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噬魂影

第3章 三、午夜的陌生人

噬魂影 燕垒生 9891 2018-03-22
因為想著這件事,第二天我起了個早,早早地就到寫字樓。我到了自己這一層,別人一個都還沒來,掃地的大媽已經在拖地了,我連忙道:“大媽,麻煩你把這間辦公室頂上的一灘墨漬擦擦掉。” 大媽把拖把擱到一邊,道:“好吧,你開開門,指給我看一下。” 兩間辦公室我都有鑰匙,我打開了老總那一間,順手打開燈,指著角上道:“那兒……” 我的手剛指上去,卻一下怔住了。牆角幹乾淨淨,連個蜘蛛網也沒有。難道是昨晚上我眼角花了麼?我不由抓抓頭,大媽提著塊抹布過來道:“在哪兒?” “咦,不見了,那就算了。” 我把燈關掉後,回到自己的辦公室裡,心裡還在狐疑不定。昨天我明明看見的確是有一灘墨漬的,今天怎麼會沒有了?我不相信老總跟我都是眼花了。

今天是把清樣付印。溫建國那個小說作為本期主打,佔了不少版面。這一期結束後,就得準備下一期的內容,由於快要過年,正值民工潮,那些民工兄弟在硬座車裡擠上一兩天,有這樣一份雜誌,既能當座墊,又能豐富文化生活,因此這兩期的雜誌銷路很好,我們大概能發一筆獎金。有這麼個皆大歡喜的目標,大家上班後都在埋頭苦幹。 我正在看著幾個稿子,文旦哼哼唧唧地拿著一疊稿過來。雖然現在寫東西的人早已普及了電腦,但是還有一些人習慣用紙筆來寫。這些稿子如果要上了,就得打進去,那可不太容易的,他把一疊紙放在電腦前的架子上,剛擺開架式,扭過頭來道:“阿康,李穎來了。” 我放下手頭的稿件道:“你現在可真管得多了,該讓你去居委會。”

他好像沒聽出我話中的挖苦,嘻嘻地笑道:“人家可是花容失色,憔悴得很哪。” “吃不到葡萄的狐狸說葡萄酸。”邊上一個同事插了一嘴,“這麼大的小伙子,你這個文旦也該熟了,別老是酸溜溜的。” 我們都笑了起來,文旦也訕訕地道:“真的啊。”可是沒人再去理他。他想說的言外之意,大概是李穎昨晚上又大戰了幾場之類的低級玩笑吧,沒人理他,他也沒心思再說了。 辦公室裡充斥了一片“噼劈啪啪”的打字聲,以及翻動紙頁的聲音。在日光燈鎮流器的“嗡嗡”聲中,這些本來細微的聲音像是槍彈一樣尖利,我被弄得心煩意亂,手頭的稿件也故弄玄虛到令人噁心。我放下稿紙,想到外面透透氣,這時桌上的電話又響了。 會不會又是那個來報告影子會動的?我拿起電話,道:“你好,《傳奇大觀》異聞版。”

“溫建國在你們這兒麼?” 說話的是個女子。我沒想到她居然會到這兒來找溫建國,道:“他在自己家裡啊,沒來編輯部。” 電話裡沉默了下來,但沒擱掉。我“餵”了一聲,見沒有聲音,剛想把電話放下,那個女子突然道:“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溫建國把她騙了麼?這些愛好文學的女青年大多很單純,看不出溫建國居然也會幹這種事,怪不得要在臉上撲粉吧。我有點惡意地想著,道:“你知道他的電話麼?” “打過去沒人接。”她的聲音裡帶著說不出的忙亂,“你們真不知道他在哪兒麼?” “那實在對不起,我也不知道。”我差點就要說“實在不行就去做人工流產吧”之類的話了,只是還沒出口,她突然哭了起來:“他一定死了!一定死了!”

我嚇了一大跳,道:“怎麼死了?” “他……”這女子剛說了一個字,一下把電話放下了。我又“喂喂”了兩句,但仍然沒有回話。 溫建國死了?我心頭湧上一陣寒意,突然想到前天晚上溫建國發來的那句沒頭沒腦的話。難道他真的死了?也許,還會是件兇殺案? 我越想越覺得不安,把桌上的稿件理了理,對邊上的人道:“我出去一趟。”便走出門去。 外面的氣溫大概不到十度,從寫字樓裡出來被風一吹,臉上都有點刺骨的寒意。我把手插進口袋裡,又回頭看了看這幢樓。這幢米黃色的寫字樓總是有股陰鬱的氣氛,像是個久病纏身的人一樣讓我覺得不快。 搭公交車到了溫建國家那兒,剛走到他家門口,我突然看見有個穿得很厚實的女子在敲著門叫道:“建國,建國!”

我走過去,道:“對不起,小姐,就是你在找溫克麼?” 她轉過頭看了看我。雖然天還不算太冷,她身上卻穿著一件大衣,臉上也用圍脖圍著,手上戴著手套,幾乎和在冰天雪地裡一樣,眼圈也黑黑的,雖然看不到臉色,但露出的一點膚色很是蒼白,好像正在生病。她一見我,道:“你是……” 我摸出我的名片遞給她,道:“我是《傳奇大觀》異聞版的編輯,是他的責編。他沒在家麼?” 她接過我的名片看了看,突然像要哭出來一樣道:“我敲了好幾趟門了,可他都不在。我該怎麼辦?” 我走過去敲了敲門,鐵門發出了“咣咣”的空洞聲音,然而什麼反應也沒有。我道:“他出門了吧。” “我該怎麼辦?”她的聲音裡帶著哭腔,“再找不到他,我……”

她穿著大衣,倒看不出肚子有多大了。我不禁有些同情她,道:“他說不定出去散步了,去那兒喝杯茶等一下吧。” 邊上有一家小茶室,在那兒喝杯茶我總還負擔得起。她六神無主地跟著我,鼻子裡不時發出幾聲抽泣。在一個靠窗的座位坐下來,要了杯茶,道:“要吃點什麼麼?” “不要了,我吃不下。” 我笑了笑:“坐這兒來,不吃可不行,來點熱飲吧。” 等茶和熱飲端上來,我道:“你找溫克到底有什麼事?” “我……我是他女朋友。” 我正啜著茶,聽她這麼說,抬起頭看了看他:“他倒沒說起過。” 溫建國和我在網上聊得更多,他也不過是給我提供些稿件,談不上有多深的交情。她兩手抓著那杯熱飲,低聲道:“我叫林蓓嵐,是一年前在一個文聯的會議上認識溫建國的。”

果然是個文學女青年啊。我有點想笑,下面的故事不用猜也知道,溫建國一定把她騙上了手,然後準備始亂終棄。可是這些事現在司空見慣,沒法去責備溫建國。 林蓓嵐仍在低低地說道:“上個月我和他去湖南玩,有一天因為我們走得遠了,結果錯過了回賓館的班車,只好在一個村子裡借住一晚。” 就是那個“一絲不掛”的夜晚吧。我微微地笑了笑,看來溫建國那個荒誕不經的故事也有點事實依據,他帶女朋友去玩,其實也是種采風。 “你們藉住的那家門口有個蜂巢吧?” 她抬起頭,有點詫異地道:“沒有啊,那屋子黑咕隆冬的,不過還算乾淨。” 看來也不是什麼都按實際來寫的。我訕訕地笑了笑:“後來呢?” 儘管她仍然沒把圍脖拿下來,但眼裡閃過一絲羞澀,大概臉也紅了:“那天正是十五,晚上月光很亮。我們突然聽得門外有腳步聲,我嚇了一跳,讓建國去看看是不是那些鄉下人來偷看。”

我有些不悅:“你把別人都想得太陰暗了吧,什麼叫鄉下人,書讀得少一點也不是就非成流氓不可,知識份子才沒道德,農民比他們高尚得多。後來呢?” “我們抬起頭,向窗外看去。” “看到什麼了?” 她眼裡突然閃過一絲恐懼:“我看見一個人,一個光身子的人!” “男的女的?年紀多大?” “一個老人。”她眼珠抬起來,空空洞洞地看著我頭頂的空氣,“他渾身上下一絲不掛,身上像斑馬一樣一塊黑一塊白的。他慢吞吞地走在幹得有裂口的土地上,就像……殭屍。” 她說到最後兩個字時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我只覺像有一股寒風掠過,不由打了個寒戰。 “殭屍不會走路,只會跳吧?”我有點不確切地說。殭屍只是民間傳說裡的東西,我也沒見過,不過一向傳說都是只會跳不會走的。

“我不知道,只是他身上瘦得像是一塊搓衣板,黑的地方像墨水塗過,另外的地方也是褐色的,實在不像個活人。雖然天已經很冷了,可是他卻像根本不覺得冷,一邊走著,一邊抬起頭,張大嘴,像狼一樣嚎叫,可是聲音卻又很輕,輕得像是從喉嚨口擠出來的一樣。” 我被她的話吸引住了。這和溫建國寫的那個《蜂巢》的故事中一個場景極為相似,他也說有一個人光著身子走在外面,不過他寫的是一個美麗的少女,那個少女皮膚雪白,面無表情,但是她的身上,卻有一個個小洞,好像她的身體就是一個蜂巢。他寫得很細,說是在那少女的皮膚上,那一個個洞裡都有一個蜂蛹在蠕動,這情景雖然只是用文字表述,也完全不合情理,晚上隔那麼遠根本看不到這麼細緻的,可我這到這裡還是渾身發毛。

“在他身上,有……蜂巢一樣數不清的小洞麼?” 如果伸出一隻手來,手背上有一個個小洞,可以看見洞裡有蟲子在蠕動,那副情景實在讓人噁心地心寒。她卻有點奇怪地道:“沒有啊,那老人雖然一塊黑一塊白的,皮膚也貼在骨頭上,但沒有一點破口。” 我舒了一口氣。還好這只是藝術性加工,不是真事。我又啜了一口茶道:“然後呢?” “他走到一個井台前,像是突然沒了力氣一樣,趴在井欄上動也不動。我們吃了一驚,穿好衣服跑出去。一跑到他面前,建國扶著他道:'老伯,你沒事吧?'” 她果然是個文學女青年,這些話如果寫下來,倒是個繪聲繪色的故事,她也完全可以寫一篇恐怖故事給我。我想著這些,覺得這次出來倒是不虛此行,正有點興奮,她突然道:“……他突然裂開了。” “什麼?”我因為有點走神,剛才沒聽到林蓓嵐在說什麼。 “他裂開了!” 林蓓嵐說得響了起來,聲音發顫,帶著無法掩飾的恐懼:“他就像一個雞蛋殼一樣一下散開了,從身體裡流出了黑黑的東西。” “什麼什麼?”我仍然無法理解,“難道,他的身體裂開後裡面什麼也沒有?” “沒有,剛才他還是個完整的人,突然從他脖子開始裂成兩半,像是冒出黑水一樣,從裡面一下流出黑黑的東西,而他的身體也像是被扔到灶膛裡的一團乾冰一樣,極快地消失不見。” 我皺起了眉:“這可能麼?” 林蓓嵐已是連呼吸都快沒有了:“我也以為是在做惡夢,但是那天,月光很亮,這老人像是一支燃得很快的蠟燭一樣在很快地變短,有黑色的東西湧出來,建國突然叫了一聲,摀住手,我也跑開了兩步,看著那個老人。他趴在井欄上,現在只剩了半截身子,那副情景,太可怕了!” 她瘋了吧,要不就是和溫建國合謀來騙我。只是,溫建國跟我的交情好像還不至於開這個玩笑,我又喝了口茶來掩飾自己的恐懼:“到底冒出來的是什麼?” “我以為那是水,可是那明明不是。如果是水,只會往低的地方流,可是這一片黑色的東西薄得根本沒有一點厚度,而且在向上流,不,那不是流,是在爬,爬上井欄後向井裡流去,好像這井有一股很強大的吸力在吸一樣。” “等等,那到底是什麼東西?” 林蓓嵐籲了口氣,鎮定一下道:“是……影子,是些活的影子。” 我也籲了口氣,笑了起來:“林小姐,你以後給我寫個故事吧,你的文筆應該不錯。” 她皺了皺眉道:“你不相信?” “自然不可能,影子只是一個二維平面,是沒有厚度的,就算再大也沒有體積,人怎麼能變成影子?這一百多斤哪兒去了?” “我不知道。”她想了想,擠出這麼句話,“我只覺得害怕。” “是啊,我也覺得害怕。”我向那個小姐打了個響指:“結帳。” 林蓓嵐也站了起來:“你能幫幫我麼?” “要怎麼幫?”我一邊把錢摸出來遞給過來收錢的小姐,一邊道。 “我想再去一次湖南,那個小村子裡。” 我抓了抓頭,想了想,又道:“這是邀請麼?” 她像要哭出聲來一樣地道:“我已經沒別的辦法了,求求你,請你陪我去吧。” 文學女青年這麼豪放啊。我頓了頓,又道:“要是溫克知道我和你兩個人出去,他非揍死我不可。再說,我也沒假期。” 我推開玻璃門讓她出去,出門時,她仍然聲音發顫地道:“你真不和我去麼?” “真對不起。” “你是不相信我的話麼?” 我笑了:“林小姐,你是病急亂投醫了,還好我不算個壞人,不然你要一個和你初次見面的人一共兒去湖南,非上當不可。” 上當是必然的,男的女的都有可能。在這個社會,我絕不敢對人推心置腹,只是這話我也沒有說出口而已。 林蓓嵐沒有再說話。我走了兩步,道:“你再等一會吧,溫克大概就會回來了。” 她站在門口,怕冷似地發抖,忽然,她冷冷地道:“不會回來了,他不會回來了。” 她的話中好像有別的含意,我站住了,回過頭看向她:“林小姐,你到底還知道些什麼?” 她沒說話,伸出右手,把左手的手套拿了下來。她的動作不快,手套在一點點脫下來,我不知道她要做什麼,有點納悶地站住了。 她把手套拿了下來,舉起左手道:“你看吧!” 我走上前幾步,想看到底是什麼。難道,會和溫建國寫的那樣,她的手上全是一個個洞,洞裡又有蟲蛹在蠕動麼?儘管知道這種可能性極小,但是我還是有些發毛。 走到她跟前,她的手膚色有些深,雖然缺乏血色,但並沒有什麼異樣,皮膚很光潔,幾乎像拋過光的漢白玉。我道:“要我看什麼?” 她拉開袖子,苦笑了一聲道:“你沒看到麼?” 一觸到她手腕上的皮膚,我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 她的手腕,那……那還能叫手腕麼?手腕上有一圈圈的黑線,但那不是在皮膚上的,而是從下面透出來,幾乎像是用一層半透明的薄膜所著的一疊刮鬍刀片。皮膚表層沒什麼異樣,但是那黑線卻彷彿要透膚而出,馬上會割破皮膚。雖然沒有溫建國寫的蟲洞那樣噁心,但這副景像仍然妖異無比。 我幾乎像入迷一樣看著,道:“這是什麼?” “不知道。”她放手袖子,又戴上手套,“現在身上都是了,渾身都是這種黑線,好像我身體裡有一片片刀片,隨時會把我切成無數薄片。你救救我吧,求求你了。” 我只覺得身上有些發冷,道:“去看過醫生麼?” “醫生說是色素沉積,根本說不上來。” “溫克……他身上有麼?” “一定也有。他是直接碰到的,我是碰到他才會這樣。” 怪不得溫建國會往臉上撲粉吧,不然就可能看到他臉上有那種黑線了。這樣的黑線倒好像是把人橫著切開後留下來的痕跡,卻又深入肌裡,更像是從裡往外在切。我道:“有沒什麼感覺?疼麼?” 她搖了搖頭:“什麼感覺也沒有,就是有些怕冷,還有……可是我害怕,我真的害怕。” “還是找醫生看看吧,說不定是染上什麼怪病了。” 雖然陽光很好,但是我身上卻不由得一陣陣發冷。那不是因為氣溫的緣故,我也實在說不上來。我退了幾步,勉強笑了笑,道:“快去吧,早點治會好的。” 她的眼神已經有些絕望了,默默地看著我。她臉上蒙著圍脖,我不知道她臉色怎麼樣了,可是卻覺得可能她臉上也會有一條條黑線,橫著,把上下嘴唇分開,把人中分開,把鼻子分成好幾層,直到額角。我不敢再去看她,轉身快步走了起來,走了兩步,又回頭看看她,林蓓嵐仍然站在那裡。 站在陽光下,卻像站在黑夜裡一樣。 和林蓓嵐分手後,我像逃一樣回到寫字樓。正趕得上吃午飯,我拿著盒飯進辦公室時,辦公室裡有兩個離家較近的同事已經回去了,文旦正在埋頭啃著一份豬腳。看見我,他道:“阿康,你這時才來,我以為你不回來了。” 我仍然沒有從林蓓嵐帶給我的那種驚慌中恢復過來,文旦的話讓我覺得有點正常世界的溫暖,我笑了笑道:“你也做完了?” “好了,得準備下一期的稿子了。你有什麼好的麼,給我一篇。” “我今天倒聽到一個故事,呵呵,挺不錯的,可惜還沒寫下來。” 我打著哈哈,但是在心底卻隱隱地仍有著恐懼。那是一種對未知世界的恐懼,寒冷,陰鬱,卻又有種怪異的誘惑。 下午,我接著看稿子,可是在看稿時總是想起林蓓嵐的話。她說的那些到底是什麼意思,會是真的麼?我說不上來,以常理來判斷,那根本不可能,可是常理真能說明一切麼? 這時文旦突然道:“阿康,想什麼哪,飯都不吃了。” 我笑了笑,道:“對了,文旦,你覺得影子會不會也是一種生物?” “騙鬼,”文旦撇了撇嘴,“這怎麼可能,影子要是生物,那靠吃什麼活下去。” “當然,”我笑了,“英國十九世紀末有個作家寫了一部諷刺小說叫《平面國》,是設想有一個二維的世界,那裡的人都是一些平面。” “那些都是胡思亂想出來的,”文旦指了指我的電腦,“就和我們雜誌上那些故事一樣。” 的確是胡思亂想,在藝術上自有其價值,但那些都只是人腦子裡的產物。我不知道林蓓嵐到底算個什麼人,也許,她已經帶著些瘋態的瘋狂了,在網上寫東西的人其實都或多或少地有些瘋。 “我們整天看這些瘋話,大概自己也有點瘋了。” 文旦打了個哈哈道:“這世界本來就是瘋狂的,在瘋子眼裡,不瘋才是瘋。” 我沒想到文旦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人也一怔,喃喃道:“文旦,真沒想到你能說出這麼富涵哲理的話,對你真要刮目相看了。” “得了得了,你又不是李穎,再多的好話也是白搭。” 我笑了:“人家名花有主,你少來了。” 和文旦說笑多少讓我感到這個世界還算正常。每天沉浸在那些或拙劣或高明的恐怖故事中,我想我也有些瘋了吧,以至於遇到的都是一些快要瘋了的人。 下班後,文旦對我道:“阿康,你今天不加班吧?” “不加了。有什麼事麼?” “天這麼冷,一塊兒吃火鍋吧,喝點酒,AA制。” 我其實並不喜歡喝酒,也不喜歡和一大群人擠在一起。可是今天溫建國的失踪,還有林蓓嵐說的那個怪異的故事讓我心頭髮寒,也許只有擠在人群裡,聞著空氣中的汗臭和煙草味,那樣才能讓自己平靜下來。我點了點頭道:“好吧,AA制。” 去喝酒的都是寫字樓裡的單身漢。聽了一耳朵他們說的下流笑話,也灌了一肚子啤酒,散伙後我有些搖搖晃晃了。現在的冬天氣溫雖然不像以前那麼冷,但是夜晚的空氣依然像會結冰一樣,從熱氣騰騰的火鍋店裡出來,我的臉上被風吹得刀刮一樣疼。 我的酒量不大,兩瓶啤酒已經讓我腦子暈乎乎的。因為快要過年,連出租車也很少見,如果在這兒等出租,只怕喝完酒身上這點熱氣馬上會消散乾淨。我沿著路走著,準備邊走邊看,碰到車就叫一輛。 今年因為電力緊張,到了冬天又要拉閘限電,我走上的這條街正好是限電的範圍,路燈只開了一邊,連街面的店鋪也大多關門了,街上冷冷清清。我把手插在衣袋裡,不緊不慢地走著,沒來由地又有些憂鬱。 走了一段,仍然看不到有出租車過來。這些日子治安不太好,報上也常有出租車被打劫的消息,那些司機只怕也都有些害怕。我把衣領豎起來圍住脖子,想讓自己有些暖意,但冷風還是直灌進來。路燈昏暗不明,我的影子也模模糊糊地,隨著我的走動,還在長長短短地變化,幾乎像是活了過來一樣。一想起林蓓嵐那個帶著點瘋狂的故事,我不由打了個寒戰,雖然明知道那是個荒誕不經的故事。 走到一個胡同口時,仍然看不到出租車的影子。邊上還有一家小店開著門,一個老人沒精打采地坐在裡面,頂上掛著一盞汽燈。我走到店門口,往手裡哈了口熱氣,道:“買包煙。” 那個老人大概也沒想到我會突然出現在店門口,我說話時他渾身抖了抖,抬起頭。他的臉上滿是皺紋,佈滿了老年斑,讓人看了就有種不舒服。 “什麼牌子?” 我指了一包,他給我拿了出來。付錢的時候,我道:“現在生意還好吧?” 這只是沒話找話。在這個淒冷的冬夜裡,四周詭异怪誕,毫無生氣,說上一兩句話倒可以讓我感到一絲暖意。那個老人卻沒好看地道:“好什麼,鬼都不上門,我也正要關門了。” 我被他嗆了一句,訕訕地笑了笑:“誰都不容易。” 買了煙,我向前走了幾步,一邊摸出一支點著了。剛點著煙,突然,彷彿有電流通過,我一下站定。 前面傳來一陣微弱的腳步聲。很輕,也很慢,像是有人趿著鞋在走。 在這樣的深夜裡,還會有誰在街上?也許是我的錯覺?我狐疑地看著前面,恐懼像是黑油滲透一張紙一樣,滲透了我的全身,我渾身的關節變得僵硬,可是又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那腳步聲像是有一種奇異的磁力在吸引著我,而我則如同墮入一場噩夢,渾身上下除了腦子以外都不聽使喚。 腳步聲慢慢地變近。那個人走得很慢,腳步聲也像一個人含糊不清的話語,但每一個踏下的步子卻又像是能看見一樣,我已經像是應和他的步履一樣,在隨著他的節奏向前走去。這種感覺極其詭異,明明自己什麼都知道,眼裡看到的一切也依然如故,可就是像在做夢一樣,當我踏出一步,腳掌剛落地,地面的寒意透過鞋傳到腳底時,耳中恰好也聽到那人的腳步聲,就像有一根無形的線,把我和他連在了一起。 不要,不要再走上去了。 恐懼像是粘稠的膠水,無論我如何想讓自己不再走上去,雙腳卻仍是一前一後地挪動,一步,一步,慢慢地,又是毫不猶豫地向前。 真的是噩夢中吧。我想著,手指也僵硬得如木棍。我已經走到了拐角處,再走兩步就可以和從胡同里走出來的人打個照面了,我絕望地看著前面,彷彿能看到冰冷的空氣像一層透明而鬆軟的冰塊被我的身體破開,形成一個空洞,周圍的空氣爭先恐後地來填補空隙時又造成了一個個漩渦。 突然,從手指上傳來了一陣針刺一樣的疼痛。這陣疼痛幾乎要把我一下撕裂,以至於腦子裡像有什麼東西一下斷開了一般,我一個踉蹌,靠在了邊上的牆上。 那是煙頭燃到了我的手指。煙頭造成的燙傷其實並不如何嚴重,但是由於燙在手指上,極其疼痛。可與這疼痛相比,我心中的恐懼卻像霧一樣無邊無際地漫延開來。我回過頭看了看,那個小店顯得那麼遠,那老人正在上店板,“啪啪”的聲音穿過冰冷的空氣,敲得心臟發木,而汽燈那慘白的光也隨著門板一塊塊上起,漸漸地隱沒。 逃回去?我不知道如果自己真這麼做,該怎麼對那個老頭子解釋,說不定他會認為我是個打劫的強盜吧。可是我實在不敢再往前走去,我不知道前面那條胡同里的究竟是個什麼人。 我只猶豫了一下,突然“吱”的一聲,那亮著的一半路燈也突然間滅了。黑暗來得太過突然,就如同一塊巨石猛然間從天而降,一下把我壓住了。而就在那些暗淡的路燈光消失的一瞬間,我看見了一雙手從那條漆黑的胡同里伸出來。 也許是錯覺吧,眼睛尚不能習慣那種突如其來的黑暗,似乎面前飄浮著無數白斑,什麼都看不見。可是我又無法相信那是我的錯覺,那隻手,乾枯得像冬天落盡葉子的樹枝,直直伸著,五指彎曲,伸出了那條胡同。剛才如果不是被煙頭燙了一下,那我就正好走到那胡同口,這雙手一定搭到了我的肩上。 “你是誰?” 像是從噩夢中驚醒,我猛地喊了起來。可是我仍然如同沉沒在噩夢中,發出的聲音微細如蚊蚋,可是眼前仍然什麼都看不見,但我卻可以感覺得到,空氣正在打著微小的旋,一個物體正在慢慢地向我移動。 那是誰?或者說,那是什麼? “是你?” 讓我吃驚的是,面前突然傳來了一個這樣的聲音。這聲音很陌生,乾硬冰冷,但語調又有種熟識之感。我戰戰兢兢地道:“你是……” 不知為什麼,我害怕見到這個人,從心底里本能地害怕,就像小孩子怕蛇,怕蜈蚣一樣。我不想看到他,但是聽他的聲音,似乎認識我的,可我又實在想不起那是誰的聲音了。 他低低地笑了一聲,只是這笑聲那麼勉強,像一塊乾硬的石頭。像來時一樣突然,腳步聲又急促地響起,但這次是越來越輕,越來越遠,當中夾著“叮”的一聲,像是敲了一口很小的鐘,聲音如游絲,雖然微弱,卻裊裊不絕。 過了好一陣,聲音終於聽不到了。我強忍著心中的恐懼,慢慢沿著牆壁向那胡同時探出頭去。那個胡同一片昏暗,裡面沒有路燈,幾乎像是個長長的管子,深不見底,黑暗也像有了重量,在向當中擠壓。在這一片黑暗的盡頭,我只來得及看見一個人影一閃,也不知閃到了哪個拐角里去了。 這是誰?我深深吸了兩口氣。如果我追上去,說不定還能追上那個人。不知不覺地,我向胡同里踏進了一步,腳底卻猛地傳來一股陰寒,像根針一樣扎入我的腳底。我嚇得慌亂收回腳來,退回到外面的路燈下。路燈光一時也彷彿讓我感到了溫暖,只是我也知道,這只不過是我在自欺欺人而已。 地上有一個黑糊糊的東西,那是我剛才踩中的。我又看了一眼那胡同,在燈光下看來,胡同里更加幽深黑暗。我不敢再看,彎下腰揀了起來,剛放到眼前,心頭卻猛地抽緊了。 那是個班指。銅的,上面斑斑駁駁,是銅綠被磨掉後的痕跡。周圍沒有人,我伸出手去撫摸了一下空氣,在空氣裡帶著股淡淡的腥臭味。那不是魚腥,也不是腐爛的臭味,而是一種鐵鏽似的腥臭,這空氣裡也似乎留著他剛才的身影,冰冷的像是永遠不會醒的噩夢。 我激凜凜地打了個寒戰,深夜的寒氣像疾病一樣無孔不入,我再也無法忍受周圍那似乎永遠都不會散去的寒冷與恐懼,猛地向前衝去。衝出兩步後,一走過胡同口,我才放慢了些腳步,回頭看了看那個路口。像是某種晝伏夜出的猛獸的巢穴,這路口有著令人毛骨悚然的陰暗,我不敢再去看,把那班指放進衣袋裡,又向前跑了兩步。 前面是另一條橫向的大街,和這條因為拉閘限電的路不同,那條街上仍然有著燈光,帶著溫暖的人氣。我一踏上那條街,不禁彎下腰,兩手按在膝蓋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這條路上瀰漫著一股汗臭,當然這種味道也只有在深夜裡才聞得到。當吸進一口空氣時,那些汗臭味像一把洗瓶子的毛刷一樣堵在喉嚨口不住地擦拭,以至於有些刺痛。但這些刺痛對於我來說也是種安慰,因為這告訴我周圍都是些和我一模一樣的人。我回頭看向身後的這條路,隱隱約約的,那家店舖的燈還開著,但是像隔了一層毛玻璃一樣看不清,整條街陰暗如鬼域。 這時有一輛出租車過來,我上了車時,雖然車子四壁毫不留情地向我擠壓過來,但是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裡,和那條空空蕩蕩的大街比起來卻有種安全感了。 “要去哪兒?” 司機因為我上車後許久不說話,有些不耐煩了,可能也在懷疑我會不會是個劫匪。我報了住址,他拉下空車燈,車子開了出去。晚上車少,他開得很快,剛才這條街一下子被甩在了後面,我靠在了椅背上,這時眼角淌下了兩行淚水。 那當然不是感動的淚水,而是因為恐懼。 那個人……他到底是誰? 我拼命地想著,猛地,像是流星一閃,我叫了起來:“是他!” “嘎”一聲,汽車一下停住了,我被震得一晃,差點摔出去,連忙扶住車,那司機狐疑地看著我道:“你看見什麼人了麼?” 我笑了笑,自己也感到這笑容的勉強:“沒事,我在想事情。” “沒事就不要一驚一乍的好不好,”司機沒好氣地訓斥我,“深更半夜的,你這一嗓子把人都要嚇死。” “對不起,”雖然坐著不能點頭哈腰,我還是拼命地向他賠禮道歉,“以後不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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