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拉掛斷電話,刻意去忽略胸中爆破一般的傾吐感。
帶著些許絕望,她環視起房間,看著那些油畫上模糊不清的線條,古典家具,東方式的花瓶底座檯燈,還有……費瑞站在躺椅旁注視著她。
她驀然想起自己的身份,要像母親那樣,應當做個淑女,至少應該假裝自己有些自控能力。於是她輕咳了下:“謝謝你,我給家裡打電話的時候能陪在這邊。”
“當然。”
“我的母親……聽到我的聲音,很是鬆了口氣。”
“我可以想像。”
嗯,至少她的母親表現出鬆了口氣。她帶來的影響像往常一樣,舒順又冷靜……那個女人就像一方沉靜的池塘,不管大地如何變遷,永遠波瀾不驚,這全是因為她對紀事聖女的虔誠奉獻。對來說,萬事皆有因……所以,沒有事情會特別重要。
“我的母親……鬆了一大口氣。她……”貝拉頓住了。
她是不是已經說過了這句話了? “瑪姆……她真的……她真的鬆了口氣。”
不過,這總好過什麼都不說。
看在上帝的份上,這個女人剛剛幫自己的女兒下了葬,現在女兒突然被人發現復活了。你總會期待著有些情緒上的反應吧。可恰恰相反,瑪姆的反應就好像兩人昨天剛剛交談過,彷彿過去六個星期的事情從未發生過。
貝拉回頭看了一眼電話,手臂不由摀住了小腹。
她毫無預兆地崩潰了,大哭出聲。啜泣的聲音從身體里傳來,劇烈得令人震驚。
旁邊的床墊陷了下去,一雙強壯的臂膀摟住了她。她卻推開那個懷抱,以為兄弟會的戰士最討厭應付這些難弄的柔弱了。
“原諒我……”
“不要緊的,貝拉,靠在我身上吧。”
哦,見鬼……她幾乎癱在費瑞的懷裡,手臂摟起他結實的腰部。美麗的長發讓她的鼻子發癢,聞起來很香,髮梢擦過臉頰的感覺也很好。她沉浸在那堆頭髮裡,呼吸變得沉重。
終於冷靜下來之後,她只覺得身體一輕,不過這並非好事。憤怒的情緒在向外傾洩,消減她的身形,減少她的體重。她現在的皮膚更像個篩子,把自我不斷地濾出來,濾成了空氣……變成空無一物。
她可不想就此消失。
她又深吸了口氣,掙脫費瑞的懷抱。猛眨幾下眼睛,凝聚起目光,不過眼皮上的藥膏模糊了雙眼,妨礙了她的視線。上帝啊,那個次生人對她做了什麼?她有種不好的預感……
她終於還是張開眼,問道:“他對我做了什麼?”
費瑞不答話,只是一個勁搖頭。
“是不是很醜?”
“事情都過去了,你安全了,這才是最重要的。”
對我來說,還沒有過去,她心道。
可接下來,費瑞笑了起來,黃色的眼瞳裡顯露出難以置信的溫柔,一股同時出現的香氣令她平息心緒:“要是讓你回家去,會不會好過些?如果你想的話,我們可以找個辦法送你回去,哪怕很快就是凌晨了也沒有關係。”
貝拉的腦海裡浮現出母親的身影。她無法想像自己和那個女人在同一座房子里共處,至少現在不行。還有更重要的一點,瑞梵吉也在。如果哥哥看到她受到了任何的傷害,他一定會發狂的。她最不願意看到的事,就是他自此踏上對抗次生人的戰鬥之路。她希望制止暴力。她心知肚明,大衛應該去死,只是不想讓自己熱愛的任何人為了送那個混蛋上路而冒上生命的危險。
“不用了。我不想回家,在我完全康復之前不想回去。我非常累了……”她看著枕頭,聲音髮飄。
又過了一會,費瑞站起身:“我就在旁邊的房間,如果你需要我的幫忙。”
“要不要把衣服還你?”
“哦,對……讓我看看這裡有沒有睡袍。”他消失在衣櫥後面,出來的時候,小臂上搭著一件黑色絲織睡衣,“弗里茨都是按照男性尺寸來準備客房的衣服,所以這件可能有點偏大了。”
她接過睡袍,費瑞則轉過身去。她聳起肩膀,脫掉他那件厚重的皮衣,感到空氣中的縷縷寒意,迅速地用睡衣包住自己。
“好了。”她說道,對於費瑞的謹慎,感到非常感激。
他一轉身,貝拉順勢將皮衣交到他手裡。
“我是不是一直欠你一聲'謝謝'?”她小聲嘟囔。
費瑞盯著她看了許久,然後緩緩把衣服舉到面前,深深吸了一口氣。
“你……”他的聲音拖長。接著他放下衣服,臉上露出古怪的表情。
事實上,那不是真實的表情,更像是戴了面具的表情。他在隱瞞什麼。
“費瑞?”
“我很慶幸你能跟我們待在一起。試著多睡一會兒吧,然後吃點我拿來的東西,如果你吃得下的話。”房門在他身後關上,沒有發出一丁點響聲。
開回托蒙特家的一路上有些尷尬,約翰把時間花在盯著窗外。托蒙特接了兩次移動電話,用的都是古老的語言,只是薩迪斯特的名字頻繁出現。
他們的車駛上步行道,一輛從沒有見過的車子停在一旁。那是一輛紅色的大眾捷達。不過托蒙特看上去並不吃驚,他隨意地經過車子,直接開進車庫。
熄掉路虎的引擎,托蒙特打開車門:“順便說一句,後天就開始上課了。”
約翰正在解安全帶,抬起頭,比劃道:“那麼快?”
“今天晚上最後一個學員就會來報導。我們可以開課了。”
兩人一路無語,走出了車庫。托蒙特走在前面,高大的肩膀伴隨著邁開的大步左右晃動,卻一直低著頭,似乎在尋找水泥地面上的裂縫。
約翰停了下來,吹了下口哨。
托蒙特也放慢腳步,然後停住。 “怎麼了?”他平靜地問。
約翰拿出本子,草草寫了點什麼,遞了過去。
托蒙特讀著,眉毛壓了下來:“沒有什麼好道歉的啊。你覺得舒服就好。”
約翰伸出手,按著托蒙特的二頭肌不放。托蒙特搖頭說:“沒有事的。別這樣,我不想你站在這裡得感冒。”
約翰沒有動。托蒙特回過頭來:“啊,見鬼……我……我在那裡等你,就這樣。”
約翰的筆在紙上滑動:“我從沒有一刻懷疑過。”
“很好,你也不該那麼想。直接點說,我覺得我就像你的……”托蒙特停頓了一下,拇指揉了揉前額,“你看,我不想逼你,我們進去吧。”
約翰還沒有來得及懇求他把話說完,托蒙特就打開房門走了進去,薇爾絲的聲音傳了出來。還有另外一個女人。約翰皺著眉頭,偷偷摸摸繞到廚房的拐角。從背後看到那個金發女郎時,他的身體如同被定住一般,絲毫不能動彈。
哇……喔。
她有著一雙如新生綠葉般澄淨的眼睛,頭髮剪到剛及下巴的位置,那條貼身牛仔褲的腰圍很低……上帝,他甚至能夠看到鈕扣以上兩厘米處的肌膚,還有黑色高領……好吧,這些已經是他能描述出的最完美的形容了。
薇爾絲露齒一笑:“你們來得正是時候。約翰,這是我的堂妹莎蕾爾。莎蕾爾,他是約翰。”
“嗨,約翰。”那個姑娘笑著和她打招呼。
獠牙,哦,沒錯,看看那些獠牙……一股像是溫熱輕風的感覺掠過他的皮膚,讓他從頭到腳一陣酥麻。他不再疑惑,張嘴準備回話,然後才想到,啊哈,難道還有什麼能從他沒用的聲帶裡跑出來嗎?
他瞬間面紅耳赤,只能舉起手揮了揮。
“莎蕾爾在幫我準備冬至節。”薇爾絲說,“到黎明破曉前,她會留在這裡吃點東西。你們兩個要不去整理下桌子?”
莎蕾爾又對他笑了,約翰只覺得身上的酥麻感更加強烈,人輕飄飄的。
“約翰,你要幫忙準備桌子嗎?”薇爾絲又問。
他點點頭,想著刀叉放在哪裡了。
O先生的車頭燈在X先生的木屋前一晃而過,首席次生人那輛不起眼的微型麵包車停在門口。 O先生把卡車停在正後方,擋住通路。
他走下車,寒冷的空氣沖進肺裡。想到即將要做的事,他的情緒就像撲在胸口上輕薄的羽毛,一旦擺好位置,就不會錯位。身體在騷動,力量在積聚,如同一把隨時可以發射的槍。
他用了不少時間翻閱捲軸,終於找到了想要的東西。對於即將會發生什麼,他胸有成竹。
他沒有敲門,直接推開了木屋的門。
X先生的視線從廚桌上抬起,臉上只有冷漠。他既沒有皺眉,沒有冷笑,沒有任何的敵意,同樣也沒有驚訝。
兩個人都在一條線上。
首席次生人一言不發地起身,一隻手背在身後。 O先生知道那後面藏著什麼,他獰笑著抽出自己的刀。
“那麼,O先生……”
“我準備好接受晉升了。”
“你說什麼?”
O先生卻轉過刀柄,讓尖端對準胸口。兩手合握,用力一刺,戳進自己的胸膛。
他最後看到的一幕,是一團巨大的白色地獄之火從體內竄出來,以及X先生臉上的驚詫。在明白O先生的去向,想明白他過去會做些什麼之後,那份驚詫迅速地轉為了恐懼。
註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