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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一章中國男孩和弗洛伊德

弗洛伊德禁地 陈渐 13637 2018-03-22
“我就是那個男孩。” 10月的陽光已經熟透了,懶散地照在北京通州郊外一處破舊的院子裡,剛刮過一次沙塵暴,天空灰濛蒙的,院子裡也積滿了沙塵。門緊關著,但有些身手敏捷的沙塵已經溜進了屋子,在地上、桌上和床上鋪了薄薄的一層。甚至牆角木架上緊繃的一幅未完成的油畫上也有沙塵光顧,把自己的身體當做顏料,賴在上面不肯下來,在江南的園林景緻中烙上北京天氣的印記。 郎週坐在桌子前,瞇著眼睛盯著電腦屏幕,飛快地在電腦的QQ對話欄裡敲上這幾個字,瞥了一眼窗外,按下Enter鍵,發送了出去。然後他靠在椅背上,緊盯著那個叫“杜若”的小兔子頭像,等著它閃跳。 這裡是北京通州郊外的一個畫家村。就像天津港繁忙的貨運碼頭一樣,它是畫家們的集散地。兩年前,剛剛二十歲的郎週背著畫夾流浪到這裡,感覺同行挺多,房租挺便宜,還不定期有老大爺和畫廊老闆來這裡收購廢紙和畫,他就在這裡租了間房子,暫時住了下來。

“滴滴滴。”杜若的頭像閃跳起來,發過來一行字:“後來呢?” “後來我成了孤兒。”郎周說,然後敲上去。 杜若明顯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著,幾秒鐘後,問:“這些年,你是怎麼過的?” 郎週慢慢敲打著鍵盤,努力回憶著自己的童年…… 那個冬天,他在雪原上等待了很久,夜幕籠罩山岡的時候,他開始害怕,開始拖著凍僵的雙腿,抱著那隻兔子往回走。他不知道他的家在哪裡,只知道那是山腳下一個叫百吉的小鎮。鎮上有一座尖頂的教堂,他的家就在那座教堂隔壁,他從小就沒有了母親,和父親兩個人生活。 他順著來時的車轍痕跡往山下走,那種深入骨髓的寒冷和荒無人煙的寂寞至今還留在他的記憶裡。到了盤山的水泥公路上,車轍痕跡沒有了,他茫然站在那裡,不知道該往哪裡走。直到死兔子從他的手裡滑落,掉在了地上,他才知道到自己的全身已經被凍得沒有了知覺,然後撲通一聲摔倒在了雪地上……

當他醒來的時候,是在一戶農民家裡溫暖的土炕上。他被一個進山拉燒柴的老頭兒發現了,老頭兒把他放在牛車上拉了回來。順便拎走了那隻死兔子,為他燉了一大鍋熱兔肉湯,救活了他。 老頭兒孤身一人,待他極好,每天都為他燒一大鍋溫水,將他赤條條泡在溫水里治療凍傷。還用雞蛋皮煎湯,反复擦洗他的手腳等凍得嚴重的部位。直到幾天后,經過一番又酸又痛的折磨,他才徹底恢復。 老頭兒本以為他是個野孩子,想收養他,後來一問,知道他有父親,立刻息了這念頭,趕著牛車將他送到了八公里外的百吉鎮。 看到鎮裡教堂的尖頂,郎週哇的一聲哭了起來,跳下牛車跑回家裡。可是家裡空無一人,一切東西都原封不動。郎周小小的身影在院子里站了很久。後來老頭兒通知了派出所,派出所民警根據郎週的描述,組織人力到山上尋找,可是過了這麼多天,那一場大雪早已在太陽下消融得只剩下一攤濕漉漉的泥水。況且,連郎周也不敢肯定他把民警帶到的那座山岡就是父親失踪的地方。

民警說:“只有兩個可能。一是這個孩子的記憶出了問題,二是這個父親存心要拋棄這個孩子。”然後有人問:“那他父親在雪地上失踪怎麼解釋?” 民警說:“那就只有第一種可能。” 於是郎周成了孤兒。 老頭兒後來又提出要收養他,鎮裡沒有同意,因為郎週的父親是從外地遷來的生意人,有一套房產和一些值錢的家具電器,將這些東西變賣的所得,完全可以供鎮裡將郎週撫養長大。 老頭兒怏怏地走了。臨走前,他對郎周說:“孩子,我叫某某某,住在某某村,一個人要是過不慣,就來村里找我,咱爺倆一起過。” 老頭兒的姓名和住址郎週最終也沒能記住,他就在鎮裡的“撫養”下開始成長。 “太可憐了。”杜若說。杜若是他前些日子在QQ上認識的網友,資料裡顯示是個女孩,但他們從沒有見過面,也不曾談過彼此的身份,但他們聊得很投機,郎週在她的身上找到了一種現實裡從不曾有過的安寧與平和。

“也沒什麼可憐的。”郎週故作坦然地說,“沒有父親唯一的壞處就是經常挨別人父親的巴掌,因為我經常和別的孩子打架。呵呵,我的日曆是在巴掌裡劈裡啪啦地扇過去的。” “那麼你後來有沒有找你父親?” “很久以後才開始尋找。我從小喜歡畫畫,這還得益於父親從小經常逼我看一些兒童畫冊。父親經常讓我看孩子成長經歷的畫冊,可是我卻拿著筆把那些畫冊畫得亂七八糟,常常惹惱父親,將我一頓暴打。父親失踪後,在被鎮政府'撫養'的那段日子,我就經常逃課,躲在一個美術老師家裡跟他學畫畫,結果其他學科我一竅不通,在繪畫上倒小有所成。可是鎮里人一夸我,我就會產生一種憤懣和屈辱,我想不通,父親為何要拋棄我。”

“拋棄你?”杜若發來一個疑問的表情。 “是啊!”郎週喃喃地說,邊說邊敲鍵盤,“我一直記著那個警察的話。他說:'只有兩個可能。一是這個孩子的記憶出了問題,二是這個父親存心要拋棄這個孩子。'我知道我的記憶不會有問題,所以在我的理解中,那就是拋棄。如果不是拋棄,我的童年怎麼會受那麼多的苦?如果不是拋棄,我又怎麼會沒有一個親人,整個童年裡孤苦伶仃?雖然我仍然弄不清楚他到底如何在雪地上消失得無影無踪,但我知道,是他拋棄了我。” “那麼……你還會尋找他嗎?” “會!我一直在尋找!”身體的某個部位忽然傳來一股刺痛,郎週咬緊了牙,“我十六歲那年,偶然看到羅中立的那幅油畫,忽然間我想哭,並產生了一種狂熱的衝動,我要找到他,問他:為什麼將我拋棄!”

“後來呢?” “後來,我背著畫夾離開百吉鎮,在無邊無際的大地上流浪,去尋找我的父親……我尋找了好多年,可是沒有一點父親的消息。這期間,唯一的收穫就是這個競爭激烈的社會讓我知道了我並不是一個天才的畫家。”郎週回頭瞥了一眼那幅未完成的油畫,搖搖頭,說,“你相信我童年的經歷嗎?” “相信。”杜若回答得很乾脆。 郎週倒驚訝了:“為什麼?我父親的失踪在別人看來是根本無法解釋的。” “因為……”杜若猶豫了一下,“我先給你講一下我的經歷。十六歲那年,我離開了我父親,離家出走……” 郎週問:“你為什麼要離家出走?” 杜若說:“我父親很希望我成為別人,他總是抱怨我長得不夠像她,總是說我和她差距太遠。我就是我,我不想像任何人,我不需要和任何人比較,我不想抹煞自己的個性去迎合父親。所以我就離家出走了。你知道屈原的一句詩嗎:山中人兮芳杜若,飲石泉兮蔭松柏。”

郎周說:“不知道。杜若是你的真正名字嗎?” 杜若說:“是的。離開父親之後,我就把自己的名字改成杜若。杜若是遠古的一種香草,它個性自在奔放,隨性而開,一夜間燦然綻放,隔日便悄然凋零。我寧願死,也要保留住自己的個性和自由。” 郎周有些明白了,大概很多父母都會拿他們心目中優秀的人來要求自己的兒女吧,可是他們不知道這會在孩子心理上造成多大的傷害。他問:“那麼,後來呢,你又回去找你父親了嗎?” “回去過,可是我只見到了父親最後一面。”杜若說,“我從小就沒有母親,和父親相依為命,我離家出走本想向父親示威,可是當我回到家中,卻沒有一個人,父親不知道去了哪裡。後來我就在家裡等著,一直等了三天,父親才回來,我想,他是出去尋找我了吧。可是,他急匆匆地回到家,看到我回來了,卻沒有找到女兒的驚喜。他看見我回來,神情中居然充滿了驚恐。”

“那是為什麼?”郎週好奇地問。這實在是有悖常理。 “我也不知道。他說,你趕緊走,走得越遠越好,永遠不要再回來了。”杜若打得很慢,彷彿那些記憶已經很久不曾回想,此刻鉤沉起來有些困難。 郎週暗暗嘆息,問:“他是不是在責怪你?” “起初我也這麼想。”杜若說,“可是很快我就發現不對頭,父親撫摸著我的頭髮,說:'幾年不見,我的女兒成了大姑娘。這我就放心了,以後一個人生活,不會再有人欺負你了。'我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父親說,他發現了一個偉大的心理學家留下來的關乎整個人類的大秘密,結果遭到了懲罰,被一個恐怖的惡魔緊緊追踪著,想讓他徹底消失。父親說完,讓我等他一會兒,就進了臥室。我奇怪地站在客廳,不明白他說的惡魔是什麼,打算向父親問清楚。可是,過了好久,父親也沒有出來,臥室裡沒有一點動靜。”

郎週突然有了一種恐怖的預感,顫抖著手打出幾個字:“到底發生了什麼情況?” “什麼情況也沒有發生,但臥室裡空空如也。父親不見了。”杜若的口吻似乎很平靜,“臥室只有一個門,一扇窗戶,窗戶上焊著小指粗的鋼筋防盜網,我就站在門外。可是父親就在這屋裡神秘地消失了。” 郎週渾身顫抖,連字都敲不出來了,好半天才說:“然後呢?” “然後我就去報警。警察仔細勘查了現場,什麼也沒有發現。防盜網好好的,網眼細密,人根本鑽不出去。地下也沒有洞口。後來他們認為是我思念父親引起的幻覺,就不了了之了。再然後我就記住父親的話,離開了家。”杜若說,“所以我聽到你的身世後覺得特別親切。你能到我這裡來嗎?陪我尋找父親。我也陪你尋找父親。”

郎週的心震撼了,這個世界上居然還有和他命運完全相同的人,居然還有人願意陪他尋找父親?他顫抖著手敲出兩個字:“願意。”隔了片刻,又問,“你在哪裡?” 他剛剛把這幾個字敲出來,忽然院子外面傳來汽車引擎的轟鳴聲,他猛地跳了起來,手忙腳亂地將敲出的文字發出去,然後關閉了電腦顯示器。 引擎聲在門外停止,接著院門一響,一個身材修長的女孩輕盈地走了進來。她穿著淡白色的BALENCIAGA風衣,下身是一條緊身的牛仔褲,雙腿修長動人,BALENCIAGA精湛的剪裁技巧將她的身材烘托得極富韻味,風微微吹來,風衣飄擺,彷彿一隻飛舞的蜻蜓。 郎週瞥見她進來,像老鼠一樣在屋裡亂竄,後來他摸到一根乾硬的油畫筆,做個姿勢站在粘了一層沙塵的畫布前不動了。他知道,蘭溪又來監督他的工作了。 蘭溪是他的女朋友,一個頗有名氣的時裝模特,去年和他在一次畫展上認識,隨即就被郎週——或者說郎週的畫(這是郎週的想法)——吸引,狂熱地稱他是“上帝賜給21世紀的凡·高”。郎週被她叫得心裡底氣十足,明知自己的畫風跟凡·高八竿子打不著,偏偏又感覺心花怒放,於是兩人迅速相愛。 時間久了,郎週被蘭溪膨脹起來的信心又被她一點點地摧毀,他發現,蘭溪喜歡他的畫多過喜歡他,因為蘭溪最喜歡的就是給他當模特。蘭溪為了鞏固他們的愛情,好多次告訴郎週:“我要么嫁個攝影師,要么嫁個畫家。因為他們能欣賞我的美,能發掘我的美,能留下我的美。我之所以選擇了你,是因為你的畫和我的美是最佳拍檔。” 蘭溪的魅力郎週絲毫也不否認,可是自己的畫他就有些心虛了,因為蘭溪對繪畫可沒有他對女孩子的美麗理解得那麼透徹。偏偏蘭溪督促他畫畫還格外嚴厲,郎周自己底氣不足,每次一見蘭溪過來就感到像一隻母貓闖進了耗子窩。 郎週擺好姿勢站在畫布前,眼睛卻斜瞅著窗外。昂貴的MERRELL棕色小牛皮女靴在窗外晃了幾下,就到了屋裡。 “郎週,想死我了!”蘭溪笑吟吟地撲上來抱住他咯咯直笑,“老實坦白,有沒有偷懶?” 郎週急忙張開手,將手裡的畫筆拿得遠遠的,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小溪,怎麼今天突然就過來了?我這幅油畫還沒完工呢!” “哦,來,讓我欣賞一下我家郎郎的偉大作品。”蘭溪挽著他的胳膊,仔細欣賞著這幅畫。看著看著,蘭溪的臉色慢慢就變了,她拽起郎週的右手,把那根油畫筆抬高,摸了摸筆頭。郎週猛然醒悟,頓時就慌了。 蘭溪把臉湊到畫布前仔細看了看,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摸了一下,居然摸到一指頭的沙塵。郎週呆若木雞,起沙塵暴的時候他在和杜若聊天,根本沒注意,結果畫了一半的畫面上粘了一層沙塵。這幅畫是一幅歐洲的城堡風景畫,郎週為了表現質感和厚實感,採用透明覆色法,多層次描繪,待每一層乾透後再進行下一層上色。工序比較繁雜,他已經畫了好久,這一粘上沙塵,這幅畫算是毀了。 “你方才到底在幹什麼?別告訴我你在畫畫。”蘭溪冷著臉直視著他。 郎周有些心虛,像個孩子一樣,低下頭一言不發。這是他小時候的習慣。他記得,在大人訓斥他的時候,他只要一抬頭,就會迎來一個響亮的巴掌。蘭溪嘆了口氣:“郎週,你太讓我失望了。這幅畫畫的是法國巴黎世家時裝集團總裁的城堡,他出了重金訂購的。你知道我費了多大力才為你爭取了過來?” 郎週仍舊低著頭,喃喃地說:“你知道……你知道上色是我的弱項,我最不願意畫油畫的……” “你……”蘭溪咬著唇,眼眶裡淚珠滾動,“可是我希望你一舉成名,功成名就,難道你就不能突破自己?” 也許兩人吵架多了,一到這種時候,郎週就知道蘭溪有什麼反應,急忙抬起頭來手法熟練地為她抹去了眼淚,沉重地說:“小溪,我知道你為我好。可是……可是你知道,這是我的一個心結。只要我一涉及我欠缺的領域,我就……我就開始懷疑自己的能力,就……就什麼也做不好。我一畫那些樹,童年那座荒山雪原上的樹林就出現在我眼前,我根本沉浸不到這幅畫的畫意裡去。” “我明白。”蘭溪撩了撩長發,嘆了口氣,“只要我一逼你,就會激起你童年的陰影。可是你想過沒有?你不可能永遠被童年束縛,我現在也想不通你父親到底如何失踪的……” “他的確是這樣失踪的!”郎周滿臉通紅地爭辯。 “好,好!”蘭溪顯出不耐煩的神情,“我不跟你討論這些。就算他真的這樣失踪了吧!可是即使他沒有失踪,你遲早也要脫離你的父親獨立自主,無論你父親是寵愛你,還是疏遠你,是關心你,還是虐待你,你總要離開他,開創自己的世界,獨立自主地生活。寵愛、疏遠、關心、虐待或是拋棄對你將來的生活而言都沒有本質的區別,當你一個人在社會上奮鬥時,它們統統要被拋在腦後!” 郎週一言不發地聽著。蘭溪看著他的神情,有些失落,沉默了片刻,說:“其實我這次就是為了這個事情來的。” “這個事情?”郎週驚訝地張大了眼睛,一臉狐疑。 “嗯。”蘭溪認真地點頭,拉著他的手,“走,我帶你去個地方。” 郎週被她拉得踉踉蹌蹌地跑到了院子,忽然發現自己穿著拖鞋,衣服上也沾滿了油彩,急忙掙脫她的手回房間裡換了衣服。這時候,他忽然想起剛才正和杜若聊著天,便偷偷打開顯示器,杜若的兔子頭像正在閃動,他點擊一看,只有兩個字:上海。 郎週想起了和杜若的約定,嘆了口氣,直接切斷電腦電源,然後跟著蘭溪上了她的現代索納塔。 索納塔駛上了北京的快速路,到了東四環向北,再向西過了北太平橋,駛進了一座商務大廈的地下停車場。 郎週一路上默不作聲,蘭溪也不跟他解釋,兩人下了車,沉悶地走進電梯,電梯的加速度給郎週帶來一絲沉墜的感覺,他望著蘭溪嚴肅的面孔,心裡有一種很不祥的預感,彷彿這一去,他就會永遠失去蘭溪。 可是他怎麼也沒有想到,蘭溪帶他來見的,竟然是一位心理醫生。 當那個西裝革履,滿臉海龜氣的傢伙一介紹他的職業,郎周立刻漲紅了臉,憤怒地盯著蘭溪。蘭溪別過頭,假裝沒有看見。那個海龜大約四十歲,自我介紹了三點,第一點是他姓鐘,第二點是他是亞利桑那州立大學的心理學博士,第三點是他擁有高級心理諮詢師職業證書。 說完這三點,鐘博士禮貌地將蘭溪請到了會客室,然後回到他的辦公室,半個屁股坐在辦公桌的一個角上,腳蹺得老高,隨意得像是在自己臥室的床上。 郎週還在生蘭溪的氣:她居然認為我神經有問題!看著這個鐘博士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陰沉沉地望著他一言不發。鐘博士對他倒是友好得很,說:“郎先生,想喝點什麼,茶還是咖啡?” “不喝。”郎週眼睛一翻,望著潔白的天花板。 鐘博士毫不介意,和善地笑了笑,一副飽含深意的樣子。郎週被他笑得發毛,不由問:“你笑什麼?” 鐘博士說:“我簡單了解過你的事情。很明顯,你的心理沒有任何問題。因此根本不需要諮詢,更不需要治療。” 這句話讓郎週深有感觸:“是啊。可是蘭溪非讓我過來。” “她太愛你了,所以才這麼關心你。”鐘博士點點頭,“雖然關心的方法有些不對頭。照我看,你也就是平時壓力大了一些。這有什麼呢?現代人的工作節奏快,競爭壓力大,很正常嘛!我也一樣啊!” 郎週頗有同感,點了點頭。鐘博士說:“所以呢,我覺得你最好不要讓蘭小姐傷心,反正來了就來了,咱們只當聊天,坐一坐你就回去。當然,既然咱們是聊天,我是不會收費的。” 郎週想起蘭溪也不禁有些發怵,於是點了點頭。鐘博士問:“茶還是咖啡?” “茶。”郎周說。 鐘博士跳下桌子,拿出個一次性紙杯,放了點茉莉花茶給郎週泡上,郎週嗅到了一股濃郁的清香。鐘博士給自己也泡了一杯茶,說:“對了,能把你童年時的那段經歷講講嗎?” 郎週輕輕抿了一口茶,品味著舌尖的餘香,說:“其實也沒什麼好講的,也就是比別人奇特一些的經歷而已。” “是啊。”鐘博士感慨,“《聖經》裡說,陽光之下,並無新事。世界上奇特的事情實在很多,大大小小,沒什麼不同。” 郎週搖頭:“那可不一樣,我的經歷還是有些不同的,直到現在我也沒想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哦?”鐘博士一副驚訝的模樣,輕輕挑起了眉毛。 “真的。”郎週認真地看著他,說,“那是一個大雪天,父親帶著我到山上打兔子……” 在茉莉花茶的馨香里,在鐘博士逐漸震驚的神情中,他的思緒慢慢沉入到十年前那個下著大雪的日子…… “……就這樣,我站在百吉鎮那個空蕩蕩的院子裡,有一種可怕的感覺告訴我:父親永遠也不會回來了。”郎週嘆了口氣,目光慢慢收攏到眼前的茶杯裡,發覺茶水已經涼了。 鐘博士直到聽完,認真的表情才放鬆了下來,呵呵笑了笑,說:“對於小時候的這些細節,你能記得清楚嗎?比如那個輪胎的痕跡,果真是單向開過來時留下的?有沒有重疊的可能?” 郎週搖搖頭:“十年的時間放在眼前,它可以厚重得像山川,也可以清晰得像隱形眼鏡。現在我想著那時的雪地和雪地上的輪胎印,時間對我來說就像是一副隱形眼鏡,我看得很清晰。我記得父親開的車是一輛桑塔納,型號我當然不知道,不過留在雪地上的輪胎胎紋是人字形的,尖端對著上山的方向。沒有和任何圖案重疊。” 鐘博士皺了皺眉:“哦。郎先生,你平時有沒有一種感覺,就是現在正在發生的某個場景你忽然感覺到以前也曾經發生過?或者說,一個你從未去過的地方,從未經歷過的一件事,但在你的意識裡好像很久以前你曾經來過,曾經經歷過?” “嗯?”郎周奇怪地望著他,仔細想了想,“確實有。這是怎麼回事?” “這不奇怪。這種現像在心理學上叫做'記憶碎片'。”鐘博士說,“人的記憶很奇怪,經歷過的事情並不是完整地保存在我們的大腦裡。就像一塊印滿花紋的玻璃,大腦不是整塊把它裝進去,而是把它打碎再吞進去。你經歷過的很多事件打碎後都被放在同一個箱子裡,那麼某些時候你正在經歷的事情,因為一個小小的細節觸動你,和你記憶中的玻璃碎片就會重新組合,讓你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哦,哦。”郎週聽得有些糊塗,問,“可是這跟我有什麼關係呢?” “因為……”鐘博士盯著他說,“我認為你父親失踪的事並不曾真的發生過。” “你——”郎週猛地扔下紙杯,臉色漲得通紅,對他怒目而視。 “你聽我說。”鐘博士急忙朝他擺手。 “不聽!”郎週冷漠地站了起來,拽開門就往外走。鐘博士急忙跳下桌子跟了出來。 蘭溪正坐在外間的沙發上,見郎週怒氣沖沖地走出來,吃了一驚:“怎麼了?” “沒什麼,咱們走吧!”郎週拉住她。 鐘博士急忙說:“郎先生,你能否稍等一下,我想和蘭小姐談些事情。” 蘭溪疑惑地打量了一下郎週,然後點點頭:“郎郎,聽話。稍等我一會兒。”說完跟著鐘博士進了辦公室。郎週努力平息一下心緒,怔怔地站了一會兒,望著牆上掛著的一副外國老人的畫像出神。那個老人的目光像鷹一樣敏銳。郎週不知道他是誰。 蘭溪進了辦公室,鐘博士關上門,重新把半截屁股放在桌子角上,蹺起腳,可是這回神情卻凝重了起來。蘭溪問:“鐘博士,你們到底談了些什麼?怎麼他那么生氣?” 鐘博士嘆了口氣:“我沒想到他的抗拒力這麼強。嗯,他是在保護什麼還是在抗拒什麼?”他用指頭敲敲腦袋,沒敲出答案,於是凝重地望著蘭溪,“蘭小姐,事情很嚴重。” 蘭溪嚇了一跳:“你說他……什麼很嚴重?” “他童年的經歷。”鐘博士彷彿不知道該怎麼說,思考了片刻,說,“咱們先從邏輯方面分析一下。你想,一個人和一輛汽車,如何才能從雪地上消失得無影無踪?要知道,按照他的描述,雪地上只有上山時的車轍痕跡,他父親的腳印也是到了停汽車的地方就終止了。咱們先分析一下這種情況有沒有可能發生。” “似乎……”蘭溪沉思著說,“會不會是他父親按照來時的車轍痕跡倒了回去?” 鐘博士笑了笑:“這只是小說裡的情節,而且小說裡也只能做到踩著自己來時的腳印倒回去,汽車嘛,你也會開車,可能嗎?沒有人能在雪地上倒車下山。況且,郎週甚至對輪胎的胎紋都記得很清楚。” “那倒也是。”蘭溪點點頭,“可是郎週當時那麼小,他能記得清楚嗎?” “這就是我所擔心的呀!”鐘博士悶悶地說,“事情太奇怪了。我判斷,郎週的童年裡,一定有一些可怕的事情發生。現在他大腦中呈現的,也就是說,他所告訴我們的,肯定不是真實的情況。” 蘭溪嚇了一跳:“那……那會發生些什麼?” 鐘博士一攤手,無奈地說:“這也是我想知道的。我找你來就是因為這個問題,有兩種辦法,一是讓他繼續治療,我有辦法從他的大腦裡看到事情的真相;二是咱們去他童年生活的小鎮——百吉鎮,真相就在那裡。” 蘭溪的心怦怦直跳,急忙說:“那咱們兩種方法同時進行。” 郎週坐在外間的沙發上,不時盯著牆上那個外國老人的畫像,心也在怦怦地跳。這個老人的眼睛似乎有一種魔力,讓他感到心虛,一種很無力的感覺。 這時,內間辦公室的門開了。蘭溪笑吟吟地和鍾博士走了出來,輕輕和鍾博士握了握手:“非常感謝您,鐘博士。既然沒什麼大問題,我們就回去了。” 鐘博士客氣了一下,蘭溪招呼郎週離開。郎週站了起來,回頭又望了一眼那個老人的畫像,忍不住問:“牆上掛的是誰的照片?” 鐘博士回頭看了看:“哦,弗洛伊德。西格蒙德·弗洛伊德。” “弗洛伊德?”郎週驚訝地說,“我好像在哪裡聽說過。” 鐘博士笑了起來:“他可是我這一行的鼻祖。奧地利偉大的心理學家,就是他開創了心理分析學派,讓人類對自己的認識從微小的細胞深入到了心靈。我現在就是託他的福在混飯吃。” “哦。”郎周正驚訝著,就被蘭溪拉了出去。 一出門,郎週就有些惱怒,甩開蘭溪的手:“你帶我來這個地方乾什麼?難道你以為我是個神經病?” 蘭溪也惱怒了:“你真是孤陋寡聞,難道來看心理醫生的就是神經病?” 郎周有些狼狽,大聲說:“可是我不理解你為什麼要帶我來這裡!任何一個人,在他的專業上也會有弱項,我知道你不滿意我在繪畫上沒有突破,不是我不願意突破,而是我確實做不好!我跟你說過,我上色上不好,不願意畫油畫,可是你非逼著我畫油畫。我畫不好,你就抱怨我心理有問題,居然還帶我來看心理醫生!你幹嗎不把我送到精神病院?” 這裡是商務樓,走廊上人來來往往,聽見他們說的話,紛紛拋來異樣的眼光。蘭溪又氣又惱:“郎週,我真是受夠你了!” 郎週呆了呆,默默地望著她,眼神中露出一種蘭溪無法理解的悲哀。然後兩人不再說話,走進電梯,在運行的噪音中緩緩沉到地下停車場,上了索納塔。整個過程就是這樣沉默,彷彿彼此都在考慮著一個至關緊要的問題。 蘭溪本來想和他回自己在八里莊的住處,但看著郎週一直不做聲,心裡也惱了,駛上長安街,打算把他送回通州拉倒。忽然郎週像下了什麼決心,嚷著:“停車,我要下去!” 蘭溪不明所以,問:“下去幹什麼?” 郎週搖搖頭,朝她溫柔地笑了笑。蘭溪停靠到路邊的公交站牌前,郎週拉開車門下來,砰地合上車門,朝她擺擺手,然後快步走向熙熙攘攘的人群。蘭溪忽然明白了:他要離開她!蘭溪猛地打開車門,後面一輛帕薩特緊急打了一下方向盤,貼著車門掠了過去,車屁股後留下一連串的咒罵。 蘭溪站在車邊,朝著郎週的背影大喊:“郎週,你要去哪兒?” 郎週的身影很快融入了人群,只有交錯攢動的人頭在她的視線裡沉浮。蘭溪呆呆地望著郎週消失的背影,淚水滑過雪白的臉頰。 郎周是在觀望大街上的人流時做的這個決定。熙熙攘攘的人群讓他意識到,他很快就要失去她了。 “郎週,我真是受夠你了!”這句話帶給他深深的刺痛,他意識到蘭溪很明顯地對他做出了暗示:她即將離開他。他無法容忍,無法容忍又一次被拋棄,主動放棄是他唯一的選擇。他不願再經歷一次被拋棄的過程,那種感覺讓他不寒而栗。 直到走進人群中,郎週才輕鬆起來,他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在北京的大街上走過了,長安街讓他感到陌生。他好奇地東瞅西看,甚至還到商場裡逛了一圈。好久沒有這樣流浪過了,一切都讓他感覺新鮮。 這一天,他瘋狂地折磨自己的腳,彷彿要用腳丈量北京城。直到黃昏的時候,他才想起往何處去這個問題。畫家村是不能回的,蘭溪肯定會去那裡找他。去哪裡呢?他流浪過很多地方,可他從來不知道該往哪裡去。 不知不覺中,他走到天安門廣場,秋高氣爽的黃昏,很多父母帶著孩子在廣場上放風箏,他默默地看著,忽然感覺想哭。自己就像斷線的風箏……“我該去尋找父親了。”他想,“那個女孩子——杜若——在上海,她會陪我去尋找父親。”一種強烈的感動突然使他充滿了活力,對,尋找就是一種進取,它能讓生命充滿激情。 天完全黑透的時候,蘭溪頹然地在德勝門停下了汽車。她已經在北京城內瘋狂地尋找了五個小時,她也知道這樣開著車四處亂轉根本找不到郎週,北京城太大了,他能去的地方太多。可是她不甘心。只有她才知道,她對郎周是一種生命的需求,跟金錢無關,跟生活無關,跟藝術無關,甚至跟愛情也無關,她是個模特,在她這個圈子裡,感情她已經經歷了太多,愛情也經歷了太多,直到她第一次發現自己的眼角出現了細細的皺紋,直到她遇見郎週,才感覺她第一次距離生命的真相這麼接近。她好想陪在郎周身邊,慢慢品味這場生命,直到衰老,死去。他天真、執拗、膽怯,還故作堅強。可是沒關係,這一切她統統喜歡。她知道,郎周是唯一一個能夠陪著她欣賞生命的人。 可是他卻決然地離開了她。 蘭溪心裡空落落的。繞著三元橋轉了兩圈,路面已經被路燈照得通明,天黑了。她決定回通州。郎周無論去哪裡,最終也會回到那裡的。 蘭溪順著原路回到了通州畫家村。像所有的農村一樣,這裡的街道十分逼仄,民房破舊低矮,垃圾遍地,土狗在黑乎乎的街巷里四處亂竄。好幾條捷徑都太窄,汽車開不過去,蘭溪只好繞來繞去,不時鳴笛驅散街上的土狗,到了郎週租住的房子前停下。 她有鑰匙,是那個色迷迷的單身男房東免費並且親自跑腿為她配的。打開院子裡的鐵門,便看見一樓郎週的屋子里黑漆漆的。蘭溪嘆了口氣,開門走了進去。 蘭溪正要摸電燈開關,關門的聲音一靜止,她忽然聽見里屋似乎響起一絲若有若無的怪異聲,輕微的噝噝聲中帶著一陣摩擦,彷彿毒蛇吐信,彷彿鼠類潛行。側耳傾聽,那聲音卻消失了。蘭溪按了一下電燈開關,燈卻沒有亮。 蘭溪又按了幾下,燈也沒亮,看來開關壞了。郎週這死傢伙居然沒有修。蘭溪叫了一聲:“郎週?”沒有人應,屋裡靜悄悄的。里屋是郎週的臥室,或許他回來了,正躺在床上睡覺。 一想起睡覺,蘭溪忽然明白了:那是人的微弱的呼吸聲!屋裡有人!她心中狂跳起來,夾雜著一種驚喜,一種恐懼,慢慢地走進去,手指找到電燈開關,一按,燈仍然沒有亮。蘭溪納悶了,怎麼兩個燈都壞了? “郎週,別跟我開玩笑。”蘭溪喊。仍舊沒有人,甚至連那若有若無的呼吸聲都沒了。蘭溪進了屋裡,正對著門是一隻木質衣櫃,深沉的昏暗裡,彷彿有個人影站在衣櫃旁,臉朝著她,一動不動,眼睛卻彷彿閃爍著一種幽幽的光芒。 蘭溪嚇了一跳,隨即醒悟過來,郎週屋裡有幾尊石膏雕像,大概他把雕像移動了位置。可是……不對,石膏像怎麼會慢慢抖動?蘭溪驚恐地摀住了嘴,戰戰兢兢地說:“郎週,是你嗎?別嚇我。” 那人影沒有動,也沒有回答。蘭溪慢慢走過去,忽然腳下一滑,身子撲通摔倒。她掙扎著想站起來,手掌上卻黏黏的,又濕又滑,同時鼻子裡聞到一股怪異的腥味兒。蘭溪疑惑地把手伸到鼻子前,一股濃烈的血腥味衝進了鼻孔。這是血! 蘭溪驚叫一聲,連滾帶爬地站起來,手忙腳亂地掏出手機,藉著顯示屏微弱的光芒想找路逃出去。剛一轉身,顯示屏的光芒正好照在貼著衣櫃的那個人影上,蘭溪頓時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 她看見一張根本不是活人的面孔!那人影赫然是血淋淋的屍體!他驚恐地瞪大了眼睛,眼珠突出,像條死魚一樣毫無表情地盯著蘭溪。張大的嘴巴里血肉模糊,赫然插著一根鋒利的尖錐,尖錐鑽透頜骨,又從後腦穿了出去,將他活活地釘死在木櫃上! 蘭溪發出一連串的驚叫,可是這座房子位於村邊,比較獨立,房子的隔音效果也比較好,根本就沒有人聽見。蘭溪剛剛摸著門把手,“啪!”手被一隻冰冷的手掌按在了牆上!她剛想驚叫,嘴也被摀住了。接著那人將她攔腰抱起按到了床上。蘭溪充滿了恐懼,拼命掙扎,但那人身強力壯,將她死死地按在床上,她絲毫動彈不得,整個臉部被壓在被子裡,嘴裡嗚嗚叫著,卻喊不出來。 嘴裡吸不進空氣,意識卻無比清醒。他是要殺我還是想強姦?蘭溪想起即將面臨的悲慘命運,幾乎要昏厥。這時,那人騎在了她身上,將一根帶子樣的東西纏在了她脖子上。正當蘭溪以為自己即將被勒死的時候,那人卻放開了她,低聲在她耳邊說:“別動,別叫,否則你就會沒命。” 蘭溪臉伏在被子上拼命點頭。那人從她身上離開,蘭溪掙扎著想起來,這才發現手腳都被綁住了。那人走到床頭櫃旁打開檯燈,屋里頓時一片通明。 蘭溪翻了個身子坐在床上,驚恐地打量著他。那人大約三十歲,穿著一身黑色的李寧運動服,身材魁梧,像個體育教練。長相沒什麼特別,眉毛濃密,深眼窩,露出一種陰森森的表情。那具屍體還掛在木櫃上,滿身鮮血,面孔扭曲著,露出一種極端的痛苦和恐懼。 蘭溪忽然覺得那死者有些熟悉,像是郎週的男房東。可是房東怎麼會跑到郎週的屋子裡,並且被如此殘忍地殺害?這個魁梧的男子毫無疑問就是兇手了。可他為什麼會來郎週的屋裡?難道是盜竊? 蘭溪腦中混亂,身體不停地顫抖,雙手掙扎了一下,沒掙脫。那男子臉上肌肉抽搐了一下,似乎很欣賞她掙扎的樣子,說:“沒用。我的目標不是你。只要你合作,就會沒事。否則,我就要你的命。”他說得很平淡,但蘭溪知道他絕不是恐嚇,這人說話的表情帶給人一種殘忍的感覺,蘭溪甚至覺得他好像很喜歡自己掙扎,好找藉口把自己殺掉。她不動了。 那男子臉上露出失望的表情。蘭溪壯起膽子問:“你……你是誰?你要幹什麼?” 那男子默不作聲地打量著她,走到木櫃前抓住屍體口中的尖錐柄,把錐子拔了出來。房東的屍體撲通摔在了地上。有一滴血濺上了蘭溪的面頰。那男子坐在蘭溪身邊,扯了一張衛生紙擦拭著尖錐上的血跡,重重地嘆了口氣:“唉,他媽的,全亂了!”他望著蘭溪慘白卻動人的面容,點點頭,“果然很漂亮。呵呵,你知道嗎?你應該感謝我,今晚我替你擋了一劫。” 蘭溪的身子仍在發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那男子自顧自地說:“你是郎週的女朋友嗎?這個是你的房東吧?嘿嘿,真他媽好笑,剛才我進了屋子,剛把燈泡擰掉,這個傢伙鬼頭鬼腦地鑽了進來,我趕緊躲到床底下,不料這傢伙也往床底下躲。我只好制住他,一問,才知道這傢伙剛才在村口見你一個人開車回來,趕緊跑回屋子躲到床下想強姦你。嘿嘿,他注意你可不是一天兩天了。” 蘭溪頓時瞠目結舌,好半天才說:“你……是你把他殺了?” 那男子嘿嘿笑了笑:“他趁我不注意揍了我一拳就想跑,我一錐子把他釘到了櫃子上。然後我在這裡等著,還以為郎周也會過來,沒想到就你一個人,難怪這傢伙敢來強姦你。說,郎周呢?” 蘭溪定了定神,搖搖頭:“你……你找郎周乾什麼?我不知道他去哪兒了。” “不知道?”那男子一齜牙,像是在笑,一指房東的屍體,“在我殺過的人裡,我對這個人是最仁慈的。你看看你的脖子上。” 蘭溪這才感覺到脖子上纏了個什麼東西,她看不見,感覺大約有一指寬,一厘米厚,彷彿是根帶子。蘭溪頸部白皙修長,向來崇拜頸部裝飾主義,也經常戴頸部飾帶,可是想不通這人幹嗎給自己戴著這東西。 那男子不說話,掃了一眼房間,見牆壁旁立著一尊大衛王石膏雕像。他站起身走過去,手指輕柔地撫摸著大衛王的脖子,臉上露出沉醉的表情,然後從身上取出一根灰色的繩帶。蘭溪一看就知道跟自己脖子上的一模一樣。 那男子將繩帶纏在大衛王的脖子上,然後回到蘭溪身邊坐下,問:“知道這是什麼嗎?” 蘭溪搖搖頭。那男子失望地搖搖頭,從口袋裡掏出一個黑色的電路板,輕輕按了一下上面的按鈕。 “嘭!”輕微的爆炸聲突然響起,大衛王的脖子斷成了兩截,頭顱摔在了地上,碎成滿地的石膏片。 蘭溪驚呆了。那男子欣賞著她的脖子:“喜歡嗎?只要我輕輕一按,你這白皙、修長,讓所有男人陶醉的脖子就會斷成兩截。” 蘭溪臉色慘白,驚恐地說不出話來。 那男子皺著眉頭:“郎周呢?他去哪裡了?” “我不知道。我今天和他去了一趟北京,半途他下車走了。我還以為他會回來,就過來找他。”蘭溪說。 那男子臉上的表情頓時猙獰了起來:“他居然不在!打他手機,讓他回來!” 蘭溪朝床頭櫃上看了一眼:“手機在那裡。他沒帶。” 那男子看著床頭櫃上的手機,呆了片刻,問:“他能去哪裡?” 蘭溪苦笑:“我今天找了一下午,北京能找的地方我都去了。” 那男子憤怒地一腳將沒有頭顱的大衛王雕像踹了個稀巴爛,碎石膏嘩啦啦散了一地:“你現在就跟我走,陪我去找他。找不到他……”他冷冷地望著蘭溪,“你就會像這石膏像一樣,碎成一片一片。” 蘭溪渾身顫抖,結結巴巴地問:“可是……可是你幹嗎要找郎周呢?他從來不得罪什麼人,只是個很普通……很普通的畫家。” “畫家?”那男子驚訝了片刻,“他居然是個畫家?”看那神情,彷彿對郎週絲毫不了解,只是喃喃地說,“我找郎週,不是因為他是個畫家,而是……” “而是什麼?”蘭溪緊張地問,這可關係到自己的性命。這傢伙一看就是個瘋子。 “而是一件很神秘、很有趣的事情。”那男子嘿嘿笑著說,“郎周有沒有跟你提過……”他皺了皺眉,沉吟著,彷彿很不好措詞,“有沒有提過弗洛伊德?” “弗洛伊德?他提弗洛伊德干什麼?”蘭溪驚訝地望著他,心裡一片茫然,“弗洛伊德好像是外國的一個……一個……”弗洛伊德是乾什麼的,蘭溪也弄不清楚,只知道這個名字很熟悉。 “奧地利的心理學家。19世紀的。”那男子失望地擺了擺手,悶悶地說,“好了,咱們走吧!老老實實地跟著我,幫我找到郎週,你將會看到這個世界上最不可思議的一個謎團。” 他瞅了瞅屍體,居然嘆息了一聲:“這傢伙倒長了一張好皮膚,可惜了,沒時間。”言語間不勝遺憾,伸手將蘭溪拉出了屋子。蘭溪膽戰心驚地摸著脖子上的那道繩帶,瞥了眼房東慘不忍睹的屍體,驚恐不安地跟了出去。 到了門口,那男子忽然想起一件事,問:“對了,你有沒有郎週的照片?他長什麼樣子?” “你……你竟然沒見過他!”蘭溪彷彿看一個怪物似地看著他,心裡疑惑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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