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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重新開始

波羅的海復仇記 田中芳树 9717 2018-03-22
一艘單桅帆船在波羅的海上隨著波浪和風勢擺盪。 花白而渾濁的微弱陽光劃破部分厚重雲層直射海面。這種微不足道的光當然不足以增加明兩度或暖意,反而只是更反襯出舞台上的陰鬱氣息。 “這裡雖然不是法院,不過在把你們拖到法院之前,有話要說就快點說吧!否則等脖子套上繩索之後就很難發出聲音了。” 故意說了一些挑釁的話語之後,騎士吉塔代替艾力克拿劍抵著古斯曼。 古斯曼沒有出聲,他從剛剛開始就一直保持沉默;而此刻吉塔清楚地看穿古斯曼的內心正在凝聚一股驚天動地的暴風——在知道自己無路可逃以後,這股暴風恐怕就會衝出體外,席捲四周的一切吧! 騎士吉塔一邊防備古斯曼可能會有的突然舉動,一邊移動視線,看到站在他身邊的艾力克無視於波羅的海冰冷的海風吹拂,狠狠地瞪著另一個仇敵。艾力克用壓抑的聲音對布魯諾說:

“哪,事以至此,現在總該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我了吧?” “什麼事?” “想裝蒜嗎?” “這個嘛……”布魯諾用小指掏掏左耳,“我哪有裝什麼蒜?艾力克,將在立陶宛購買的琥珀佔為己有的可是你啊!直到琥珀流向的只有你,知道載著那些琥珀的單桅帆船在何處的也是你,知道那些船員下落的還是你。” “不對!我不知道!” “怎麼可能?艾力克,你是船長耶!我可不是船長哦。你知道我所不知道的事情,才不愧是船長啊。” 布魯諾用奇怪的節奏反复說道,語氣像夢魘一樣。 自己到底是跟什麼樣的男人一同工作啊?艾力克還跟這個男人共事了好幾年! 在那個寒冷而漆黑的夜裡,在狂風巨浪中發生的不只是單純的殺人未遂事件;把艾力克丟進漆黑海面的同時,布魯諾、馬格魯斯和梅特拉也同時獲得某種解放,他們在那之前內心一直壓抑著某個重擔,在自己也沒察覺的情況下苦苦壓抑著吧?

“古斯曼先生,你有什麼話要說嗎?” 騎士吉塔挑在這時間問,大概是覺得古斯曼比布魯諾好對付吧。古斯曼用沒有任何陰陽頓挫的語氣,開始語無倫次地說起話來。 “如果能夠避免破產這種丟臉的事情,任何事情我都會做!” 古斯曼的視線定定地看著吉塔。這傢伙的視線好危險啊,吉塔心裡想著。 “我並不想陷害艾力克,可是我的商會比艾力克更重要!” “真是實話實說啊……”吉塔微微吐了一口氣,劍仍然握在手上,反問道,“如果艾力克一輩子都在你的商會努力工作,或許可以幫你賺到兩萬馬克。” “光是努力工作是不可能賺到兩萬馬克的。” “那到也是。” 古斯曼不理會吉塔的喃喃自語,揚聲道: “就算艾力克以後真的能幫我賺到兩萬馬克,我也等不及了。我不是一個卑劣的人,卻也不是優柔寡斷而放任機會白白溜走的無能之輩,我只是為了商會盡我所能、做我該做的事情而已,這樣哪裡有錯?”

“我可真是喜歡你啊。”吉塔笑得令人感到毛骨悚然,“因為你讓我可以心情愉快地殺掉你。殺掉一個淚眼婆娑、深白反省的傢伙總是讓人覺得不舒服,像你這樣才對嘛!壞人就該有個壞人樣,一直到最後都該高聲狂笑,消失於火焰當中。”他轉向布魯諾命令他:“那麼我們回琉伯克吧,雖然很遺憾都已經來到這裡了。” “很抱歉,我並不想听從你的命令。你大可以一劍刺死古斯曼,那種人已經連一枚銅幣都不值了。” 古斯曼一臉蒼白,繼續保持著沉默。吉塔和布魯諾同時大吼: “往南航行!回琉伯克!” “往東航行!前往哥特蘭島!” 船員們接到兩個不同的指令,一時之間陷入混亂。他們本來應該站在古斯曼那邊,但是聽到吉塔的一番話之後起了疑心,現在已經不知道哪一邊是對的、應該聽誰的命令。

“看你們自己想要的是天堂還是地獄,但是那邊不見得就一定會接受我們。”布魯諾放聲大笑。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拿笑聲當武器的傢伙。” 吉塔說著長劍一閃,從旁邊偷偷溜過來的一個船員頓時發出慘叫。他正要揮下來的棍棒斷成兩截,鮮血從右手臂中迸射而出;同時格歐魯克等騎士也揮舞著劍各自重傷了一個船員。慘叫聲此起彼伏,其他船員趕緊扶住受了傷的同伴。 “現在可沒時間管你們是不是活口哦!” 銀灰色的劍刃上沾滿了鮮紅的血。 船員們一陣畏縮。他們雖然勇敢——有時甚至顯得無謀——但是看到眼前這些作戰專家的猛烈攻擊,也只能停下腳步無言地對望。 此時一個聲音朝他們傳過來: “各位,不要做無畏的反抗,你們沒有必要為古斯曼犧牲生命。古斯曼是一個為了錢可以構陷無辜者甚至加以殺害的人,我可以證明這一點。這是為了大家著想。”

說話的人是艾力克。聽到他的聲音、看到他的身影的船員們越發動搖了。大家都知道艾力克的事,以前就算多少對他有些嫉妒,但也不到打心底憎恨他的地步,因此他們再也禁不住對古斯曼和布魯諾的懷疑,放下了手上的武器,開始有人附和: “我知道了,艾力克。” “我們是正正經經的漢薩船員。如果是跟丹麥軍或海盜們作戰也就罷了,但是我們可不想為了這種事情殺人或被殺。” 吉塔點點頭。 “真是聰明的判斷。那麼就請大家丟下手中的棍棒和帆索集合到一個地方去,千萬別動手也別開口。梅歐魯克,就請你監視他們了。” “這麼輕鬆的工作,真是值得慶幸啊。” 梅歐魯克笑著說,但是眼神卻一點都沒有大意,他將劍一揮,把船員們集合到甲板上的一個角落,命令他們轉過身去蹲下來,雙手交疊放在頭頂上。

三十個左右的船員乖乖地服從命令轉身,面對著海坐到甲板上,雙手擺在頭上。 突然間黑貓小白髮出尖銳的叫聲,接著以優美的動作跳進船員當中。 慘叫聲響起,一個男人一邊揮開跳過來的黑貓一邊站了起來,這個特別肥胖的男人便是梅特拉。他企圖混在其他船員當中,卻被黑貓給識破了。 “惡魔的黑貓!” 梅特拉一邊咒罵著一邊揮手,但是被小白冷冷地一瞪便畏縮著往後退,環視左右後再度發出慘叫聲逃走了。 “要砍了他嗎,吉塔?” “別理他,格歐魯克。我們可是在海上,真不知道他打算逃到哪裡去。實在是讓人錯愕的傢伙。” 吉塔露出苦笑,看向站在甲板上的三個人——古斯曼、布魯諾還有馬格魯斯。 “怎麼樣,艾力克?要從哪個開始?至少讓一個給我吧?”

“不……” 艾力克瞪著他們三個人,三個人帶著三種不同的表情回視著艾力克,有虛脫、有嘲弄,還有憤怒。 “不要藉助別人的力量,自己報仇吧!你這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子!”馬格魯斯咆哮著,“就算是陷阱又怎樣?我就是特地來親手打碎你的腦袋的!”馬格魯斯跛著一條腿前進,“無論如何都不能放過你,我要親手報這傷腿之仇!” “那是該我說的話!” 艾力克的聲音中也充滿了激動,他怎麼能忍受別人反過來尋仇呢? “來吧,馬格魯斯!” 馬格魯斯應聲往前衝——不,即使他想衝,頂多也只能拖著傷腿搖搖晃晃地前進。艾力克告訴自己沒有必要對他心軟,因此游刃有餘地閃過身,用力往巨漢那受了傷的腳上猛力一踢,馬格魯斯發出痛苦的叫聲顫了幾步,從通往甲板的階梯跌落,滾了三階才勉勉強強止住。

單桅帆船建造時是以機能為首要考慮的,也就是說沒有多餘的空間。階梯又窄又陡,每一接的高低差很大,腳已經受傷的馬格魯斯根本沒辦法自由活動。 “馬格魯斯,你估算錯誤了吧!” 艾力克說的沒錯。拖著還沒痊癒的傷腿上船這件事證明了馬格魯斯判斷錯誤,她應該早就要察覺有危險,事先就逃走才對。 “少囉嗦!” 馬格魯斯發出無謂的怒吼。他已經失去冷靜而顯得心浮氣躁,但是那也是情有可原的——馬格魯斯此時沒有同伴,又沒辦法自由活動他那巨大的身軀,不要說保護自己的名譽了,光是想要保護自己的生命,都只能想辦法憑一己之力打敗艾力克。但是他的期望隨著時間過去而逐漸落空,焦躁轉成恐慌,於是他繼續咆哮著並伸出粗壯的手臂。

就在抓住艾力克衣領的那一刻,馬格魯斯以為自己已獲得了勝利。他使盡全力拉著艾力克,想把艾力克打到階梯下方;艾力克伸出手,用力的戳進馬格魯斯的眼睛,馬格魯斯出於反射地鬆開了手指,瞬間艾力克甩開了他的手,馬格魯斯一個失衡,發出落雷般的轟然巨響跌落船底。 馬格魯斯被卡在階梯的底部和船艙的入口之間,倒在窄得不能再窄的地上一動不動。他的兩隻手臂都呈現不正常的彎曲,口中吐出紅黑色的液體,大概是跌落時咬破了自己的舌頭。 向下探著的艾力克無意給他最後一擊,但是要助他一臂之力又嫌空間太窄下不去。反正馬格魯斯已經動彈不得了,現在只能先把他丟在這裡,等回港之後再把他抬出來。艾力克心裡這樣想著,眼裡卻看到意外的景象,他看到蹲在馬格魯斯旁邊對他說話的梅特拉,原來他躲在船內。

“哪,你倒是說啊!就說梅特拉達人,一切都是我不好,請救救我。” 梅特拉的兩眼混濁,閃著泛白的光芒。 馬格魯斯的嘴巴一張一合,卻始終沒有發出聲音。現在他光是要忍受痛苦就用盡所有力氣了,但是看向梅特拉的眼光卻仍然帶著侮蔑。 “是嗎?既然如此,那就隨你了。” 梅特拉發出尖銳的大笑,然後拿出一把菜刀,那是他從古斯曼的廚房裡拿來的東西,是一把足以切斷整塊肉或魚的厚重菜刀。梅特拉毫不猶豫地往馬格魯斯的咽喉一砍,鮮血激射而出,馬格魯斯只發出一聲慘叫就斷氣了。 梅特拉尖銳地笑著,全身沾滿了馬格魯斯的血,抬頭看著階梯上方。 “我、我可是為了您才殺死馬格魯斯的,我是為您做的,請您謝謝我,船長。” “梅特拉……” 一股寒意竄上艾力克的背部。梅特拉不是一個普通的沒用男人,他那隨時隨地只考慮到自己、完全無視與他人的言行舉止,已經詭異到不像一個正常人了。 “我一直都是您的同伴,不是嗎?感謝我是應該的,對吧?” 梅特拉踩過馬格魯斯的屍體——由於空間太過狹窄,不這麼做根本無法爬上階梯。他腳底染血,右手拿著菜刀,開始吃力地往上爬。 艾力克感到畏縮了。他早知道馬格魯斯是敵人,所以面對馬格魯斯克以正面交鋒、決一死戰,可是他不知道該如何應付梅特拉這樣的人。 梅特拉終於爬上階梯,一邊喘著氣一邊朝著艾力克一步一步走來。吉塔和布魯諾默默地看著,當吉塔皺起眉頭正要開始說話時,突然響起一陣怒吼: “梅特拉!要不是你多管閒事,艾力克早就沉到波羅的海的海底,計劃早就成功了!你這個害群之馬!” 是古斯曼。古斯曼彷彿忘了船上還有其他人,徑自將甲板上的繩索撿了起來。吉塔本來想制止他,後來決定作罷。 隨著古斯曼揮上揮下的右手,粗重而堅硬的帆索發出呼呼響聲,直接撞擊在梅特拉的臉上。血水從梅特拉後仰的鼻子和口中噴發出來,他的鼻樑斷掉、嘴唇撕裂、門牙也撞飛了。梅特拉發出哀號,但是音量並不大。他往後方退,那脆弱的腳和腰無法支撐肥胖的身軀而倒了下來。他的後腦勺撞擊在堅硬的甲板上,發出鈍重的聲音。 梅特拉還來不及再次哀號,瞬間帆索猛烈一擊,直接打在他的咽喉上。梅特拉張開的嘴巴沒有發出聲音,卻吐出了紅黑色的血快,全身痙攣了兩下之後就不動了。 吉塔很失望似的搖了搖頭,艾力克則強忍住嘔吐的衝動。他並不同情梅特拉,但是對古斯曼的厭惡卻更重了。 “我本來以為你不想沾污自己的手——難道你認為這不是作戰,而是製裁嗎?” “少囉嗦,直接放馬過來吧!”古斯曼現在已經卸下了有名富商的面具,變成一個被逼得走投無路的罪人,兩眼中充滿了瘋狂的光芒,“我本來就看你祖父不順眼,他只因為比我年長、在古斯曼商會擁有五十年資歷,意見就特別多,老是頂著一張虛偽的忠誠面孔,真是叫人作嘔!” 惡毒的話語像是無形刀刃刺進艾力克的胸口,刺穿了他的心臟。 “不准說我祖父的壞話!” “呵呵呵!這比你自己遭到批評還更難過嗎?真是乖巧的孫子啊。既然如此,那你就跟著你祖父上天堂或下地獄去吧!” 古斯曼的右手腕一翻,粗大的帆索就像熱帶的大蟒蛇一樣在半空中躍動,艾力克揮舞著棍棒格開了帆索。棍棒和帆索激烈地碰撞在一起,發出刺耳的聲音。 每個人都被這場爭鬥攫去了注意力,只有一個人例外——布魯諾一步一步地往後退,離開了爭鬥的現場,隨即一轉身跑走了。 艾力克發現了這件事,但是一方面反正布魯諾跟梅特拉一樣無處可逃,再加上艾力克也不能放著眼前的敵人古斯曼不管,所以也沒分神多想。 “我不相信你說的任何話。就算你有再多的財富或再崇高的地位,都只是一個沒有人相信得可憐男人,而我很幸運的,有人相信我是無辜的。” 古斯曼已經沒空回嘴了,憤怒彷彿冰島的火山一般在他體內爆發開來。古斯曼咆哮一聲,揮舞著粗大的帆索朝艾力克擊來。突然間,帆索發出乾澀的聲音斷成兩截,宛如一條詭異的大蛇,扭動著掉落在甲板上,然後有扭動了兩三下。 “這傢伙交給我吧!”吉塔比劃了一下剛剛砍斷帆索的長劍,往前踏出一步,“你去追布魯諾吧!我想他應該比這傢伙難纏。” 艾力克很快就找到布魯諾了,大概他本來就沒打算四處躲藏吧。當艾力克在後甲板找到他時,布魯諾手上正拿著一個用老舊帆布包起來的巨大物體。 “我說艾力克啊,馬格魯斯是一個沒大腦的傢伙,但是他絞盡他那少得可憐的腦汁想出了一個很好的計劃。如你所知,我是一個謙遜的人,所以我決定不再受限於莫名其妙的自尊,我要學學馬格魯斯。”布魯諾不停笑著,輕輕地舉起手上的包裹,“這是古斯曼極為重視的一千馬克,我要拿走這個東西重新出發。有了這些錢就可以買下一艘單位帆船,這樣我就可以僱用十個船員,以獨立船主的身份四處活動了!” 艾力克不屑地說: “就那一千馬克嗎?太好打發了吧!布魯諾,我一直以為你想侵占古斯曼商會呢,沒想到區區一千馬克就讓你滿足了。” 艾力克故意拿話激布魯諾,沒想到布魯諾卻很感慨似的仰頭看天。 “再會了,我的野心啊!” “你本來果然是這樣想的吧?” “沒錯,我原本是打算將古斯曼商會據為己有,反正古斯曼那傢伙也沒有子嗣。但是商會要有財產,才有侵占的價值。”布魯諾大言不慚地挑明,“艾力克,你的祖父是一個很有主見又身經百戰的人,但也不過是船底的一顆螺絲而已。他死後古斯曼也不掂掂自己的斤兩,一意推動大規模的事業計劃,結果只是一再的失敗。匈牙利的銅山、貝緬的銀山、弗蘭德的毛織物工廠,栓子一個個鬆脫,古斯曼商會這條船隻能往下沉淪了。” “……其他的船員怎麼樣了?” “都是你的錯。” “又是我的錯?麻煩你說清楚,我是哪裡錯了?” “你連那些傢伙的好運都一併侵占了,所以是你的錯。” 艾力克覺得吸進鼻子裡的空氣彷彿變成了固體一般僵硬——布魯諾把其他六個船員都丟進海裡了,而他們沒有艾力克那麼好的運氣,沒能游到岸邊。 布魯諾一邊打開手上巨大的包裹,一邊緊盯著艾力克,手指宛如彈風琴似的舞動著。 “只因為你的狗屎運,便讓別人辛苦籌劃的計策都付之一炬,這種人不能活下去!”布魯諾的眼中燃著憎恨的烈火,“被丟進冬天的波羅的海竟然還能活著爬上岸?別開玩笑了,要是一般人早就死上五、六次了,這一回我要讓你穩穩地走上黃泉路!” 包裹鬆開了,布魯諾手上拿著的是一把雙棘矛。雙棘矛是槍的一種,但是矛尖的左右兩邊有著像鳥翅形狀的突起物,這種突起物非常笨重而銳利,足以殺人。艾力克從不知道布魯諾會使用這種武器。 “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布魯諾露出他特有的半月形笑容,“而且你將會帶著你躲不知道的事情死亡。我已經告訴你許多事了,接下來就沒這麼好了。” 他的笑容瞬間凝固,雙棘矛同時晃動。 艾力克將身體往右移,雙棘矛的矛尖貫穿半空,一側突起物掠過艾力克的上衣,布料被撕裂的聲音卻被雙方的喘息和腳步聲給蓋過了。 甲板上不斷地發出雜聲,雙方的位置互換了過來。艾力克猛然揮棒,鎖定布魯諾的腳劃出一個又短又尖銳的弧度;但是雙棘矛將棍棒擋了回去,順勢一轉探向艾力克的胸前,艾力克勉強擋了開來,布魯諾的諷刺緊跟著武器的摩擦聲響起。 “艾力克,沒想到你到學了幾招嘛!” “我只恨自己學藝不精!” “無論如何,只有懂得隨機應變的人才能獲勝!” “沒想到你有這麼出人意料的正經見解啊!” 兩人各自往後一條拉開彼此之間的距離,保持大約六步之遙互相瞪視著。片刻之後,布魯諾發出尖銳的喊聲刺出了雙棘矛,往右、往左、右、左、左、右,猛烈地發起一連串讓人沒有喘息餘地的攻擊。 “餵,沒問題吧?” 吉塔喃喃說到,看見艾力克的左手腕上冒出了鮮血,緊接著從下巴到右臉頰也留下了一道短短的血痕。 另一邊的布魯諾卻毫髮無傷。很明顯的,他比艾力克技高一籌。艾力克雖然還沒有受到致命傷,但那似乎是因為布魯諾有意輕鬆玩弄一下他。 正當騎士吉塔再也忍耐不住想衝過去幫助艾力克時,艾力克閃過布魯諾的刺擊,將手中的棍棒朝著布魯諾的臉上砸過去;布魯諾將雙棘矛一揮,把棍棒高高地挑向半空中,艾力克頓時失去了武器。 千鈞一發之間,艾力克跳向船舷撿起盤捲在甲板上的繩子,布魯諾一轉身將雙棘矛刺過來,艾力克閃開,腋下夾住恰巧穿過的雙棘矛,然後把繩索前端的滾輪套在布魯諾的脖子上,說時遲那時快,艾力克用上半身狠狠地撞過去。 布魯諾高大的身軀從甲板上倒頭栽了出去。 他在冬天的夜空下劃了一個大大的弧線,往波羅的海的水面掉落——本來應該是這樣的,但是纏繞在他頸部的繩子卻把他懸吊在半空中。下墜的布魯諾雙腳眼看抵到了海面,但是反彈力使得他往上彈跳,直接撞在單桅帆船的船舷上。船身一晃動,布魯諾便也跟著晃動,重複兩三次之後便甩在船身上。 艾力克屏住氣息伸手握住繩索,吉塔制止了他。 “已經沒救了。” “或許還有口氣在……” 吉塔輕輕地搖著頭。 “艾力克,你可能有所不知,被吊在絞刑台上的人不是窒息而死的,而是因為吊起來的那一瞬間全身的重量落在頸子上,頸骨折斷而死的。布魯諾就是這樣。” 艾力克再度看向布魯諾,笨拙地在胸前畫了個十字,吐了一口氣。 “我明白了,布魯諾就這樣了,現在只剩下古斯曼。” “我處理好了。” 吉塔笑了笑,揚起下巴指了指。 古斯曼在甲板的角落裡,背靠著船邊、手肘架在船緣上勉強撐住身體。他的眼中已經沒有了瘋狂的色彩,看起來只像是兩個空虛的窟窿。艾力克忍不住想走近他,隨即又停下腳步呆立在甲板上。吉塔搖搖頭。 “可憐他嗎,艾力克?” “……” “如果你覺得可憐,乾脆就讓他一死了之。一旦登陸,這傢伙好運的話會被處以絞刑,運氣差一點的話,就會跟'肉販之亂'的主謀者一樣遭到大卸八塊的極刑——因為你雖然獲救了,但是還是有六個人死在他手中,這六條人命總不能都歸咎於布魯諾吧?” “艾力克,想跟我合作嗎?”這個突兀的聲音讓艾力克嚇了一跳,是古斯曼帶著詭譎的笑容髮出來的,“以前我們是雇主和受僱者的關係,今後就是對等的伙伴。你比布魯諾更值得信賴,讓我們合夥吧,利益對分!現在我們就前往哥特蘭,從德國騎士團手中將海盜王的寶藏搶過來……” “我拒絕。” “為什麼?” 古斯曼像是意外又像責備似的怒吼著。艾力克不悅地望著他,他連這種敷衍的談話都不想再繼續跟古斯曼說了。 “我沒有背叛你,可是你卻背叛了我,不是嗎?你做了讓我不想跟你合作的事,夠了!” 古斯曼的兩隻眼睛原本像老舊的玻璃珠一樣,然而突然又出現奔竄的雷火。 “不懂得接受別人好意的小鬼!只要有我撐腰,你就可以超越一半以上的人,你什麼時候竟然變得這麼狂妄了!” “當我從波羅的海爬上布洛丹斷崖的那一刻起。” “小心!” 吉塔突然大吼一聲,原來古斯曼出其不意地偷襲艾力克,他的右拳帶著呼呼的風聲掠過艾力克的臉頰,打在耳朵上。艾力克的左耳竄過一陣灼熱,往後跳了一步,他的重心雖然略微失衡了一下,但是卻及時穩住,踩穩步伐壓低了身體。猛然突襲過來的古斯曼失去了目標揮了一個空,上半身往前傾,順勢將手臂纏上艾力克的脖子,一邊咒罵著一邊用力德絞緊他。 艾力克透不過氣來。他在暈眩中靠向船舷,背部用力地撞擊一下、兩下,在古斯曼的手臂鬆開的那一瞬間,他抬起壓在身上的人體,從肩膀上方甩了過去。 古斯曼發出叫聲,那是他這輩子最後的叫聲。大海將他的身影和聲音整個吞噬了。 “神聖夜晚”的前一天。 白色的粉狀雪花無聲無息地落在陸地和海面上。落在海上的雪當然即刻消失無踪,而落在陸地上的雪也來不及堆積,轉瞬間就被北風吹得一干二淨。雖然寒氣逼人、凍得骨頭格格打顫,但是在霍琪婆婆的家中,暖爐正燃著紅黃色的熊熊火焰,煙囪吐著大量的煙,溫暖得彷彿初春。 “哎呀呀,我雖然活了兩百年,但是這次處理的手法卻前所未有的幼稚啊。” 廚房傳來霍琪婆婆的聲音,艾力克悄悄地問珊娜: “霍琪婆婆像兩百歲嗎?” “這個嘛,我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看過兩百歲的人,所以不予置評。” 珊娜說的有道理。騎士吉塔笑著,拿起裝滿了俾斯麥啤酒的陶製酒杯喝了起來。 “現在艾力克證明是無辜的,霍琪婆婆似乎也完成了一項任務,賣了個人情給她那個有錢的外甥,真是可喜可賀、可喜可賀呀!” 從廚房走出來的霍琪婆婆突然對少女說: “珊娜,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到奧格斯堡去啊?” “奧格斯堡?” 對珊娜而言,那是一個她只聽過名字的遙遠地方。霍琪婆婆坐了下來,開始打開話匣子。 “我的外甥在奧格斯堡做一點小生意,為了減輕自己之前讓許多人哭泣的罪孽,他打算建造慈善院,幫助病人、窮人以及一些孤兒。資金雖然充足,但是還需要多一點的人手,如果像你這樣踏實的孩子願意前去協助的話,就太好了。” “不是住在奧格斯堡的人可以去嗎?” “那當然。” “那我願意去。” 珊娜的回答迅速到一旁的艾力克連插話的餘地都沒有。霍琪婆婆很滿意似的點點頭。 “我看得沒錯,女人只要有決斷力和勇氣就夠了。這麼一來,男人再怎麼樣都會勉勉強強地跟上來。” 兩個男人不以為然地聳聳肩,徑自交談著: “意大利的米蘭有一個叫達芬奇的怪人,是霍琪婆婆的朋友吧?他老是想一些可以在空中飛行的機械之類沒什麼用處的事情,每個王侯都不理他,但是霍琪婆婆有時候會幫他出一些研究費用。” “是年輕人嗎?” “應該已經四十歲左右了吧?到了這把年紀還沒冒出頭來,大概一輩子都沒指望了。”吉塔無情地批評著,“他本來是專供繪畫的,聽說在那方面挺有才能,但是因為天性懶惰,很少動筆作畫,再加上又自認不應畫畫過一輩子,於是成天想著一些自以為是的事情,真是傷腦筋啊。他黏著米蘭公爵當一個顧問什麼的,領微薄的薪水,但是總有一天會被拆穿的。” “你知道的還真多。” “因為我見過他。” “這麼說來,你去過米蘭?” 艾力克一邊撫摸著小白的頭一邊微微地瞪大眼睛。 “我曾經護衛一群運送琥珀的商人越過阿爾卑斯山。那是三年,不,是四年前的事情了。當時抵達米蘭是初冬,來年初夏時又回到這邊來,前前後後一共花了將近九個月的時間。” “要花這麼多時間啊?” “你真是什麼都不懂啊。阿爾卑斯山在初春是最危險的,因為之前堆積的雪開始鬆動,一個不小心就會引起雪崩。在來年初夏雪水完全消失之前,就只能待在米蘭動彈不得。” “這我就不知道了。” 艾力克回想起布魯諾在船上所說的那些惡言惡語。從微不足道的小事到驚天動地的大事,人世間充滿了各種學問,幸好自己活了下來,因為活了下來,今後還會在遇到各種不同的課題吧。 “等我休息一陣子,就要再度以霍琪婆婆的使者身份前往米蘭了。這一次會取道法國,所以不用越過阿爾卑斯山,真是太好了。艾力克,你有什麼打算?” “這個嘛——” 艾力克接受了霍琪婆婆的建議。霍琪婆婆問他願不願意接受奧格斯堡富商的資助從事買賣,然後他再從獲得的利益當中拿錢出來還給霍琪婆婆。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是我不知道這樣究竟好不好。如果我接受權貴的資助做買賣,這樣算是自力更生嗎?” “別說格局這麼小的話。有才能和雄心壯志的年輕人,只消好好利用有錢人就行了。” 霍琪婆婆笑著說。珊娜也說道: “就接受婆婆的好意吧!只要將來能報答她的恩情就好了。” “奧格斯堡似乎是個不錯的城市,但是卻坐落於山中,我還是比較喜歡海。就因為清楚自己的興趣,所以我想找個港都重新出發,而且是漢薩以外的港都,譬如倫敦或里斯本……”艾力克看著霍琪婆婆,“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請你幫我介紹到某個港口去工作?等我能自力更生時,我會前往奧格斯堡去向你報告致謝。” “到時你只要到這裡來就行了,等我辦完了事,我就會從奧格斯堡回到這裡。我就把你安排到倫敦去吧!你就努力工作、努力賺錢,趕快把欠的錢還我。照我的判斷,英格蘭今後將會頻繁進出海洋的。” “是嗎?海戰從來沒有打贏過的英格蘭人,大概永遠都不會有支配世界海洋的一天吧!” 騎士吉塔咯咯大笑。他雖然是個勇者,卻不是預言家,沒辦法看透百年後的未來。 “說的也是。”霍琪婆婆很難得地沒有反駁吉塔,只是點點頭,但是她當然不會就此打住,“我真希望你還錢的日子比英格蘭人稱霸海上的日子還早一天到來。” “是、是!婆婆,你的玩笑真是辛辣呀。” “真讓我驚訝呀,你想這樣蒙混過去嗎?既然如此,你身上那個劊子手的銀質紀念章給我吧!那個紀念章應該夠抵你的債了。” “那是唯一不能給你的東西,因為那時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賭博贏來的紀念品,當我死的時候,我要一起帶進棺材裡。” “如果你的死法能讓你被好好地放進棺材裡的話就好了。” 黑貓小白一邊聽人類一來一往的對話,一邊優雅地大呵欠,在艾力克的膝蓋上蜷成一團。先好好地睡個覺,再仔細想想跟誰走會最有趣吧!小白一邊想著一邊墜入朦朧的舒適當中。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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