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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七章

失控 张震 5524 2018-03-22
對話是這樣的。 韓健:“說說情況。” 周雨樓:“今天快要下班的時候,我妻子給我打電話,說她有點兒不舒服,發低燒,想來316醫院檢查一下。我回到家已經6點多鐘了,我妻子還沒回來。我家就在這附近,不應該花那麼多時間的。我打她的手機,結果是一個女人接的電話,她說你老婆現在在316醫院,你一個人過來,別帶警察,要不你老婆就沒命了。” “你認識那個女人嗎?” “不認識。我當時嚇壞了,她說我妻子在316醫院住院部的頂樓,我放下電話就趕緊過來了。” “為什麼不報警?” “不敢,我不知道是什麼情況,一切都太突然了!我擔心我妻子的安全受到威脅,只能按那個女人說的做。” “然後呢?” “我到了住院部頂樓,看見那女人把一把刀架在我妻子脖子上,我當時就懵了!我的第一個反應是她是衝錢來的,我對她說你要多少錢我都可以給你,你趕快放了我妻子,可是……”他揉了揉太陽穴,“可是她說她不要錢,她就是不想活了,前兩天她剛殺了她丈夫,她說警察已經發現了她,反正都是一死,她要、要……”

“她要幹什麼?” “她要找個人一起死。她說她恨所有女人,她丈夫就是因為跟一個女人好上了,想要跟她離婚,才被她殺死的。她說,女人沒一個好東西,都是……賤貨!”他停頓了片刻,像是在努力回憶,實際上是努力創造。他哆嗦著,喘了幾下才又開口:“那個女人問我,你老婆在外面勾引男人嗎?我說不,她是個非常好的人,又不是她勾引的你丈夫,無冤無仇的,你幹嗎要拿她出氣,求求你放了她,我保證你殺人的事我不會跟別人講。可是她說,晚了,警察已經去她家了,她肯定難逃一死的,她現在就想找個女人一起死……”周雨樓的額頭沁出冷汗,眼睛冒出恐懼的光,“那女人真是一個瘋子!臨死之前竟然要拉上一個毫不相關的陌生人墊背,太可怕了。”

說完這番話,周雨樓暗自鬆了口氣。到目前為止,他覺得警察應該不會從他的謊言中聽出破綻。他真感謝自己今晚對著110報警中心喊出的那番話—— “你這個瘋子,你放了我妻子,你放開她!你馬上讓我們離開316醫院!離開316醫院……我們和你無冤無仇,你為什麼要這樣?!你放開她……離開316醫院……” 你看,從這電話中根本聽不出來事情的本來面目,真就像周雨樓告訴韓健的那樣,一個瘋子喪心病狂地挾持了無辜的人質。其實當周雨樓在褲兜里按下電話的接通鍵之後,他本沒想太多,他只是盡力想讓110知道他的地點和事情的緊迫性。但是現在看來,那個電話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它是如此完美地省略了事件的多餘部分,只生動地展現出綁架者的瘋狂。當然,這也多虧周雨樓當時那麼及時地失手、摔廢了手機,才使得那次通話在最恰當的地方切斷。

斷得真是時候! 對話還在繼續。韓健問周雨樓:“那個女人說她殺了她丈夫的時候,你知道她說的就是富安飯店的那個案子嗎?” “開始我不知道,後來,是她自己說的。” “她怎麼說的?” “當時,她的刀架在我妻子脖子上,我擔心她隨時會要我妻子的命,所以只能先假裝聊天穩住她。我對她說,其實就算你真的殺了你丈夫也不要緊,法院量刑的時候一定會考慮相關的因素的。比如是你丈夫拋棄你在先,或者,如果他經常對你使用家庭暴力,他們也不會不考慮。很多殺人犯都不會判死刑,有的甚至判得很輕,你何必這麼極端地要去死呢?但是那個女人說,那些對她都沒有用。她丈夫從不打她,還對她很好,他什麼財產都不要,只要離婚就行。而且,在離婚的前一天,她丈夫還想請她去富安飯店吃頓飯,兩個人好合好散。她說,是她自己心裡面過不去,所以去富安飯店時偷偷帶了把刀,一進屋,就殺了她丈夫。”

“在這之前你知不知道富安飯店發生人命案的事?”韓健問。 周雨樓愣了一下,說:“我……知道。” 下面的這個謊言太關鍵了!周雨樓看了一眼黃大生,說:“我是看了大生的報導才知道的。” 說完這句話的時候,他又瞟了眼黃大生……黃大生愕然!驚詫……驚詫漲滿臉龐!瞪著眼睛看周雨樓!接著,黃大生的嘴動了一下,像是有話要說……周雨樓的心立即沉入谷底。完了!他想,黃大生一定是要說點什麼!但說什麼他也得認了,因為韓健正一眼不眨地盯著他,他沒有機會給黃大生使個眼色,作一個暗示。再說就算暗示了也未必管用……周雨樓無力地垂下頭,感到渾身發燒,像坐在了火堆裡。 過了一會兒,還好,黃大生什麼也沒說。 周雨樓有種浴火重生的感覺。韓健似乎也沒有發現什麼異樣,他又接著往下提問,周雨樓撐著神經一一作答。

是的,周雨樓絕不能告訴韓健他是在結婚當天得知那樁命案的。因為那就等於坦白,唐凱死的那天,他正在同一個地方舉辦婚禮。那無異於說出了真相。面前的警察一定會想:在你結婚那天,那女人的丈夫死在了同一家飯店裡,短短的幾天之後,她又跑來綁架你妻子。哪有那麼巧的事?警方一定會在這上面大做文章,他們會去調查,最終發現,那天的婚禮延遲了好久,新郎無影無踪,而那正是兇殺發生的時刻……所以,周雨樓只能瞞天過海,冒著極大的風險說這個謊言。反正,周雨樓已經發現了一個重要變化——主辦這個案件的警察換人了。那天在富安飯店看到的警察今天一個都沒有出現。周雨樓也不知道為什麼換人,但是他猜,他面前的這個警察應該不知道他在富安飯店結婚的事。那也就是說,在他面前,自己可以和夏楚蓉夫婦沒有絲毫瓜葛,是徹頭徹尾的陌路人——只要黃大生不多話就行!

黃大生果然沒有多話。 接著,韓健又問周雨樓是如何撥通報警電話的,周雨樓如實地做了回答。在這個環節上他沒必要撒謊。 韓健又問:“那個女人最後怎麼會跳樓自殺?” 周雨樓說:“我藉著她放鬆警惕的機會,猛地朝她衝過去,奪下了她手裡的刀。那個女人看到再反抗已經來不及,就跑開了。當時我妻子已經被嚇得奄奄一息了,我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我妻子身上,當我又抬起頭看那個女人的時候,她已經爬上了頂樓的窗台,我想去製止,已經來不及了。後來你們就來了。” “她臨跳樓之前還說了什麼嗎?” “沒有,什麼也沒說。” “她有沒有跟你說,和她丈夫在一起的那個女人是誰?” “沒有。她說過她花了好長時間找那個女人,但是一直都沒找到。她說她丈夫非常小心,把那女人保護得很好,以至於直到現在她也不知道那個女人是誰。她也曾經跟踪過她丈夫,也查了他的電話記錄,但是都沒有收穫。她說她丈夫太狡猾了,沒給她留下任何可乘之機,這也正是她最恨她丈夫的地方!”

“你覺得她丈夫真在外面有那麼一個女人嗎?” “我也不知道,她是那麼說的,誰知道是真是假。那個女人瘋瘋癲癲的,一會兒哭一會兒笑,一會兒又像個正常人一樣跟我說話。我也對她說,是不是你自己太多疑了,可能根本就沒有那麼一個女人,那隻是你自己幻想出來的。但她說不會錯的,她在她丈夫的襯衫上看到過口紅印。而且她說,如果沒有那個女人,她丈夫幹嗎死乞白賴地跟她離婚。我想,可能就是因為她一直都找不到那個女人,氣得發瘋了,所以才喪心病狂地想隨便抓一個女人撒氣,沒想到就抓到了我妻子。” 韓健沉吟了片刻,問周雨樓:“你真能肯定,你以前從來沒有見過綁架你妻子的這個女人嗎?” 周雨樓心頭一驚!他不知道韓健問這話是什麼意思,但開弓沒有回頭箭,他只能堅決地說:“沒見過,從沒見過。”

“你妻子呢?她以前和這個女人有過什麼瓜葛嗎?” “肯定沒有,要是有的話剛才那女人會跟我說的。我確定我妻子不認識她,她也根本不認識我妻子。” 談話又持續了一會兒,但都已經是不太重要的問題。結束的時候,韓健喊了好幾聲“大生……”,黃大生才緩過神來。韓健進病房去看了一下“無辜的人質”,蔣丹還在昏睡。韓健和同事們先收隊,黃大生留下來陪周雨樓。 已經是晚上11點多了,316醫院的走廊裡只有黃大生和周雨樓兩個人,他們各自坐在走廊兩端冰涼的塑料椅上,一言不發。 過了一會兒,周雨樓先開口。 “大生,我……想跟你解釋一下……” “周雨樓!” 黃大生“霍”地站起身,闊步走到周雨樓跟前,身體裡像揣了個鼓風機。

“你告訴我,你到底乾了什麼?!你為什麼對警察撒謊?那個女人你早就認識對不對?你跟我說實話,那個男人是不是你殺……” “大生,”周雨樓也站起來,和黃大生相向而立,“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事情並不是你想的那樣。請你相信我,雖然我們是多年的朋友,但如果我真殺了人,我也絕不會拉你下水讓你包庇我的。我今天太累了,蔣丹還在昏迷,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能醒過來,我腦子很亂,日後我會向你解釋……” “你現在就給我解釋!”黃大生呼出的氣打在周雨樓臉上,他怒視老友,雙眼迸射出寒光。 “你知道你在幹什麼嗎?你在隱瞞事實真相,在干擾警方辦案!如果我現在到公安局去,那你待會要解釋的對象就不是我了,你聽懂沒有?”

“大生,你別激動……” “別激動?你當著我的面明晃晃地跟警察說假話你讓我別激動?!你告訴我,你是不是早就認識那個女人?婚禮那天你失踪那麼長時間到底去幹嗎了?其實根本就沒有你女兒生病的事對不對?那全是你自己編的!還有,今天在寰宇大廈的時候,你是不是一直和那個女人在一起……” “對,在一起。” “你早就和她認識。” “早就認識。” “你們的關係不正常。” “不正常。” “她丈夫發現了你們的關係。” “發現了。” “你結婚那天她丈夫也去了。” “去了。” “你殺了他!” “不!那天,在飯店門口,你剛進去我就看見了她丈夫。我不知道他是怎麼找過去的,但他肯定不懷好意,我當時很緊張。我和他進了那間包房,我問他想怎麼樣,你知道他怎麼說嗎?他讓我在典禮上公開承認我和他妻子私通,讓我當著所有人的面請求蔣丹原諒我,如果我不答應他就要大鬧會場!大生……你知道嗎?那個男人在糟踐我,他要把我這一輩子都給毀了!” “所以你就殺了他。” “沒有!我答應給他十五萬,立即給他,他同意了。可這時那女人突然走了進去,她剛一進門,就一刀刺在了她丈夫的胸口上!” 說到“刀”字的時候,周雨樓明顯感到腿軟了一下。他接著說:“我當時懵了,那個女人非常瘋狂,扎了一刀之後她又上去補了一刀,然後那個男人就倒在地上死了。我當時腦子裡一片空白,樓上幾百號人在等著我的婚禮,我卻在面對一起兇殺案!我怎麼辦?我能怎麼辦?我只能走開。只能裝作什麼也不知道!你讓我去報警嗎?讓警察來調查我?審問目擊者?把婚禮變成醜聞?讓大家都知道?成為永遠的笑話?啊?黃大生你告訴你,要是你你有那個膽量嗎?” 周雨樓的聲音低沉下來,不知道下面的話是講給黃大生還是在自語。 “婚禮之後我一直不敢開機,我盼著這件事能悄悄過去,然後一切又回到從前的樣子。可是我錯了。昨天,我第一天上班那個女人就到學校去找我,她居然……要挾我和蔣丹離婚,和她在一起,要不然就要去誣告是我殺死了她丈夫!接著,昨天晚上她又像個幽靈一樣出現在我家樓道裡。我快要被她逼瘋了,於是我今天約她見了面,我警告她,要是再騷擾我我就去報案,大家玉石俱焚。好歹她害怕了,我以為這樣就可以拖上一陣子,可誰想到她今天回家的時候發現警察已經去了她家,她以為是我報的警,她喪心病狂了,居然跑到我家來綁架了蔣丹。”周雨樓坐下,身體堆在椅子裡,眼前又浮現出住院大樓裡的一幕。 “剛才,那個女人把刀架在蔣丹脖子上,有好幾次,就差那麼一點兒,一點兒……就殺了她,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鬧成這樣,我不知道……” “所以你就把她推了下去。”黃大生說。 “不是我。”周雨樓抬起頭,“後來我跟她解釋清楚了,不是我報的警,可能是他們小區的保安揭發了她。她聽完之後就放開了蔣丹,跑到窗戶旁邊,跳下去了。”周雨樓在椅子上縮成一團。 過了一會兒,黃大生問他:“是真的嗎?” 周雨樓點點頭。 “可即便都是真的,你也一直都在包庇一個殺人犯。婚禮當天警察就拿唐凱的照片問過你,你說你不認識那個男人。” “是啊,”周雨樓仰起臉,滿面淒苦地看黃大生,“我說過了,我沒有勇氣跟警察說出真相,那樣我的一生就完了!” “你和那女的認識多久了?” “沒多久。那天我本來是去和她吃飯的,誰知道她早已經開好了房間。我們剛進去,她丈夫不知怎麼就突然出現了。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那個男人,第二次就是婚禮那天,在富安飯店的包房裡,那個女人一進屋就殺了他……殺了他……”周雨樓重重地嘆一口氣,呆滯了片刻,用四個字結束這個令人沮喪的故事。 “就是這些。” 急救室的門被推開,一個護士探頭讓他們進去。 蔣丹平躺在病床上,眼睛空洞地睜著,呼吸平穩了很多,但依然沒有血色,臉上泛著蒼白的光。周雨樓和黃大生走到她的床邊,她低低地說了聲:“回家。”像是在囈語。 周雨樓又找來大夫檢查了一下她的情況,大夫說可以回去了,但是要注意休息,不能再受到刺激,最好能在床上躺幾天。 那天晚上,黃大生把周雨樓和蔣丹送回家,送上樓,送進屋。周雨樓把蔣丹扶上床,躺下。等他從臥室出來的時候,黃大生已經走了。 可能是去公安局了吧,周雨樓這樣想著,不禁苦笑了一聲。他知道,黃大生不會的,憑著近二十年積攢下的情分黃大生不會。至少,今晚不會。 那明天呢?明天的事,就明天再說吧。 周雨樓覺得渾身每個關節都酸澀疼痛。睡一覺吧,他告訴自己,一定要好好睡,這一覺來之不易。周雨樓忽然感到了一種久違的輕鬆,那輕鬆已經與他告別了太久,彷彿有幾百年。現在好了,夏楚蓉死了,死得乾淨、利落、適時、恰當、不留絲毫隱患。周雨樓真希望時間就在此刻停滯,一切都結束,一切也不要再發生。但……誰把得準造化的脈呢?誰知道此刻到底是麻煩的結束,還是麻煩的開始? 周雨樓轉身想回臥室,這時他終於知道,麻煩一旦開了頭就不會輕易停下來。他看見蔣丹拎了個皮箱,搖搖晃晃地從臥室出來。周雨樓正醞釀著說辭,蔣丹已經走到了他面前,站住,看著他,低聲地問:“那天,在富安飯店,你看著那個女人殺了她丈夫,然後上來和我結婚?” 周雨樓:“……” 一個耳光,啪的一聲,脆響。周雨樓面頰火辣。蔣丹踉蹌著走到門邊。 “離婚吧。”說完,蔣丹走出去。大門在她身後砰地關上。 周雨樓站在屋子中央,久久不動。臉上的餘熱未退,和從廚房裡飄來的淡淡糊味一起提醒他,今晚發生了太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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