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請你幫我殺了她

第13章 第十三章是誰殺了她?

很高興看到你回來,大夫。至少我們其中有一個人是鬆了一口氣了。只是難為你了——我一直都覺得你應該休息一下,遠離這些陰暗壓抑的事。你雖然隱藏得很好,但我知道,這些事也影響到了你。在我們第一次談話治療的時候,我就注意到,每當我說到一些緊張的情節,你就會把你記事本上的一個角撕下來,揉成一個紙團。你揉得越快,說明這些事情對你的影響也就越大。我們都會通過某種方式洩露自己心裡的秘密。 我說過了,你度假玩得開心,我很高興;你回來,我更加高興。我上週真是很需要你的幫助。不,不僅僅是因為我上次說到的覺得總有什麼人想抓住我的感覺,雖然那種感覺一直都在,而是因為另一件事。我看見我的前男友盧克了,在雜貨店,他和另一個女孩子在挑蘋果……天哪,他對著她微笑的樣子簡直讓我想死。她歪著頭,穿著緊身的白色高領衫,時髦的牛仔褲,因為他剛剛說過的某句話開心地笑著……

我不想讓他們看到我,不想看到盧克那滿臉燦爛的微笑變成同情和可憐,於是我躲到拐角處。然後把購物籃扔在商店中間,低著頭走了出來。我趕緊跳上自己的車,心怦怦直跳。我迫不及待地想要離開這裡,但又要小心翼翼地不讓車胎髮出太大的動靜,我把車開到商店後面,停在離所有的車都很遠的地方,把頭靠在方向盤上,放聲痛哭。 她不應該在那裡。他是我的。我才應該是和他一起挑蘋果的女孩子。最後,我還是開車回家了,我止不住自己的眼淚,我什麼都沒有買。那天晚上,我吃的是硬邦邦的奶酪和過期的餅乾,我一邊吃,一邊想像著他們在周末相擁睡在床上的情形,也許他會摸著她漂亮的長發給她一個甜蜜的吻。我甚至想像著他們已經訂了婚,給未來的孩子都取好了名字。

在我那幾秒鐘的想像裡,他看上去是那麼幸福,我想成為唯一一個能夠讓他幸福的女人。我現在說這些,讓我覺得自己瘋了。我知道,我應該希望他一切都好,希望他能夠得到最好的,但是,天哪,一定要是她那樣的人嗎?她簡直就是完美無瑕的金髮美女,穿著白色高領衫的樣子是那麼純潔,我光是看著她都覺得自己很髒。我以前也喜歡穿她那樣的衣服,也想要穿那樣的衣服。 我不知道這個女孩子,這個陌生人是不是知道關於我的一切。她應該是個好人——和他約會的應該都是好人。也許,她會覺得我很可憐。上帝,我希望她不要。我對自己的自憐自艾已經足夠了。 在那變態殺死鴨子以後,我覺得自己心裡的一部分也被撕碎了,留下了一個黑洞。我內心的恐懼就像一隻巨大無形的手,抓住了我的五臟六腑。接下來的幾天,只要我看見他抱起女兒,看她,甚至是從她睡覺的籃子邊走過,我都感覺那隻手好像抓得更緊了。

一天早上,她又在床上鬧了起來,我正準備去抱她,結果那變態搶了先。他抱著孩子,孩子正發出微弱的哭聲,他抱著她上下搖晃。他把臉湊到她面前,說:“別哭了。”我屏住呼吸,她居然真的安靜了下來,他驕傲地笑著。我知道,讓她安靜下來的是他的搖晃而不是他的命令,但我還不想自尋死路,所以也不打算去糾正他。 “她很聽話,”他說,“但是,在這個年紀,他們的腦子就像海綿一樣,很容易受到社會的毒害。幸好她是在這裡。在這裡,她會學到正確的價值觀,我會教給她,她首先必須學會尊重。” 天哪,我要怎麼辦? “你知道嗎,有時候小孩子會試探大人的底線,她可能不明白你是想要……教她什麼。這並不意味著她是個壞孩子,也不意味著她不尊重你,不過就是小孩行為罷了。”

“不,這不是小孩行為,這是家長允許他們才會這樣的。” 他似乎並沒有因為我的話生氣,於是,我繼續說:“小孩子有好奇心,喜歡挑戰權威也許是件好事呢?你曾經告訴我,你以前認識的那些女人總是在選擇男人和職業上做出錯誤決定,也許她們叛逆的原因是因為小時候沒有自我思考的機會。” 他仍然平靜地說:“那你媽媽是那樣做的嗎?從小就教你自由思考?”是,在我的思路和她的思路保持完全一致的前提下,我當然是能夠自由思考的。 “她沒有,也正因為如此,我才希望給我的女兒一個更好的人生。難道你不希望你的孩子比你過得更好嗎?” 他停下來:“你是什麼意思?” 完了。 “沒什麼意思!我只是在想,也許你對女兒會有一些期望……”

“期望?是的,我確實對她有所期望,安妮。我希望我的女兒能夠尊重她的父親。我希望我的女兒能夠長成一個淑女,而不是隨便跟男人上床的蕩婦。我不覺得我的期望很高,那你覺得呢?或者,你是打算把我的女兒養成一個蕩婦嗎?” “我根本不是這個意思……” “你知道那些認為自己可以為所欲為的女孩子長大後會是什麼樣嗎?我曾經在一個伐木場工作過一段時間。”這變態是個伐木工人嗎? “那裡有一個直升機女駕駛員。她說,她的父親就告訴她,她可以成為任何自己想成為的人。這話多蠢啊。我認識她的時候,她的男朋友——一個傻瓜伐木工人剛剛甩了她。” 他似乎對伐木工人的印象並不好,也許他不是工人,而是工頭,或是在辦公室里工作的。

“我聽她說著這個尼安德特人,讓她在我的肩上哭泣,整整六個月。她說她希望自己能夠找到一個好男人,於是,我打算約她出來,她又說自己沒有準備好。所以,我就等啊等啊。突然有一天,她告訴我她想出去散步。一個人去。幾分鐘之後,我就看到她的前男友也離開了伐木場,我跟在他後面。” 他手上抱著孩子,晃得越來越快,孩子開始小聲哭起來。 “他們跑到樹林去了,躺在一張毯子上,她就讓這個男人,這個她所鄙視的男人,這個曾經把她像垃圾一樣甩掉的男人,讓他對自己為所欲為。所以,我一直等到他離開,我想找她談一談,我想告訴她,他只會再一次傷害她,她讓我別多管閒事,然後就走了。從我身邊走了!我為她做了那麼多,就是想保護她,但她還是要回到那個男人身邊。我必須拯救她。我別無選擇。”他抱緊了手裡的孩子。

我伸出手,走上前去。 “你把她弄痛了。” “是她傷害了我。”孩子開始號啕大哭,他猛地把頭低下了,看著她,好像不明白自己手上為什麼會有個孩子。他把孩子塞進我懷裡,差點失手讓她掉下去,然後朝門口走去。他兩手抓住門框,回過頭對我說:“如果她以後也像她們那樣……”他搖搖頭。 “我不會讓那樣的情況發生的。”然後他走出去,把門關上,留下我安撫孩子。我多麼希望自己能夠放聲大哭一場。 一個小時之後,他回來了,臉色很平靜,他走到孩子睡覺的籃子旁邊。 “安妮,我想你應該知道,我讓她遠離了些什麼——我讓她遠離了疾病、毒品和滿街到處亂跑的流氓——你應該問問自己,到底是什麼對我們的女兒最好,還是什麼對你自己最好……”他俯身微笑著看著她。 “你會明白的,現在,你應該把她的生活置於你的生活之上。”他抬起頭狠狠地盯著我,笑容也消失了。 “你能做到嗎,安妮?”我看著他放在女兒小小身軀上的雙手——這雙手至少殺過一個人,天知道他還對那個飛機女駕駛員做過些什麼。

我低著頭說:“能,能,我能做到。” 在那天剩下來的時間裡,我身體中的每一個神經都在大聲朝我喊“快跑”,但身體中無法釋放的腎上腺素卻讓我的雙腿疼痛不已。我雙手顫抖——我把碗盤弄掉了,衣服弄掉了,肥皂弄掉了,拿什麼掉什麼。他越是生氣,我掉的東西也就越多,我的腿抽筋抽得也就越厲害。一點點的動靜也會讓我嚇一跳,如果他走得很快,我的血就開始往上湧,渾身冒冷汗。 第二天,他拿出一個小袋子,裝了幾件換洗的衣服,就出門了,沒有說要去哪裡。我一開始鬆了一口氣,後來卻越來越擔心,害怕他受夠了我們母女,再也不回來了。我把小屋的牆壁從頭到尾摸了個遍,還是沒有找到任何出口。第二天,他又回來了,我不知道我要怎樣才能把我的寶貝從這個地獄中救出去。

不管他去了哪裡,反正他帶回來了病菌,很快他就開始咳嗽、打噴嚏。和往常一樣,他生病的時候也是要求頗多。我不僅要照顧孩子,完成家務活,還每隔五秒鐘就要給他擦鼻涕,還得照看爐火,給他從烘乾機裡拿熱乎乎的毛毯——這是他的要求,可不是我的主意,而他只知道躺在床上怨天尤人。我多麼希望他能得肺炎死了算了。 他讓我給他唸書,一直要念到我喉嚨嘶啞。我希望我只要陪他玩玩撲克,以前我生病的時候,我的繼父就是這樣,陪我打打撲克。韋恩不是那種擅長噓寒問暖的人,我倒是覺得這樣很好,在我生病的時候,他會教我玩撲克牌。我一出現流鼻涕的症狀,他就會立馬拿出一副牌,我們在一起一玩就是幾個鐘頭。我喜歡把牌拿在手裡的感覺,喜歡那些數字,喜歡把它們按順序排好。我最喜歡的還是贏牌,他不得不教我越來越難的玩法,這樣他才有可能偶爾贏我一次。

到了第二天,那變態的咳嗽更加嚴重了,我唸書念到一半不得不停下來問他:“你有藥沒有?” 他好像以為我立馬就要給他灌藥一樣,抓住我的手,手指甲狠狠地掐進我的皮膚,他說:“不要!不要吃藥。” “吃了藥可能會好點。” “藥都是有毒的。”我能感覺到他抓住我的手滾燙滾燙的。 “也許你能去鎮上,找個醫生……” “醫生比吃藥還恐怖!就是醫生殺死了我養母。如果她能讓我照顧她,也許她就會沒事的,是那些醫生給她灌下毒藥,讓她病得越來越嚴重。是他們殺死了她。”即便他鼻塞得厲害,但說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充滿了仇恨。 過了幾天,他不再咳嗽了,孩子卻每隔幾個小時就醒來,晚上也哭個不停。我摸了摸她的額頭,有點兒燙。她一醒來我就趕緊去哄她,有一次,我的動作不夠快,他就把枕頭扔到了她的小床上。 還有一次,他不准我去哄她,他說:“你接著唸書,她就是想吸引你的注意力罷了。”我想照顧女兒,但我不想我們母女喪命。我只有接著念。 她的哭聲越來越大。他把我手中的書一把奪走。 “讓她別哭了,不然我就要去了。” 我盡量保持著冷靜,把她從小床上抱起來,說:“我覺得她可能也生病了。” “她沒病。只不過你需要學會怎麼控制她。”他用枕頭摀住自己的頭。我突然有種瘋狂的衝動,恨不得走過去把整個身體都壓在那個枕頭上,把他悶死,就在那時,他突然把頭抬起來說,“給我倒杯水來,這一次要涼水”。我朝他露出一個開心的微笑,卻感覺內心又有一個地方轟然倒塌了。 第二天早上,她的哭聲把我驚醒,這比平常她醒的時間要早。我立刻把她抱起來,踮著腳在屋裡到處走,努力讓她安靜,但已經太遲了。那變態跳下床,一邊穿衣服,一邊怒視著我。 “對不起,但我覺得她真的病了。” 他走了出去。我回到床上躺著,打算給她餵奶。這是我最喜歡和她一起做的一件事。我喜歡她抬頭盯著我的樣子,喜歡她把一隻小手放到我胸口時的感覺,喜歡看她吃飽了圓滾滾的小肚子,也喜歡她只有我巴掌大的小屁股。她的一切都是那麼美好——她手上細細的掌紋、小小的手指甲、光滑的小臉蛋,還有黝黑的眼睫毛。 平常,在她吃完奶以後,我會吻遍她身上的每一個地方,從腳趾頭和柔軟的腳背開始。等到我吻到她的手的時候,我會假裝在啃她的手指頭,然後一直吻到她的小手臂。最後,我會在她的小肚子上吹一口,她就會小聲地發出開心的吱吱聲。 但今天,我這個平常開心的小寶貝卻煩躁不安,每一次我試著給她餵奶的時候,她都會把嘴撇開。她身上摸起來滾燙,臉蛋通紅,好像有人在她臉上畫了個小丑臉。她的肚子看上鼓鼓脹脹,我覺得她可能是胃脹氣,我抱著她來回走,她卻吐了我一身,最後,哭著哭著,睡著了。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感覺無助。如果我告訴他孩子生病了,不知道他會做出些什麼事,我很害怕,我必須救她。 他一回來,我就跟他說:“孩子真的病了,得帶她看醫生。” 他瞥了我一眼:“做早飯去。” 我做早飯的時候,孩子睡在籃子裡,又開始哭了,我正準備去抱她,他卻舉起手,對我說:“別去。抱她只會強化她的這些壞習慣。做你的飯。” 她的哭聲尖利刺耳,只是在這些響亮的哭聲間隙,她才能吸上一口氣,我覺得我聽到了她肺部呼呼的響聲。 “她現在情況很不好。我們能不能帶她去看下醫生?我知道你養母過世了,她是因為癌症,並不是醫生把她害死的。你可以把我綁著留在車上,你帶她去看醫生。”我猶豫了一秒鐘。 “或者我可以等在家裡,你帶她去,行不行?”我真這麼說了嗎?這樣她就會和他單獨相處了。但無論如何,她必須得到治療。 他慢慢地嚼著嘴巴里的食物。最後,他停下來,用紙巾擦了擦嘴,喝了一小口水,說:“醫生會問很多問題的。”孩子的哭聲讓我的心都要被撕裂了。 “我知道,但你這麼聰明,比什麼醫生都聰明,你知道怎麼回答,他們絕對不會懷疑的。” “確實如此。我的確比醫生聰明,所以我知道,她根本不需要去看醫生。”他走到她床邊,我緊緊跟在後面。在她尖利的哭聲中,他大聲說:“她只是需要學會尊重。” “要不你去休息一下?我來哄哄她。” “那可不行,安妮。顯然是你做錯了什麼,她才這樣的。”他把她從籃子裡抱起來,我緊緊抓住自己的衣服,好讓自己不會衝上去捶他幾拳,我祈禱著她能夠安靜下來。他抱著她一上一下地顛著,她的哭聲反而更加淒厲了。 “求求你了,把她給我吧。”我伸出顫抖的雙手,“求求你了。她害怕了。” 前一分鐘,他還憤怒地盯著我,滿臉氣得通紅,下一分鐘,他卻抬起手,把她一扔。我趕緊撲過去接住她,我失去了平衡,膝蓋狠狠地撞到地上。不知道是由於驚嚇,還是終於筋疲力盡,孩子打了個嗝,在我懷里安靜下來。他蹲下來,把臉湊到我面前,靠得那麼近,我都能夠感覺到他的鼻息。 “你讓我的女兒和我作對。這不好,安妮。一點兒也不好。” 我的聲音在發抖,我說:“我絕對不會做那樣的事——她只是有點迷糊了,因為她生病了。她很愛你。我知道她愛你,我看得出來。”他歪著頭。 “當她聽到你的聲音時,她的眼睛會朝你那個方向轉。但當你抱著她,我說話的時候,她就不會這樣。”這都是瞎話,但我必須讓他相信。 他盯著我看了一分鐘,那真是備受煎熬的一分鐘,然後,他拍了一下手,說:“快點兒,我們的早飯都要涼了。”我把她放進籃子,跟著他走了,我生怕她又會哭鬧。謝天謝地,她沒有,她睡著了。 吃過早飯以後,他撓了撓頭,拍拍肚子。我必須再試一次。 “你能不能讓我去查查書,看看這附近有沒有什麼草藥是可以給她治病的。草藥是天然的,你也可以看看給她吃什麼才好。” 他看了一眼她的小床,說:“她會好的。” 她並沒有好。接下來的幾天,她發起了高燒。她綢緞般光滑的皮膚摸起來是滾燙的,我不知道該為她做些什麼。她咳嗽得厲害,大口喘著氣,我把熱毛巾放在她的胸口,想讓她舒服一點兒,她卻哭得更厲害,而冷毛巾又只會讓她尖叫得更大聲。什麼方法都沒有用。她晚上每隔個把鐘頭,都要醒來,我根本睡不了覺——我總是躺在那裡,處於半睡半醒的狀態,時時刻刻都在擔驚受怕。有時候,我聽到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的心跳都要停止了。 那變態認為,如果她是在白天哭個不停,那麼我們就應該不去理她,這樣,她才能學會自我控制,但他往往只能堅持大概十分鐘,就會尖叫著衝出去,對我喊:“讓她別哭了!”如果她是在晚上哭鬧,我會趕緊把她抱起來,如果他被吵醒了,他就會把枕頭扔過來,扔到她身上,扔到我身上,或是用枕頭摀住自己的頭。有時候,他會用拳頭捶床。 他會接著睡覺,我則抱著孩子躲到浴室,直到她安靜下來。有一天晚上,我想,也許熱的蒸汽能夠幫助她呼吸順暢一些,便把淋浴頭打開,我還來不及發現這到底有沒有用,他就衝進來,對著我大吼大叫,把水關掉了。 就這樣過了幾天,我已經如同行屍走肉了。到了孩子生病的第五天,我覺得她差不多每半個小時就會醒來,而我自己也越來越難以保持清醒了。我還記得,那天,我感覺眼皮是那麼重,就想休息一秒鐘,然後,我一定是睡著了,突然間,我猛地驚醒過來。我的第一個念頭是,怎麼這麼安靜,我想,她終於休息了,我很開心,又合上眼。然後,我突然意識到,那變態好像並沒有睡在我身邊,我立馬坐了起來。 小屋很暗。雖然是夏天,但頭天晚上降了溫,所以他點了一小堆爐火,在微弱的火光中,我看見他的身影就站在床腳。他微微躬著腰,我以為他是要把孩子抱起來,當他轉過身的時候,我發現他已經抱著她了。我迷迷糊糊地伸出手。 “對不起,我沒聽到她在哭。” 他把孩子遞給我,打開檯燈,開始穿衣服。我不明白為什麼。難道已經是起床的時間了嗎?為什麼他什麼都沒有說?孩子在我懷裡靜悄悄地躺著,我把遮在她臉上的毯子掀開。 這麼多天來,她的小臉第一次沒有因為不舒服而扭成一團,她的臉也不紅,臉上沒有汗。但那種蒼白的臉色看起來好像有點不太對頭,她紅嘟嘟的小嘴變成了青色,連她的眼皮都是青的。我的心怦怦直跳,耳朵嗡嗡作響,也聽不清他穿衣服的聲音了,突然,在我的腦子裡,一切都安靜下來。 我把自己冰冷的手放在她臉上,她的臉比我的手還冷。她一動不動。我把自己的耳朵貼到她嘴上,我胸口縮緊,快要無法呼吸。我什麼都沒有聽到,什麼都沒有感覺到。我又把耳朵貼到她小小的胸口上,唯一的聲音只有我自己劇烈的心跳聲。 我捏了捏她的小鼻子,往她的小嘴巴里吹氣,壓她的胸口。我聽到房間裡低低的啜泣聲。我以為是她在哭,滿心歡喜,後來,我才意識到那哭聲是我自己發出來的。在我給她做心臟復甦的間隙,我把耳朵貼到她嘴上。 “拜託了,哦,拜託了,趕緊呼口氣吧。上帝啊,幫幫我吧,求求你了。” 一切都太晚了。她已經渾身冰冷了。 我呆坐在床腳,不願意承認我手裡抱著的竟然是我死去的女兒。那變態帶著冷漠的表情,低頭看著我們。 “我說了要帶她去看醫生。我說了!”我朝他吼,一隻手捶他的腿,另一隻手緊緊抱著女兒。 他扇了我一耳光,然後用平淡的語氣說:“把孩子給我,安妮。” 我搖著頭。 他用一隻手掐住我的喉嚨,另一隻手去搶女兒。我們相互對視著。掐住我喉嚨的那隻手開始越來越緊。 我鬆開了女兒。 他把她從我懷里奪走,把她抱在胸前,然後站起來,朝門口走去。 我想說什麼,什麼都好,只要能讓他停下來。但我什麼話都說不出來。最後,我把她的小毯子舉起來,朝他的背影扔去,哽咽著說:“冷……她會冷的。” 他停下來,然後又走回來,站在我面前。他撿起毯子,拿在手裡,只是呆呆地盯著,他的表情我看不懂。我伸出手去抱孩子,我用眼神懇求他。他盯著我的眼睛,有那麼一瞬間,我覺得我彷彿看到他臉上掠過一絲猶豫,但下一秒鐘,他的眼神又黯淡下來,他的臉上全是冷漠。他把毯子蓋到孩子頭上。 我開始尖叫。 他走出門去。我從床上跳下來,但已經太遲了。 我絕望了,我用手去抓門,什麼用也沒有。我用腳去踢門,用身體去撞門,直到我渾身青紫,躺在地上,再也起不來。最後,我把臉貼在門上,大聲叫著我偷偷給她取的名字,直到我的喉嚨啞得再也說不出話。 他出去了大概有兩天。我不知道自己貼在門上有多久,我尖叫著、懇求著,讓他把孩子帶回來。我的手指鮮血淋漓,手指甲全破了,但門上什麼印記都沒有留下。最後,我回到床上,哭到眼淚再也流不出來。 我沉浸在悲痛中,想要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這一切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她的死都是我的錯——我睡著了。她是不是哭了?我對她的每一個聲響都是那麼警覺,我應該會聽到。或者,我只是太累了,所以睡了過去?這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每天晚上我都應該醒來看一下她的。 他打開門的時候,我正坐在床上,背靠著牆。哪怕他就是現在把我殺了,我也不在乎了。當他朝我走來的時候,我發現他手裡抱著什麼東西,我的心突然輕鬆了。她還活著!他把手裡的東西遞給我。那是她的小毯子,只是她的小毯子罷了。 我朝那變態撲過去,用力捶著他的胸口。每捶一下,我就重複一遍:“你這個變態,你這個變態,你這個變態!”他抓住我的手臂,把我舉起來,推得遠遠的。我就像一隻發了瘋的野貓,抓著面前的空氣。 “她在哪兒?”我唾沫都噴了出來。 “快點告訴我,你這個混蛋。你把她怎麼了?” 他看上去好像有點迷糊了,他說:“我把她帶給你了……” “你給我的是條毯子。毯子!你覺得那能夠代替我女兒嗎?你是個蠢貨!”突然,我歇斯底里地大笑起來。 他鬆開抓我的手,我咚的一聲摔到地上,往前一個趔趄。我還沒站穩,他的手就掄過來,往我的下巴上打了一拳。我往前一撲,整個房間都在我眼前變黑了。 我醒來的時候,一個人躺在床上,一定是他把我放在床上的,我的下巴還在疼。孩子的毯子疊得整整齊齊,放在我旁邊的枕頭上。 直到今天,也沒有人知道我女兒的名字——警察也不知道。我獨自一個人的時候,曾經試著大聲叫出那個名字,它卡在我的喉嚨裡,卡在我的心裡,怎麼也叫不出來。 當那個變態抱著女兒走出門的時候,他也把我剩下的一切都帶走了。她病死——也許是被他殺死的時候,還只有四周大。四周。太短暫了。她在我肚子裡待的時間是她在這個世界上待的時間的十倍還多。 現在,當我看見雜誌里和她年歲相仿的孩子時,我就會想,如果她還活著,會不會和他們一樣。她的頭髮還會是黑色嗎?她的眼睛會是什麼顏色?她長大以後會是一個樂呵呵的人,還是一個嚴肅的人呢?我永遠都不會知道了。 那天晚上,我記憶最清晰的一刻就是他坐在床腳,手裡抱著她,我想,是他做的嗎?然後,我又想,即便不是他蓄意把她殺死的,那也是由於他不肯帶她看醫生而把她害死的。我寧願去恨他,去責怪他。要不然,我就會不斷回想那天晚上的情形,當我最後一次把她放在床上的時候,她到底是怎麼躺著的。有時候,我記得,她是仰著躺的,她的感冒可能發展成了肺炎,仰著躺讓她被自己肺部的黏液嗆到了,所以才死了,這都是我的錯。然後,我又會想,不對,我把她放下的時候,她應該是趴著的,是不是正是因為趴著,所以才悶死的,我當時就睡在離她不到兩米的地方。我聽別人說,當一個女人的孩子有了麻煩時,她們總是能感覺到。但我什麼都沒有感覺到。為什麼我沒有感覺到呢,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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