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失控

第18章 第十八章

失控 张震 5254 2018-03-22
第二天早上走進音樂學院的時候,周雨樓的頭嗡嗡作響。他昨天晚上睡得很沉,所以噩夢就沒有中斷的機會。 有一個噩夢中的片段,他醒來之後還牢牢記在腦子裡:蔣丹回家了,樂顛顛的,手裡捧著一大束玫瑰,還有兩枝百合,就像婚禮當天的手捧花一樣。周雨樓大喜過望,但說著說著話,猛然感覺蔣丹話茬不對,語無倫次,狀態失常……一眨眼,蔣丹不見了。他四下張望,忽然聽見蔣丹在身後叫他,他回過頭……蔣丹赫然變成了夏楚蓉!玫瑰花變成了尖刀,夏楚蓉舉起刀向他刺了過來……這個夢差點兒讓周雨樓小便失禁。 夢啊,誰知道那是昨天的存根,還是明天的讖語。 頭兩節有課,周雨樓剛要去琴房,就接到了謝嵐的電話。謝嵐讓他抽空去院長室一趟。周雨樓說好的,第二節課下課就過去。

謝嵐沒讓王玥給周雨樓打這個電話。她公私分明,既然是私事,就自己動手。周雨樓知道,寶貝女兒大半夜拎著皮箱跑回娘家,臉色蒼白,四肢虛弱,那架勢一定讓父母大驚失色。他不知道蔣丹把事情跟他們說到了什麼程度,他想,等會兒見了謝嵐再見機行事吧。 門鈴聲響起的時候,蔣思業正把一碗荷包蛋端到女兒床邊。 蔣丹昨晚確實把老兩口嚇得夠嗆,但她什麼也沒跟他們說,只是簡單說了句“和雨樓吵架了”便要上床睡覺。謝嵐哪肯罷休,一再追問原因,見蔣丹緘口不言就要給周雨樓打電話,好說歹說被蔣思業攔了下來。蔣思業剛從省藝術研究所退休,正愁著每天沒什麼正經事幹,女兒的突然回家倒是讓他有點兒竊喜。他比謝嵐想得開,小兩口有點兒爭執,拌嘴吵架在所難免,慪氣回趟娘家也無所謂,掀不起驚濤駭浪,就當是女兒回家省親了。

蔣丹從昨天后半夜開始發燒,吃了兩片退燒藥後迷迷糊糊睡到了天亮。早上8點她給出版社打了個電話,說身體不舒服,不能上班了。然後就一動不動地躺著,看天棚,不知不覺地淌眼淚。 剛才,蔣思業繫著圍裙在廚房忙活了半天,出來的時候手上多了一個精瓷海碗,裡面盛著四個圓潤豐滿的荷包蛋,上麵點綴著蔥末和香菜,看著就有食慾。剛送到女兒床邊,門鈴就響了。蔣丹說:“爸,有客人來,把圍裙摘了吧。”蔣思業小聲地問女兒:“是個老太太嗎?”蔣丹說:“不是,是黃大生。” 黃大生剛才給蔣丹打過電話,知道她回了娘家。 黃大生放下一堆水果,和蔣思業寒暄幾句,就走進了蔣丹的房間。看到黃大生,蔣丹的眼淚又流下來。蔣思業給他們關上房門。

談話從黃大生的問候開始,然後很快步入正題。 黃大生說:“蔣丹,你知道,我是雨樓最好的朋友,我絕不會害他。人都會有麻煩,有了麻煩就需要幫助。在這世界上,如果說有誰能真心幫助周雨樓,我肯定算是其中一個,但是要想幫他,就必須先知道事情的真相是什麼樣的……” “你別說了,”蔣丹打斷黃大生,“大生,你不是拐彎抹角的人,有什麼話你直說吧。” “好吧,昨天晚上我已經跟雨樓談過了,他也跟我說了他和那個女人的事。我想,你們一起在316住院大樓裡待了那麼長時間,那個女人和雨樓說了什麼,你一定都知道。現在我就想听你一句話,那女人的丈夫到底是不是雨樓殺的?” “大生,周雨樓到底乾了什麼已經跟我沒有關係了,我已經不是他妻子,你還是去問他吧。”

“蔣丹,你們兩個人的事你們自己解決,但就算是你幫我一個忙,行嗎?請你把真相告訴我,雨樓到底有沒有殺那個男人?” 蔣丹無神的眼睛一眨不眨,認真地看著黃大生。 “大生,這是我最後一次說和周雨樓有關的事。你聽好,那男人是被他妻子殺死的,這是昨天晚上那個女人自己親口說的。她說她為周雨樓背叛了丈夫,拋棄了家庭,還為了他殺了人,他們一個在樓上娶老婆,一個在樓下殺老公,這就是所有我知道的。大生,你回去吧,我知道你在跟踪這個案子。周雨樓從一開始就知道那個女人是兇手,他一直在包庇她,跟警方隱瞞真相,你要是把這件事告訴警方,我絕不會攔你的。大生,你走吧。” 謝嵐可是破例了。她竟然在辦公室和周雨樓談起了家事,而且一談就是四十分鐘。 “你們才結婚幾天啊,怎麼就鬧成了這樣……”以此為開端,謝嵐一發不可收拾。

讓周雨樓慶幸的是,蔣丹並沒有把吵架的真實原因告訴家裡。而謝嵐也並不追問,她只是聲情並茂地追憶起她當年和蔣思業的恩恩怨怨,然後堅定地把蔣思業樹立成丈夫界的楷模,以此教導周雨樓該如何對待妻子,要豁達,要寬容,要體諒,要心疼她……說到動情處,謝嵐不禁眼含熱淚,語帶哽咽。周雨樓始終恭順地坐在她對面的椅子上,諾諾連聲,用懺悔報答教誨。最後,他問謝嵐,您看,我是不是去把丹丹接回來?謝嵐想了想說,她現在對你的氣還挺大,這樣吧,讓她先在我那待幾天,等氣兒消了再說吧。走出謝嵐的辦公室時,周雨樓看見了院長助理王玥。王玥調侃周雨樓,呦,聽說周主任家發生了新婚別?周雨樓苦笑了一聲說,王老師消息真靈通,幸虧您沒調到院報去,要不然我就得換個地方做人了。

周雨樓回到辦公室,從抽屜裡拿出夏楚蓉的拎包,出去找了個沒人的地方,把那包、夏楚蓉的手機和包裡的其他東西統統燒掉。在撲簌簌的火光中,他祈禱夏楚蓉千萬不要誤會,他僅僅是要毀滅這些東西,絕不是想給她寄去。就算她真的收到,也千萬不要再用那個手機給他打電話來。火燒了沒多大一會兒就熄滅了,一陣微風吹走了灰燼。周雨樓在心裡默念一句“希望夏楚蓉在那里平安”,然後沿著和那些灰燼相反的方向,默默離開。 黃大生從謝嵐家出來,在外面轉悠了半天,感覺心裡面翻江倒海,絞亂如麻,然後,還是去了仁惠大隊。他進屋時韓健正在聽從110指揮中心調出來的電話錄音。看見黃大生進來,韓健又把錄音給他放了一遍。 周雨樓的聲音——

“你這個瘋子,你放了我妻子,你放開她!你馬上讓我們離開316醫院!離開316醫院……我們和你無冤無仇,你為什麼要這樣?!你放開她……離開316醫院……”接著就是夏楚蓉那聲聲嘶力竭的號叫。 韓健說,你這個朋友還真是夠機智的。 這時韓健的同事正好從富安飯店回來,他們又帶回了新的信息。他們是拿著夏楚蓉的照片去富安飯店做調查的,結果果然有一個飯店的保洁員說,案發那天上午,她曾經看見照片上的女人從一樓的側門出去了。保洁員說,她當時剛要把雜物車推進門,那個女人忽然從門裡出來,險些撞在她身上,當時倒沒覺得什麼,現在想想,的確很不對勁——保洁員說的時間正和唐凱的死亡時間吻合。 韓健問黃大生:“你那個朋友的妻子怎麼樣了?醒了嗎?”

黃大生使勁地咬了一下牙。在那一刻,他覺得自己已經死了。他回答韓健:“醒了,我剛去看過她,她說的情況……和我那朋友昨晚說的差不多,她也……嚇壞了。”說罷,黃大生覺得五臟六腑上下翻騰,恨不得眼前就有一輛三十噸的重型卡車,剎車失效,把自己壓個粉身碎骨,無影無形。 韓健讓黃大生替警隊向他的朋友道歉,說要是早點兒抓到那個女人,就不會有昨天的事。 黃大生趕著回報社發稿,韓健要到市局去辦調任手續,兩個人一起出門。快分手的時候,韓健忽然想起了什麼,對黃大生說:“哎大生,你前兩天不是跟我說過,案發那天你正好有個朋友在富安飯店辦婚禮嗎?你也可以拿夏楚蓉的照片問問他們,沒准他們也看見她了。” 黃大生含糊著說:“哦……是……”

其實韓健只是開個玩笑,但黃大生心裡太不是滋味了。兩個小時後,黃大生作出了一個重要決定。 黃大生辭職了。 兩個小時之前,黃大生從仁惠大隊回到報社,開始寫富安命案的報導。當然,不會有什麼大篇幅的案件紀實了,他只想用個幾百字對付一篇新聞稿,簡單把“事件經過”說完了事。 導火索仍然在標題上。 黃大生起的標題是“富安兇案告破——殺夫女又綁路人,倉皇中跳樓斃命”。戴厚瓶底的主編看到這個標題之後很不滿意。他把黃大生叫到辦公室,說,大生,你這個標題也太平常了,你的犀利風格絲毫也沒體現啊。不能因為上一篇報導我換了你的標題,你就矯枉過正啊。這篇報導的標題應該改為,“富安兇案告破——殺夫女喪心病狂綁路人,跳樓斃命悔難知”。你看啊,我們要強調這個殺死丈夫的女人,她的喪心病狂已經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為了泄私憤,竟然看見個路人就抓、就綁,如果人人都這樣的話,社會還有安寧可言嗎?人民的生活還有保障嗎?所以必須在題目上強調她的瘋狂和愚蠢,而且必須加上“悔難知”三個字來警示讀者!黃大生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什麼路人啊?您怎麼知道她看見路人就抓就綁啊?總編說,哎?你的稿子裡就是這麼寫的呀。黃大生說,行,主編,您看著怎麼順眼就怎麼改吧。

黃大生從主編辦公室出去,過了一會兒,又敲門進來,說:“主編,我我已經決定了,我要辭職。” 這並非意氣用事。剛才,黃大生在編輯部寬大的窗戶前面站了一會兒,想了又想。周雨樓的事讓他懊惱,而作為周雨樓的摯友,他又實在無法站在絕對正義的立場上把真相說出來,這更加讓他沮喪。他覺得自己已經不配再當一名記者,尤其是法制記者。既然不能維護她的尊嚴,那麼乾脆退出吧,留下來只能徒增玷污。而且從另一個角度想,事已至此總得有人受到懲罰,那樣才公平。既然那個人不是周雨樓,那隻能是自己了,放棄摯愛的事業,砸毀美麗的前途,這個懲罰,黃大生想,也許還不夠吧。 用朋友的錯誤來懲罰自己,大概算做朋友的最高境界了。 黃大生的話讓老主編愣住。 “大生,你怎麼了?就因為那個標題?” “不是。”黃大生解釋,“這些天我仔細想了想,怎麼說呢?我……可能根本不適合當一名記者,記者的天職是還原真相,可是……總之,我不能允許自己玷污這個職業……”後面的話是自言自語,但老主編的臉色都變了。 “大生!你捏造新聞了嗎?上面知不知道……” 黃大生笑笑,“沒那麼嚴重,我只是覺得自己不太適合幹這行。主編,謝謝您這些年對我的培養,我知道其實您一直都厚愛我,我永遠感激您。真的,您別多想,沒什麼,我真覺得這個行業不適合我,只是一種感覺。” 主編說:“那你總不能因為一種感覺就把自己的飯碗給砸了,你不當記者了打算幹什麼去呀?” 黃大生的回答差點兒讓主編從椅子上掉下來。 他說:“結婚。” 黃大生辭職的當天晚上約了呂青出來,兩個人在一家酒吧里坐到了半夜。 黃大生其實一直是對呂青有感覺的,他也知道呂青對他的感覺更好。有好幾次,呂青想要對黃大生表明心跡,都被黃大生岔開了。倒不是因為別的,只是黃大生覺得自己成天無心旁騖,所有心思都花在工作上,這肯定會削弱對家庭的責任感。而且法制記者的工作時有危險。有一次,為了在一場打黑行動中拍幾張照片,黃大生親赴現場,那天有顆子彈就擦著他的耳朵邊飛過去,多虧當時相機的電源出了故障,他歪著頭去查看,否則他現在已經當了一年半的烈士。這樣的事可不止一件,所以,迴避呂青的好意,黃大生想,也許正是對她更大的負責。 但今天,所有的顧慮都不存在了。而且此刻黃大生忽然有一種強烈的渴望,希望能有一股溫暖的力量把自己包裹起來。那種渴望如此強烈,就像冬天盼著爐火。 人生真那麼可怕嗎?黃大生不斷問自己。然後,周雨樓在他心裡沮喪地點頭。 最大的刺激一定來自最近的人。 這些年來,黃大生和警方打交道,也和警方的對手打交道,目睹了一個又一個人,犯著相同或不同的錯誤,接受著或輕或重的懲罰……但他從來都把自己當做一個旁觀者,冷靜地看著,絕少走心。因為那些都是別人,與黃大生的人生漠不相關。但是這次,這個人就在他的生活裡,那是他超過一半的生命中最親密的摯友。黃大生忽然覺得,那些好像遙遠的東西其實就在身邊,危險的慾望、沖天的怨怒、致命的誘惑、瘋狂的屠刀……一切深藏不露又昭然若揭,近在咫尺,觸手可及。 人生真那麼可怕嗎? ——“是的。”在他心裡,周雨樓說。 黃大生有點兒冷。他想讓自己暖和起來。他想和善良的女孩建一個窩了,建一個能讓他感到安全和踏實的地方。 在酒吧,黃大生喝完了一扎啤酒之後,才跟呂青說了他辭職的事。呂青大為驚訝,趕忙追問原因,黃大生只含糊著說乾得太累,想歇歇。呂青說,那樣也好,人都有什麼也不想幹的時候,千萬別逼自己,反正您才高八斗的又不愁找不著事兒乾,要不,哪兒也別去,就在家寫點兒自己喜歡的東西吧,跟我一樣。 “跟你一樣?”黃大生說,“要不,乾脆……跟你過得了。” 呂青一愣,紅著臉嘟囔:“說什麼呢?” “真的。”黃大生猛喝下一口酒,奮力驅趕靦腆,“呂青,你要是覺得我人還行,不招人煩,你看,你能不能考慮……嫁給我?” 這太突然了,呂青手足無措的。 “你怎麼了?喝多了吧?是不是眼花看錯人了?” “不是,呂青,其實我一直挺喜歡你的,就是以前我總覺得,自己幹這行風裡來雨裡去的,沒有準譜。這回好了,再沒那些雜事了,我真想好好和你在一起。咱倆都不小了,一輩子一眨眼就過去,你說呢?你考慮考慮,我是說真的。” 黃大生握住呂青放在桌子上的手。呂青把手抽出來,低下頭,哭了。 過了一會兒,呂青抬起頭問:“這算是求婚嗎?” 黃大生忙不迭點頭,然後四下翻兜,結結巴巴地說:“你看我,我也沒準備什麼,要不……明兒我去買顆鑽戒送給你,保准比周雨樓給蔣丹的那個個兒大。”提到周雨樓,他心裡咯噔一下。 呂青說:“誰要你的鑽戒啊,你別像從前那樣有心沒肺的就行了,我還以為你拒絕美女有癮呢。” 黃大生說:“但是呂青,你可得想好,我現在是個無業遊民,估計一時半會兒還找不到什麼合適的工作,你能養活我嗎?” 呂青說:“你別這麼深沉好不好,我怎麼覺得我像是你的退休補助一樣啊?” 黃大生想了想,說:“不,是養老保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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