒在了地上。 此時馮之陽正在和那個男護士搏鬥,馮之陽伸出右手去掐他的脖子,不料手剛伸出去,那個男護士忽然一頭栽在了他的身上。鮮血濺上馮之陽的臉,他驚訝了一下,隨即臉上湧出一種孩子式的恐懼。一抬頭,他就看見了面前黑洞洞的槍口,正指著自己的腦袋。 這一刻,馮之陽的大腦產生了瞬間的迷亂,右手恐懼地顫抖,左手卻在空氣中畫了一個符號…… 倫敦此時也是冬天了,郎週他們出了倫敦機場,就看到了遠處灰濛蒙的天空。倫敦的天氣仍舊和福爾摩斯時代一樣,寒冷,而且憂鬱,就彷佛是福爾摩斯籠罩在煙草里那雙充滿懷疑的眼睛。有所區別的是,現在的倫敦市政府推行集中供暖,減少了煤炭和木材燃燒量,已經摘下了“霧都”的雅稱。 黃教授在弗萊堡留下的線索並沒有寫明具體的位置,不過他們相信一定跟弗洛伊德在倫敦的故居有關。來之前鐘博士已經打聽過,弗洛伊德故居已經成了紀念館,就在倫敦北部的攝政公園附近,那裡是比較優雅的居民區。他們到達倫敦時已經是夜晚,當晚他們找了家旅館隨便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他們打了輛出租車,讓司機直接帶著他們來到Maresfield Gardens 20號,弗洛伊德紀念館。 一進入秋天,倫敦的遊客就開始減少,商業街變得冷冷清清,像這種居民區更是少有遊人。這裡是倫敦的富人區,攝政公園和漢普斯特德公園都在附近,大聯合運河從南面流過,周圍除了紅磚砌成的三層別墅,就是綠樹掩映下那一些普普通通的民居,一人高的陳舊磚牆或者半人高的冬青樹將小樓和大街隔開。門口多數都有銅質的門牌,寫著主人的姓氏。司機將車停在路中間的一戶民居外,杜若驚奇地發現門口的銅牌上寫著“西格蒙德·弗洛伊德,1856~1939,心理分析學奠基人,1938~1939居住於此”,彷彿弗洛伊德仍舊在裡面生活著一樣。寥寥的幾個歐美遊客進進出出。 郎週付了款,揮手讓出租司機離去。馮之陽曾經給了他一張十萬美元的信用卡,現在他是一行人裡最富裕的傢伙,一路的費用都由這張信用卡支付。鐘博士問:“咱們是不是進去呢?”自從在弗萊堡他被郎週揭穿後,他就有些謹小慎微,處處徵求郎周和杜若的意見。 “當然了。”杜若說,“不進去來這里幹嗎呢?” 鐘博士呵呵笑了笑,門票與英鎊,一行人進了紀念館。倫敦人和維也納人一樣,熱衷於保護歷史名人的故居,三年前,倫敦人甚至為老舍開闢了故居,只因為這個偉大的中國作家在倫敦住過幾個年頭,這些構成了這個城市獨特的魅力。 他們經過院子裡的草坪進入這座普普通通的小樓,外面是白色的窗式門廊,裡面有工作人員熱情地接待了他們。郎週聽不懂英文,鐘博士只得為他講解。但是他們來此更重要的目的是尋找父親留下的痕跡和線索,對於黃教授這種高智商的心理學家來講,任何地方都可能暗示著他的下一條線索——別忘了,他曾經把維也納的大街和聖史蒂芬大教堂變成了心理暗示的作品。 弗洛伊德的故居沒有什麼獨特的東西,這座房子當初是弗洛伊德租住的,倫敦人以最大的努力保持著它的舊貌,用圖片、書籍和電影展示著弗洛伊德的生平幾乎事洛伊德當年用過的所有東西都在。唯一讓郎週感興趣的是,在這裡他們看到了弗洛伊德治療病人所用的那張沙發床的原件,和維也納弗洛伊德故居的複製品一模一樣,甚至連枕頭、靠墊擺放的位置都一模一樣。郎週不禁又回想起在飛往維也納的飛機上做的那個噩夢…… “這個房子是弗洛伊德的小姨子彌娜住的房間。”鐘博士正在得意揚揚地向杜若展示他的學問,“心理學界一直有個猜測,認為弗洛伊德和彌娜有一種秘密的戀情。” “是嗎?”這個秘聞讓杜若大感興趣,“怎麼回事?講講。” 杜若望著二樓這個普普通通的房間,眼睛睜得大大的,那表情就像她在參觀維也納美泉宮茜茜公主的寢室時一樣。或許女孩子總是對一些淒美和無望的愛情有一種先天的好奇。 “如果她知道住在這個房間裡的彌娜,當時是個七十三歲的老太太,她還會感興趣嗎?”郎週滑稽地想。這個念頭完全是觸景而發,但是這個念頭剛剛出現,他就猛然一驚:“我怎麼知道彌娜到倫敦時已經七十三歲了?”這麼一想,他額頭頓時冷汗涔涔,心裡湧出陣陣的恐懼:“我根本就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弗洛伊德的傳記我根本就沒有看幾頁,怎麼不但知道彌娜的名字,還知道她到倫敦時已經七十三歲了……我看來的確失憶了,但我失去的到底是什麼記憶?弗洛伊德的小姨子多大歲數,這根本不是普通人會注意到的……” 這時,鐘博士正在向杜若講述弗洛伊德和彌娜的情史:“彌娜的未婚夫很早就去世了,在她姐姐懷孕的時候從柏林趕來照顧她姐姐,在此後長達半個世紀的時間裡,她一直和弗洛伊德夫婦生活在一起。但是人們從來沒有懷疑過弗洛伊德和彌娜有染,直到現在,正統的弗洛伊德研究者仍然不接受這個看法。這個說法最早是弗洛伊德的弟子,他欽定的接班人榮格最先提出來的。不過研究者認為榮格的敘述矛盾百出,不足採信……” 杜若正在津津有味地聽著,忽然旁邊的蘭溪驚叫了一聲。蘭溪從維也納到倫敦,一路上都沉默無言,她的突然驚叫讓鐘博士和杜若都吃了一驚。杜若回頭一看,只見郎週臉色蒼白,扶著牆壁搖搖欲墜,身體枯枝一樣顫抖。 “郎週,你怎麼了?”杜若急忙衝過去扶住他。 郎週閉著眼睛定了定神,勉強笑了笑:“沒事,只不過大腦裡突然湧出無數破碎的念頭,像是……像是決堤的洪水一般。” 鐘博士和杜若對視了一眼,杜若忽然想起馮之陽對郎週的判斷:我敢肯定,在尋找父親這條路上,他比我們任何一個人走得都遠……是誰造成了他失憶?為什麼其他記憶都是正常,偏偏和尋找父親有關的一切記憶失去了? 杜若的身子忽然顫抖了一下。 突然,樓下的大廳裡闖進來一個女人。紀念館的工作人員在後面追她:“小姐,您不能隨便進去,您需要買票……” “對不起……對不起……”那女人一邊跑一邊說,“我有急事,想找幾個中國人……” 杜若覺得那女人的聲音有些熟悉,似乎在哪裡聽過。她走到樓梯口往下一望,不禁驚呼起來:“小萌姐!” 原來闖進來的這個女人居然是他們在弗萊堡見過的小萌!這時郎周和鐘博士等人也看見了小萌,見她驚慌失措,一臉恐懼的樣子,心裡不由一沉。郎週疾步衝下樓梯拉住她:“小萌姐,你什麼時候到了英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快……趕快逃!”小萌焦急地搖著他的手,“再遲就……就來不及了!” 郎週一頭霧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小萌喘了幾口粗氣,斷斷續續地說:“馮之陽……從弗萊堡綜合醫院逃出來了!一路上……一路上殺了好多人……他要到倫敦追殺你!” “什麼?”郎周大吃一驚,“他不是受了槍傷嗎?怎麼能逃出醫院?他什麼時候會到倫敦?” “他已經到了。”鐘博士突然望著樓外的街道,呆呆地說。 郎周和杜若順著他的視線看去,透過二樓的大窗戶,他們看見兩輛黑色的汽車停在了紀念館前面的街道上,車上下來幾個戴墨鏡的彪形大漢,正在朝著弗洛伊德紀念館的門裡張望。隨後,有人從後面那輛汽車裡推出一輛輪椅,一個人裹著厚厚的黑色大衣坐在輪椅裡,正是馮之陽。 弗萊堡的那個雨夜,當那個殺手把槍口對準馮之陽的腦袋時,馮之陽混亂的意識突然出現了暫時的統一。他伸出一根手指,在槍口前畫了個符號,S形中間加了一豎,那是美元的標誌。 殺手愣了愣,操著蹩腳的英文說:“什麼意思?” 在這種生死關頭下,童年人格悄悄隱退,角色人格全面佔了上風。馮之陽嘲諷地問:“兩條人命值多少錢?” 那個殺手看了看倒斃的男女護士,馮之陽搖搖頭:“我是說戴維和多波耶夫。” 殺手輕輕摘下口罩,露出一張典型的意大利人的面孔,殘忍地笑笑:“你知道我們是什麼人了?在我們組織裡,尊嚴是無價的。你殺了我們的人,唯一的選擇就是為他們陪葬。” “是嗎?”馮之陽笑笑,“你請示一下迪奧先生,這個價格是不是可以讓你放棄這種看法,並且繼續為我服務?” 他豎起左手食指,右手在食指後面畫起了圓圈,當他畫到第八個圓圈時,那個殺手的表情緩和了下來:“我請示一下迪奧先生。” 那個殺手當場撥通了迪奧先生的手機,用意大利語又疾又快地說了幾句,然後掛斷電話,問:“你需要什麼樣的服務?” “把我弄出這家醫院,並且,”馮之陽看了看地上的屍體,“將我憎恨的人一一消滅!” 意大利人沒有絲毫猶豫,當場成交。他們找來一輛輪椅,把馮之陽弄上去,然後把警察的屍體拖過去。這時那個男護士維爾的心臟被注射鎮靜劑,還在痛苦地掙扎。馮之陽憐憫地嘆息了一聲,喃喃地說:“太可憐了。” 他掙扎著撥動輪椅滑過去,左手輕柔地把注射器拔了出來,撫摸著維爾的臉:“能救救他嗎?” 意大利人一聳肩膀,攤了攤手:“必須消滅他。” 馮之陽右側的眼睛裡流出了淚水,右手按了按他的頸部大動脈,臉上浮現出傷感的表情。意大利人搖搖頭,沒想到這個雇主這麼有愛心,不料這個念頭還沒轉完,馮之陽的右手陡然用力,咔嚓一聲,竟然擰斷了維爾的脖子。 兩個意大利殺手都驚呆了,兩人對視一眼,脊背上慢慢湧出一股涼意。 他們沒再說什麼,推著輪椅走出了病房。意大利人穿著白大褂,推著病人,倒也無人盤問。他們進了車庫,打開一輛救護車的門,把輪椅抬上汽車,大搖大擺地從中心醫院駛了出去。 半路上,意大利人將救護車停在一處路邊的山坡處,換了輛車,然後發動救護車,讓它衝進了山坡下的密林中。隨後又駛過來一輛汽車,意大利人跑回來去推馮之陽的輪椅,卻發覺這個中國人像飢餓的野狼一樣盯著陰雨連綿的夜空,嘴裡喃喃地說著一些他聽不懂的語言。他說的是:“我是上帝和主宰……還是那個孤獨的孩子?”忽然又獰笑了一下,“父親,我要讓你所愛的人,杜若、郎週,統統死在你面前。” 他第一個找的人就是小萌。 這天下午,小萌剛剛看望馮之陽回來,沒想到夜晚的時候聽到花園裡響起砰砰啪啪的聲音,她有些驚訝,拉開窗簾往外看,只見街燈的照耀下,瓢潑的大雨中,幾個穿著白大褂的人正在砸那五尊雕像。小萌心裡一沉,隨後她就看見了坐在輪椅中的馮之陽,他的眼睛裡閃閃發光,跳躍著興奮的火焰,一串串的雨水從臉上流下。 小萌急忙打開門衝出來:“你們在幹什麼?” 意大利殺手們放下手裡的鏟子,朝著她笑了笑:“夫人,我們是中心醫院的醫生,為了治療馮先生,來向您請教一些問題。” 小萌情緒緩和了一下:“哦,可是你們為什麼要砸毀我的東西?” “可以到屋裡談嗎?”意大利人微笑著問。 小萌望瞭望馮之陽,他仍舊注視著殘破的雕像,眼中閃耀著興奮,彷彿沉浸在一種毀滅的快感中。小萌點點頭,拉開了門。兩個意大利人提起馮之陽的輪椅上了台階,然後把他推進屋裡。 “夫人,我是馮先生的主治醫師克里尼醫生。”意大利人說。 小萌懷疑地望著他們:“可是我在醫院沒有見過你們。” 克里尼說:“當然,我剛剛接手治療。馮先生的病症相信您也有一些了解,他在精神方面受到了一些刺激,我認為有必要銷毀馮先生所憎恨的東西,來使他的情緒平息。並且我還想向夫人了解一些事情。” 小萌點點頭,情緒緩和了一些,擔心地望著馮之陽,輕輕用紙巾替他擦去臉上的雨水。馮之陽很依賴地享受著她的關心,一動不動。小萌問:“你們想了解什麼?” “曾經和馮先生一起來到弗萊堡的那些人,他們去哪裡了?”克里尼說。 “他們……”小萌遲疑了一下,“他們和他的病有關係嗎?” “我需要了解馮先生的病史。”克里尼溫和地說,“這是至關重要的。” “哦。”小萌點點頭,簡單地把郎周等人破解密碼,到倫敦去尋找弗洛伊德紀念館的經過說了一遍。 “很好。感謝您,夫人。”克里尼冷酷地笑了笑,從懷裡掏出手槍,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小萌的額頭。 小萌一下子驚呆了,驚恐地望著槍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放下你的槍。”馮之陽忽然說,他的眼睛盯著那個以小萌為原型的芭比娃娃,彷彿痴迷了一般,連頭也沒抬。 “不能留下活口。”克里尼說。 “放下你的槍。”馮之陽重複了一遍,“你的兩個同伴之所以會死,就是因為他們把槍口指向了這個女人。”他抬起頭冷冷地盯著克里尼,“任何人都不能傷害她。” 克里尼眼裡閃過一陣怒火,叫喊:“她會把我們的行踪暴露給警察!這樣太危險了!” “付給你一千萬美元,不是讓你陪著我旅遊的。”馮之陽說,“走吧。” 克里尼無奈,憤怒地收回手槍,推著馮之陽的輪椅轉身離去。轉身的一剎那,馮之陽忽然露出一種淒涼無助的表情,回過頭凝望著小萌,喃喃地說:“救救我——” 雜亂的腳步聲消失在雨裡,小萌驚魂未散,愣愣地跌坐在了地上。她就這樣整整坐了一個晚上,這時候她已經明白,那兩個意大利人,是歐洲的黑幫分子,可是和他們合作的那個坐在輪椅上的中國人,是那個童年的小羊羔嗎? 第二天,小萌就听說昨晚弗萊堡中心醫院發生了槍殺案,一個警察和三名護士被槍殺,被警方監控的病人馮之陽下落不明……小萌感到陣陣的恐懼,她已經意識到,現在的馮之陽已經不是童年那個趴在窗子上聽她講童話的孩子了,可是,她能夠去舉報他嗎?讓警察找到他,發生槍戰,把他擊斃?他寧願和黑幫翻臉也不願傷害她呀! 小萌想起馮之陽離去時無助的表情,最終下定決心,提前一步到倫敦去,讓郎週他們逃脫馮之陽的追殺。也許,她能做的只有這麼多了。 這些過程小萌只是對郎週他們簡單地講述了一下,因為馮之陽和兩名黑幫殺手已經走進了弗洛伊德紀念館的大門,其餘兩名殺手堵在門口。馮之陽坐在輪椅上,膝蓋上橫放著一把帶著消音器的手槍,遮蓋在大衣之下。那個殺手克里尼很紳士地買了票,推著馮之陽進入紀念館。 鐘博士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驚慌失措:“怎麼辦?怎麼辦?” 郎週扶著牆壁,閉著眼睛,眉頭皺得死死的,彷彿在承受著極大的痛苦。蘭溪卻面無表情,似乎生與死與她毫不相干。杜若考慮了一下,說:“報警吧!跟生命比起來,什麼秘密都不重要。” “可是馮之陽已經到了門口了,警察來之前恐怕咱們連屍體都變冷了。”鐘博士哭喪著臉說。 “跟我來。”郎週忽然睜開了眼睛,轉身向二樓的內側走去。 杜若和鍾博士對視了一眼,莫名其妙地跟著他走向內側,郎週彷彿對這裡極為熟悉,東走西繞,居然把他們領到一段通向地下室的樓梯!杜若張大嘴正要問,鐘博士拉了她一把,杜若一怔,立刻駭異地發現郎週竟然目光呆滯,只是機械地走著,彷彿在夢遊。杜若立刻意識到現在郎週的精神處於極端危險的狀態,鐘博士附著耳朵告訴她:“他失憶前肯定來過這裡,並且對這裡很熟悉。在這種危險的情況下,他被抹去的記憶正在激烈地重組拼合,能否恢復,大概在此一舉了。” 四個人不再說話,緊張地跟著郎週的步伐,隨著他下了樓梯。他們剛剛在拐角處消失,克里尼和另一個殺手尼爾森左右提著輪椅,已經和馮之陽上了二樓,迎面一個工作人員走了過來,克里尼厲聲問:“有沒有幾個中國人上來過?” 那個工作人員嚇了一跳,結結巴巴地指了指走廊:“他們剛剛從那邊下了樓梯。” 克里尼立刻拔出手槍,雙手握槍往前面探路,尼爾森推著馮之陽跟在後面。那工作人員驚叫一聲,立刻舉起了手,尼爾森和藹地笑笑:“別怕,我們是國際刑警組織的。” “嗒。”一聲輕響,那工作人員的額頭上穿了個洞,屍體栽倒在地上。馮之陽平靜地把手槍橫放在膝蓋上,說:“不需要騙人,這種赤裸裸的罪惡讓我很坦蕩。” 他說的是中文,尼爾森聽不懂,用意大利語喃喃地咒罵了一聲:“瘋子!”馮之陽也聽不懂。尼爾森也拔出了槍,一手推著馮之陽快步跟在克里尼後面。 郎週呆滯地走著,下到一樓後,往北走進入廚房。他慢慢推開廚房的門,廚房裡並沒有什麼東西,只有一座雕刻著花紋和徽章的櫥櫃,郎週進門左轉,是一間洗滌室。洗滌室西牆,赫然是一扇面朝大街的門! 他們剛走到門前,身後已經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克里尼已經衝進了廚房。鐘博士急了,撲上去用肩膀一撞,門咔嚓裂開,鐘博士一下子滾了出去,幾個人蜂擁而出。克里尼的子彈啪啪啪射在了牆上。 正在這時,正門口忽然響起急促的警笛聲,隨即槍聲大作。原來紀念館的其他工作人員發現了同事的屍體,立即報警,警察剛到了門口就同留守的兩名殺手相遇了,雙方立刻展開槍戰。克里尼咒罵一聲,和尼爾森把馮之陽的輪椅提下台階,瞧見他們的目標剛剛跑上大街,舉起手槍瞄準了郎週的頭部,心想:“這個變態的旅程終於要結束了。” 杜若扶起鐘博士,跟在郎周身後跑上大街,瞥見身後的意大利人提著槍追了出來,急忙喊:“郎週,趴下!” 郎週仍舊目光呆滯,不緊不慢地走著,對身後的危機毫無所覺,一直走到街道的中央,望著對面一座兩層的小樓呆呆出神,正好處在克里尼的射程中。克里尼的手緩緩扣動扳機,馮之陽望著郎週的背影,心裡湧出一絲快感,幾秒鐘後,這個讓自己嫉妒和憎恨的傢伙就會變成一具屍體了,克里尼的子彈將穿透他的心臟,然後釘進對面的紅磚牆上…… 突然馮之陽眼角閃過一個白色的影子,他的臉色頓時變得慘白,大叫一聲:“住手!別開槍!” 克里尼吃了一驚:“發生了什麼事?” 馮之陽彷彿沒有聽見,怔怔地註視著郎週注視的方向,那裡,那座房屋的柱式門庭上方,立著一尊小小的白色石膏雕塑!雕塑的姿勢及形態及弗萊堡小萌家的雕塑群裡的第四尊一模一樣——是父親的雕塑! “父親”仍舊筆直傲岸地站在那裡,眼皮微微垂下,充滿嘲弄地瞥著大街上的這群人,彷彿是上帝在俯視著自己的玩物和子民…… “爸爸——”馮之陽孩子似地尖叫一聲,整個身體都顫抖了起來,克里尼握著槍充滿詫異。而杜若、鐘博士、蘭溪和小萌站在街道中央,一會兒望著身後的槍口,一會兒望著前面的郎週,一時不知所措。紀念館裡的槍戰突然平息了,克里尼知道自己的人已經完蛋,也顧不得問馮之陽,推起輪椅便跑。馮之陽憤怒了:“停下來!我已經找到地方了!它就在我面前——” 克里尼冷冷地說:“你是個瘋子,我不想陪你丟了性命!” “放我下來!”馮之陽舉槍對准他的頭,“我爬也要爬過去!” 尼爾森順手把槍奪了下來。克里尼說:“知道地方我們可以隨時再來,但你的命也不能丟在這裡,因為你還欠我們五百萬美元沒有支付。” 說話間,他們推著輪椅跑到了街口,扔掉輪椅抱著馮之陽上了一輛停在路邊的汽車,急馳而去。這時,警察恰好衝出門外,立刻呼叫堵截。警察並不知道他們剛剛從紀念館逃出來,以為是附近的居民,有名警察跑過來焦急地喊:“女士們,先生們,你們趕緊離開這裡,這裡很危險。” 鐘博士急忙點頭,和杜若他們跑到郎周身邊,郎週仍然盯著門上那個小型的雕塑怔怔出神。杜若等人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一個個呆若木雞,小萌喃喃地說:“這不是跟我家的雕塑一樣嗎?怎麼會在這裡?” 沒有人回答,所有人都沉浸在一種異樣的震撼中,他們清晰地感覺到,他們尋找了那麼久,經歷了那麼多的煎熬與奔波、恐怖與痛苦,所尋找的東西就在眼前了。 父親,就在這扇門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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