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失控

第6章 第六章

失控 张震 7295 2018-03-22
其實唐凱完全可以看見周雨樓,如果後面的車不碰到他。 後面開車的人是趙鐸。 在洗劫完矮胖男人三萬塊錢之後,白小溪和趙鐸挑燈討論了不義之財的正義去向,最終決定買輛車,既享受,又拉風,還能為以後的行動大大提供方便。太貴的車肯定買不起,但算算手裡的錢,買輛夏利是沒問題的。說乾就乾,於是昨天,這輛銀灰色兩廂夏利車的方向盤握在了趙鐸手中。 趙鐸早就有駕照,只是長時間不碰車手都生了,再加上註意力不集中,一邊瞄著地方停車還一邊撥白小溪的電話,就這樣,夏利頂在了唐凱的奔馳上。唐凱在車上一抖,知道追尾了,趕緊下車到後面去看。趙鐸也下了車,滿口賠著不是。唐凱撅起屁股仔細檢查奔馳的保險槓,這時周雨樓正從他的屁股後面經過,手錶的錶盤還不小心擦了一下唐凱的褲子,但他們誰也沒看對方。

奔馳車的保險槓掉了一塊漆,指甲蓋大小,唐凱揮揮手讓趙鐸走人。換了平時他肯定不會採取這樣的解決方法,可是今天他無心糾纏。他上車,開進了音樂學院的大門。 趙鐸回到車裡繼續給白小溪打電話,但撥通之後,白小溪告訴他後兩節臨時加了課,讓他先回去。趙鐸很是失望,這是他第一次到音樂學院來接白小溪,以前沒車的時候他從不來接她,白小溪也問過其中的原因,趙鐸只是含糊地說,討厭這裡的人那種自以為是的架勢,但是真正的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 對了,有一件很關鍵的事。白小溪——是莘江音樂學院戲劇影視表演系的學生,專修音樂劇表演,今年讀大三。 她以“海柔”之名和“夜落朦空”在網上相遇是在半年前,可實際上她老早就認識周雨樓。她上形體課的教室就在聲樂系辦公室的斜對面,她曾經多次在走廊里和周雨樓相遇。周雨樓俊朗的臉、灑脫的舉止和成熟又不失活力的氣質都頗令她著迷。在認識趙鐸之前,她偶爾自我滿足一下的時候,眼前總會浮現出周雨樓的臉。但周雨樓是不大注意她的,漂亮女孩太多了,能使他分心的很少。

“夜落朦空”和“海柔”在網上交談次數並不算多,但是每次都很愉快。周雨樓喜歡和海柔聊天,是因為海柔和女兒周海寧的名字裡都有一個海字,海柔的頑皮氣質總讓他開心地想到女兒。當然,白小溪最開始也是把夜落朦空當成獵物瞄準的,所以她始終都完全隱蔽自己的身份。但是聊了幾次之後,白小溪覺得這個男人很是有些特別,他就像一個博學多才的大哥哥一樣,總能令自己度過開心的時光。也正因為如此,她始終都沒動陷害夜落朦空的念。就這樣,半年多的時間裡,網絡中的“海柔”和“夜落朦空”談興日濃,卻渾然不知對方就是一個屋簷下的周老師和白同學。你可以想像,一旦有一天知道了,兩個人肯定都驚訝得奄奄一息。 周雨樓和唐凱失之交臂之後直奔幼兒園,這是他今天一項重要的日程安排——看望女兒周海寧。離婚之後,周雨樓總是在閒暇的時候去幼兒園看女兒,但肯定都會錯開有可能和杜妍遇到的時間,比如中午或者傍晚。今天的這次探望周雨樓覺得意義重大,因為後天,也就是星期日他就將迎娶新娘。以後再面對女兒的時候,他不是一個人。

唐凱走進音樂學院的教學樓。 這是他第一次到這來,除了緊張之外他多少還有點兒興奮。老實說他很滿意自己的這個決定。他知道夏楚蓉的性格,既然說了離婚,就絕無再過下去的希望,唐凱認了,但對那個周雨樓,唐凱卻不認。昨天晚上腦袋清醒之後,唐凱想了又想,最終認定他的夏楚蓉會重披嫁衣投入周雨樓的懷抱。於是唐凱下定了決心:既然我這頂綠帽子扣定了,那你的腦袋也不能閒著!就像是撞車,你是坦克,我是奧拓,你強大,我撞不過你,行,但是你把我撞零碎了你也別想拍屁股走人!我拆你履帶總行吧?我走不了,你也得原地趴窩。唐凱要在著名人物周雨樓的老巢里和他大張旗鼓地干一架,狠狠地往他頭上澆一盆髒水!讓音樂學院所有的人都知道這個道貌岸然的周主任到底是什麼德行。

人啊,享福和遭罪都是成正比的。你吃的飯越香,你拉的屎越臭。 唐凱到聲樂系辦公室的時候只有系幹事老陳一個人在,唐凱很失望,他想了想,客氣地開口問道:“請問,周雨樓在不在?” 老陳看了看他,“週主任下了課沒回來,可能是出去了,您是……” “哦……”唐凱不想暴露身份,今天顯然不是時候,可他還是忍不住含沙射影地說:“我是他一個朋友,聽說他要結婚了,我來祝賀一下,我是那個新娘的……”唐凱說的結婚,是暗指周雨樓和夏楚蓉的事。他想說,我是那個新娘的熟人。但是老陳顯然會錯了意,他忙不迭地說:“哦,是周主任結婚的事啊,你等著,我給他打個電話。”老陳說著拿起電話。 唐凱嚇了一跳! 到這個程度了?那邊還沒離這邊就敢明目張膽地談婚論嫁?但是瞬間,唐凱覺得不對,可能兩邊說的不是一個事,於是他馬上說:“哎,等等,不用了,回頭我自己給他打吧。呵呵,我這整天忙忙活活的腦子都亂了,雨樓他……結婚,最後的日子是定在……”

“就是後天,週日啊。” “噢,對對,他上回跟我提過一嘴,好像說要換個日子,看來沒換,哎,地方也沒改吧?” “沒改,還是富安飯店,二樓的富安廳。” 唐凱非常客氣跟老陳道謝,關上門出來,出來的時候心臟怦怦地跳。 “周雨樓,你吃的飯越香,你拉的屎越臭。” 在這個故事裡,黃大生是和一種看上去和他感覺極為相像的植物一同出場的——大葉傘。 所以,當黃大生和呂青喘著粗氣,滿頭大汗地把那盆大葉傘抬進屋的時候,蔣丹的第一句話就是——呦,大生,你怎麼把你弟弟給帶來了。眾人都大笑。的確,那株植物高聳挺拔,巴掌大的樹葉油綠結實,毫不拘謹地向四處散開,和這盆植物相比,任何有關黃大生的形容詞都顯得蒼白。

周雨樓、蔣丹、黃大生和呂青這四個人的關係很有意思。黃大生是周雨樓最要好的中學同學,呂青是蔣丹的大學閨蜜,同時,黃大生又是蔣丹和呂青的大學同系師兄,只是蔣丹和呂青入校時黃大生早就畢業了。他們都就讀中文系,畢業之後蔣丹去了出版社,呂青一直自由創作,已經出版了幾本青春題材的小說和散文集。黃大生現在是《莘江晚報》最得力的法製版記者。 周雨樓和蔣丹在一起之後,帶動著黃大生和呂青的接觸也頻繁起來。蔣丹一直想要把他倆也促成一對,呂青的回應倒是非常積極,但黃大生整天大大咧咧的,好像腦子里天生少這根筋,硬是豪爽地拿呂青當哥們儿處,一涉及關鍵問題就立刻散神。 黃大生和呂青進屋的時候,周雨樓正在和蔣丹佈置新房——直到今天上午和女兒見完面之後,周雨樓才稍稍從夏楚蓉事件中分出神來。

新房已經很有規模。周雨樓和蔣丹的大幅婚紗照掛在了床頭,美式梳妝台矗立在床邊,鏡子裡映出浪漫的碎花牆紙。雕花玄關、通天櫥櫃、流蘇窗簾……幾乎所有東西都是新的。蔣丹在三個月時間里馬不停蹄地奔勞,終於為這座房子洗心革面,再也看不到原來那個女人的影子。 黃大生和呂青滿含讚許地欣賞了一圈。黃大生擦了把汗說:“我和呂青都覺得空著手赴宴不太講究,我們想了半天,你們這愛巢也不缺什麼了,單單就是沒有綠色植物,這不,我們就給補上了。” 蔣丹藉機打趣:“這麼說你們倆現在走得挺近啊。” 呂青推了蔣丹一把,黃大生一本正經地說:“那是,最遠的你是我最近的愛。” 呂青問周雨樓:“週主任您後天就大婚了,不好好忙活,幹嗎還煞有介事地請客啊?”

周雨樓說:“是我表妹的事,她男朋友今天從外地來,一會兒就到。我這當家長的第一次見面總得正式點,我在飯店訂了位置,又怕就我們幾個人氣氛尷尬,所以想請你們倆作陪一下。” 黃大生格外驚訝,“雨亭……那小丫頭都有男朋友了!” “廢話,”周雨樓說:“人家都大學畢業了,你以為還是那個看見你就跑的小女孩啊。” 周雨樓和周雨亭這對兄妹的關係很不一般。周雨亭是周雨樓小叔的女兒,比周雨樓整整小十歲。在她很小的時候,父母在一次意外中雙雙去世,從那時起她就在周雨樓家生活。對這個妹妹,周雨樓一直有一種發自內心的憐愛,父母去世後他更是很自然地擔負起了家長的責任。這四年來周雨亭一直在外地的一所師範大學讀書,畢業前夕,周雨樓幾次打電話勸她畢業之後到莘江來,也好有個照顧。妹妹很聽話,果然把落腳點定在了莘江。幾天前在火車站接她的時候,周雨樓本想讓她在自己家住下,但雨亭說不好打攪哥哥的新房,於是就先住在了一個大學同學家裡。如果沒有夏楚蓉的事,周雨樓這兩天本應盡快給妹妹租到一處房子的。

就在幾個人嬉笑怒罵著閒聊的時候,門鈴響了。當時周雨樓正在雜物間找地方放黃大生帶來的花肥,蔣丹去開門。周雨樓聽見她熱情地打著招呼,連聲說“快請進快請進……”然後就忽然不出聲了。周雨樓覺得不對勁,他從雜物間出來,走到門口,又猛地站住……老天!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是誰呀? 他看到,周雨亭挽著的那個男人,竟然是馮泰! 屋子裡沒有聲音,所有人都愣在那不動。 黃大生和呂青不認識馮泰,他倆面面相覷,不知道周雨樓夫婦為何看到妹妹的男朋友會是如此反應。那男人看起來歲數是稍大了點兒,有點兒黑,但不難看啊,就算真難看也不能把人家曬在那兒,總得先進了屋再說啊。馮泰有一段時間總去謝嵐家請教上課,蔣丹自然認識他。她不知所措地回頭看周雨樓,眼神分明是說:你不是說雨亭的男朋友是今天剛從外地來的一個男孩嗎?怎麼一眨眼變成你們系的馮泰了?

剛才,當門打開,馮泰看清了門內的女人是蔣丹時,腦袋就嗡的一聲,感覺像是在做夢,等到看見了周雨樓,馮泰覺得有一句話是專門為自己創造的:一頭撞在槍口上。 周雨亭納悶地看著兄嫂,又扭頭看看身邊的馮泰,她意識到,這位和自己聊了兩年多,網名為“鋼鐵如此煉成”的網友也許和哥哥嫂子認識。但她不知道,他們之間可決不僅僅是“認識”那麼簡單。 有的時候,當你覺得老天開的玩笑太過分時,千萬不要覺得驚訝,那才是老天本來的樣子。 氣氛就像腿上長了塊爛肉,切一刀生疼,不切整條腿都會爛掉。周雨樓不說話顯然是不行的,但一開口就難免不大中聽。在尷尬的沉默中,玄關上的一支絹花“啪嗒”一聲掉在地上,重力提醒他們不能這樣下去。 到底是周雨樓,雖然表情仍有點兒生硬,但還是盡量隨和地開口了:“快進來吧,等你們半天了。” 周雨亭和馮泰走進門,都默不作聲。周雨亭有心介紹一下“哥,這是我的男朋友”,可是想了想,覺得還是先不開口為好。馮泰乾笑著朝屋裡的人點點頭,然後趕緊低頭換拖鞋。大家都沉默著,目送周雨亭和馮泰走進客廳,走向沙發,沙發上滿是奔放的鬱金香圖案,他們倆局促不安地坐在花叢之中。剛才在經過黃大生跟前的時候,周雨亭小心地朝他點頭微笑了一下,好像是安慰一位遺孤。 還是黃大生首先開口:“雨亭,都長這麼高了!”他不明就裡,覺得說這句比較安全。周雨亭說:“大生哥,這麼多年不見,找著嫂子了嗎?”黃大生趕緊自嘲以打破尷尬,“咳,你大生哥從小就沒有女孩緣,女孩一看見我就跑,都跟你小時候一樣,這不,”黃大生指指馮泰,“你都有主了,哥我還打著光棍兒呢。”這句話說出來他就後悔了。 蔣丹為周雨亭和馮泰倒上茶,周雨樓把一支煙遞到馮泰跟前,給他點火的時候,周雨樓說:“這世界實在太小了,雨亭說她男朋友來,沒想到那個神秘的男孩就是馮老師,我做夢都想不到,馮老師第一次來我家竟然是以這樣的身份……” 話未說完,周雨亭口中的茶水“噗”的吐了出來。 “馮老師?!”她詫異地扭頭瞪著馮泰,“馮老師?你……你不是在工地上班嗎?”她說這句話的時候,剛吞進去的半口煙嗆了馮泰的嗓子。 周雨亭是在兩年前,大二下學期的時候開始和馮泰在網上聊天的。 周雨亭之所以選擇和馮泰聊天,原因有三個:一是馮泰說他在莘江,這讓周雨亭感到很親切;二是馮泰的網名,“鋼鐵如此煉成”,讓周雨亭感覺非同尋常;第三,馮泰說自己是一個在建築工地上乾活的農民工,這勾起了女孩的濃厚興趣,一個農民工竟然在每天繁重的勞動之後還在網吧待上一會兒,這個農民工很特別。 就這樣,兩年來,在不斷的網絡接觸中……馮泰從工地上最底層的泥瓦小工幹起,每天早早地起床,背沙子、扛水泥,都是一百來斤重的東西,有時還得乾挖槽的活。但是他從不偷懶,手上的老繭退了一層又長一層,後背常被磨得血跡斑斑……在和周雨亭聊了半年之後,他終於憑著堅忍不拔的苦幹當上了大工,工資從每天的三十塊漲到了四十五。那天周雨亭可是著實替他高興了一晚上。後來有一次老闆去工地視察的時候,一個高空作業的工人失手把抹子掉了下來,抹子砸向老闆的腦袋。馮泰一躍上前撲倒了老闆!讓抹子插在了自己腿上,老闆很是感動,傷好之後,提拔他當了砌築班的班長。又有一次,兩個焊接工因為賭博大打出手,眾賭徒頃刻間分成兩派,集體暴亂一觸即發,是馮泰!挺身而出製止了惡鬥。老闆於是更加信任他……就在四個月前,原來的工頭因為揩油被老闆免了職,老闆當即欽點馮泰接任,他就這樣一躍成了管理二百人的工程隊長。 馮泰告訴周雨亭,他並不滿足,他的理想絕不僅僅在這小小的工地上。他之所以每天堅持上網,就是要了解外面的世界,讓頭腦充實起來。 “到我要死的那天,我不會因為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會因為碌碌無為而臉紅,因為我這一輩子的時間全都是在赴湯蹈火、蹈火赴湯的壯麗事業中度過的!”“鋼鐵如此煉成”請周雨亭相信,他一定會建立一番事業,創造一段歷史……周雨亭老早就讀過《平凡的世界》,毫不誇張地說,她在此網友身上真切地看到了孫少平的影子。 馮泰就這樣在網絡世界裡栩栩如生地演繹著自己的另一段人生,或者說,是同一段人生。建築工地上的“鋼鐵如此煉成”和音樂學院裡的馮泰是同一個人,他們都有遠大理想,堅信自己並非凡人,從最卑微的角色幹起,一如既往地付出,並通過這樣的付出創造機會。 也許一開始,馮泰以農民工的身份和一個遠在異地的女大學生聊天只是覺得好玩。但是漸漸的,他發現這絕不僅僅是玩玩那麼簡單。他開始相信那個建築工地上的人,那個從泥瓦工幹起的“鋼鐵如此煉成”並不只是個虛幻的名字,他是個真實存在的生命,他時時在和音樂學院裡的馮老師對視,經常在說:“餵,怎麼樣了?我已經當上了工頭你怎麼還在原地打轉啊?你得使點勁兒啊!”馮泰覺得兩個自己有時合而為一,有時各自為戰,都在奇妙的人生舞台上赤膊上陣,奮力拼殺……多好的遊戲。 顯然,最先萌生愛意的是周雨亭。她深深地被網友的故事感動了。她決定,放棄另一座城市業已到手的不錯的工作機會,到莘江來,到“鋼鐵”身邊來,義無反顧地做他的女人,和他共同開創綺麗的人生。也許哥哥會反對自己的丈夫是一個農民工,但是,會說服他的。周雨亭決定暫時先不把這段故事告訴哥哥,就說男朋友是自己同班的男生,等“鋼鐵”和哥哥見面之後再慢慢解釋。 周雨亭到莘江後的第二天就和馮泰見了面。馮泰本來在聊天的過程中就越來越喜歡這個單純的女孩,一見面更是發自內心地愛憐。周雨亭眉目清秀,周身充滿活力,宛如一縷春風吹開馮泰霜封的北窗。馮泰的心中激情湧動!他幾夜無眠,食不甘味,立志為女孩披肝瀝膽地活著。周雨亭對馮泰更是一見傾心,到莘江之前她已經對“鋼鐵”的形像作了最壞的預估,在這樣的預估面前,馮泰比裴勇俊還要俊一萬倍。 當周雨亭提出要帶馮泰去見見她的家長時,馮泰想到的是一對面目和善、舉止蒼老的夫婦。他想暫時就先以農民工的身份亮相,因為兩年的謊言要在一時之間粉碎,恐怕女孩實在難以接受——他不能因為任何原因失去這段天賜的機緣。 但是馮泰做夢也想不到,“家長”就是自己的死對頭周雨樓。如果周雨亭早點把自己的真實姓名告訴馮泰,或許能及時引起他的警覺。但周雨亭一直在使用自己的網名“婷婷”。兩個人本來約好要在今天的晚餐上公佈彼此的真實姓名的,但是現在看來,不用等到晚餐了。 是周雨亭先走的,或者說,先跑出去的。 當“鋼鐵”的神話破滅之後,當新時代的孫少平現身之後,她無論如何都攔不住斷了線的淚水。她不想在眾人面前哭泣,父母的早逝讓她更加敏感,她只想展示給大家紅蘋果般的笑臉。但是這太殘忍了!兩年,兩年了……自己竟然伴隨著一個虛幻的故事真實地活了兩年。竟然還要嫁給一個根本就不存在的人! 周雨亭哭著跑出門之後,周雨樓趕緊示意蔣丹跟上,隨即黃大生和呂青也追了出去。然後,屋裡就只剩下了周雨樓和馮泰。 從某種程度上說,馮泰處變不驚的能力甚至比周雨樓還勝一籌。但此刻,他點煙的手在抖。 周雨樓在另一側的沙發上坐下,抱起雙臂,一動不動地看著馮泰。馮泰放下打火機,抬起頭,表情堆萎,聲音乾澀。 “週主任,你放心,不是你想像的那樣……” “那是什麼樣!”周雨樓猛地站起身,“你快四十歲的人上網去引誘一個女學生,你一個大學老師恬不知恥地往自己身上安什麼神話故事,你在網上還不夠,還要跑到人家裡來,馮泰,你這不是居心不良是什麼!” “我說了,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你到底想怎麼樣?!” 馮泰如泥委地,周雨樓咄咄逼人:“馮泰,如果這個女孩不是我周雨樓的妹妹,如果你今天來的是一戶對你絲毫都不了解的人家,你會幹什麼?你想怎麼幹?你在騙人你知道嗎?你在行騙!非常卑鄙讓人不齒!你這種做法只有在電視台的法制節目上才會出現你知道不知道?!” 馮泰猛地抬起了頭!他和周雨樓對視片刻,緩緩地站起身,從茶几後面繞過來,走到周雨樓的面前,離周雨樓非常近的距離,然後……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這可著實讓周雨樓吃了一驚。他轉過身,語氣中帶著厭惡,“你幹什麼?” “周雨樓。”這是馮泰第一次當面直呼他的名字,“如果你認為所有東西都是假的,下跪肯定是真的吧?我馮泰是從農村出來的,我們那個地方,特別看重這一跪,除了爹媽祖宗老天爺之外,就是用槍逼著你都不能跪,我從小受到的就是這樣的教育。但是今天我給你跪下。我就想讓你知道,周雨樓,我沒有騙人。我告訴你妹妹的那些事不是假的,那隻是我馮泰在音樂學院的另一個版本。我馮泰從一個縣城的音樂老師幹到今天,我看著別人的白眼過來,我戰戰兢兢汗流浹背地過來,這和一個在工地上賣苦力的人有區別嗎?有,我比他們更不容易!你周雨樓是上天的寵兒,你不會了解我這種人生,我也不要求你了解。但是像我這樣的人找個地方把自己的苦水倒一倒,把自己的感受說一說不行嗎?我沒說我是莘江市長的兒子,我也沒說我是腰纏萬貫的大款。我說我是個工地上的泥瓦工,我天天扛著水泥背著沙袋,我苦熬苦乾地當了個農民工的頭。周雨樓,你要是覺得我這能算是行騙的話,那你把我馮泰的這雙腿鋸了,我以後給你當孫子,我一輩子比你矮半截我他媽永遠都不站起來!” 那天晚上,周雨樓對馮泰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你走吧。 馮泰剛走就下起了雨,雨下了一陣蔣丹他們才回來,說已經把周雨亭安全送到了同學家,情緒還算穩定。 雨一夜都沒停,雷聲大作……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