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成坊的辦公室,高翔已經第二次來了,木蘭花卻還是第一次來。 他們將自己的身份,告訴了秘書之後,在會客室中等候著,他們並肩站在那塊大玻璃前,高翔望著玻璃外的大銀行,心中陡地一動,道:“我記起來了,上次,黃成坊送我出來,我順口說了一句外面的風景真好,他卻回答我說,對準了大銀行!” 木蘭花點著頭,道:“有可能他每天看著大銀行,才想出那個計劃來的!” 他們兩人低聲交談著,只見黃成坊的辦公室的門打開,兩個本市著名的銀行家,走了出來,高翔和他們揚手打了一個招呼。 女祕書也在這時,走了出來,道:“兩位請進,黃董事長在等候兩位了。” 高翔和木蘭花兩人,走了進去,黃成坊自巨大的辦公桌後站起來,滿面春風,道:“請坐,請坐,高主任,蘭花小姐,又有什麼指教?” 高翔向木蘭花望了一眼,這時候,他們心中,雖然已知道黃成坊十之八九,是整件案子的主持人,但是如何要令得他自己承認,卻還需要高度的技巧,如果不是一步步逼迫得他非自己說出來不可的話,那麼,警方根本沒有可以控訴他的證物! 是以,高翔並不開口,而要木蘭花開口。 木蘭花望著黃成坊,像是充滿了感慨地道:“黃先生,一個成功的人物,不論他做什麼事,都是成功的,你認為對不對?” 黃成坊略呆了一呆,道:“自然是對的,但是,蘭花小姐,你那樣說,是什麼意思?” 木蘭花卻仍然不回答他的問題,依然只是不著邊際地道:“可是,有的時候,太成功的計劃,雖然全部實行了,也不見得會有好的收場!” 黃成坊的臉色略變了變,但是他立即恢復鎮定道:“蘭花小姐,我很願意和你討論這些充滿了人生哲學的問題,但是我現在很忙,很多事情等著我處理,能不能今晚,請你們兩位賞光,到舍下來便飯?” 木蘭花搖著頭,道:“不必了,我也沒有幾句話要說了,我還想說的是,成功人物所想到最困擾的問題,應該是如何用人,有時候,心腹之人,是未必可靠的!” 黃成坊有點難以掩飾他的尷尬了,但是他還是道:“我不明白——” 木蘭花直視著黃成坊,道:“你不明白?是的,我未曾說出事實來,你是不會明白的,但是,我一說出來,你就明白了,黃先坐,丁孟生將你出賣了!” 木蘭花這一句話,說得十分平淡,但是在黃成坊身上引起的震驚,卻是驚人的。 他本來也拿起一隻煙斗在點煙,可是木蘭花的話才一出口,他的手一抖,那煙斗“拍”地一聲,跌在桌上,木蘭花立時道:“真是可惜得很,對不對,還有更可怕的事哩,他指控你殺死季元發!” 黃成坊立時叫了起來,道:“他胡說——” 他只說了三個字,陡地又震了一震,然後,他立時道:“蘭花小姐,你在說些什麼?我完全不明白!” 木蘭花笑了起來,道:“你明白得很,而且,你現在再來掩飾,已經太遲了!” 黃成坊很快就完全恢復了鎮定,他又拿起了他的煙斗來,道:“兩位如果覺得我有罪的話,那麼,我要請我的律師來為我說話!” 高翔道:“可以,你可以叫你的律師來,但是我想,你請齊全市的律師,只怕也不能為你洗脫罪名的了!” 木蘭花接著道:“黃先生,現在警方給你一個特別寬容的機會,可以算是你自己向警方自首的。印製偽鈔,經自首後,罪名可以輕得多,而且,事實上,你並未使用印製的偽鈔,只是將它們送進了大銀行的保險庫之中!” 黃成坊的鎮定,在木蘭花的幾句話之下,完全崩潰了! 他的手發著抖,道:“你,你們……竟什麼都知道了?丁孟生這小子……真的出賣了我,那是不可能的,唉,真料不到,可是你們怎會知道的?” 自黃成坊梳得十分整齊的頭髮下,豆大的汗珠,一顆一顆,流跌了下來,他顯然受了極大的打聲,是以連講話也變得語無倫次了! 他望著木蘭花和高翔,高翔直視著他,道:“怎麼樣,你願意接受我們的寬容辦法,還是要我們出拘捕令,來將你拘捕?” 黃成坊像是喪失了說話的能力一樣,他所講的那句話,是一個字一個字自他齒縫中迸出來的,他道:“好了,我承認失敗了,我接受警方的寬容辦法!” 他在講了那句話之後,抹了汗抹,才又道:“我的計劃是天衣無縫的,若不是我用人不當,你們決不會發現破綻,我計劃了整整一年!” 木蘭花微徵一笑,道:“那你就怪錯人了,我想你選用的助手,不會少過十個人?” 黃成坊喘息著道:“九個!” 木蘭花道:“他們都很忠誠,對不起得很,丁孟生自首是我偽造出來的,事實上,在哪裡可以找到他們,還需要你提供消息!” 木蘭花這句話才一出口,黃成坊陡地站了起來,接著,又重重地坐了下來,在那剎間,他的面色,變得比紙還白,他突然拉開抽屜。 就在他拉開抽屜的那一剎間,木蘭花已經叫道:“高翔,小心!” 高翔他立時去拔佩槍,可是,卻已經遲了一步,黃成坊已經先一步握槍在手,指住了高翔和木蘭花,喝道:“你們坐下來!” 高翔和木蘭花互望了一眼,高翔冷冷地道:“想不到你會幹這樣的傻事。” 黃成坊額上的青筋,根根現起,他喘著氣道:“丁孟生沒出賣我,那你們是怎麼知道一切的?” 木蘭花道:“害你的是你自己,如果不是你知道了安妮要在林家大屋過夜,你大起恐慌,又作了一連串意外佈置的話,只怕你真可逍遙法外了!” 黃成坊仍然急速地喘著氣,他尖聲叫著,道:“可是我毀滅了一切,你們什麼也找不到,我早巴將製偽鈔的機器,拆成了一件一件,拋到了海底,你們不應該發現任何線索的!” 高翔冷然道:“或者是,不過你在地下密室中開動印刷機太久了,在空氣中,留了不易消散的油墨氣味,你不見得會在哪裡印四書五經的,是不是?而且,進入銀行保險庫之後,銀行方面竟什麼損失也沒有,那也實在太引人起疑了!” 黃成坊突然反常地大笑了起來,在他大笑的時候,高翔和木蘭花,好幾次想向前撲過去,但是他們和黃成坊之間,卻隔著一張巨大的辦公桌,而黃成坊的手中,又握著一柄槍! 黃成坊一面大笑著,一面伸手按著他辦公桌上的鈕,四面的窗簾,全都自動移了開來。 窗簾拉開之後,是兩幅極大的玻璃,其中的一幅,正對著大銀行。 黃成坊道:“你們看到了?我的業務越擴越大,一年之前,我就開始周轉不靈,我移東補西,但是我知道,如果不獲得大量的現鈔,這種局面,決不可能永遠維持下去的,所以,我才定下了這個計劃,使我成功地獲得了兩億元!” 木蘭花冷冷地道:“也使你身敗名裂!” 黃成坊突然又“哈哈”大笑了起來,他霍地站起,揮著槍,道:“是的,但是那對我來說,並沒有什麼不同,沒有那大量的現鈔,我也支持不下去了,現在對我來說,是完全一樣的!” 高翔厲聲喝道:“放下你手中的槍,將你九個同犯的所在供出來。” 黃成坊用槍又掠了掠亂發,立時又用槍指住了想逼近來的高翔,道:“別動,我也不會告訴你他們在何處,他們全是我拖下水的,事成之後,他們每一個人分到了五百萬,已經走了!” 高翔冷冷地道:“你不說也由得你,但不論他們走到何處,我們都有辦法將他們捉回來的。” 黃成坊又高聲怪笑了起來,大叫道:“空氣,哈哈,空氣!我什麼痕跡都沒有留下,我拆走了每一樣東西,吸乾淨了每一粒紙屑,但是空氣之中,卻留下了油墨氣味,哈哈!哈哈!” 他一面笑著,一面揮著槍,扣動槍機,在辦公室中,立時發出了幾下驚天動地的巨響。 那幾下巨響,是槍聲,混合著大玻璃的破裂聲,黃成坊辦公室的門立時被推了開來,秘書和幾個人,吃驚地站在門口。 黃成坊厲聲喝道:“別動,你們誰也別動,木蘭花,我應該殺死你的,殺了你,我就可以安全無事了,但是我卻不想殺人!” 木蘭花冷冷地道:“季元發呢?” 黃成坊尖聲叫道:“季元發是自己嚇死的,他本來就有嚴重的心髒病,不關我事!” 黃成坊一面說,一面身子打橫移動著,來到了大玻璃的前面。 大玻璃被他連射了幾槍,已經碎裂了一個大洞,當他來到大玻璃之前時,他距離外面,只不過隔著三呎來寬的一道石沿而已。 他一隻腳跨出了大玻璃,在門口的女祕書,立時尖聲叫了起來。 木蘭花立時道:“黃成坊,你現在的罪名,至多只是坐幾年牢,以你的才能而言,出獄之後,還可以大有作為,別做傻事!” 黃成坊轉過頭來,他望著木蘭花,望了好久,才發出了一下十分苦澀的笑容來,道:“你錯了,我一直是個成功的人,我太成功了,是以我從來不知道什麼叫失敗,我已經不起失敗!” 他才講到這裡,舉起槍來,對準了他自己的前額,扳動了搶機,槍聲才響,他的身子,便向外倒去,翻過了三呎石沿,向下直跌了下去! 所有在黃成坊辦公室的人,不由自主,都閉上了他們的眼晴!
黃成坊的身子,從二十多層高的摟上,跌了下來,壓在一汽車的頂上,將那輛車子的車頂,壓得陷進了一大塊,他的身子又彈到了地上。 他是早在扳動槍機之後的一剎那間就死去的,億萬富翁的死亡,自然成為轟動的新聞! 方局長和大批高級警官,是在事發後二十分鐘就趕到的,他在黃成坊辦公室後面的密室中,找到了大量的現鈔,總數是一億五千五百萬。由此可以證明黃成坊所說的是真的,他的幾個伙計,每一個人都得到了五百萬,離開了本市。 警方接著,又在黃成坊的辦公室,找到了一個名單,知道了那幾個人的全部姓名,那幾個人,全是第一流的機械工程師,和各方面的專家。 警方也立即採取行動,通電全世界,去通緝那九個人歸案,而在和大銀行商議過這件事,警方同意有限度地公佈這件事,並且將偽鈔的特徵詳細公佈出來,請那一天半之內,在大銀行提取過偽鈔的人,盡可能鑑別自己的鈔票,拿到大銀行去兌換。 這件事,自然轟動全市,成了市民茶餘飯後的談資,一直轟動了好久。 而那幾個已經離開了本市的人,卻一直沒有音訊,警方只查到,事發之後,黃成坊曾替他們每人匯了一筆巨款到瑞士去,調查追踪到了瑞士,銀行方面證明款項已轉到了南美洲。 再追踪到南美,款項已被提走,那九個人自然逗留在南美,但是卻找不到他們。 (這九個人,以後又有驚人的事發生在他們的組織之下,但已不是這個故事了。) 好幾天之後,黃昏,天氣一樣那樣寒冷,安妮放學回來,和她一起回來的是黃煥芬。 黃煥芬清瘦了許多,木蘭花輕拍著她的肩頭,道:“你心情平復了麼?你叔叔死了,你現在的生活怎樣?” 黃煥芬道:,“我生活沒有問題,我去年生日,叔叔曾送給我一幢大屋子,我已經將那幢屋子租給了一個外國領事居住了!” 木蘭花道:“那很好,你要是有什麼麻煩,可以來找我。” 黃煥芬嘆了一聲,道:“蘭花姐姐,我有一句話想問一問你。” 木蘭花道:“你只管說!” 黃煥芬道:“我叔叔為什麼要自殺呢?他是完全不必死的!” 木蘭花呆了半晌,才道:“關於這一點,我想他在死前,他自己所講的話,是最後的解釋,他太成功了,經不起任何的失敗!” 黃煥芬道:“你認為他是個很有才能的人?” 木蘭花道:“當然是,我經歷過不知道多少罪案,但是沒有一件,是計劃得像他那樣周密的,直到現在,我們還未找到任何他用來衝破,挖掘地道的機械,他早已將之完全毀滅了!” 黃煥芬苦笑一下,道:“那又有什麼用呢?” 她黯然地笑一下,轉過身,慢慢地走了出去。 木蘭花也嘆一聲,在一簇菊花前,走了下來。 這件事,是最奇特的一件,雖然在茫無頭緒之中,終於找出了事實的真相,但是那九個人,卻至今未有任何消息。 她在自己問自己:算是成功了麼? 她沒有答案,而天色已漸漸黑了下來,寒風也更加勁疾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