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孽宋·曹三公子探案

第11章 第十一節

孽宋·曹三公子探案 曹昇 2547 2018-03-22
時間:酉時整,初刻(按今日計時,當為下午六點十五分)。 地點:皇宮之內,粟湖之上。 日已沒,長天如灰幕,隱約透出些微弱的星光。杭州城內華燈初上,自粟湖遠眺,城中燈火如從一口深井裡飄起,將天地之間的空白溫暖地填滿。晚風輕拂粟湖的水波,蕩漾追逐,千年後的那個年輕男子對此無以比擬。高宗和孝宗之間的深談從縱論天下大勢移轉到趙姓家事。然而,對皇帝而言,家事和國事怎能分開?家事就是國事。 高宗道:“恭王趙也該從雲南迴來了吧。” 孝宗道:“兒辭世次日,兒臣便已遣人分赴雲南與襄陽召兒與愷兒回京,愷兒是今年一月初九回到京城的。兒須從雲南迴到京城,路途遙遠,艱險難行,所以兒才延遲到前日方到京城。” “趙既已回京,怎麼也不來給朕請安?是不是已經把朕這個老頭子給忘得一干二淨了?愷兒回到京城的當天,便到德壽宮裡給朕請安,兄弟兩人一比較,便足以顯出趙的薄情寡愛。今日他不將我這個太上皇放在眼中,日後,如果你也退朝傳位予他,恐怕他也不會再將你放在眼中。”

“父皇言重了。想是兒旅途勞頓,身體欠佳,在家靜養,這才一直未曾到德壽宮來給父皇磕頭問安的。” “你還在袒護著他。就算他身體勞累,給朕請安的氣力總還是有的吧,從恭王府到德壽宮,也就五六里路程,而且有車馬服侍,不須他步行,他分明就是懶得過來。如此疏於禮數,讓朕好生失望。” “父皇尚請息怒。這事的確是兒的不是,兒臣難逃管教不嚴之咎。明日我便派高公公去恭王府上,命他登門向父皇請罪,任由父皇責罰。” “這又何苦呢,他既然已經忘了朕這個無用的老人,就讓他繼續忘下去好了,要是你傳旨令他來德壽宮向朕請安,倒顯得朕心眼太小,稀罕他來請安得不得了。討來的禮數,受起來也令朕心裡彆扭得很,還是不要為好。”

“父皇,兒只是一時糊塗,缺少計較,還望父皇秉著一顆慈愛之心,原諒他這回的過失,給他一個負荊請罪的機會,以好讓他經過父皇的責罰教訓,能夠迷途知返,重獲父皇的寵愛,兒出鎮到雲南,一去便是三年,那雲南乃是穿鄉僻壤,教化不及之地,怕是兒近墨者黑,也沾染了些那裡野人蠻民的惡劣習氣。這次兒回京,兒臣正要著學士院幾位大學士好生監督他用功苦讀,重學孔孟之禮,再習聖賢之道。” “朕這四位孫子裡面,恪兒死得最早,剩下的三個,朕最喜歡的還是慶王趙愷,你母后對他也是倍加疼愛,從小他便愛陪伴在朕周圍,陪朕說話解悶,哄朕開心。至於恭王趙這孩子,生性孤僻,沉默寡言,不苟言笑,毫無半點少年人該有的天真爛漫,也不知道他成天在想些什麼。每次看到他,朕心裡都覺得很不自在,朕實在不明白,你為何要對這樣一個孩子青睞有加,甚至不惜為他動起了越次建儲的念頭。”

“兒雖然話語不多,也不愛玩耍,但卻勤於問學,姿質極美。與講官商較前代,時出意表,講官自以為不及。其英武之氣,每令兒臣思想起昔日兒臣年少的情形。父皇當年能對兒臣錯加厚愛,為何卻不能歡喜兒?” “當年你入嗣宮中,朕偶爾對你過於嚴厲,甚至責罰時有失公允,你都能面無憤色,坦然承受,仍然能朝夕陪伴朕躬左右,和顏笑面,終日不倦。孔子言:色難。誠哉斯言。而你卻能以行動踐之。朕能有你這樣的兒子,也是朕人生的一大幸事。” “兒臣侍奉父皇,乃是天經地義。兒臣雖然為伯父秀王所育,卻是由父皇所養所教,兒臣能有今日,全仗父皇所賜。” “在這一點上,兒與你實在相差太遠。欲日後入繼大統,登上九五之尊,必須才德兼備,缺一不可。有才方能治理國家,抵禦外侮,有德方能鎮懾眾臣,表率四海。恭王之才學姑且不論其高低如何,僅就其德行而言,實在令朕憂慮,在他留守京城、尚未出鎮外藩之時,便難得光臨德壽宮一趟。他大概是對朕懷恨在心吧,然而即便對朕再有怨憤,也不能廢卻禮數,罔顧人倫,沒有容人之量,怎來服人之德。”

“兒怎敢對父皇懷恨在心?簡直是大逆不道。” “兒怨恨朕也自有他的道理。怪只怪當年朕誤聽太醫皇甫坦之言。皇甫坦入宮之前,原是雲遊四方的道士,曾於荊南知府李道家中盤桓數日,得見李道之女,喚作鳳娘,一見之下,驚為天人,嘆道:此真天下人母也。後皇甫坦入宮,數次在朕面前極言此女之美貌賢德,朕一時偏信,便為恭王求聘為妃。殊不知,這李鳳娘潑辣善妒,喜怒無常,對恭王管束甚嚴。夫婦兩人如同天生的冤家對頭,動輒吵架,甚至動手互毆,弄得宮闈不寧,傳為朝野笑柄。恭王因為娶了這一門晦氣親事,心裡自然不悅,便怪罪於朕這個愛管閒事的媒人。” 高宗繼續說道:“雖然朕這個媒人的確有亂點鴛鴦譜之嫌,然而婦人終究是婦人,做夫君的怎能如此軟弱,任由一個女子騎在頭上,作威作福。如果做妻子的敢無理取鬧,便該拿起鞭子,狠狠地將她抽打一頓,她自然便會老實聽話起來。做丈夫的沒有德行,自然得不到妻子的敬重,所以李鳳娘才敢在恭王面前驕悍跋扈,如此畏縮懼內,在趙姓皇族中,他可稱得上是頭一個了。雖然,這是他們小兩口之間的事情,你我不便插手。但如果恭王連自己的家務事都處理不好,又怎能安心地將祖宗千辛萬苦打下來的基業交到他的手中。說不得,李鳳娘便可能是下一個呂雉,下一個賈南風,我大宋江山恐怕不勞金兵過江來取,也自毀於外戚佞臣之手。”

孝宗趙面色凝重,高宗的話堪稱語重心長,思慮深遠,讓他無從辯駁,他也禁不住產生了一絲動搖:難道趙真的不該被立為皇太子?難道越次建儲真的是一個錯誤?太上皇如此明確地反對立趙為皇太子,我是否還應該一意孤行呢?好在立皇太子一事不用太著急,茲事體大,寧緩一年,不急一日。孝宗趙決定還是靜觀其變,給慶王趙愷和恭王趙多一些時間,聽其言,觀其行,然後再做定奪。高宗也知道孝宗不會輕易改變主意。想當年自己在確定孝宗和恩平郡王趙誰為皇太子之時,也曾猶豫徘徊了二十五年之久。因此,面對孝宗的左右為難、難作取捨,他也不便多言。 夜幕漸次拉開,露出閃爍的星輝,如墜在夜神之裙上的珍珠,遙向唱和。晚風含露,帶來颼颼的涼意,遠山已經與夜色融為一體,提著燈籠侍立在水天境界長廊上的內侍們正翹首以盼,但卻又不敢開口請求兩位聖上回駕,生怕擾了兩位聖上游湖的雅興。幾隻大雁低鳴著從皇城上空飛過。

孝宗道:“父皇,夜色轉涼,湖上風寒,不如就此回舟。父皇龍體倘有微恙,兒臣死罪。” 高宗道:“也好,回舟上岸吧。” 於是,孝宗重拾船槳,水面溢起無聲的波浪,一葉龍舟,在蒼莽夜色下,向著燈火闌珊的水天境界徐徐駛去。龍舟上的兩位皇帝,都在想著各自的心事,誰也沒有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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