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東濱街道故事集

第4章 東濱特蒐隊East Bay Vice

東濱街道故事集 乔靖夫 35364 2018-03-22
Just Another Day 王燊那一雙魚尾紋很深刻的眼睛,透過淺黃色的射擊護目鏡,凝視著那面發出綠色熒光的監控屏幕。 屏幕的畫面沒有多少動靜,幾乎讓人錯覺那是電影裡的凝鏡。綠光反映在王燊的鏡片上。他近乎無意識地撫摸下巴,手指在那層薄薄的胡碴子上摩擦。視線片刻也不離開屏幕。 屏幕裡的影像來自遠距拍攝的監視鏡頭。 一幢座落在北部“新都開發區”破落地帶的單層獨立屋。屋子本身並不怎麼舊,但顯然年久失修,外壁和屋頂處處都是破裂和生鏽的部件。右側細小的院子更長滿高高的雜草。 突兀的是屋子正面卻裝置了一道簇新的厚實木門;假如監視鏡頭再往近聚焦,可以看見正門右上角的牆壁上,還裝置了閉路電視攝影機,鏡頭正對準著門前的街道。

在監控屏幕上頭的車廂牆壁,張貼著這幢屋子的建築藍圖。兩睡房間隔的圖則,畫滿了示意行進方向的箭頭和各種符號及文字標示。 王燊垂下頭,瞧瞧鋼製的潛水手錶上的夜光指針。六時十分。他的指頭有點焦急地點打著手錶的鏡面。 他按著附在左邊臉側的無線通話耳機。 “所有單位,報告。” 耳機裡逐一傳來各監視單位的回應。全部都說狀況正常。 王燊當然希望不只用聽的,而是在這裡多放幾個監控屏幕,親眼看看屋子後門和左右的情況。 ——可是預算不足這回事,並不是我能控制的…… “確認。全狀況正常。各單位維持監視。” 王燊回頭,瞧向跟他一同藏在這貨車廂裡的三位同僚。 四個人的體溫,加上大堆運作中的器材,還有未熄火的貨車引擎,貨車廂裡本已凝滯的空氣更加悶熱。但沒有任何人發出抱怨。

一張張滲汗的臉異常專注。三個人沒有互相看一眼,也沒有交談。所有需要知道的事情都已牢記了。他們埋首做最後的裝備檢查。 王燊特別注視最年輕的一個。 雷戈·帕日喃。那張俊秀的黝黑臉龐雖然神色凝重,但眼神中閃出期待。與其說他輕微緊張,不如說他像迫不及待要上場的球場王牌。不同的只是,此刻防彈背心取代了球衣。 ——還有,反光的“POLICE”六個字母取代了球員號碼。 王燊瞧著他,心裡還是有少許顧慮。畢竟這是雷戈第一次跟他們執行突入。而且將是帶頭的前鋒手。 王燊整理著肩上的輕機槍肩帶時,放在屏幕頂上的手機,因為震動信號而微微彈跳起來。 他打開折疊式的手機。裡面傳來黑崎警部一貫低沉的聲音。

“綠燈。”黑崎的說話方式急促但清晰。 “你們準備好了嗎?” “五分鐘內。”王燊回答後合上手機。 幾乎是同時,放在屏幕旁那台傳真機開始“達達”發響,逐行吐出一頁附有法官簽名的手令。 其他三人一聽見傳真機的聲音,就知道要出動了。 王燊掃視他們一眼。 “OK。幹吧。” 三根豎起的拇指回應了他。 王燊朝著無線耳機:“綠燈。開車。” 引擎轉動。漆著“四方急遞”商標的貨車,從一幢破舊貨倉旁的巷子裡開行。 車速並不低,貨車廂裡顛簸不已。但王燊仍全神注視著那面搖晃的屏幕。 ——最關鍵的十秒。 貨車急轉進街角。屋子已然在望。 “狙擊手,開火。”王燊朝耳機下令。 “確定。”傳來於爾根的冷硬回答。

在遠方某處,一根食指擠扣了一下。 屋子正門上的閉路攝影機被射破。 貨車在兩秒之後緊急煞停在屋前。時機的配合相當完美。 車尾的廂門往兩邊打開。 率先躍出的雷戈雖然只有中等身材,還負著十幾公斤的裝備,但仍然矯捷如獵豹。 “G36C”輕機槍的短槍管指向屋子正門。穿著氣墊跑步鞋的雙足在搶占距離。 緊接而下的是王燊。雙腿雖然是半奔跑,卻把上半身的晃動減至最少。護目鏡底下的銳利眼睛迅速掃視屋前狀況。他上身略偏向左,槍口掩護著雷戈的左前方。他就像雷戈的影子一樣,緊貼著前進。 王燊不必回頭看就知道,瑪莉亞已經在他身後。瑪莉亞·普妮娃的一頭長金髮束成了馬尾,頂上包著黑色頭巾,輪廓剛強的臉容顯出不遜於男同僚的冷澈。戰鬥背心兩邊露出像職業網球手的發達肩頭,在斜照的陽光下映出汗水。她手上拿著的是清掃房間用的“SPAS-12”半自動霰彈槍,高大的身材跟那粗壯的槍身很匹配。

最後下車的是身體最壯碩的楊彥生。手上提著五十磅的戰術破門槌,在最後頭奔跑的姿態就像條猛牛,倒插在背後的霰彈槍隨著每步而搖晃。 在王燊下車的同時,負責駕駛貨車的相田吾郎也躍出了駕駛座,把一柄“M16A2”步槍架在車頭蓋子上,低頭瞄準了屋門,預防在這時刻有人突然出來。 雷戈和王燊迅速佔據了屋門的左右。瑪莉亞舉著霰彈槍在雷戈身後戒備。 楊彥生下一秒到達。王燊後退了兩步,讓他背貼在大門右旁的牆上。 楊彥生側頭瞧王燊。王燊點頭。 楊彥生咧開大嘴巴的兩排牙齒,深吸了一口氣。兩臂隨著腰身的旋轉猛揮。 破門槌把整個門鎖轟飛進屋子裡,順帶也把木門撞開。 雷戈和王燊連眼神也沒有相接,配合無間地交叉突入門內。

這一剎那,王燊的腦袋有一股冰冷的感覺。沒有多餘的思考。這是他唯一能夠做的。突入的一刻就是這麼一回事:不管事前計劃如何周詳,裝備如何精良齊全,在那道門裡面會遇見什麼、發生什麼都永遠不可能完全確定。你只有信賴平日訓練養成的反應與習慣。 ——還有信賴你的同伴。 雖然距離於爾根狙擊那具閉路攝影機還沒有超過七秒,但王燊看見屋子裡的人已經有了反應。 大廳裡有四條人影。 “警察!別動!” 兩個在屋子左邊廚房,那張堆著包裝古柯鹼的飯桌前。 一個在右側的沙發後。 一個站在中央的房間走廊裡—— 王燊的視界右側周邊瞥見了:沙發後那個人有所動作。 可是王燊不能轉向。他的槍口要控制著飯桌跟前那兩人。

——信賴。 “丟掉——”雷戈的喊聲。 動作繼續。 兩發子彈點放連射的爆響。 人影倒地。 王燊眼前那兩個人都蹲下了,四隻手不停往上揮。 “別開槍!別開槍!” 瑪莉亞與楊彥生,帶著兩柄霰彈槍進入屋內。他們只瞥了那邊倒地的人一眼,並沒有任何意外的反應,按預習的路線,直奔到中央的房間走廊。楊彥生把那第四個人拉倒在地,同時瑪莉亞的槍口則朝走廊深處戒備。 “趴下來!”王燊朝槍口下的兩人下令。 “趴下!雙手放頭上!” 兩人伏貼在地上時,王燊才看見其中一個的后腰插著一柄“黑星”手槍。他迅速上前踏著那人的背項,騰出左手把“黑星”抽出來,拋到廚房的洗碗盆裡。輕機槍的槍口始終沒有離開兩人。

瑪莉亞和楊彥生互相掩護進入走廊,開始逐一搜查里面的廁所和兩個房間。 王燊這時才有空看一眼沙發那頭的情景:倒地的那個年輕黑人,胸口染了大片血污。一柄“UZI”輕機槍此刻已經被踏在雷戈的運動鞋底下。 雷戈的槍口還在冒煙。他沒有任何表情,“G36C”仍然指向伏在走廊前那第四人,視線間中也瞄向那個中槍的黑人。但那並不是焦慮或害怕的眼神,而是仍然把中槍者視作潛在危險的警戒目光。 終於,裡面傳來瑪莉亞的呼喊。 “All Clear!” 王燊腦袋裡那股冰冷感此刻才消退。 他略垂下槍。 “全範圍已控制。可以進來了。把救護車開過來,有嫌犯倒下了。” 瑪莉亞跟楊彥生已經走出來,逐一把三個沒有受傷的嫌犯用膠索把雙手反扣在背後。

這時王燊和雷戈才在屋裡第一次眼神相接。當中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但卻有一種超越語言的理解。 雷戈那滿佈汗珠的臉轉向地上的黑人。看見那炸開的胸膛,誰都知道這人已經不用救護員。雷戈緩緩移開踏在“UZI”上的左腳,把槍撿了起來。 他走到王燊那一邊,但並不是要打招呼,而是冷冷地凝視堆在飯桌上那幾個裝滿了白色粉末的塑膠袋。 “有沒有……”雷戈右邊嘴角牽起來,伸出手指戳一戳那堆古柯鹼。 “……給誘惑過?” 王燊也微笑,朝著剛好從屋門進來的製服警員揚一揚下巴。 “現在太遲了點兒吧?”
恢宏的東濱市超高樓叢共同散發的光芒,把周圍剛入夜的天空映照成一種深沉的藍。 那光亮的城都遠隔在低矮的貨群與港灣之外。王燊瞇著眼睛,眺視這帶點虛幻不實的風景,陷入了短暫的沉思。

手指好像無意識般,把半截雪茄伸到嘴巴前,深深吸啜了一口,吐出濃濁的煙霧。 他回過神來,嘴巴叼著雪茄,把戰術背心和防彈衣脫下來,拋進貨車廂裡。 四部警車包圍在那屋子旁,轉動的紅藍警燈把四周映照得像小型的露天演唱會場。三個活著和一個死掉的嫌犯都已給帶走了。屋子窗戶裡閃亮著搜證人員攝影機的鎂光燈。 王燊整理好身上的白襯衫,一邊掛上黑領帶,眼睛一邊在搜索雷戈的所在。 雷戈就在屋子旁的花園跟前,仍然穿著一身裝備,坐在一個生鏽的汽油桶上。黑崎鐵山警部站在他旁邊,挺著圓鼓鼓的肚子,雙手插在褲袋裡,正在跟他交談。 聽不見在談什麼。王燊注視雷戈的表情。出動前那副躍躍欲試的神情已經沒有了。顯得有些落寞,但還不至於呆滯或憂傷。 高瘦的於爾根·鮑亞這時走過來。手上提著收藏了狙擊步槍的長型箱子。 王燊取下嘴巴里的雪茄。 “謝謝。”他伸出手掌,於爾根伸手跟他一握。 這次行動裡,於爾根是唯一不屬於“特別搜查隊”(Vice)的一個。他是的成員,靠著王燊的交情才能特別借用過來。 “去喝一杯?”於爾根問。 王燊搖搖頭。 “還有工作。” “當刑偵真辛苦啊。”於爾根微笑著揮揮手。 這時王燊看見,瑪莉亞、楊彥生跟相田吾郎都走到雷戈那一邊了。瑪莉亞伸出手臂搭在雷戈的肩上。楊彥生那啤酒杯般大的拳頭輕輕捶了他胸口一下。雷戈展露出笑容。 ——看來經過這一次,他們已經接納這個新來的傢伙了……很好…… 王燊穿上西服外套,也走了過去。 “你還好吧?”他抽著雪茄問。 雷戈聳聳肩。 “你做了必須要做的事情而已。”黑崎警部在一旁說。 “快點回去記錄口供,然後回家休息兩天。” “沒有休息的必要。”雷戈摸摸右耳,撕下黏在耳珠上的黑色膠帶,露出一隻細小的金耳環。 “讓我繼續工作比較好。” “隨便你。”黑崎說。 “過一陣子會有聆訊。不用擔心。那批毒品,加上那柄'UZI',你有充分的開火理由。”他從褲袋伸出左手,朝王燊勾勾指頭,然後走開了。 “我知道。”雷戈朝黑崎的背項說。 “又不是第一次開槍……” 這個王燊當然知道——雷戈的檔案他早就讀過。 ——但不管經過多少次,開槍把一個活生生的人射倒,對於擁有正常腦袋的人來說,都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 王燊隨著黑崎走回貨車旁。 “這小子……很不賴。”黑崎說。 “你也是時候配一個搭檔吧?” “你知道我已經習慣……”王燊皺眉。 “就當訓練他吧。”黑崎的語氣像請求多於命令——雖然確實是命令。 “你也不一定能夠永遠待在'特蒐'的。就當作給我增加一個可用的傢伙吧。” 王燊無言抽著只餘一小截的雪茄。 搜證人員這時把堆著六包古柯鹼的手推車從屋門推出來。雷戈他們那邊發出不算是很興奮的一陣歡呼。 “這次收穫很不錯。”黑崎託一托那副粗框眼鏡。 “難得緝毒組竟然把這麼好的情報讓給我們。他們說抽不出人手。” 王燊瞧著那手推車。臉上沒有喜悅的表情。 “不過是又一天的工作而已……” 他摘下用長項鍊掛在胸口那個刻鑄著“EBPD”字樣的警章,塞進西服的口袋裡。
晚上十時三十四分,要在偌大的“南管區總局”辦公廳裡找出王燊的所在非常容易:只要看看哪個座位上方冒出濃濃的雪茄煙霧。 辦公廳裡禁煙已經是七、八年前開始的法令。但除了在局長或副局長坐鎮的時段,沒有什麼人會遵守。 雷戈當然不用憑那股煙霧才知道王燊坐在哪兒。他自己的座位就在左邊隔兩個。 雷戈左手扣著運動袋子搭在肩上,把頭伸到王燊的座位上方,右手敲敲辦公桌旁的間隔圍板。 王燊摘下嘴邊的雪茄,從堆滿檔案文件的辦公桌抬起頭來。 雷戈微笑,露出上排潔白的牙齒,摘下塞在耳朵裡的隨身聽耳機。 “還在工作?” 王燊把雪茄放到煙灰皿上,身體往後靠著椅背,交疊雙臂打量著雷戈。 雷戈一副輕鬆的模樣,看來幾個小時前的事情確實沒有怎麼影響他。換穿了熒光橘色的“Nike”運動背心跟洗得一片片發白的牛仔褲。光滑健美的左邊肩頭上展示著彎彎曲曲的符咒刺青。頸上掛著的佛牌項鍊反射出金光。 “在聽什麼?”王燊靠前,拈起雷戈摘下來的耳機,塞進自己耳朵裡。強猛的Gangsta Rap節奏,歌詞一句也沒聽懂,但他知道是泰語。 雷戈這時也在打量著王燊的模樣:雖然有點不修邊幅(那層胡碴子又長了一點兒),但卻沒有給人不干淨的感覺;那寬厚的肩膊跟胸膛,把襯衫穿得非常好看,看來身體維持鍛煉得很好——局裡其他跟他同期的傢伙,通常都已經培養出大量腹部脂肪來;擁有一雙很容易吸引女人的深邃眼睛——大概在外面混得不錯吧…… ——看來有點輕佻的樣子。無法判斷是不是一個值得學習的前輩…… 雷戈把耳機扯回來。 “還不回家?有很重要的線索嗎?”他瞄了瞄辦公桌上那堆檔案。有兩個的封皮上都寫著掃毒組的字樣。 “關於今天的案件?” 王燊沒有馬上回答他,只是聳聳肩,然後站起來伸了個懶腰。他瞧瞧辦公廳四周。這是警局裡比較安靜的時間:值夜班的探員都已出勤了,拘捕犯人回局的高峰時段又還沒有來臨。辦公廳裡只是疏疏落落地坐著四、五個人。這“南管區總局”才不過十多年的建築,但卻已經呈現一片烏沉沉的殘舊氣氛。主要是因為設計糟糕,缺乏窗戶兼照明不足,內部又用上廉價的物料,不到幾年就到處變色破損。 王燊半邊屁股坐在辦公桌邊上,直視著雷戈。 “今天的搜查,你有什麼看法?” 雷戈瞇起眼睛,露出“終於有人問我看法”的表情。 “我的看法嗎?……”他擦一擦鼻子。 “我的看法就是:太糟糕了。那個所謂'倉庫',連道像樣的鐵門也不裝。監視攝影機也只有那麼一部。這種程度的設備,根本不該用來存那種數量的貨。頂多也只能充作街頭販子拿貨的地點吧?結果我們找到的不是,而竟然是一包包還沒有加工的材料。” 王燊聽著,一邊微微點頭。 “還有那傢伙。”雷戈說到這里頓了一頓,並且沉默了幾秒鐘。王燊當然知道他在說哪個“傢伙”。 “沒有道理。他們守在'倉庫'裡,只是用來防止敵對幫派或者其他什麼瘋子來找麻煩吧。那傢伙竟然笨得想向警察開火。” ——這小子,街頭的觸覺不錯……是因為在“舶區”長大的關係吧? …… 王燊還是維持交叉雙臂的姿態,沒有對雷戈的看法作任何評語。 沒有得到任何回應,雷戈皺起眉頭。他把運動袋子放下來。 “我知道,瑪莉亞跟'大石'是搭檔。”“大石”是楊彥生的外號。 “而相田是管裝備和後勤的,一個人工作。那就只剩下你。還有我。”雷戈把臉湊近王燊一點兒。 “我沒有弄錯的話,我就是你的新搭檔。身為搭檔,你也該告訴我一些心裡的想法吧?” 雷戈左手掌包著右拳,捏得關節接連響起來,又繼續說:“我是個有話就直接說的人。老實說,什麼前輩、後輩那他媽的一套,我才不管。我告訴你,我在梨山市那一年刑偵不是白當的。我不是菜鳥。我跟你一樣,是個合格的警探。假如你說只是不喜歡我的樣子,我倒比較容易接受。但是別告訴我你嫌我太嫩。” “你的樣子不難看。”王燊回答時,伸手指一指遠處牆壁上的海報。 那是實境電視節目的宣傳海報,中央印著本季的新星、“麒麟部隊”D隊隊長方義宏的頭像照片。 “而且今天你也證明了你的身手。”王燊拈起煙灰皿上的雪茄,抽了一口。 “再努力一陣子,說不定下一個給'Cops on Fire'發掘的明星就是你。” “我不是為了這個當警察的。”雷戈冷冷地說。 “那麼你是為了什麼而當警察?” “這個問題我在考警校的時候就答過了。”雷戈不耐煩地說。 “沒有必要再回答。” “有的。”王燊的表情卻異常認真。 “以一個現役警探的身分,再回答一次。” 雷戈呆住了,沉默下來。 “好吧……”王燊把雪茄捺熄,稍微收拾一下辦公桌上的文件,然後提起掛在椅背上的西服外套。 “我告訴你。不過去別的地方。這兒不方便說。” “這兒?”雷戈左右看看警局四周。那幾個坐在遠處的同僚正埋首工作,沒有瞧這邊一眼。 “這兒不方便說?” 王燊穿上外套,認真地點點頭。 雷戈的手掌從外套口袋伸出來,在小圓桌的上方張開。手裡的東西撒落在酒杯、啤酒瓶和煙灰皿之間。 裝著幾顆白色藥片的透明塑膠袋。兩根小小的捲煙。一塊捏成石子般的銀鉑。一個可疑的半透明棕色細小藥瓶。 坐在沙發上的王燊俯前身子,伸手撥弄一下這堆毒品,然後瞧著雷戈微笑。 王燊身旁那個頭髮染成間雜紫色的女孩看見這些藥,只是一邊眉目揚了一揚,沒有露出很驚訝的表情。她整一整小背心的肩帶,那雙豐滿的乳房在底下聳動。袒露的胸口灑著金粉化妝。 “她是洛詩。”王燊向雷戈介紹。 “是理髮師。” “髮型設計師。”女孩更正,一邊在嚼著口香糖。她朝雷戈點了點頭,上下打量了他幾眼,口中在喃喃說著什麼。場內的音樂太吵了,他聽不清楚。 雷戈也打量著這個王燊剛認識的女孩。她身邊放著個相當於雷戈一個月薪水的名牌提包。他永遠搞不懂:這類女孩子用名牌包包是想得到人家的尊重吧?可是卻又喜歡穿成街頭流鶯的模樣…… “怎麼樣?”雷戈沒再理會女孩,朝王燊擺擺雙手,指一指桌上那堆毒品,以近乎吵架的聲音叫喊。 “滿意了嗎?” 他早就換上王燊放在車子裡的替換衣服:棉麻白外套跟深灰色的襯衫——假如還穿著那身運動服,很難進來這個地方。 王燊拈起桌上一個玻璃酒杯,喝了一口被冰水混淡了的波邦威士忌。 “總共買了多少錢?” “七百三十塊。”雷戈怕王燊聽不清楚,同時也用手指示意。 “怎麼樣?什麼時候把錢還我?這些東西可是你要我買的。還是要回去報銷?我可沒和那些傢伙拿發票啊。” “把你的錢包給我。” “什麼?” “給我。”王燊伸出手掌,表情很認真。 雷戈滿肚子悶氣。他擦擦臉上的汗。不只是臉,外套底下也都濕了。身上還沾了八、九種不同香水的氣味。這是在“N.W.O.”舞池的人叢中轉了幾圈的結果。 在遠方高處的音響廂裡,DJ有如主持神秘宗教祭典的祭司般,雙手十指操弄黑色的碟片,巧妙無縫地接上另一段更急激的電子Trance節奏。射燈顏色同時變成強勁的蒼藍。 能同時容納兩百人而馳名東濱市的“N.W.O.”巨大舞池,彷彿一具塞滿了人體的沸騰熱鍋。人群的動作比之前更狂亂了——雷戈知道這不單是音樂催生的效果。場裡一半以上的人都嗑了藥。他從空氣中那股蒸發的汗味就嗅得出來。 雷戈當然不討厭跳舞場。不過要釣女孩子的話,通常他都會去比較細小而“乾淨”的場子——他可沒有胃口跟個腦袋被藥丸或“冰”糊成一團的女孩上床。 何況現在不是來找女人。不是說要談今天搜查的事情嗎?王燊把車子停到“N.W.O.”的對面街時,雷戈還以為他在開玩笑。 一坐下來,連第一杯酒也沒有喝完,王燊就要他去買這堆東西。然後回來時又看見,王燊身旁已經坐了個剛認識的女孩…… 雷戈沒好氣翻了翻白眼,但最後還是把皮夾從牛仔褲後袋抽出來,重重交到王燊手上。 王燊把錢包收進西服內袋。他一把抓起桌上那堆毒品,另一隻手抓起雷戈的手掌。 “再出去。”他把毒品塞進雷戈的掌心。 “把它們賣出去。最少拿八百塊回來。” 雷戈作出“我是不是聽錯了”的表情。 “還有,”王燊補上一句。 “別暴露了身分啊。” 雷戈冷冷瞧著王燊。現在他當然明白了。 ——是個考驗。 王燊揮揮手,示意他快出去。 雷戈沒有再說一句話。他把毒品塞回外套的口袋裡,轉身再次走進舞池。 低頻的節拍一記接一記擂打著他胸膛。他站在聳動的人群中央,閉起眼睛。 強勁的電子混音裡,夾著一首七十年代的騷靈老歌。歌者的聲音,在如潮的電音里格外顯得滄桑。 I was born over the concrete 我在混凝土上出生 I drink water from rusted tubes 我從生鏽的管道裡喝水 This is the Street 這是街頭 Which is my Street 是我的街頭 I sense danger in every corner 我在每個街角預感到危險 I breathe lust under every bridge 我在每條橋底下呼吸到慾望 This is the Street 這是街頭 Which is my Street…… 是我的街頭…… 雷戈在回想過去。 長大的地方。認識過的人。有朋友。也有每天都碰面但永遠只是點點頭招呼的人。許多。 ——特別是那些已經死掉或在坐牢的。他們走路的姿勢。說話的神情…… 雷戈睜開眼睛時,他的眼神和姿態都改變了。他解開襯衫的兩顆鈕扣,露出健美的胸膛和吊掛胸前的金佛牌。他穿越人群,身體融進了“N.W.O.”舞廳的暗角處。 就像魚進了水一樣。 他交疊雙臂,斜倚在一根鑲滿閃亮銀片的柱子旁,眼睛往四周掃視。 他很快就找到酒吧櫃檯那邊的一個男人。那男人也遠遠瞧著他,眼神裡有探詢的意味。雷戈朝他略揚一揚下巴,手指裝作不經意地伸到鼻孔前,然後做了一個用力吸嗅的動作。 男人會意了。他微微點了一次頭,拿著酒杯開始走過來。 雷戈繼續裝作不經意地左右察看,瞧瞧有沒有引起其他人注意。 “你有什麼?”男人來到就馬上問。年紀大概二十七、八歲,從衣著看來是個低階的上班族。 “你要什麼?”雷戈沒有直視他,裝作正在偷瞄舞池裡的女孩。 男人似乎考慮了一會兒,終於嘴巴用了最小限度的移動說:“'K'。我要三十。” 雷戈的手指摸到口袋裡那個棕色的藥瓶。 “一百七十塊。” “拜託。”男人搖頭失笑。 “當我笨蛋還是什麼?” “我這是好貨。”雷戈堅持。 男人已經準備轉身離開。 “等一等,我有五十。二百八十塊,全給你。怎麼樣?是個好價錢。”說這話時雷戈暗自感到有點興奮。以前他沒有乾過臥底或者喬裝的工作,可是這些話就像從嘴巴自動溜出來一樣。 男人猶疑了一陣子。最後點點頭,從口袋掏出一小疊鈔票出來數算。 “我還有其他。”雷戈趁這時候繼續推銷。 “要嗎?” 男人搖搖頭,把拈著鈔票的手伸過來。 雷戈以非常熟練的手法,也伸出右手來,拇指和食指迅速把那個只有指頭大小的藥瓶塞進男人的掌心,無名指跟尾指緊接把鈔票挾去。 男人急忙把藥收進口袋。 “你最好別騙我。我認識這裡的人。” 雷戈當然聽出男人在說大話,不過也沒有反駁。 “放心,是好東西。有了它,待會兒保證你釣到漂亮的女孩。”他再次掃視四周,沒有瞧男人一眼。 “我今晚還會在這裡。還需要其他東西的話,再來找我。” 男人離開後,雷戈馬上轉移到另一個暗角。剛才角色扮演帶來的一點點興奮感現在已經消退。太容易了。他摸摸口袋裡,還有好幾件“貨物”。多麼瑣碎的工作,他只感到有點煩厭,想快快把手上的東西出清。 他小時候認識的朋友,大概有一半在上中學後(或者說,上中學的年紀——因為有的根本就沒有讀書),就開始乾這類工作。而且不是在像“N.W.O.”這種華麗的地方,而是在破落的街角,往往捱冷站一整個晚上,跟牙齒都快要掉光的街友打交道……很糟糕的工作…… 雷戈再把兩根大麻煙脫手之後,終於也引起注意了。他早就有了這樣的預備。雖然沒想到這麼快。 那兩個男人都比雷戈要高大。他們左右包挾著雷戈,只有一步的距離。 “你是誰?”站在雷戈左前方的那傢伙,一頭長金髮梳成馬尾,穿著一件帶點反光的絲質襯衫。 雷戈雙手舉到胸口的高度。 “什麼……”他看看馬尾頭男人,又轉頭瞧瞧右後側的另一個——穿Hip-hop裝束的黃種人。 “我問你是誰?聽不懂嗎?” 雷戈擺出無辜的表情。 “這是一場誤會……我不過……” “過去那邊再說。”馬尾頭打斷了他,伸出左手指往洗手間的方向。另一隻手仍然插在褲袋裡,有點不自然。 ——大概裡面握著刀吧? …… “不,聽我說……”雷戈擺著雙手說。 後面的Hip-hop男推了他的肩膊一下。 “叫你過去!”是地道的東濱口音,聽不出是哪個族裔的人。 “好吧,好吧……”雷戈垂下頭來,順從地跟著馬尾頭,往洗手間那邊走。 Hip-hop男一直緊貼在雷戈背後。 洗手間前頭聚著十幾個人,還有男女不斷進出。有男的硬拉著已經因為嗑藥陷入半失神的女孩進男洗手間裡;有個上身只穿比基尼的女孩正蹲在女廁門前,友人用紙巾不斷替她抹鼻孔流出來的血——大概是因為吸得太兇弄破了鼻孔裡的黏膜;三個男的——兩個梳爆炸鬈髮、一個光頭上有一大堆刺青——倚著門外的牆壁閒聊,一隻手拿著啤酒,另一手把一根大麻煙傳來傳去。 馬尾頭並沒有帶雷戈進男廁,而是走進了洗手間入口旁,一條通往倉庫的走廊。 兩人壓逼得雷戈背貼牆壁。然後那個Hip-hop男稍為後退,走到接近走廊出口處,防止其他人進來。 馬尾頭的右手仍藏在褲袋裡。他瞧瞧雷戈胸前的金佛牌。 “臭舶仔,這兒是你來賣東西的地方嗎?”聽得出帶著東歐口音。他伸手想抓著佛牌。 雷戈側移躲開了那隻手掌。 “這個碰不得。”他裝作有點慌張的樣子,左手掩著胸口的佛牌,右手張開舉起來。 “對不起,是我不知道規矩。我把錢都給你好了吧?”他站著時盡量縮小身子,以免顯露出以他的身高來說寬得有點過份的肩頭。 “我要知道你是不是一個人來?”馬尾頭的藍眼睛閃出狼般的凶厲。他完全不把比自己矮小一個頭的雷戈放在眼裡。 “還有,你的貨是跟誰拿的?” “沒有……我一個人來……只是想看看在這邊賣不賣得到好價錢……我都說了對不起啦。就算我倒霉,把錢和剩下的貨都給你,放我走,怎麼樣?”雷戈說著,把剛才賣貨拿回來的三百幾塊跟剩下的毒品都掏出來,雙手捧在胸前。 馬尾頭視線移到錢跟毒品上。 雷戈趁這一刻,把手上的東西一股腦兒撒到馬尾頭臉上。 馬尾頭閉目、側臉、後退半步,右手欲從褲袋拔出刀子。 ——所有反應都在雷戈的預計之內。 馬尾頭的右手掌還沒有伸出褲袋一半,雷戈已經踢出一記左迴旋蹴。踢腿本來在腰肢的高度水平橫掃,但在最後一剎那雷戈的腰身一扭一沉,掃腿的角度變成四十五度往下斜線,脛骨狠狠壓砍在馬尾頭的右腕上,硬生生把那隻手壓回大腿褲管裡。 馬尾頭像被踩中了尾巴的貓般尖叫。右褲管漫出一灘血紅。 雷戈乘勢大踏步上前,左手按著馬尾頭的右臂,防止他忍痛拔刀;右肘像斧刃橫掃而過,馬尾頭高高的鼻樑骨折斷歪斜。 雷戈的手肘掃過後馬上伸展,手臂反方向撥出,撈住了馬尾頭的後頸,把他的頭卷夾到右腋底下。左手同時緊抓著馬尾頭的右臂衣袖,把他拉得低俯,然後一記右膝撞,插進馬尾頭的腹部。 馬尾頭那高大的身體像軟泥般伏倒。 雷戈這一連串動作只花了三秒。 站在幾步外的Hip-hop男這時才有反應:他看了一看瞬間倒地的同伴,再看一眼雷戈。光線不足之下,他判斷不出雷戈是不是使用了什麼武器。他轉身拔足就逃。 雷戈沒有追過去,冷冷瞧著Hip-hop男逃出走廊。這時他才發現,走廊入口的轉角處躲著一個人。王燊。 雷戈沒有理會走過來的王燊,只瞧著地上的馬尾頭。 “餵,死不了吧?”他輕踢了馬尾頭的屁股一記。呻吟的聲音。 雷戈俯下身子,抓著馬尾頭的右肘衣袖,把那隻仍然握著刀子的手掌從褲管拉出來。 “以後不要用這種笨方法了。”刀上血量不是很多,沒有割到大動脈。雷戈把刀子踢飛到角落。 雷戈搜搜馬尾頭的身,從後褲袋找到一個皮夾。 “迪米特里老兄。”他讀著皮夾裡駕駛執照的名字。皮夾很厚。雷戈從那大疊鈔票裡掏出五百塊,把皮夾扔回馬尾頭身上。他又撿回剛才拋到地上的三百幾塊。 “這些都賣給你啦。”他用腳把散在地板上的毒品都掃到馬尾頭身邊。馬尾頭還是站不起來。 雷戈這才回身,朝著王燊揚一揚手上的鈔票。 王燊斜倚著走廊牆壁,微笑瞧著他。 雷戈向王燊展示染著血漬的手肘和腋下——是馬尾頭的鼻血。 “對不起,這件外套看來報銷了。” “快走吧。”王燊指一指外頭。 “剛才那傢伙大概去找了幫手。” “哦?”雷戈雙手叉著腰肢,故意裝出好像感到意外的表情。 “你怎麼在這裡?那個……”他又故作回憶的樣子。 “……洛詩,對,洛詩呢?你不理會她?” “她走了。” “可惜啊!”雷戈用誇張捉弄的語氣說。 “那女孩胸脯很大呢。” “沒有什麼好可惜的。” 王燊的笑意更濃,展示著眼睛兩角深深的魚尾紋,繼續說: “才剛認識不到一個鐘頭的女孩子而已。怎也比不上自己的搭檔重要。” 雷戈收起了表情,認真地瞧著王燊。 “搭檔”這個詞,令他的眼睛亮了起來。 “其實我沒有想過要回來東濱市。自從十五歲開始,我就下定決心要離開這個地方。” 雷戈說著,把手上的石子用力拋進黑暗的海水中。海面的燈光倒影被波紋攪成一團。 他們就在港灣區的臨海高架公路底下一片石灘上。頭上的天橋偶爾傳來呼嘯而過的高速車聲。石灘的南邊遠處有人生起了一堆火。不知道是露宿者還是流氓。 王燊倚在他的車子前頭——一輛通體黑色的“Hummer H3X”四驅越野車,又在抽著雪茄,那點紅光在黑暗裡一明一暗。車頭的照射燈沒有亮著,唯一的照明只有車內的閱讀燈。 “尤其是媽媽去世之後,我更加想快點逃出去。她是我唯一的家人。她死了,這裡已經沒有任何東西值得我留戀。” 王燊微微點頭。這是很常見的事情:“舶人”社區和其他市內貧民區一樣,沒有父親的家庭佔了三成以上。那些本來應該擔當父親的男人,有的從開始就沒有負責任,也有的坐牢或死掉了。 “朋友呢?自小一起長大的那些?” “有一個連十四歲的生日都過不到。是給毒販火拼的流彈打中的。”雷戈又彎身撿起一顆石子。 “另外幾個當了毒販的跑腿。媽的。” 石子投入海中。 “你有讀過我的檔案吧?當時我就知道,籃球是我逃出東濱市的唯一希望。中學時我可是個明星呢。入選過全市中學明星三隊。假如我那支校隊成績再好一點,大概應該可以當選二隊。 “畢業後,'梨山市立大學'就給我運動員獎學金。'梨山市立'的球隊很強,只要表現得好,進入職業隊絕不是作夢。我還想像過,將來當了職業球員,作客時回來東濱市的'Bulldog Stadium'比賽的情景呢…… “第二年我給那個混帳教練從正選名單刷下來了。他說因為我太矮小。一堆狗屁廢話。第一年就平均每場拿十八點七分了,對方的後衛全都拿我的快攻和切入沒辦法。實情是:跟我爭正選位置的那個傢伙,是市議員的小兒子。媽的,我當場就退隊了。 “那份獎學金還在。可是我許多年都沒有好好讀書。根本在浪費時間嘛。” “結果就退學?然後申請了梨山市警學校?” 雷戈點點頭。 “是有點兒衝動……當時我只是想,自己已經習慣了球隊的團體生活,紀律部隊應該也差不多。而且這樣我就可以留在梨山,不用回來東濱……” “可是……”王燊拈開嘴角的雪茄。 “最後你也申請調回來了。為什麼?” “你在局裡時問我:'為什麼要當警察?'”雷戈轉過身來,叉著腰面對王燊。 “最初我當警察的目的就只是這麼單純:想留在梨山那邊,想要一份合適的工作……可是在我開始巡邏生涯時,想法漸漸改變了。看見那邊的貧民區,我無法不想起東濱市來。說實在是有些懷念,可是也不是這麼簡單……” “你是在想……”王燊咬著只餘不夠三公分長的雪茄,雙手按著車頭蓋子坐了上去。 “假如做這個工作是有意義的話,倒不如回來老家做。為了改變這個地方盡一分力。” 雷戈搖搖頭。 “沒有這麼偉大的程度啦。只要能夠改變一點兒也不錯。” “你還想……”王燊繼續說:“要證明給這兒的人看:'舶人'不只是有罪犯。你是個例外。” 雷戈沉默不語。 “因此你常常穿一身健康的運動裝。”王燊又說。 “不是因為你從前是運動員。而是因為你想把自己跟土麻區那些'舶人'的幫會混混劃清界線。你不想人們看見你,就聯想起你那些今天正在街頭混的朋友。” 雷戈的站姿有點不安。被人看穿自己的心理不是一件好受的事情。 “你好歹也是在東濱出生的。”王燊把抽完的雪茄彈到老遠。 “不會不知道這個城市的警察有多爛吧?我可以告訴你:今天我們查到那些古柯鹼,至少有一半在幾個月後又會悄悄流回市場裡。東濱市警察就是爛到這個程度。你以為你可以改變些什麼呢?” 這次雷戈心裡有氣了。 “你笑我天真嗎?那麼請問你又為什麼繼續當警察?為了那份少得可憐的工資嗎?別跟我開玩笑……還是有其他……”雷戈上前指一指車子。 “這輛'Hummer',車子連改裝大概要四十萬吧?只靠你那份工資,供款很吃力吧?……” 王燊從車頭跳下來。他走到車門旁,把上半身伸進車裡,打亮了車頭的一排四盞霧燈。雷戈因為無法適應那強烈的照射閉起眼睛,伸手擋在臉前。 王燊走到他跟前。 “我只是說不能改變些什麼。不代表什麼都做不了。”他的眼睛回復了日間進行突入行動時那種認真。 “我們都很清楚,抓了一個毒販,馬上又會有另一個毒販冒出來填補他。這是一場不會打完的戰爭。但是不代表毫無意義。犯罪就要代價。這就是我們的工作:不讓那些罪犯活得太容易。” “'我們'?”雷戈的怒意消失了。 “特別搜查隊。” “隊裡每一個人?”雷戈追問。 “每一個都是這樣想?” “你對特蒐隊有什麼了解?” “其實不多。”雷戈聳聳肩。 “只知道調查範圍很廣。賣淫、賭博、毒品……來到之後才知道就只有這幾個人。最初我申請調回來東濱市,就只有兩個部門有空缺:交通部和特蒐。我對指揮交通沒興趣。” “特蒐是五年前才有的。”王燊說。 “是上頭那些人,為了安置黑崎警部才成立的。最初什麼也沒有。就只有他一個人。我在半年後也給調過來了。” “黑崎……”雷戈想著那個又大又圓的肚子,還有那張永遠不笑的方形臉。 “他是一個怎樣的警察?” “假如在警察局裡你只能夠信任一個人,就是黑崎鐵山。”王燊神色凝重地回答。 “他本來是內務部的。就是專門調查警察的警察。五年前,當他把第四個同僚——他自己的上司——送進監牢後,上頭再也忍受不了他。這就是他們特別開一支新隊伍給他的原因。 “我、瑪莉亞、'大石'、相田——我們幾個都是因為相近的原因給調來特蒐。當然期間還有其他人。但是能夠留到現在的就只有我們幾個。 “你知道為什麼特蒐的職權這麼廣泛?就是要讓我們忙著。上頭希望我們平日只是抓抓皮條客,破一些小賭攤,最多也是拘捕一些街頭賣毒品的混混。別的刑偵部門都有了默契,從來不跟我們交換線報。他們以為我們只有幾個人,又沒有其他部門支援,查不了什麼大案。 “他們太輕視黑崎了。也太輕視我們的能力和人脈。警隊裡還是有不少認真執法的警察。他們在自己的部門受到重重製肘,於是就開始把自知處理不來的情報暗中交給我們,或者做出各種的協助。” 雷戈想起今天來幫忙的狙擊手鮑亞。 “特蒐既然一開始就是個額外的編制,也就沒有納入複雜的層級指揮鏈裡。他們想放逐我們,反而給了我們自由。人數不多,活動起來反倒更緊密靈活。我們就像警局裡一個獨立的小警局。” 雷戈聽得有點興奮了。可是他又皺起眉來。 “可是我們不聽使喚……上頭看見不對勁,不是隨時可能把我們解散?或者把你和黑崎調走……” “確實隨時有這個可能。”王燊苦笑。 “但在那個之前,我們還是堅持做我們要做的事情。怎麼樣?一支隨時被判死刑的隊伍,你還要留下來嗎?不要的話,我明天就替你寫推薦信,讓你調到你想去的部門……” “這麼有趣的工作,我死也不走。”雷戈的潔白牙齒露出來了。 “不過如果發覺我的搭檔太討厭的話,倒會再考慮考慮。” 他說完伸出拳頭來。王燊也伸出拳頭,在上面碰了一下。 “剛才你不是說,別的刑偵部門不會給我們線報的嗎?”雷戈收斂起笑容。 “可是我沒記錯的話,今天的行動,情報是掃毒組那邊給的……” 王燊伸出手,示意雷戈等一陣子。他再次探身進車子裡,從後座拿出一疊檔案文件來。 “我剛才在局裡,就是在查這件事情。”王燊打開檔案。 “今天檢的那批貨,屬於一個名叫巴布沙的毒販。是個低層的批發戶。主要控制土麻區和灣區之間的兩個貧民公共屋村,也供貨給門谷區的幾條酒吧街。” 雷戈接過檔案看。那幀被捕照片已經是六年前的。裡面是個高瘦的光頭黑人,一雙像沒有睡醒的眼睛,下巴拉得長長的,一臉不屑的表情。 “這傢伙最近在走霉運呢。在今天之前,這一個半月裡他已經有四批貨給充公了。兩次是掃毒組自己的行動。另外兩次各交給組織犯罪課和門谷區南分局的違禁物課——就像今天這次交給我們去做一樣。這四次的被捕犯人名單,我用電腦查過,裡面全部都有巴布沙已知的手下——我就是靠這些名單,才查出五次行動都有關係。” “巴布沙的人都幾乎給抓光了。”雷戈恍然。 “因此今天這批貨,他只能僱沒有經驗的生手來看守。這就是為什麼,今天那傢伙竟然笨得想開槍反抗。還有那屋子,那糟透了的保安——巴布沙已經連個像樣一點的巢窟都沒有。那批古柯鹼也還沒有找到人手混成'快克'。” 王燊點點頭。 “這傢伙已經快完了。就算我們不抓他,他的生意競爭者也會開始行動——販毒的經濟生態是很激烈的。” “一個半月裡失去五批貨……這不可能是巧合。也不會是臥底吧?否則他早就在拘留所了。” “更重要的是:像他這個級別的毒販,通常在警隊裡都有人。尤其在掃毒組。反過來,掃毒組也不可能沒有人跟他搭關係。” 雷戈點點頭。這在局裡是半公開的秘密:掃毒探員跟毒販通聲氣,一方面當然是為了分一杯羹(包括偶爾把已經充公作證物的毒品偷出來再流入市場),另外也是為了控制毒販,不讓他們發生太多火拼(當然火拼還是無法完全避免的)。為了換取保護,毒販偶爾也漏一些情報給掃毒探員立功。 “我明白了。”雷戈一邊翻看檔案一邊說。 “巴布沙在警隊裡的保護消失了。也就是說,局裡有人跟他割斷了關係。連續掃蕩他的貨源是要搞掉他,捧另一個毒販接管巴布沙的銷售網。把掃蕩行動分散給其他部門,是不想這個舉動太顯眼。” “又或者,那些臟警察本來就同時控制著兩個毒販。”王燊說。 “現在想把兩邊統一起來。巴布沙是倒霉的那個。” “統合了市場之後,向供應商可以壓低價錢。”雷戈神情凝重。 “零售那一邊則可以提高。” 王燊點頭。 “簡單的經濟學。” “那麼我們還在等什麼?”雷戈捏著拳頭。 “快點把巴布沙挖出來,要他供出在掃毒組的關係不就行了?” 王燊按亮了潛水錶的照明燈。 “現在快要三點了。” “當然,我們剛才在'N.W.O.'浪費了許多時間。” “心急是沒有用的。”王燊拍拍雷戈的肩頭。 “我們不是擁有幾十人的刑偵隊,就算不斷四處跑也沒有效果。今天丟了那批貨後,巴布沙一定已經躲起來。他大概正在考慮是不是要落跑。但是就算他已經決定離開東濱市,也不是馬上就走。至少也得拿錢。我估計,他會先躲個一、兩天,看看有沒有什麼風吹草動。” “你知道他把錢藏在哪兒嗎?” “剛才在局裡,已經拜託熟朋友去查了。大概後天有消息。” “後天才有?太慢了。巴布沙可能已經溜了。”雷戈嘆氣搖頭。 “沒辦法。人家是在工作以外額外幫忙的,不能要求太高嘛。”王燊擺擺雙手。 “我只是說,特蒐裡沒有官僚主義,可不代表外面的官僚主義不會影響我們。在線報出現之前,只能夠等待。偵查就是這麼一回事。尤其在人手不足的特蒐隊。” 王燊走回車門前。 “走吧。回家睡足一點兒。接著可能要開始監視呢。” 雷戈有點不快地站在助手席那邊的車門前。剛才聽完王燊解釋特蒐隊的工作,還有這宗案件的內情,他感覺胸膛裡像有一股亢奮的血氣。他很想快點做些實質的工作。 ——能夠加入這隊伍,真幸運。 “上車吧。”王燊在那邊喊。 雷戈踏著車廂側的輔助踏板,卻不爬上車,而是摸著車頂。 “這車子……”他說話有點猶疑。 “好棒呢。” “你剛才沒說錯。我可買不起這樣的車。”王燊握著包覆了皮革的方向盤。 “是從一個毒販手上充公的東西,本來是要拍賣作庫房收入的。黑崎用'給臥底探員使用'的理由,從財務部那邊借過來。我們再在文件上弄點手腳,已經用了一年多都不用歸還。假如正式申請車子,恐怕再過一年也還沒有批准呢。”他把頭伸過去雷戈那邊。 “以後你也需要車子。像這輛,夠快又耐撞的。過一陣子,我們會用同樣方法替你弄一輛。” “剛才懷疑你……”雷戈擦著鼻子說。正想說“對不起”時,王燊衣袋裡的電話響起來。 雷戈爬進車座,瞧著搭檔聽電話的樣子。 他發現:王燊聽著這通電話,一向顯得輕鬆的臉露出了沒有見過的表情。 “我知道那地方……”王燊的說話聲音很輕。 “沒問題。我馬上就過來。” 收起電話後,王燊關掉車廂裡的閱讀燈。他雙臂擱在方向盤頂上,下巴停在上面,透過擋風玻璃,眺視灣岸對面的燈光,似乎有點出神。 “沒事吧?……”雷戈試探地問。 “剛才是誰?” “私人的事情。”王燊好像恢復了過來。 “對不起。我有要事,不能送你回家。我會通知相田過來接你。” 雷戈雖然感到奇怪,但也沒有再多問。既然王燊也說了是“私人的事情”。 他探身到後座,拿回他的運動袋,把一直拿在手上的那疊檔案塞了進去,然後跳出車廂。 “對不起。”王燊又再次說。 雷戈揮揮手錶示“沒問題”,然後把車門關上。 王燊發動引擎,忽然又說:“對了。那個搶了你正選位置的混蛋,後來怎麼了?有進職業隊嗎?” “嗯。'梨山獅子隊'。不過是沒有上場機會的萬年大後備。”雷戈微笑朝王燊眨眨眼睛。 “這次他老爸也沒有辦法。'獅子隊'的老闆,是連市議員也得低頭的富豪。” “很可惜呢。”王燊笑著準備開車。 “是的。”雷戈忍著笑說。 “很可惜呢。” 餐廳很小。除了櫃檯前那幾把圓形的高凳外,就只有四排臨窗的廂座。這時間裡面只有三個客人。王燊一走進去就看見跟他約定的人。 她的奶白色大衣和寬大的墨鏡在室內還是沒有脫下來。臉很白皙,但那是她天然的膚色,沒有施一點脂粉。夾染著褐色的直長發垂在兩側。修長的手指間夾著幼細的薄荷煙,煙蒂沒有沾一點顏色——她連唇膏也沒有塗。 即使身體完全包在大衣下,她還是散發出一種淡淡的雌性誘惑力。王燊走過去時就留意到,坐在櫃檯吃著漢堡的那兩個夜行貨車司機,眼睛不斷在向她偷瞄。 王燊坐進廂座。女人的對面。 女人把煙捺熄了。 “嗨。”不論動作或說話都懶洋洋的。 “嗨。”王燊點點頭。他朝櫃檯那邊招招手。 “黑咖啡。”站在櫃檯後的老闆舉起手,示意聽到了。 “對不起。”她撫摸著沒有戴耳環的耳朵。 “這麼晚要你過來。可是我又睡不著了。” “沒關係。” 她雙手按著廂座的長椅,身體往靠窗的里側挪移了半個身位,然後拍拍旁邊的坐位。 “你坐過來,好嗎?” 王燊無言,手掌按著餐桌,轉移去對面的座位。 她輕輕把頭靠在他的肩上,左手繞到他的右臂彎,另一隻手摘下了墨鏡。她閉著睫毛很長的眼睛,繼續倚著王燊的肩,好像準備入睡了。 老闆把咖啡默默端來。王燊用了最小的幅度點頭,好像生怕太大動作會驚動她。 那兩個貨車司機,其中一個卻趁著這時走過來。是個滿臉鬍鬚的大胖子。 “姬野朱音,是吧?我有沒有認錯?”胖子半蹲身子,想再看清她的臉。 一聽見這名字,她在王燊身旁顫震起來。 “我沒有認錯!是你呢。”胖子又走前一步。餐廳老闆想勸止他,但他完全不理會。 “我好喜歡你呢。看過你好幾支錄影帶啦。你的屁股,呼……”胖子吹起口哨來。 她馬上抓起桌上的墨鏡再次戴上。顫震更強烈了。王燊在桌子底下伸出手掌,抓著她的手。她恢復了一點兒。 “你喝太多啤酒了……”老闆拉著胖子的衣衫,但胖子輕鬆一甩就脫開了。 “為什麼現在不再拍呢?太可惜了。”胖子笑得咧起兩排黃色牙齒。他這時才發覺,王燊正狠狠盯著自己。笑容僵住了。王燊的眼神裡有一股令人畏縮的逼力。 胖子回頭看看同伴,見到他仍坐在圓凳上,倚著櫃檯,正在笑著看戲。胖子再瞧瞧王燊。王燊的個子雖然也不小,但胖子跟同伴都比他要高大許多。而且有兩個人。胖子的膽量回來了。 他抓起桌上的紙餐巾,又再朝她說:“替我簽個名好嗎?好歹我也是你的影迷啊,而且很多次幻想過跟你——” “碰”的一聲。一柄黑色的“Glock 19”手槍重重落在咖啡杯子旁。 胖子的眼睛和嘴巴都張得老大。 王燊沒有眨一下眼睛,繼續盯著胖子。 ——直至胖子回頭,匆匆結了帳,跟同伴悻悻然逃出餐廳為止。 她抓起放在餐桌一角的煙盒,叼了另一根薄荷煙。 王燊從衣袋掏出一個防風打火機,“鏗”的打開蓋子,打著了火。 她抓著他握打火機的手,點燃了煙。深深抽了一口之後,她的顫震才完全消失。 窗外傳來貨車開動的聲音。 她還沒有放開他的手掌,細看著他手裡的打火機。 在指縫之間可見,打火機身上刻紋著“陸戰隊”的字樣。 “還是帶著這一個?”她再抽了一口煙之後說。 “大概以後也是。” “那很好。”她這次不再脫墨鏡。頭臉又再倚在王燊的肩上,一口接一口地抽煙。 “至少,你有值得懷念的過去。” 餐廳老闆已經回到櫃檯後,收拾那兩個貨車司機吃剩的杯盤。他撿起桌上的鈔票和零錢。混蛋,一塊錢小費也沒有給。 他完全沒有理會王燊那一邊。也不想知道王燊是黑社會還是警察。不管是哪一種都分別不大。 在放著咖啡、手槍與煙盒的餐桌跟前,王燊跟她一直靜靜地靠倚坐著。 她開始發出輕微的鼾聲。
雷戈花了很大的努力都無法入睡,結果還是放棄,在床上坐了起來。 公寓外壁有個大霓虹招牌,就在雷戈房間窗戶的下方,晚上沒有開燈時,霓光就透過百葉窗隙,把整個房間映成一片藍色。窗外的街道隱隱傳來夜行貨車的聲音。樓下街頭通宵便利商店聚集的青年,發出醉酒的叫囂。 這些都不是令雷戈無法入睡的原因——自出生就活在都市混凝土地上的他,早已習慣了這些東西。 他掀去薄被,只穿著三角內褲的健美身軀坐在床邊,那藍光映得他的肌肉條紋更深刻。公寓房間很細小。放了床鋪和兼作飯桌的書桌之後,僅剩的空間也給一組健身啞鈴霸占了。床頭貼著大幅的電影宣傳海報,是Dragon King的功夫片經典“龍虎之復仇Ⅲ”。 ——已經很久沒有這種興奮得無法入睡的心情了。 ——最後一次,好像是大學籃球隊打地區半準決賽前的那一晚…… 瞧瞧牆上的掛鐘。已經快四點半了。 他想起剛才駕車送他回來的相田吾郎。跟他差不多的身高,理著平頭,一張平凡得沉悶的撲克臉。兩人途中幾乎完全沒有交談。可是很奇怪,相田是那種你長時間對著不說話也不會感到不自然的人。王燊深夜一通電話就能叫他來,顯示他對王燊非常信任。有機會得多點了解他……還有瑪莉亞和楊彥生。他們是夥伴。 他們令雷戈回想起今天的行動。這時他猛然醒覺:我今天才剛剛殺了一個人,卻竟然整晚都沒有放在心上……我是不是太冷酷了呢…… ——可是我能怎麼想呢?難道希望今天中槍倒下的不是那笨傢伙,而是王燊嗎…… 事情就是這樣:在警察與罪犯的世界裡,你沒有太多選擇。或者說,你很早以前就作了選擇。然後這樣的事情就注定要發生。從小就活在'舶人'社區的雷戈,當然非常明白這個道理。 雷戈只感到憤怒:他跟同伴冒著生命危險出動,甚至要開槍奪取不認識者的性命……竟然只是肥了某個(更可能是某群)臟警察的口袋…… 他無法原諒這樣的事情。 雷戈終於抓起放在地板一角的運動袋,從裡面拿出那疊檔案,坐在床上,亮了床頭燈,開始翻看起來。 ——讀一會兒,也許會開始覺得困…… 資料不大統一,很明顯都是從局裡不同管道收集的。王燊可真有一手。材料這麼豐富,不可能是從今天突入行動之後的幾小時才開始收集的情報。大概自從一收到掃毒組的請求,他就已經嗅到那股臭味…… ——跟著這傢伙,我可以學到很多東西。 雷戈仔細看裡面有關毒販拉席德·巴布沙的資料。毒販都有合法的生意作掩飾,巴布沙當然不例外。雷戈讀著上面列出巴布沙已知的十幾家生意:酒吧和脫衣舞廳這類夜店當然少不了。有一家印度烤雞店;相片沖印店;甚至連花店也有…… 中、低層販毒涉及的現鈔太多了,不可能全都投入“洗錢”的循環裡。巴布沙藏錢的地方,很可能就在這十幾家的其中一處。假如擁有二、三十人的警力,在每家店外監視,等待巴布沙出現就可以了。可是雷戈知道,特蒐不能藉助其他隊伍的幫忙,否則風聲一定會傳回掃毒組。假若給掃毒組裡的髒警察知道特蒐正在找巴布沙,必然有所提防,甚至動用局裡的影響力阻撓。 ——我們在打一場孤獨的仗…… 檔案接下來列出幾宗破獲毒品案件的被捕者。另有一份王燊整理的名單,是被捕者中已肯定是巴布沙手下的八人,旁邊還附註了每個人跟巴布沙的關係,或者估計他們在販毒組織內的職級。 雷戈的眼睛掃過那八個名字。突然在其中一個上面停住了。 “不會吧……”他匆忙再翻看檔案的其他頁面,尋找剛才那名字。 找到了。是被捕後的照片。左邊眼角到顴骨有一道深刻的傷疤。 上面的名字:阮南泰。 瞧著照片上那張無精打采的臉,許多回憶湧進雷戈的腦海…… 他放下檔案爬離了床,從冰箱拿出一瓶礦泉水,大大灌了兩口。他拿著水瓶走到窗前。 在藍色霓虹的包圍下,他凝視百葉窗隙外的街景好一陣子。 ——那好像隨時能夠吞噬人的暗街…… 終於他決定了。拿起放在書桌上的手機。 “是我……對不起……是的,還是睡不著……有要緊的事情……” 雷戈眺視街景的眼瞳反射著藍光。 “……我有找出巴布沙的方法。” 黑崎警部與王燊站在房間的玻璃窗間隔外,瞧著裡面相田吾郎正在替雷戈裝竊聽線路的情形。 相田沒有使用傳統那種黏在身上的竊聽線路——太容易被發現了。他有一件自己研製的外套,線路就縫在夾層裡,沿著外套的骨線收藏,即使怎樣搜身都不易摸到;微型麥克風縫在衣領前襟的底下;電池片則在偽裝的衣鈕裡。相田正讓雷戈試穿,看看哪裡不合身,然後做出一些修改。 “看不出原來你連裁縫工作都懂。”雷戈笑著說,測試竊聽的收音狀況。 相田沒有回答他,很專心地拿著耳機,調整著收音儀器。 “他……行嗎?”黑崎雙手插在褲袋裡,隔著玻璃瞧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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