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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格麗特的秘密

瑪格麗特的秘密

蔡骏

  • 驚悚懸疑

    類別
  • 1970-01-01發表
  • 137708

    完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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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瑪格麗特的秘密 蔡骏 20090 2018-03-22
也許,從四百三十一年前巴黎的那個夜晚起就注定了。這個故事要從公元2005年的愚人節開始說起。 4月1日,星期五,一個陰冷潮濕的上海之春。 直到下午3點33分,當我踏人南京西路某大廈十三層的雲間網公司,坐進嘉賓聊天室的時候,我昏昏沉沉的腦子,才像是被什麼刺激了一下,突然意識到今天是什麼日子。 趕緊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沒錯,今天是4月1日,而且還是星期五。 我有些狐疑地看了看雲間網的編輯MM們,只見她們正在竊竊私語,大概是沒想到我會那麼年輕吧。 一個編輯MM回頭看了看我,嘻嘻笑了笑說:“我們可以開始了嗎?” “為什麼選在今天?” “今天?你是說愚人節嗎?呵呵,因為愚人節開玩笑是無罪的,等會兒就算說話誇張點,也沒人會怪你的嘛。”

聽了她的這番解釋,我也只能甘拜下風——幸好今天她們請了我這麼個老實人,要是碰上如我的朋友L君、小D、老B諸位,豈不是要吹破了這棟四十層大樓的屋頂? 其實,我並不是太在意愚人節、情人節之類的洋節日,只是擔心等會兒我作為嘉賓聊天說的話,全被網友們當做愚人節的笑話聽了去。 如果你看過和兩本書,就知道我為什麼會如此擔心了,因為這兩本書賣得還算可以,引得許多讀者和網友紛紛猜測,書中講述的故事是否真有其事?我本人是否就是書中的某位男主人公?書中某位女主人公現在還遊蕩在地鐵中嗎? 正因為有了那麼多的猜測和疑問,所以這家全國有名的門戶網站—雲間網,特意邀請我作為嘉賓來與全國各地的網友們聊天。雖說我也參加過N次簽名售書、電台訪談之類的活動,但面對江湖傳聞中美女如雲的雲間網編輯MM們,確實還是有一些緊張D。

下午3點45分,雲間網嘉賓聊天室正式開張。 美女主持人先向網友介紹了我一番,然後又提出了十幾個不關痛癢的問題。雖然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但我的回答還是小心謹慎,不能讓人家誤解了我的意思。 但後面的網友提問就千奇百怪了,有個叫MARZOLINI的網友問:“我讀過你的,我想問問你知道地獄的第20層是什麼?” 還有個網友的名字特別恐怖,大號山村貞子,“她”說:“我是在井底看完了你的的,我現在正從電視機裡往外爬,可是我們這裡突然停電了,我身體的一半被卡在電視機屏幕外爬不動了。對了,我想問你個問題——你和小枝又見過面了嗎?” 這些網友的ID似乎全是從我的書縫裡鑽出來的,而那些千奇百怪的問題又弄得我焦頭爛額,原來這就是愚人節的好處,可以讓嘉賓們在聊天室裡出盡洋相。

當我像受罪一樣度過了兩個小時,預定的時間即將到點,準備要早點脫離苦海時,突然出現了一個叫德·拉莫爾的網友。 德·拉奠爾? 這個奇怪的名字像幽靈般浮現在屏幕上,使我屏住呼吸怔了好幾秒鐘,宛如有一根針扎進了我的腦子裡。於是我閉上眼睛,絞盡腦汁想著這個名字,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已經認識了這個人。 雲間網的編輯MM輕輕拍了拍我:“你沒事吧?” 我哆嗦了一下,睜開眼睛,看到屏幕上已經多了一行文字—— 網友德·拉莫爾:“我看過你的小說,女主人公抱走了被斬首的愛人的頭顱。你為什麼要這麼寫?是因為司湯達的嗎?” 看著屏幕上的這段文字,腦子裡那根針似乎扎得更深了,讓我忘記了剛才的所有問題,眼前似乎只剩下一輪如鉤的彎月……

那是不知多少年前的時代,一個白影從紅牆碧瓦中閃出來,她的腳步彷彿是絲綢做的,輕得沒有一點聲音,素衣包裹著撩人的身體,神出鬼沒地來到城門下。她將愛人的頭顱捧在懷中,那一襲奔喪的孝服,被人頭的血漬擦上幾點,宛若暗夜綻放的梅花。人頭移過她白皙的脖子、胭脂般的紅唇和深潭似的眼睛。她大膽地與頭顱對視著,直到火熱的紅唇與愛人死去的嘴唇緊緊貼在一起。 奇怪,在2005年4月1日這個愚人節的下午,在雲間網的嘉賓聊天室裡,我忽然沉浸到了五年前寫的一篇小說之中,以至於幾乎不可自拔,忘記了身邊幾位網站編輯MM的存在。 當我浮出小說的深潭大口呼吸,才看到周圍MM們奇怪的神色,她們大概以為我神經質了吧。我尷尬地苦笑了一下:“不好意思,也許我碰到過去的朋友了。請回答他:你猜得沒錯,知道瑪格麗特嗎?”

編輯MM停頓了片刻,抬頭問我:“只有這點嗎?” “對,就這麼回答他吧。” 幾分鐘後,這場嘉賓聊天終於結束了。本來不想留下來吃晚飯的,但看看周圍美女如雲,換成誰都無法抵抗,只能隨著她們到大廈二樓,在一家杭州菜館撮了一頓。 面對著一桌的MM們,照理說應該精神抖擻才是,我卻心不在焉,人家都說了幾個大段子了,可我還不知所云,弄得她們都挺尷尬的。 其實,我心裡還想著剛才在聊天室裡,那個叫德·拉莫爾的網友提出的問題——為什麼女主人公要抱走被斬首的愛人的頭顱? 席間我沒有碰一滴酒,MM們說的段子我也全沒聽進去,只有這奇怪的問題一直糾纏著我,就像德·拉莫爾這個似曾相識的名字。 不,我不能再留下去了,耳畔似乎總是響著一個聲音,不斷催促我離開這裡。

晚上8點,我匆匆地告別了她們,走出這棟四十層寫字樓的大門。 愚人節的夜晚。 南京西路是上海最布爾喬亞的地方,連兩邊的梧桐樹上都掛滿了燈,照亮了依偎在一起的時尚男女們。 其實我們每天都在過愚人節。 忽然,身旁有了一種怪怪的感覺,就像一陣冷風拂到了臉上。還沒等我轉身,耳邊就響起了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對不起,請問你是的作者嗎?” 我趕緊後退一步,在寫字樓門口的廣告燈箱前,才看清了那個人一一他看起來非常年輕,大概只有二十出頭的樣子,瘦高而挺拔的個子,穿著一身黑色的衣褲,與這街頭的夜色很相配。 他的動作非常詭異,一邊過來向我靠近,一邊還不斷地向四周張望,就好像有人在跟踪著他。 我的警惕心也提了起來,側了側身子說:“對,就是我,你怎麼會知道的?”

“我在書上看到過你的照片。”在廣告燈箱的照射下,對方的臉也漸漸清晰了起來。他看上去更像是個大學生,兩隻眼睛雖然不是很大,但又黑又亮,臉龐蒼白而消瘦,鼻子和嘴唇都挺漂亮的,乍一看有幾分像周杰倫。 “那你又怎麼知道我會在這裡?” “其實,我已經在這裡等了你兩個多鐘頭了。”他的聲音又輕又沉,似乎一說出口就被風吞沒了,他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周圍,躲到廣告燈箱的側面說,“我知道今天下午,你會在雲間網的嘉賓聊天室做客,所以特地在這裡等著你。” 怪不得剛才吃飯的時候,心裡總是七上八下的——過去聽老人們說,當有人在等你的時候,你心裡就會有某種感應了。 可我還是搖了搖頭:“你說你在樓下等了我兩個小時?”

“是的,下午我就在馬路對面的網吧裡上網,我也進入了雲間網的嘉賓聊天室,等你的嘉賓聊天結束以後,我立刻從網吧裡出來,到大樓底下來等著你。” “可我要是從大樓的另一個門出去呢?” 他沉默了片刻,嘴角露出詭異的表情:“不,你不可能從後門出去的,我知道你一定會從這個門出來——我的預感不會錯的。” 最後一句話的口氣有點像巫師,與他的年齡很不相稱。忽然,我意識到自己可能對此人感興趣了,這讓我更加警惕和不安起來,趕緊冷冷地說道:“夠了!你究竟是誰?為什麼要找我?” “我的名字叫林海,森林的林,海洋的海。”他靠近了我,那張蒼白的臉讓我不禁後退了半步,他繼續說,“對不起,我有重要的事情告訴你,請你一定要聽我說。”

為什麼要搞得這麼神秘兮兮?我們寫作的人其實和常人沒什麼區別,為什麼人們總是把我們神秘化呢? 他又向四周張望了片刻,好像隨時隨地都有一雙眼睛盯著他似的,弄得我也小心翼翼地環視著四周,就像中情局特工接頭傳情報。 他湊到我耳邊,用令人戰栗的氣聲說: “你相信世界上有幽靈存在嗎?” 我一下子就被這句話怔住了。在燈紅酒綠的南京西路上,在四十層高檔寫字樓的大門口,這個宛如幽靈般冒出來的男生,突然在我耳邊問出了一個世界上最古老最可怕的問題。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他的第二句耳語又來了: “我已經被一個幽靈纏住了,它就在你身邊。” 聽著這句話特殊的語調,再看著他那雙直勾勾的眼睛,無論換哪個正常人的身上,大概都會被嚇得一哆嗦吧。我自然也不會例外,只感到心裡頭一晃悠,隨即一陣涼涼的夜風捲過身上,似乎那個幽靈從我的身體裡“穿”了過去。

我立刻打了一個冷戰,再看看周圍依舊是人流如織,明亮的燈光下哪裡有什麼幽靈?倒是這個叫林海的男生看起來更像是鬼魅。 忽然,想到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眼前這個男生的突然出現,會不會是愚人節的玩笑呢? 正當我面露不快時,他的表情卻柔和了下來,抱歉地說:“對不起,我不該把話說得太直接。我們能找個地方好好談談嗎?” 但我沒有立刻回答他,有些猶豫地站在原地沒動。 林海看著我的眼睛,沉默片刻後說:“下午你在嘉賓室聊天的時候,我曾經問過你一個問題——為什麼裡的女主人公要抱走被斬首的愛人的頭顱?” 他終於把這句話說出來了,我的眼睛也立刻睜大了,一個名字脫口而出:“德·拉莫爾!你就是那個叫德·拉莫爾的網友,對嗎?” 林海露出了一個奇怪的微笑,點了點頭說:“是的,我用'德·拉莫爾'的名字向你提問,而你的回答沒有讓我失望,所以我一定要在這裡等到你。” 心裡有些莫名其妙的激動,此刻這個叫德·拉莫爾的人就站在我眼前,糾纏了我兩個多小時的問題眼看就要解開了。 我立刻答應了他的請求,一起來到馬路對面的小咖啡館裡。 奇怪,愚人節的夜晚,咖啡館的生意特別清淡,大概人們都不想在今晚談什麼正事吧。林海特意找了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與我面對面坐下。 這裡的燈光足夠亮了,雖然林海的臉色依然蒼白,頭髮也亂七八糟的,透著一股憔悴的味道。但他確實是個挺英俊的男生,尤其是那雙Jay式的眼睛,想必很能吸引女生的眼球吧。 林海依然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不時地向我背後窺視著,那眼神讓人汗毛直豎,好像我身後真的站著個女鬼似的。 我終於打斷了他的東張西望:“對不起,你等了我兩個多小時,不會就是為了問我的問題吧?” “當然不是,那隻是一個開端而已,一個很小很小的開端。” 他又特意強調了一遍“開端”,依然向我背後瞧了瞧,在確定後面既沒有人也沒有鬼之後,他小心翼翼地把書包放到了台子上。 林海緩緩拉開了書包的拉鍊,他的手伸進去顫抖了好一會兒,差點讓我以為他被什麼電到了。 終於,他的手縮進了書包,像是變魔術似的掏出了一個鐵皮盒子。 這個新的發現立刻提起了我的精神。鐵皮盒子大約有二十厘米長,十厘米寬,相當於一本書的厚度。 鐵皮盒子看起來很古老了,但上面沒什麼鐵鏽,看起來保存得還不錯。 林海的手依然在抖,他深呼吸了一口氣,然後小心地打開了鐵皮盒子。 就在他打開盒蓋的一剎那,我忽然莫名其妙地想到了埃及的沙漠,考古人員打開法老棺材時的景象。 奇怪,怎麼會想到這個? 那麼小的鐵皮盒子,裡面當然不會有什麼法老。那又會是什麼神秘的東西呢? 一卷羊皮書。 對,我已經看到了盒子裡的東西了,那是一卷羊皮書,像個被風乾的嬰兒屍體似的蜷縮在鐵皮盒子裡。 不會看錯的,我曾經在一家博物館裡,看到過古代中東和歐洲的羊皮書,基本上都是這個樣子,又枯又黃又皺,就像一百歲老太婆的臉。 羊皮書大約產生於公元前8世紀,目前所知最古老的羊皮書是公元前6世紀到公元前5世紀的《波斯古經》。羊皮書最早的形式為書卷型,到公元4世紀改為書本型,這樣比紙草書卷更加耐用和便於保存。歐洲的羊皮書一直是手抄本的標準形式,直到15世紀才被紙張製成的印刷書所代替。 不過,並不是所有的中世紀羊皮書都是書本型,古老的羊皮書卷也一直有人在使用,我眼前的這卷羊皮書,似乎就是中世紀的作品。 我也不敢大口呼吸了,屏息看著鐵皮盒子裡的羊皮書,在這個南京西路的咖啡館裡,彷彿一下子穿越了時空隧道,到了查理曼大帝時代的某個城堡裡。 抬起頭再看看林海,他的眼睛裡放射出異樣的目光,但隨即又小心地向我身後瞥去,看來這卷羊皮書非常貴重,絕不能再讓第三個人看到。 林海緩緩伸出手,將羊皮書從鐵皮盒裡捧出來,然後小心翼翼地展開,就像中國古時候的手捲一樣,看來東西方在這點上是不謀而合的。 書卷開頭畫著窗簾似的奇怪圖案,這是歐洲古代常用的紋飾。我沒發現標題,直接就是一行行正文了,密密麻麻全是手寫的拉丁字母,我的洋文水平本來就慘不忍睹,再加上這是古人手寫的文字,對我來說就等於是外星人的天書了。 隨著古老的羊皮書卷一點點展開,一股特別的霉爛味散發了出來,讓我聯想到八百年前某隻被屠宰掉的倒霉的羊。 終於,整張羊皮書卷都呈現在了我眼前,長條形的書卷上密佈著歐洲文字,大概有好幾百行吧,如果換成中文起碼也有數千字。 我像面對著密電碼一樣搖了搖頭,輕聲說:“這上面寫了什麼?” 林海立刻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然後用手擋著嘴巴說:“當心,別把唾沫濺到羊皮書上。” “對不起。”我也只能用手擋著嘴巴,這樣說話真有些可笑,“這是什麼文字?” “是古法語。”林海輕聲回答,皺著眉頭說,“中世紀的法國,封建割據,方言眾多。13世紀,卡佩王朝統一了整個法國,巴黎地區的方言逐漸成為法蘭西民族的共同語,也就是古法語,大約在18世紀初期,古法語出現在了官方文書上。” “你的意思是說——這卷羊皮書來自13世紀的法國?” “從文字上分析,我想就是這樣的吧。” 但我又產生了疑惑:“可你是怎麼知道的?” “因為我現在讀的就是法語系。”林海又低下了頭,顯得有些靦腆了起來,“今年我已經大學三年級了,上學期剛學過古代法語。” “那你知道這卷羊皮書上說的是什麼嗎?” 林海無奈地搖了搖頭:“我只是一個大三的法語系學生,不是研究歷史和語言學的專家。這些18世紀的古法文,與現代法語有很大的不同,再加上這種古代的字體,如果不是搞專業研究的人,就算是正宗的法國人也沒法看懂。” “嗯,你說得沒錯。就像中國古代的竹簡或手捲,我們今天的人也是很難看懂的。” 我又仔細地看了看羊皮書上的紋飾,似乎隱隱透著一股邪氣,歐洲中世紀不正是魔法與巫術的年代嗎? 既然是13世紀的羊皮書,自然是非常貴重的寶物了,林海一個大學生又是怎麼得到的呢?我立刻把自己的疑問說了出來:“羊皮書怎麼會到了你的手裡?” 林海沉默了片刻,然後把羊皮書捲了起來,緩緩地說:“今天我來找你,就是為了這件事,只是……我擔心你不會相信。” “相信什麼?”我忽然回頭看了看四周,故作神秘地說,“你想告訴我:你被一個幽靈纏上了,它就在我們身邊?” “不,這只是一小部分。”林海的情緒有些緊張起來,低下頭局促不安地說,“這件事是在是太不可思議了,就發生在最近的幾天之內,如果不是親身經歷,我自己也絕不相信的。” “說說看吧。你知道我經歷過多少不可思議的事情嗎?”我幾乎又要炫耀那些神秘事件的經歷了。 他急忙點了點頭說:“我知道,我看過你幾乎所有的書,可是現在我遇到的這件事,就算是最好的小說家,也未必想像得出來。” 不知什麼原因,咖啡館裡的光線忽然暗了下來,林海的臉龐被一塊陰影擋住了,就像是舞台幕布後的旁白者,只聽到他那特殊的嗓音,在愚人節之夜娓娓道來—— 林海是從愚人節的三天前,也就是2005年3月29日開始說起的。 那是一個艷陽高照的日子,暖洋洋的日光灑在大學校園裡,教室外的楊柳也抽出了細絲,讓人們暫時忘卻了許多憂傷的回憶——比如去年發生在這所大學裡的兩次神秘事件,曾讓許多大學生晚上不敢一個人上廁所,幸好關於這兩件事的來龍去脈,都已被記錄在和兩本書裡了。林海也是通過這兩本書,知道了那個叫春雨的漂亮學姐的故事,過去在學生食堂裡他可是經常遇到春雨的。 不過,在這個故事裡不會再有春雨出現了。 3月29日,下午兩點,窗外春光燦爛,窗內春困人乏。據說此刻正是人最想睡覺的時候,大教室的後排座位上,多了不少書本做的掩體,後面的人一個個都夢到自己到了巴黎,上了埃菲爾鐵塔了。 對於法語系的學生而言,做這樣的春夢也是情有可原,因為這堂課講的就是法國文學,講課的是正宗的法籍老師溫格先生。 溫格老師有著一頭漂亮的栗色長發,挺直的鼻樑與灰色的眼睛,頗有歐洲貴族的風範,更重要的是他是個法國男人,這常令許多小女生暗中喜歡他。與其他外籍老師相比,溫格也更能讓同學感到親近,因為他能說一些簡單的中國話,而且絲毫都沒有老外的架子。他風度翩翩地站在講台上,在黑板上寫下一個名字—— Alexandre Dumaspere 坐在大教室當中的林海當然認識這個名字,因為這個人實在太有名了,他的名字翻譯成中文就是大仲馬。 今天溫格老師的這堂法國文學課,講的就是大仲馬的歷史小說,現在他正說到以法國16世紀末宗教戰爭時代為背景的大仲馬三部曲——《瑪戈王后》、、《四十五衛兵》。 林海一直很喜歡溫格老師的課,尤其是在說19世紀法國文學的時候,他總覺得自己就會變成小說裡的主人公。 當這堂課即將結束時,溫格老師操著動聽的標準法語說:“最近本市的西洋美術館正在舉辦法國聖路易博物館珍品展,我手頭正好多出了一張門票,我非常想讓你們中的某一位去看展覽,可多出來的門票只有一張。所以,我想把這張門票作為獎勵,誰把法國文學這門課學得最好,我就把門票獎給誰。” 他這番話一說完,教室裡的人都提起了精神,就連後面幾位做春夢的也紛紛從巴黎趕了回來。溫格老師繼續說:“我知道你們都學得不錯,但總有一個是最好的,現在我要出一個問題,誰要是能搶先回答出來,這張門票就歸誰。好了,請聽清楚我的問題:在司湯達的的結尾,主人公於連死後埋葬在哪裡?” 這個問題立刻把學生們難倒了,法語系的學生大多看過,但因為這本書實在太厚了,大部分人往往只看個開頭就丟下了。 只有林海例外,是他最喜歡的小說,司湯達是他最崇拜的作家,一本中法文對照版的他看了N遍,差不多翻爛了。 於是,正當大家都面面相覷的時候,林海站起來用法語脫口而出:“當於連被斬首處死以後,深愛著他的瑪蒂爾德小姐抱走了他的頭顱,來到於連生前指定的汝拉山的山洞裡。在教士們的葬禮儀式結束後,瑪蒂爾德親手埋葬了她的情人的頭顱。” 林海的回答讓溫格老師非常滿意,他微笑著點了點頭,然後走到林海的座位邊,親自把那張門票交到了林海手中。 門票上印著“法國聖路易博物館珍品展”,時間正好是明天。林海只感到自己太幸運了,就好像是老天恩賜給他的禮物,他不知道該說什麼感謝的話,只記得溫格老師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就宣布下課了。 第二天,2005年3月30日。 早上起來,林海的右眼皮直跳,這讓他想起了老人們的忠告,也許今天會發生什麼。 剛好沒有課,林海直到下午1點才出門,直奔本市西洋美術館。 西洋美術館是三年前新建的,一開始只展出現代美術作品,但最近一年辦了多次西洋古典藝術品的展覽,沒想到這次居然請來了法國聖路易博物館,搞了這麼個珍品展。 也許是因為爺爺的緣故,林海從小就喜歡畫畫,可爸爸強烈反對他學畫。後來雖然學的是法語,林海還是考上了這所嚮往已久的大學,因為爺爺在退休以前,就是這所大學的美術系老師。 到西洋美術館還是第一次,整棟房子很有些後現代的風格。也許是高雅藝術曲高和寡,再加上一張門票要兩百塊錢,所以即便是大名鼎鼎的法國珍品展,西洋美術館依然門庭冷落。 林海走進美術館的大門,這時正好有一群人擠了出來,他不小心和人家撞到了一起,差點兒摔倒在地上。林海活動了一下身體,還好沒什麼事,只感到腦袋略微有些暈。 在美術館靠近入口的地方,陳列著一些當代中國畫家的作品,最近流行起了古典主義的回歸,林海看到的大多是些人物油畫。再往裡走就看到牆上的標誌了——“法國聖路易博物館珍品展”。 剛走進珍品展覽區,林海似乎聞到了一股特別的味道,也許每個陳列古物的地方都會有這種味道吧。他的腦袋依然有些暈,感覺就像連續打了幾個小時的網絡遊戲。 他使勁揉了揉眼睛,才看清牆上掛的那些畫,全都是歐洲17世紀以前的那種風格。在面框的下面拉著一道欄杆,以防參觀者觸摸珍貴的畫布。林海看了看下面的說明,果然都是三四百年前的原作,畫家的名氣並不大,都是些宮廷畫家,幾乎每幅畫都與法國波旁王室有關。 也許是被高昂的門票價格嚇住了,來看展覽的人並不多,在美術館柔和的燈光下,林海忽然有種獨處世外的感覺。他還是第一次與這麼多歐洲名畫“親密接觸”,似乎真的能感覺到畫家們靈魂的存在。 但這次展覽的名畫數量並不多,大約只有二十多幅。在美術館展廳的最里間,還有個特別珍寶展覽室,據說這次從法國來的鎮館之寶就陳列在裡面。 果然是珍寶展覽室,做成了全封閉的結構,看上去更像是銀行的金庫。林海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只見這裡被設計成了密室的樣子,在大約二十平方米的壓抑空間裡,被一道鐵欄杆隔成兩半,欄杆後面牆壁上掛著的,就是傳說中那幅油畫了。 此刻,珍寶密室裡只有林海一個參觀者,鼻息間似乎又聞到了那股怪味,使他的頭暈更加厲害了。他猛然搖了搖頭,強迫自己打起精神來,睜大了眼睛盯著那幅致命的油畫—— 沉默持續了三十秒鐘。 他看到了什麼? 似乎有個影子從眼前晃了一下,那是多少年前的那個正午,那間狹窄逼仄的閣樓之中,灰塵在陽光裡起舞,那張美麗的臉龐正憂傷地凝視著一個中國少年。 是的,她依然在那裡,依然那樣美麗那樣憂鬱,就像四百多年前的那個黑夜,鮮血染紅了愛人的頭顱。 林海又一次看到她了,就在這間西洋美術館的密室裡,在這堵冰涼蒼白的牆壁上。 她在油畫裡。 對,她有一雙幾乎半透明的翡翠色眼睛,目光直盯著畫布前的參觀者,眼神里略帶著幾分憂鬱,又似乎隱藏著某種希望和暗示,複雜的眼神說明了她複雜而痛苦的內心。沒錯,她的表情很奇怪,是那種似笑非笑、似愁非愁的樣子,也許她已經嚐到了人世間最痛苦的事情。 在畫家的筆下,她的臉龐是那樣精緻,臉頰和下巴的線條異常柔和,不像是粗線條的歐洲人,倒更有些東方女子的韻味。雖然有著一頭黑色的長發,但她確實是個法蘭西人,身形氣質都是法國人所特有的。 她戴著一副琥珀耳環,穿著一件華麗的長裙,那是16或17世紀歐洲宮廷的式樣。但畫布里僅僅露出了上半身,天鵝絨披肩掩蓋了她誘人的肌膚,或許她已經不需要再用身體來誘惑男人了。 畫的背景沉浸在陰影中,只能依稀辨認出黑色的幕布和一些白蠟燭,實在看不出這是在什麼地方。 林海就像被雷電擊中了那樣,許久才恢復了動彈。他不敢大口地呼吸,生怕口中的濁氣會污染了這幅畫,只能向後退了幾步再觀察。整幅畫大約有六十厘米高,四十厘米寬,鑲嵌著華麗的木框,只能算是《蒙娜麗莎》一類的小框幅畫。 她怎麼會在這裡? 已經很久都沒有如此震驚了,林海不停地搖著頭,只感到腦子裡嗡嗡地響,似乎有個聲音不斷地對他念著魔咒。 珍寶展覽室裡依然只有他一個人,他怔怔地看著牆上的這幅面,隨後又看到了下面的說明—— 《瑪格麗特》,作者不詳,疑為16世紀末法國宮廷畫家。此畫大約完成於公元1574年,畫中人物為法國歷史上著名的瑪格麗特王后,系瓦盧瓦王朝亨利二世之女,後嫁給波旁王朝開創者亨利四世。 直到現在,林海才知道了她的名字——瑪格麗特。 四百多年前的法國王后瑪格麗特。 不過,這說明實在太簡單了,根本不足以解開林海心頭諸多疑問。他再度把目光對準了牆上的畫,似乎又發現了某些新的東西…… 不,轉眼間林海痛苦地摀住了耳朵,他的大腦裡可以感受到某些聲音,那是16世紀的法語,是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 是畫裡的她在對林海說話。 眼前似乎又掠過了許多幻影,她彷彿站了起來,對他露出了奇怪的微笑。漸漸地,她的臉龐越來越清晰,就要從畫裡走出來了—— 天哪,她幾乎已經觸摸到他了! 林海眼前什麼都看不見了,就連最後的一點意志也崩潰了,腦子裡像是有無數個聲音在歌唱,然後就落人了黑暗的海底。 他真的看見了她。 瑪格麗特。 一次致命的邂逅? 當林海悠悠地醒來時,卻發現眼前全是白色的世界,鼻子裡的怪味已換成了濃郁的消毒水味。 原來自己正躺在醫院裡呢,這裡並不是病房,而是一間狹窄的急診室,周圍還有好幾個等著看急病的人。 雖然腦袋還是有些昏昏沉沉,但他立刻就坐了起來,幸好身上並沒有插什麼輸液管之類的東西,應該並無大礙。 “我怎麼會到這裡來的?” 林海仔細地回想著剛才發生的一切,他記得自己去西洋美術館看法國聖路易博物館的珍品展,結果看到了一幅令他無比震驚的油畫,然後自己就痛苦地失去了知覺,醒來後已經在醫院裡了。 反應過來後,他連忙摸了摸自己身上,幸好手機還在,現在是下午四點半,也就是說他已昏迷了兩個多小時。 這時醫生走了過來,林海這才知道,原來是美術館的人把他送過來的。據說他突然暈倒在了美術館裡,保安們趕緊把他送到了最近的醫院。 醫生又為林海檢查了一遍,發現他並沒有什麼毛病,也說不清楚剛才為什麼會突然暈倒。醫生在無奈之下,只能歸結為林海夜裡睡得太晚,囑咐他可能有低血糖,要多補充營養多休息。 從醫院裡出來,林海只感覺自己彷彿經歷了一次長途旅行,剛從某個遙遠的世界回來。坐在回學校的公車上,他使勁揉著自己的腦袋,可腦子裡像被埋下了什麼,越是回憶就越是隱隱作痛。 是的,他還記得那間密室般的珍寶展覽室,當時展覽室裡只有他一個人,面對著一幅16世紀的法國油畫,畫的名字叫《瑪格麗特》。 瑪格麗特——終於又記起這個名字了,宛如電流一樣穿過了林海的身體,使他彷彿重新看到了那張臉。 她就在那裡,在那裡看著他。 林海打了一個冷戰,車窗玻璃上似乎映出了她的臉龐,但轉眼又被窗外的燈光掩蓋了。 上海的黃昏正是交通最擁擠的時候,公車繼續在車流問緩慢地爬行著。林海努力回想著她的樣子,那張臉龐越來越清晰了,還有那憂鬱的眼神,薄而細長的嘴唇,柔和的下巴…… 這是一張多麼令人印象深刻的臉啊,只要看過一眼就永遠都不會忘記。 對,他早就認識她了,在十年前的那個正午。 那一年,林海還是個十一歲的少年。 爺爺的老屋在一大片老房子中間,要爬上一道狹窄的樓梯,才能進入那幾個不大的房間。那個中午爺爺外出去了,他唯一的孫子來到了老屋,除了老年人房間里特有的氣味外,這裡還充滿了一股顏料味,因為爺爺退休前是大學的美術老師。 十一歲的林海走到了爺爺的臥室裡,他知道這間老屋裡還有個閣樓,一道木樓梯通向房頂,可他還從來沒有上去過。因為爺爺嚴禁任何人進入他的閣樓,就連唯一的孫子也不例外。在林海整個童年時代,老屋裡神秘的閣樓,就像傳說中的藏寶洞一樣,不斷引誘著這個少年的想像力。 閣樓裡究竟藏著什麼呢?趁著爺爺不在,十一歲的林海偷偷爬上了梯子,他把自己想像成了阿里巴巴,用不著念芝麻開門,他就輕輕地推開了小閣樓的木板門。 林海永遠都不會忘記十年前的這個正午,小閣樓裡依然散發著過期顏料的氣味,正午的陽光透過屋頂的老虎窗,像白色地毯般灑滿這小小的空間,不知多少年積累下來的灰塵,隨著房門的打開而飛舞了起來。 閣樓裡放著一張小木床,在床邊的牆壁上,還掛著一幅小小的畫。 畫框實在太小了,大概只有8開鉛畫紙的大小,就像一張床頭的鏡子,裡面是張西洋女子的臉龐。 正午的陽光照射著林海的眼睛,而牆上的畫則在陽光之外。他只記得畫中的女子長得很美,眼睛和頭髮就像傳說中的仙女,畫中的她有一種特殊的眼神,憂鬱地凝視著這十一歲的少年。 沒錯,那是一張看了一眼就永遠都無法忘記的臉。 十一歲的林海從此被畫中的她俘虜了。 就像一粒種子落到了土壤裡,不管被覆蓋了多少塵土多少歲月,它總會在地下長出根鬚,頑強地製造出一個生命來。 自從那個正午以後,已經許多年過去了,當年的男孩也變成了一個漂亮的小伙子。難道是奇怪的命運又一次作出了安排,讓他在時隔十年之後,再度與她相會? ——他們已經相會了。 腦子裡那個聲音似乎又響了起來,林海痛苦地閉上了眼睛,顛簸的公車依然在擁擠的馬路上爬行著,彷彿要把他帶到某個極度遙遠的地方。 現在林海可以確信了,下午在西洋美術館裡,他看到的那幅法國16世紀油畫裡的瑪格麗特,正是自己十一歲那年,在老屋閣樓裡看到的畫裡的女子。 至少——她和她長得一模一樣。十一歲那年的老屋閣樓,給林海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他絕對不會記錯的,當年老屋閣樓上的那幅畫中的女子,她一定就是瑪格麗特了。 當然她們不可能是同一幅畫,小時候在閣樓裡看到的那幅畫,比今天在美術館看到的畫要小很多,大概只有它的三分之一大小。而且閣樓裡那幅畫只有她的頭像,背景也只有一點點,而美術館裡的那幅畫則是半身的坐像,她的上半身的衣服全部畫出來了,還有背景也露出來許多。 也許老屋閣樓裡的那幅畫,只是一幅臨摹的作品,或者是瑪格麗特的另一幅畫的複製品?但瑪格麗特的臉龐早已深埋在林海心中,如同一塊深深的烙印,永遠都無法抹去。 不知不覺間,公車已經“爬”到大學門口了,林海這才反應過來,急匆匆地擠下了車。 天快黑了,林海直接去了食堂。晚飯後他並沒有回宿舍,而是去了校園裡的另一個地方——圖書館。 這是一所建造於20世紀50年代的蘇聯式建築,已經許多年沒有整修了,外面看上去堅固無比,裡面卻顯得破舊不堪。室內採光也明顯不足,即便把所有的電燈都打開,看起來還是有點陰森恐怖。這種環境很容易讓人聯想到19世紀歐洲的圖書館。 這天是星期六的夜晚,不會有誰無聊到跑到圖書館裡來度週末,而且再有兩個鐘頭這裡就要關門了,所以偌大的閱覽廳宛如墳墓般寂靜,只有林海一個人匆忙地跑了進來。 林海並不是經常來圖書館的,他對後面幾十排大書架有種莫名的恐懼。但此刻他的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快點查出油畫中的她瑪格麗特,關於她的生平、事蹟還有愛情,關於她所有的一切,歷史書上想必都有記載的。 是的,他太想了解瑪格麗特了,這個16世紀的法國公主,後來又成為了法國王后。她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為何有如此迷人的魅力,競讓四百多年後的一個中國少年痴心妄想? 在社科類的書架上,他找到了一些關於歐洲歷史的書,但這些書大多泛泛而談,關於瑪格麗特的內容很少。然後他又找到了一些英文和法文的書,這裡面倒是有一些詳細的記載,他把這些書都搬到了閱覽室裡,抓緊時間看了起來—— 瑪格麗特(Margot),也有種叫法“瑪戈”(Margot),出嫁以前全名是瑪格麗特·德·瓦盧瓦,她的父親是法國瓦盧瓦王朝的國王亨利二世(1547-1859),她的母親凱薩琳王太后來自意大利美第奇家族,可以說她繼承了歐洲聲名顯赫的兩大家族的基因。在她的父王去世之後,她的哥哥們相繼登上了法國王位,依次是弗朗西斯二世(1559-1560)、查理九世(1560-1574)和亨利三世(1574-1589)。 16世紀後半葉的法國處於“胡格諾戰爭”時期,天主教徒與新教徒進行著殘酷的內戰。公元l572年,信仰天主教的王室為結束戰爭,決定與新教徒的首領納瓦爾國王亨利聯姻,身為國王妹妹的瑪格麗特公主,自然成為了政治婚姻的犧牲品。婚禮在巴黎舉行,瑪格麗特嫁給了納瓦爾的亨利,就在眾人歡慶婚禮之時,巴黎城所有的鐘聲都敲響了,在凱薩琳王太后的策劃下,一場針對新教徒的大屠殺拉開帷幕,整個法國血流成河,這就西方歷史上著名的慘案——“聖巴托羅繆之夜”。 後來又經過數年戰亂,瑪格麗特的兄長們全都死於非命,而她的丈夫則意外之繼承了法國王位,成為了波旁王朝的開國之君——亨利四世,瑪格麗特也從法國公主變成了法國王后,史稱瑪格麗特王后。 歷史上的記載就到此為止了,並沒有提供關於瑪格麗特更多的內容,但林海知道在小說和民間故事裡,瑪格麗特可是大名鼎鼎,是一個具有傳奇色彩的女人,至少大仲馬就寫過一部長篇小說《瑪戈王后》,這個“瑪戈”就是瑪格麗特的另一種譯名。 這時閱覽大廳裡的燈漸漸暗了,原來圖書館的關門時間到了,林海可不想在這墳墓般的地方過夜,他趕緊離開了這裡,管理員居然沒發現他的存存,目瞪口果地看著他跑出去。 晚上8點鐘了,整個校園都沉浸在夜色裡,在幾盞昏黃的路燈下,只有那些搖曳的樹叢,將樹葉的影子投射到他臉上。林海又回頭看了看圖書館,那些藏在書本的文字,是不是像棺材裡的死屍呢? 他匆匆向前走去,心裡又浮起了那種怪怪的感覺。正當林海努力調整著自己的呼吸時,眼前依稀出現了一個黑色的影子…… 那人影轉眼間已經越來越近了,就在距離他大約十幾米的地方,突然以一種奇怪的姿勢倒在了地上。 心頭立刻狂跳了起來,林海好不容易才挪動了腳步,跑到了那個人的跟前。 這是個穿著黑色風衣的男人,還戴著一頂帽子,昏暗的路燈下看不清他的臉。林海蹲下來拉他,但他的身體是那樣沉重,無論如何也動彈不了。 也許是突發心髒病了?林海靠近了對方的耳邊說:“餵,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突然,一隻乾枯的手抬了起來,緊緊地抓住了林海的左手手腕,並將他的手心朝上翻了過來。那個人的力量非常大,林海居然一下子沒法掙脫開來。那人又伸出了另一隻手,手裡還握著一支記號筆,在林海的手心裡寫了幾個字。 林海想要大聲求救,嘴裡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左手掌心,被人強行寫上了一行字母。 然後那人就鬆開了手,繼續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林海被嚇得魂不附體,雖然他依然沒能看清對方的臉,卻聞到了濃烈的屍體腐爛味。 難道是個死人? 可死人又怎麼會走路呢?想到這個荒誕不經的設想,林海只感到毛骨悚然,他趕緊後退了幾步,警惕地看著躺在地上的黑衣男子。 不,應該找人來幫忙。林海立刻向外跑去,一眨眼就跑出去了很遠,總算找到了學校的值班老師。 他對老師說在圖書館附近有個人暈倒了,情況可能很危險。值班老師也緊張了起來,他帶上了手電筒,和林海一起向圖書館方向跑去。 當他們回到剛才出事的地方時,卻發現地上空空如也,連個鬼影子都沒有留下。林海一下子傻了眼,心就像沉到了井底,他著急地向四周張望著,圖書館前是一片開闊地,在昏黃的路燈下寂靜無聲,宛如一片墓地。 值班老師開始用懷疑的目光看著林海了,他叉用手電筒照了照旁邊的樹叢,但還是一無所獲。終於,值班老師忍不住了:“你們這些小孩子,不好好讀書,就喜歡搞惡作劇。” 林海的嘴巴張著卻無法爭辯,腦子裡不斷回想著剛才所見到的一切,他忽然想到了什麼,立刻張開了自己的左手。 在昏黃的路燈照射下,林海看到自己掌心裡寫著一行字母—— Aider moi 這行字母是用紅色的記號筆寫的,在手掌心上異常醒目。 林海認識這行字,它的意思是——救救我! 沒錯,這是一句法文的短語,“Aider”是“幫助”或“拯救”,“moi”是“我”,而“Aider moi”連在一起就是“幫助我”或“救救我”! 林海立刻拉住了值班老師,把手掌上的文字給老師看。值班老師當然不懂法文,搖了搖頭說:“你什麼意思?” “我是法語系的學生,這行字母的意思是'救救我',是剛才那個倒地不起的人,用記號筆寫在我手上的。” 值班老師搖搖頭:“同學,建議你去精神病醫院檢查一下吧。” 就像是被兜頭潑了盆冷水,林海失望地垂下了手,值班老師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說:“回去好好休息吧,不要胡思亂想了。” 隨著值班老師的離去,圖書館前的空地裡只剩下林海一個人了,校園裡涼涼的夜風襲過,使他禁不住瑟瑟發抖了起來。 林海也搖了搖頭,難道剛才自己真的遇見鬼了? 他嘆了口氣,匆匆地離開了這裡,回到了自己的寢室。 寢室裡還剩下兩個外地同學,躺在上下舖聊天,林海來不及和他們說話,獨自坐在床鋪上發呆。 他竭力想要忘掉今天發生的一切,從下午在西洋美術館裡見到的《瑪格麗特》,到自己離奇暈倒後送到了醫院裡,再到剛才圖書館外的“遇鬼記”。這所有的一幕幕都宛如電影般不斷重放著,強迫著他一遍又一遍地反复咀嚼。 林海開始懷疑今天的離奇經歷的真實性,會不會都是自己的幻覺呢?不,至少在西洋美術館裡見到的油畫是真的,瑪格麗特的臉龐也是絕對不會忘記的,還有自己在美術館裡暈倒,都可以由保安和醫生來證明。 那麼剛才在圖書館門口,遇到的那個黑衣男子呢?會不會是自己這些天太累了,把幻想誤當做事實了?還是自己真的遇到了某個幽靈?想到這裡他似乎又聞到了那股腐屍味,也許那真的是個死人? 忽然,林海又舉起了自己的左手,在寢室裡明亮的燈光下,掌心裡那行法文“Aider moi”更加清晰,紅色的記號筆墨水散發著一股味道,看起來就像某種咒語。 Aide rmoi = 救救我 雖然也可以翻譯為“幫助我”,但林海的腦子裡只剩下“救救我”三個字——也只有絕望的人才會這麼說,看來那人真的身處危險之中,急需要別人的幫助,正好林海經過了那裡,才會發生這種不可思議的事。這件事究竟是出於偶然,還是與下午發生的怪事有所關聯? 林海轉身衝出寢室,跑到衛生間裡洗起手來。他把水龍頭開到最大,水流猛烈地衝射到手掌心。可不管他怎麼用力地洗,手心裡的“Aider moi”就是洗不掉,他又找出了肥皂和洗手液,在手心裡塗滿了泡沫,拼命地又搓又擦,簡直把手心當成了搓衣板,但那行紅色的“Aider moi”就像是烙印一樣,頑固地“生長”在手心裡,根本就無法消滅掉。 看著自己手心裡這行不死的法文,林海感到一股徹骨的恐懼,這是一個死人寫在他手上的字,難道這行字裡包含著那個人的靈魂?這靈魂不願意就此消產,反而通過紅色的文字(或者是咒語?)滲透進了林海的身體裡,佔據了他的軀殼? 不,林海不敢再繼續發揮自己的想像力了,但對手上的字也實在無可奈何,只能緊握著拳回到了寢室裡。 寢室裡兩個同學還在沒完沒了地聊天,林海只覺得頭痛欲裂,索性把外套脫下來躺到了床上。就在脫外套的時候,忽然感到上衣口袋裡有件硬物,他連忙把手伸進了衣袋,從裡面掏出來一張黑色的碟片盒子。 奇怪,林海不記得有這麼一張碟片。下午當他出門的時候,上衣口袋裡是空的,沒有放過任何東西。他的錢和其他隨身攜帶的東西,一向都是放在包裡的。他又仔細回想了一下今天的經歷,也不記得自己把什麼東西放到過衣服口袋裡。 來不及想這麼多了,林海先打開了盒子,裡面果然有一張光碟,看樣子是張DVD,但它的反面並沒有任何文字或圖案,只是一片白色的底子。 林海從來沒有看到過這張碟片,它究竟是從何而來的呢?心跳又加快了,他陷入了長時間的痛苦回憶中。當他抬起頭來,只想到兩種可能性,一種是他在西洋美術館離奇暈倒時,不知是誰把這張碟片塞進了他的口袋;另一種可能是剛才在圖書館前,當他伏下身子詢問那黑衣男子時,對方悄悄地把碟片塞進了他的口袋。 可那個人(或者幽靈?)為什麼要這麼做呢?林海攤開自己左手掌心,那行紅色的“Aider moi”似乎更加醒目了。再看看這張莫名其妙地來到自己口袋裡的DVD,林海很自然地產生了某種聯想。也許是有某種信息要傳達給他,但因為存在未知的阻隔,所以必須要採取這種特殊的方式? 林海已下定了決心,必須要看一看DVD裡的內容,不管它是“詛咒影碟”還是恐怖紀錄片。 可寢室裡並沒有電視機,如果要開電腦看的話,一定會被其他同學看到。不,絕對不能被其他人看到,既然那個黑暗中的幽靈,如此處心積慮地要給他這樣東西,就說明它非常重要,而且也極其秘密。 今天發生的一切已經讓林海憋不住了,他必須要快點看到DVD裡的內容,現在就要! Now! 林海想到了一個地方。 他把碟片小心地放到包裡,和同學打了聲招呼,便匆匆跑出去了。 週末的校園之夜異常寂靜,林海像風一樣衝出學校大門。他先趕到一個好朋友的住處,向好友借了台DVD機,然後攔下一輛出租車,捧著借來的DVD機疾馳而去。 對,你可能已經猜到了,此刻林海想去的只有一個地方——老屋。 林家老屋在市中心一大片弄堂裡,據說還保留了30年代原汁原味的風貌,但這些年已經越來越衰敗不堪了。有許多房地產商都看中了此處的黃金地皮,但因高昂的拆遷費用所以至今未見動靜。 已將近晚上10點了,林海裹著夜色穿過弄堂,腋下還夾著那台DVD機。自從十年前爺爺死了以後,他已經很久都沒回過老屋了。 沒人注意到林海的到來,進門的過道裡也沒有燈光,他只能在一片漆黑中摸索著。總算踏上了狹窄陡峭的樓梯,似乎每走一步都有可能摔下去。 終於,林海長出了一口氣——三樓到了,這裡就是爺爺的老屋。 自從許多年前奶奶去世以後,爺爺就一直獨自居住在老屋裡,林海的父親無數次清爺爺去新公房住,但每次都被老頑同的爺爺拒絕了。在林海小時候的印象裡,爺爺是個極度孤僻的老人,雖然聽說爺爺曾是大學美術老師,但林海卻幾乎從未見爺爺拿過畫筆。爺爺常常整天都不說話,誰也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這讓小林海每次見到爺爺都會產生恐懼感。林海也極少在爺爺的老屋過夜,因為老屋裡充滿著過期的顏料味,更因為對於老屋黑夜的害怕。 現在,他又一次站到了老屋的房門前,鼻孔裡似乎又聞到了那股熟悉的氣味。林海的手顫抖著掏出了鑰匙圈,在十幾枚鑰匙裡頭,有一枚特別顯眼,又大又重,像個古董,這就是老屋的鑰匙。幾年前父親去鄉下住了,便把老屋的鑰匙交給了林海,讓他看好這老房子。 鑰匙緩緩伸進了鎖孔,隨著鎖眼裡轉動的聲音,林海推開了老屋的房門。 就在推開房門的一剎那,鼻子裡似乎又聞到了過期的顏料味,林海產生了一些莫名的激動。 林海伸手在牆上摸了摸,憑著記憶找到了電燈開關。有燈光閃爍了起來,是那盞十年都沒亮過的日光燈,似乎要把多年來積攢的孤獨發洩出來,足足跳了半分鐘才徹底亮了。 終於,林海看清了這間老屋,他貪婪地呼吸著這裡的空氣,彷彿能聞到爺爺身上的氣味。記憶中的一切都沒有變,時間的一切似乎在這個屋子裡凝固了,仍然停留在十年前的那個正午。 他立刻放下DVD機,來到了老屋的里間,這裡是爺爺生前的臥室。那張鋼絲床還在,只是上面什麼都沒有了,裸露著網格狀的鋼條。家具只剩下一個電視機櫃,裡面有台1993年買的2l吋進口彩電,不知道現在能不能用。臥室裡有個小衛生間,還有台電熱水器,本來老房子裡都沒有這些東西的,是十年前林海的父親為獨居的爺爺重新裝修添置的。 現在,林海想到了最該看的地方——小閣樓。 他感到自己又回到了十年前,他還是那懵懂無知的少年,站在老屋閣樓下的木樓梯前。此刻,那道狹窄陡峭的木樓梯就在他眼前,而閣樓的木門就隱藏在天花板下的陰影中。 突然,耳邊似乎聽到了某種聲音,是她在閣樓上叫他嗎?對,她已經在閣樓裡被因禁了十年了,是時候該把她拯救出來了。 林海抬腿跨上樓梯,小心翼翼地抓著上面的踏板,來到了閣樓門前。他輕輕推了一下小木門,只聽到吱呀一聲,這扇門緩緩打開了。 停頓了幾秒鐘,林海終於踏入了小閣樓——這個與他暌隔了十年的禁區。 這裡依然一片漆黑,只有頭頂亮著一線幽暗的天光,這是從天窗裡射進來的光線,上海人管它叫“老虎窗”。 林海的手在牆壁上摸了好一會兒,總算打開了一盞昏黃的燈光。 然而,他並沒有看到瑪格麗特。 閣樓裡確實有一張佈滿了灰塵的小木床,但牆上什麼都沒有,連個畫框的影子都看不到。 表情轉眼間就凝固了起來,就像王子歷經艱險殺入了城堡,卻發現睡美人不翼而飛。 她去哪兒了? 林海搖了搖頭,又仔細地環視了閣樓一圈,就連小木床底下也沒放過。可這裡總共巴掌大點兒地方,不會超過五個平方米,就算是個蒼蠅也藏不住。 不,他噓出了口氣,像是渾身虛脫了似的。為了重新見到她的這一晚,林海已經等待了足足十年,難道一切都只是虛無的想像嗎? 忽然,他想起了死去的爺爺,那個固執而怪僻的老頭。林海還記得當年爺爺給他的警告——如果有誰偷偷地進入了閣樓,那爺爺就離死期不遠了。果然,就在林海進入老屋閣樓不到半個月,爺爺就突然發了急病,沒幾天就死在了醫院裡。當時林海非常害怕,他覺得正是因為自己私闖了閣樓,爺爺才會突然死去的——是自己害死了爺爺。這種可怕的想法糾纏了林海很久,在青春期來臨之前的兩年裡,他無數次夢見了死去的爺爺,也夢見了老屋閣樓裡的那個正午,包括那畫中的美麗女子。 這就是林海少年時代唯一的夢,可直到現在才知道她的名字——瑪格麗特。 可惜,瑪格麗特是四百多年前的人。 莫名其妙的悲傷糾纏著林海,他不知道腦中這些奇特的想像從何而來,似乎一下子打亂了自己的生活。 對了,林海差點兒忘了來老屋的真正目的。他趕緊爬下小閣樓,打開了老屋里間的電視機,雖然十年沒有用過了,但這台進口彩電還是亮了起來,只是沒有有線電視的信號,屏幕上如雪花般模糊。 在藉來DVD機的同時,林海把幾根線也一起帶來了,他把DVD機和電視機接了起來,看樣子可以放碟片了。 林海從包裡掏出了那張碟片——天知道這是哪個幽靈塞在他口袋裡的。他把這張來歷不明的碟片塞進了DVD機裡。 在等待了片刻之後,電視機屏幕上出現了畫面,居然是膠片拍出來的鏡頭,看起來是某部電影的片頭。同時電視里傳出了悠揚的音樂聲,具有古典的歐洲風格。沒錯,這確實是電影的開頭,還出現了幾排字幕,但全部都是洋文。片頭出現了海報式的畫面,一個身穿白色長裙的黑髮女子,身上沾滿了鮮紅的血跡,雙手似乎掩面而泣。片名也漸漸浮現了出來——La Reine Margot. 看到這個片名,林海像是被電擊了一下,因為這行字是法文,直譯成中文就是“瑪戈王后”。 他當然知道這個名字——大仲馬有一部著名的歷史小說,名字就叫《瑪戈王后》(La Reine Margot),寫的是16世紀法國胡格諾戰爭期間的宮廷故事,所謂“瑪戈王后”就是瑪格麗特王后的另一個名稱。 瑪戈王后= 瑪格麗特 而此刻電影已經開始了,開頭是公元1572年的巴黎,無數新教徒聚集到了這裡,為歡慶他們的領袖——納瓦爾國王亨利的婚禮,而亨利的新娘則是法國國王查理九世的妹妹——瑪格麗特公主。 但更讓林海感到吃驚的是,扮演瑪格麗特的居然是伊莎貝爾?阿佳妮,她可是法國最美的女明星,林海看過她主演的《羅丹的情人》,確實美得驚為天人。不過阿佳妮演的這位瑪格麗特公主,卻是個無比放蕩的女子,在新婚之夜離開自己的丈夫,戴著面具跑到外邊花天酒地,愛上了一個叫拉莫爾的男人,這個拉莫爾就是故事的男主角。 屏幕上出現了血腥的“聖巴托羅繆之夜”,拉莫爾死裡逃生,而瑪格麗特則與她的丈夫被軟禁在了巴黎。當拉莫爾再度出現在巴黎時,瑪格麗特知道自己已離不開這個男人了,她絲毫不顧及自己的丈夫,而深深地投入到與情人的愛中。殘忍的宮廷鬥爭仍在繼續,凱薩琳王太后要毒死瑪格麗特的丈夫,在一本寫有拉莫爾名字的書上下了毒藥,但這本書卻陰差陽錯地被她的兒子查理九世國王拿了去看,查理九世中了慢性毒藥,逐漸吐血而死。於是,拉莫爾被當做謀害國王的兇手而被捕,無論瑪格麗特如何哀求,終究無法拯救情人的性命,拉莫爾走上了斷頭台。 在電影即將劇終之時,法蘭西國王查理九世駕崩,他的弟弟亨利三世即位,瑪格麗特奔向情人所在之地,但等待她的只是一顆帶血的頭顱。在巴黎陰鬱的天空下,瑪格麗特一身白衣被鮮咀染紅,她懷抱著愛人的頭顱,坐在馬車中漠然離去…… 整部電影沒有中文字幕,是法語原聲的對白,林海基本上都能聽懂。阿佳妮的形象確實很美,海藻般的黑髮,肌膚勝雪,憂傷的臉上鑲嵌著一雙翡翠色的眼睛,當她仰起頭放蕩地大笑,簡直懾人心魄。 林海呆呆地看著屏幕,就在悠揚的片尾曲放到一半的時候,演職人員的字幕忽然中斷了,原本黑色的片尾屏幕變成了一片白光,彷彿那不是電影畫面,而是一面鏡子的反光。 他的心立刻被懸了起來,眼睛也靠近了電視機,下面的DVD繼續在播放著,只是畫面完全改變了——變成了一隻女人的眼睛。 這是一隻半透明的翡翠色眼睛,林海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瞳孔。是的,那隻眼睛正在盯著他,讓他感到一陣戰栗。鏡頭在緩緩地後退,眉毛和鼻子也漸漸露了出來,現在可以看出一張臉了,那張美麗的臉龐帶著某種憂鬱的表情,而那雙眼睛則始終盯著林海。 瞬間,林海張大了嘴巴,差點喊了出來——瑪格麗特! 簡直難以置信,電視屏幕上出現了瑪格麗特,不是阿佳妮在電影裡扮演的瑪戈王后,而是16世紀油畫裡的瑪格麗特。 對,就是她,林海永遠都不會認錯的,十年前在這間老屋的閣樓裡,同樣也是這個畫中的女子,讓十一歲的中國少年難以忘懷。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活的瑪格麗特,雖然還是那張美麗的面孔,還是那樣的神情和目光,但那都是畫筆下的模樣,是靜止的平面形象。而眼前的這個瑪格麗特,她可以眨眼睛,可以轉動眼珠,可以輕聲呼吸,她是一個活生生的女人。 儘管她依然正襟危坐,保持著與油畫里相同的姿勢,她依然穿著油畫裡那身裝扮,16世紀的法國宮廷服飾,天鵝絨披肩覆蓋著勝雪的肌膚;黑色的頭髮從臉頰兩側垂下,耳垂上掛著一雙小小的琥珀耳環,襯托著她完美的臉龐。 是的,她才是真正的瑪格麗特。 儘管電影《瑪戈王后》里阿佳妮的形像很美,但比起這個歷史上真正的瑪格麗特,被譽為法國第一美人的阿佳妮簡直要自慚形穢了。 林海又一次靠近了電視機,他的眼睛距離屏幕只有幾十厘米,彷彿瑪格麗特伸手就可以抓住他。於是,瑪格麗特的目光有些變化了,既有幾分興奮,又有幾分憂慮,渾身散發出一股奇怪的氣氛,彷彿隨著電視機散發到了整個房間裡。不,她不是某種幻象,而是確實存在的人,就在這張DVD光碟裡頭。 突然,她的嘴唇緩緩嚅動了起來,電視機喇叭里傳來了年輕的女聲,這是天籟般的16世紀的法語,開頭第一句話居然是——Lin Hai! 林海聽得清清楚楚,這是他自己的姓名。 她的聲音是那樣憂傷,簡直是如泣如訴,讓人肝腸寸斷,這幾句話翻成中文的意思是:“林海,你已經看到我的人生了,也已經知道我的痛苦了,快點來救我吧,救救我,救救我!” 最後兩句話,她使用的是“Aider moi”這個詞,這立刻讓林海想到了那個倒在地上的黑衣男子,他攤開了自己的左手掌心,那紅色的記號筆墨水依然醒目,“Aider moi”看起來就像疤痕一樣。 當瑪格麗特說完最後一個字,DVD就停止了播放。看著電視機上藍色的屏幕,林海像雕塑一樣凝固了,許久才回過神來。 他不敢再放一遍了,趕緊把碟片從DVD裡退了出來。在老屋的燈光下,碟片的正面閃著金屬的光澤,像鏡子一樣照出了林海的臉。 林海緩緩地坐在了地上,腦子裡反復回想著剛才看到的一切,在那部名為《瑪戈王后》的法國電影后面,居然出現了歷史上真正的瑪格麗特,而且還對屏幕前的林海說了一通話。 “天哪,她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他摸著腦門問自己,想到自己的名字竟然被四百年前的法國王后喊了出來,簡直就是《天方夜譚》裡的故事。 然而,這一切都是他親眼所見、親耳所聞的,難道真的和詛咒錄像帶一樣嗎?某個死去多年的幽靈,把自己的怨恨“刻錄”在了錄像帶或光碟裡,然後傳播給每一個看到它的人……不,這簡直太可怕了,林海沒有勇氣再想下去了。 兩個多小時的片子放完,現在已是子夜1點鐘了。林海掙扎著站了起來,把神秘碟片放回到了包裡。看來今晚再回學校已經來不及了。一天發生了這麼多事,林海已經筋疲力盡了,就在老屋裡將就著過一夜吧。 可這裡只有張光禿禿的鋼絲床,根本就沒法睡,倒是小閣樓裡的木板床還能睡人。林海立刻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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