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瑪格麗特的秘密

第10章 第五章

瑪格麗特的秘密 蔡骏 9191 2018-03-22
今天林海醒得很早,不到清晨6點,就悄悄走下了閣樓。瑪格麗特依然睡在床上,被子剛好蓋住脖頸,長長的黑髮散在枕頭上,也許昨晚已經洗過頭了。 他緩緩地走到瑪格麗特身邊,清晨的光線射在她眼皮上,白皙的皮膚如玻璃般剔透,很容易讓人聯想起睡美人的傳說。 能喚醒她的只是一個吻嗎? 林海的心跳又加快了,他趕緊扼制住自己心裡的念頭,讓它快點斷絕吧。 眼前的瑪格麗特究竟是人還是幽靈呢?她的肉身在四百多年前就老去了,變成了一堆枯骨躺在法蘭西的泥土裡。可是,如果說現在她只是一個幽靈的話,又如何解釋她的吃飯睡覺等行為呢? 也許,她的靈魂早在1574年的4月30日,隨著心愛的拉莫爾的人頭落地而死了,剩下的軀體只是行屍走肉,伴隨著她的丈夫在數年後走向了死亡。但她的母親凱薩琳王太后依然是愛她的,不願意見到愛女變成沒有靈魂的人,於是王太后通過掌握魔法的諾查丹瑪斯的力量,重新召回了瑪格麗特的靈魂,並將她囚禁在了盧浮宮的密室裡。

也就是說——瑪格麗特在1574年4月30日就已經死了,至少在精神上徹底死亡了,但她隨後又在諾查丹瑪斯魔法的召喚下復活了,或者說是她的另一個自我——為了不與那個行屍走肉的瑪格麗特發生衝突,真正具有靈魂的她只能被囚禁在盧浮宮的密室裡。而這個所謂的“密室”,其實就是《瑪格麗特》這幅油畫。 正如人生具有無數種可能性的分岔,對於瑪格麗特的人生來說,她在1574年4月30日之後具有兩種可能性:第一種是變成徹底“死心”的瑪格麗特王后,第二種是被永遠囚禁在盧浮宮的密室裡。我們在歷史書上看到的是她第一種可能性,而第二種可能性也確實存在,只是我們平常人看不到,或者只有通過油畫才能發現。而此時此刻林海所見到的她,就是這個第二種可能性裡的瑪格麗特。

如果從外部世界來看,瑪格麗特確實是被囚禁在了油畫裡,但從瑪格麗特自身來看,她又是被囚禁在盧浮宮的密室裡。在這個神秘的油畫(密室)的空間裡,時間是永遠停滯的,這讓林海想起了光速旅行的時間理論——當太空中光速旅行的宇航員回到地球時,發現地球時間已經過去了數百年,而飛船上僅僅用去了幾小時,地球上他的子孫都已經繁衍好幾代了,而他自己仍然是個年輕的小伙子。這恐怕也是人間雖然已過去了四百多年,但油畫(密室)裡的瑪格麗特依然保持著美麗青春的原因。 在瑪格麗特的油畫(密室)世界與我們的現實世界之間,存在著一個可以相互見到的窗口,這個窗口對於我們來說就是油畫的畫框,對於瑪格麗特來說就是密室裡的鏡子。她可以從密室的鏡子裡見到我們這些欣賞油畫的人,而我們欣賞油畫的人也可以從畫框裡見到瑪格麗特本人。通過這面畫框(鏡子),油畫(密室)裡的瑪格麗特,與我們現實世界的人可以互相窺視。

至於瑪格麗特為什麼能離開油畫(密室),從她的鏡子裡跨出畫框,從她那個世界進入四百多年後的人間世界?林海是百思不得其解了。 這時候瑪格麗特終於醒來了,她睜開翡翠色的眼睛,嘴裡似乎在呢喃著什麼。林海聽不清她說的話,不禁把頭低下來靠近了她:“你在說什麼?” 但她立刻抿住了嘴,搖著頭什麼話都不說了。 忽然,林海意識到自己不該站在一個女孩子的床前,他識相地退到了老屋的外間,出門去買早點和午餐了。 當他帶著吃的東西回來時,瑪格麗特已經梳洗完畢了,頭髮似乎被挽了起來,不知道她用了什麼工具,很隨意地做成了一個髮型。 在吃早點的時候,瑪格麗特輕聲地說:“剛才為什麼這麼看著我?” “因為——”林海躊躇了好一會兒,總算大著膽子說了出來,“你非常迷人。”

雖然,普天下所有的女子都喜歡這句話,但瑪格麗特的表情卻沒有任何變化,她淡淡地說:“我好像記得在很久很久以前,許多男人都曾經對我說過這句話。” 她的回答一下子讓林海呆住了。沒錯,歷史上的瑪格麗特美艷動人,裙下拜倒過無數王公貴族,不知流傳過多少風流韻事,剛才那句話對她而言實在是太平常不過了。 林海心裡一沉,只感到自慚形穢,雖然他在學校裡,也是個許多女生暗暗喜歡的小帥哥,但他只要一想起16世紀的法國宮廷,想起那部叫《瑪戈王后》的法國電影,就會感到無地自容,在那個宏大而浪漫的歷史舞台上,瑪格麗特是動人的女主角,而林海根本連群眾演員都挨不上邊。 忽然有一隻手抬起了林海的下巴,那是瑪格麗特溫柔的手,她的手指如水晶般冰涼,輕輕地託在他的頦下,讓這個中國少年微微顫抖了起來。

“我的話傷害到你了嗎?”她口中的呼吸吹到了林海的臉上,用極其細微的聲音說,“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你的話讓我回憶起了某些往事——天哪,我差不多都要忘記那些人了,我那幾位哥哥、吉斯公爵,還有……” 她的話突然停住了,眼眶顫抖了幾下,似乎有什麼古老的液體要湧出來了。這讓林海很意外,她一定想起了什麼人吧? 林海取出手絹塞給她,卻被她搖著頭拒絕了。瑪格麗特似乎在痛苦地忍耐著,淚珠卻緩緩流了下來。 這是林海第一次看到瑪格麗特流淚,她是那樣的楚楚可人,她究竟是在為誰而傷心?林海心中已隱隱有了答案。 他不想再打擾瑪格麗特了,便把午飯放在桌子上,輕聲說:“現在我去學校,下午再回來看你。”

林海離開老屋,心裡忽然有些酸澀起來。 一個小時後,他回到大學,正好遇上幾個室友,問他這些天到哪兒去了,林海只能敷衍著說,去郊區照顧爸爸了。 上午有兩節大課,都是林海不喜歡的,如夢遊般聽了三個小時,便趕去食堂吃中午飯了。 午飯後他回到寢室裡,打開那台很久沒用過的電腦,上網進入Google搜索引擎。他搜索的關鍵字是“諾查丹瑪斯”。 是的,林海要查一下瑪格麗特所說的這個幽靈,這個施展了某種手段讓瑪格麗特囚禁在油畫(密室)中的人,這個以神秘的預言家而聞名於歷史的人。 他搜索了許多中文網站,還進入了法國的網站搜索,得到了更多的法文資料,諾查丹瑪斯——這個16世紀法國的神秘人物,終於浮出水面。

諾查丹瑪斯本名米歇爾·德·諾斯特拉達穆斯,“諾查丹瑪斯”是其拉丁語風格的名字。 1503年12月14日,諾查丹瑪斯出生於法國南部的普羅旺斯,據說其祖上曾經做過宮廷醫生。 諾查丹瑪斯從小就有非凡的才能,年輕時成為一名醫生,因為受到宗教法庭的懲罰,他有六年顛沛流離的生活,並開始顯露出預言能力——有個貴族指著兩頭小豬,請諾查丹瑪斯預言其命運。諾查丹瑪斯預言黑色的豬將成為盤中餐,白色的豬將被狼吃掉。事主下令殺掉白豬做晚餐,沒想到一條狼趁人不備偷吃了白豬肉,僕人只得殺了黑豬做成菜餚。事主說白豬已在餐桌上了,諾查丹瑪斯則堅持說是黑豬,最後叫來僕人才發現了真相。 1555年,諾查丹瑪斯出版了他的第一部預言集《諸世紀》,時間跨度是從他生活的時代直至世界末日。他原計劃寫一千首詩,編成十部預言集,但第七部沒有完稿。 《諸世紀》詩集以晦澀的中古文體寫成,有法語、普羅旺斯方言、拉丁語、意大利語以及希臘語,時間順序被故意打亂,書中所隱藏的秘密,只有專家才能解讀。

《諸世紀》出版後,諾查丹瑪斯的名字震動了整個歐洲,特別在宮廷引起了巨大反響,因為其中一句預言了國王之死。 1556年,凱薩琳王后在巴黎召見了諾查丹瑪斯,王后詢問了暗示國王之死的四行詩。 1559年,國王果然駕崩,事實驗證了預言。於是在凱薩琳王后漫長的一生中,始終對諾查丹瑪斯的預言深信不疑。 1564年,凱薩琳王太后率王室巡遊全國,在普羅旺斯再次會見了諾杏丹瑪斯。王太后的隨從中有一名少年,諾查丹瑪斯想要看他身上的痣,但被少年拒絕了。次日,諾查丹瑪斯趁少年熟睡時,偷看了一眼便預言:“這少年未來將成為法蘭西國王。”當時誰都不相信,因為這少年是納瓦爾的亨利,王太后的幾個兒子都健在,根本輪不到他繼承王位。但多年後,諾查丹瑪斯的預言競真的應驗,當初的那個少年成為了瑪格麗特的丈夫,在政治敵人全部死光之後,終於登上法國的王位,他就是亨利四世。

1566年,諾查丹瑪斯離開人世,當人們發現他的遺體時,正如他本人的預言:“僵硬地躺在椅子與床之間。” 看到這裡林海深呼吸了一口,耳邊似乎又響起了美術館裡那恐怖的腳步聲——是的,那就是諾查丹瑪斯,一個可怕的魔法幽靈。 但根據歷史記載,諾查丹瑪斯在1566年就死了,到瑪格麗特被囚禁的1574年,他已經了有八年了。林海只想到兩種可能性,第一種可能:1574年的諾查丹瑪斯已經是一個幽靈了;第二種可能:1566年死去的只是諾查丹瑪斯的替身,真正的魔法師諾查丹瑪斯並沒有死(或者說他的生命已變成另一種特殊的形式),他被凱薩琳王太后秘密召入了巴黎的王宮,成為了王太后對付政治敵人的重要工具。 或許,諾查丹瑪斯是不是幽靈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存黑暗里永生不死,在油畫(密室)中的某個隱蔽角落裡,陪伴瑪格麗特度過了四百多個年頭。

而現在瑪格麗特已經逃出了油畫(密室)的囚籠,諾查丹瑪斯負有看守她的責任,他怎麼可能善罷甘休呢?也許他很快就會追過來了,在黑暗中響起那可怕的腳步聲…… 林海的後背心已經冒冷汗了,他關閉了有關諾查丹瑪斯的一切網頁,不敢再去想那位巫師般的大預言家了。 沉默了大半分鐘,林海忽然又想到了一個人。 很慚愧,那個人就是我。 對,林海想到了身在巴黎的我,他立刻查出了我的E-mail地址,在鍵盤上給我敲了一封電子郵件。 郵件的內容,就是他最近兩天遭遇的事情,從前天晚上林海進入西洋美術館,暈倒後被鎖在廁所裡,然後救出了畫中的瑪格麗特,再到現在所面臨的種種謎團和困惑,全都寫在了郵件裡。 林海寫完後長長出了一口氣,其實他也很想知道我在巴黎的進展。 下午只上了一堂課,他就離開學校,急匆匆地趕回了老屋。 打開老屋的房門,卻沒有見到瑪格麗特,林海的心跳立刻加快了,里間依然沒有她的踪影,而桌子上的午飯已經吃完了。 難道她已經被諾查丹瑪斯抓走了? 不,林海緊緊捂著胸口,心臟幾乎都要跳出嗓子了,他大聲地叫了起來:“Margueritte!Margueritte!” “我在上面。” 閣樓上傳來了瑪格麗特的聲音,總算讓林海懸著的心放了下來。 他趕緊爬上了閣樓,果然見到了瑪格麗特,她正站在小木床上,把頭探出了老虎窗。林海也爬到了老虎窗邊上,和她一起看著窗外的天空,輕聲地問:“為什麼到閣樓上來?” “我想看看天空,我記得已經很久很久——都沒有看到過天空了。” 瑪格麗特的眼睛盯著藍天,不停地深呼吸,似乎就連屋頂上的瓦片也是芬芳的。 他們並排著站在窗口,狹窄的窗戶裡只能容納兩個人的腦袋,他們的頭髮幾乎緊緊貼在一起。林海輕輕嘆了一聲:“是啊,你已經在油畫裡被關了四百多年了。” “我想飛——我想獲得自由,這是我從小的夢想。” 林海點了點頭,他能理解瑪格麗特的憂傷,從小生在帝王家也自有煩惱,被關在密室里四百多年,更是人間所沒有的痛苦。 他低下頭想了一會兒,忽然輕聲說:“我陪你出去走走吧,整天關在這間老屋裡,和被囚禁在油畫裡有什麼區別呢?” “可是我害怕——” “害怕什麼?是諾查丹瑪斯嗎?瑪格麗特,看著我的眼睛。” 瑪格麗特果然轉過頭來,緊緊地盯著他的眼睛。林海想要給她以安全感,誠懇地說:“我會保護你的,永遠保護你!” “那好吧,我們現在就出發!” 幾分鐘後,林海帶著瑪格麗特離開了,老屋。 這一回瑪格麗特終於被人們發現了,但她用一塊紗巾蒙著臉龐,所以沒有人看出她是外國人,但她那身四百多年前的“奇裝異服”,確實吸引了許多人的目光。 林海攔了一輛出租車,把她帶到了淮海路上。首先要去的當然是服裝店了,每個女人都喜歡買衣服,四百年前的法國公主當然也不例外。在路上她就看中了一幅服裝廣告,那是個穿著牛仔褲的金發女郎。林海很快幫她買到了這套衣服,當瑪格麗特走出試衣間,林海幾乎已經認不出她了,那身宮廷服飾早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格子棉布襯衫和牛仔褲。 瑪格麗特很喜歡這身衣服,在鏡子前照了好一會兒,看來這是女人的天性啊。這套衣服立刻激起了她購物的慾望,她是四百年前的法國公主,從來不用考慮錢袋子的問題,便拉著林海衝進了商場裡。這架勢讓林海心驚肉跳了起來,難道今天要成為她的ATM了嗎? 幸好林海已經帶好了信用卡,雖然只是個大學生,但法語是中國市場上稀缺的語種,法文翻譯往往能賺到更多的錢,最近一年來林海常在外邊打工,幫人家翻譯法文合同,所以也積攢了不少外快。 對於來自四百年前的瑪格麗特來說,上海就宛如一個外星球的天堂,幸好昨晚已經在電視裡見識過了,但還是有許多東西看不明白,需要林海來為她解釋。更要命的是,林海的信用卡里很快就燒掉了四位數,瑪格麗特又買了好幾套衣服和鞋子,當然也有女孩子的內衣,從頭到腳把自己“武裝”了起來——看來她已經成為一個21世紀的女人了。 然後他們拎著大包小包,跑到紅房子西餐廳吃了一頓晚飯,雖然林海並不喜歡西餐,但很適合瑪格麗特的“法國胃”。 晚餐後她又拉著林海在淮海路上走了起來,這條路上的洋人多如牛毛,再加上她已經完全改變了形象,不會再有人盯著她看了。 這是上海的夜晚,所有的燈光都亮了起來,瑪格麗特仰頭看著這花花世界,周圍時尚的小資男女們湧過,彷彿回到了夢幻般的“聖巴托羅繆之夜”。 就當林海也有些得意忘形的時候,瑪格麗特忽然抓緊了他的手腕,在他耳邊顫抖著說:“天哪,他來了。” 林海一下子沒聽明白:“誰來了?” “他——諾查丹瑪斯!” 這個四百多年前的名字,如利箭般射在了林海耳朵裡,讓背後的冷汗都冒了出來。他趕緊回頭向四周張望,在這上海的夜色裡,攢動著無數個人頭,一張張陌生的面孔,根本就分辨不清楚。 林海顫抖著問:“他在哪裡?” “我感覺到他的呼吸了——就藏在我們身後的人群裡。” “可我看不到他!” “諾查丹瑪斯是永遠不死的幽靈,你當然看不到他。”瑪格麗特緊緊抓著林海的手,快步向前面走去,“快點,我們快點走。” 他們手拉著手,就像是兩隻被獵人追殺的兔子似的,慌不擇路地在人群中穿梭著,不時撞到別人的身上,周圍響起好幾句抱怨聲。 瑪格麗特一邊跑一邊喘著氣說:“諾查丹瑪斯可能會偽裝成某個普通人的面孔,所以你要小心身邊每一個人。” 無數張面孔從眼前閃過,黑夜的淮海路上時而燈光璀璨,時而又被陰影覆蓋,在林海慌亂的視線裡,似乎每個人都有可能是諾查丹瑪斯,或者說每個人的眼睛後面,都可能隱藏著一雙幽靈的目光。 不行,林海覺得人越多的地方,越是有可能碰到諾查丹瑪斯,他拉著瑪格麗特轉到一條小馬路上。這裡的人明顯少了許多,光線也暗了不少,馬路兩邊的梧桐樹影婆娑,夜色裡發出沙沙的風聲。 雖然脫離了人群,但林海的恐懼感並沒有減弱,他覺得在每個陰暗的角落裡,都暗藏著殺機。他著急地想要攔出租車,但這個時候空車很少,他們又不敢在一個地方停留,只能向老屋的方向步行而去。 沒走多遠林海就冒了汗,不知道是冷汗還是熱汗,他回頭看了看黑暗的街道,再看看瑪格麗特蒼白的臉龐,忽然覺得自己被捲入了一場永遠都無法擺脫的噩夢。 晚上10點,他們氣喘吁籲地回到了老屋。剛關上房門,瑪格麗特就背靠在門後,大口地呼吸起來。林海讓自己慢慢冷靜下來,然後在她耳邊說:“沒事的,有我在你身邊,就不會讓諾查丹瑪斯來傷害你。” 瑪格麗特點了點頭,撲到桌邊喝了一大口水,她低頭看著自己的衣服——格子襯衫、牛仔褲和耐克鞋,茫然地說:“我是不是變成另一個人了?” “不,在我的眼睛裡,你永遠都是四百年前的法國公主。” “林海……” 但她隨即又沉默了,盯著林海的眼睛,似乎欲言又止的樣子。 “有什麼話就說出來吧。” 瑪格麗特猶豫了好一會兒,忽然捂著嘴巴說:“林海,我想你還是快點離開我吧。” “為什麼?” 林海一下子靠近了她,那雙翡翠色的眼睛如此憂傷,就像油畫裡見到的那樣。 “沒有什麼原因,你離開我吧,這是為了你好。” “我有什麼地方做錯了嗎?還是你很討厭我?” 瑪格麗特立刻搖了搖頭:“不,我非常感謝你給我的幫助,是你把我從油畫裡解救了出來,你是我的恩人,我永遠永遠感謝你。” “你不說出原因,我絕不會離開你。” 她又沉默了片刻,老屋裡的氣氛令人窒息,直到她把原因說了出來:“林海,如果你現在不離開我的話,我想你可能會死的。” “死?”林海顫抖著說出了這個可怕的字眼,他搖了搖頭,“你是說——如果我繼續和你在一起,那我就會死?” “沒錯。我想諾查丹瑪斯已經發現我們了,他一定會來抓走我的,到時候你恐怕會死於非命。” 林海的嘴唇有些發紫了:“為什麼?為什麼我會死?” “因為我已經回憶起來了——這不是我第一次逃出密室。” “不是第一次逃出來?什麼意思?” “過去我也曾經逃出過密室,很久很久以前,曾經有過一個年輕的美術學院學生,他在半夜裡闖進了巴黎圣路易博物館,把我從油畫裡救了出來。” 瑪格麗特的回答讓林海非常驚訝,他怔了怔說:“這麼重要的事情,為什麼不告訴我?” “對不起,我剛剛才回憶起來。因為諾查丹瑪斯不允許我回憶,他總是強迫我忘記所有的往事,讓我永遠都守在密室裡。” 她的語氣裡充滿了歉疚,痛苦地低下了頭。林海讓自己平靜了下來,安慰著她說:“你說當年你被救了出來,那後來又發生了什麼?” “我說過我已經在密室裡忘記了時間,我記不清那是哪一年了,我只記得那個夜晚,年輕的大學生帶我逃出了博物館,他將我藏在巴黎一個樓頂的房間裡,每天都來給我送吃的東西。就這樣過了七天,他的臉每天都在消瘦,似乎有個幽靈附在他身上。直到第七天的夜晚,他打開頂樓的窗戶,微笑著跳了出去……” 說到這裡她已經有些哽咽了,林海也感到後背一陣發毛,但他還是盡量克制著說:“如果你覺得回憶太痛苦,那就別再說下去了。” “讓我說下去吧,那個美術學院的學生就這樣死了,然後諾查丹瑪斯就出現了,就是他害死了那個無辜的年輕人。諾查丹瑪斯將我帶回了博物館,重新把我關進那間密室裡。他警告我說,所有幫助我逃出去的人,都會在幾天內死去,誰都無法倖免。” “這就是拯救你的代價?” 林海忽然攤開了自己的左手,那行紅色的“Aider moi”像傷疤一樣仍未褪色。他嘴裡喃喃地重複著“Aider mo”,然後搖著頭輕聲說:“誰救了你,誰就會死,那麼說我就快死了——那誰來救救我呢?” 最後那兩個單詞,仍然是“Aider moi”。 瑪格麗特顫抖著低下了頭,連說了好幾遍:“Excusez-moi.” 這個詞的意思是“對不起”,但林海搖了搖頭說:“你不用說對不起,我絕不會怨恨你的。這一切都因為我自己,因為我在很久以前就喜歡上了你。” “你說什麼?” 瑪格麗特沒有明白他的意思——“很久以前就喜歡上了你”。 此刻,林海想到的是十年前的那個正午,就在這間充滿了過期顏料味的老屋裡,少年的他偷偷地爬上了閣樓,看到了那幅瑪格麗特的畫像。 從那個陽光照射著灰塵的正午起,所有的一切就都已經註定了。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宿命”,每個人都無法抗拒的宿命。 林海的表情不再恐懼了,他恢復了鎮定說:“瑪格麗特,你相信命運嗎?是命運讓我們在此相遇的。” 然後,林海把自己十年前在老屋閣樓上所見的那一幕,告訴了瑪格麗特。 她的眼睛裡立刻掠過了一絲奇怪的東西:“你說在十年以前,就在這間屋子的閣樓上,你見到過我的畫像?” “是的,那幅畫像很小,大概只有美術館裡那幅油畫的三分之一,看起來就像個相框似的,但畫像里肯定是你的面孔,我想那應該是臨摹的吧。” “為什麼那幅畫現在沒有了?” “我也不知道。” 林海又想起了父親對他說的話,難道自己真的是夢遊嗎?難道眼前的一切也都是幻覺嗎? 但瑪格麗特的眼神卻有些不一樣,她抬頭看著天花板,上面就是那小閣樓。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是的,我們是命中註定要相遇的,命運注定了我要被囚禁四百年,也注定了我要在四百年之後遇到你。” “四百年……四百年……那是多少次輪迴啊。” 瑪格麗特忽然放低了聲音:“林海,你看著我的眼睛——” 瞬間,林海像是中了咒語似的,直盯著那雙半透明的翡翠色眼睛。他原以為那隻是畫裡才會有的眼睛,人間哪來的這樣的尤物呢? 她繼續柔聲說:“在你第一次進入美術館,來到我的油畫前面時,我就從密室的鏡子裡發現了你——這是一面透明的鏡子,可以看見外面那些欣賞油畫的人。在你看著油畫裡的我的同時,我也在密室裡看著鏡中的你。其實在那個瞬間,我們是在互相凝視著對方,我可以感受到你的心跳,感受到你的呼吸,感受到你內心的顫抖。” “我聽懂了:對我來說,你是畫中人,而對你來說,我是鏡中人。當畫中人面對著鏡中人,當我林海面對著你瑪格麗特——這一切太不可思議了。” “林海,當我看見你的第一眼,我就覺得我們似曾相識,彷彿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們就認識了。”瑪格麗特搖了搖頭,又閉上了眼睛,“可是我又想不起你是誰,我只能憂傷地看著鏡子裡的你。” “這就是我在美術館裡見到你,發現油畫裡的瑪格麗特是如此憂傷的原因吧?” “對,我想命中註定你要遇見我,那麼我就必須要向你求救,把我從密室裡救出去。” 林海又一次攤開了左手,看著那行紅色的“Aider moi”,這是因為她意念的力量吧,當一個人或幽靈渴望自由的時候,那是誰都無法阻攔的。他點了點頭:“你的呼救成功了,我幾乎每晚都會夢到你,你讓我夜不能寐,最終你把我召喚到了美術館裡,讓我闖人密室來解救你。” “是的,當那個美術館的黑夜,你奇蹟般地第二次出現在我面前時,我感到了你目光裡的慾望,也似乎看到了自由的希望,我相信你一定會幫助我的,也只有你能夠幫助我。因為我知道鏡子的秘密——只有某個來自人間的年輕男子,在某個寂靜的深夜裡,才有可能把我從油畫裡帶出去。以上任何一個條件都不能少,否則我就無法逃脫囚籠。” “果然是一個奇蹟。” 瑪格麗特像是感恩似的低下了頭,喃喃地說:“也許在很久很久以前,也許那是我們的前生,我就已經認識了你——在那一世裡我們有過某種特殊的、刻骨銘心的關係。” “前世?” 林海的心裡忽然想到了一個人,難道自己的前世竟是他——那個在四百年前的巴黎被斬首的男人,他失去了自己的頭顱,卻被深愛著他的女子所埋葬。 一剎那間,他彷彿回到了巴黎血腥的夜晚,身邊的一切似乎都變了樣,陰暗的天色中響徹著喪鐘,四周高聳著古老的樓房,在這以斷頭台著稱的廣場上,他正等待著情人的到來,帶走他即將落地的人頭。 他才是“愛人的頭顱”? 瑪格麗特又仰頭看著他說:“我讓你害怕了嗎?” “不,你讓我快瘋了。” “對不起,我不該說這些話。你一定很累吧?那就早點休息吧。”她喝了一大口水,坐在床上說,“我也很累了。” 林海點了點頭說:“今晚諾查丹瑪斯會找到這裡嗎?不,我不能讓他進來傷害你。” 於是,他先去檢查了一下房門,在門後插上了一根鐵門閂,就算有人把鎖撬開也休想進門。林海又把所有的窗戶都關死了,再用木棍或鐵條卡在窗後面以防萬一,就差用木條把窗戶封起來了。他想了想還是不放心,又把桌子移到門後頂住,這樣諾查丹瑪斯就進不來了吧?他默默地問自己,也許這只是心裡自我安慰吧。 瑪格麗特看著他所做的一切,神情卻更加憂傷了,彷彿是獵物落人了陷阱,只有乖乖地等待獵人的宰殺。 在互道了“Bonne nuit”(法語:晚安)之後,林海在衛生間洗了把臉,匆匆爬上了閣樓。 但是,林海發現老虎窗還開著呢,他趕緊把老虎窗關緊了,插上了裡面的插銷,他不敢看外面的月色,索性用舊報紙把窗玻璃堵了起來。 閉上眼睛,躺在小木床上,林海不敢想今晚發生的事,似乎諾查丹瑪斯隨時都會敲響他的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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