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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遇見了我

我遇見了我

周德东

  • 驚悚懸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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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970-01-01發表
  • 60942

    完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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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冒充我的人多如牛毛

我遇見了我 周德东 5265 2018-03-22
有一個專門寫恐怖故事的人,他長相周正,偏瘦,眉毛很重。 現在我要給他起個名字,那就叫他周德東吧。 我就是周德東,周德東就是我。 這名字還真是我自個兒起的。小時候,父母把很多寫字的紙片擺在我面前,讓我抓,我就選了這仨字。這是我人生第一次創作,絕對大手筆,這仨字氣勢磅礴,不是一般人能排在一起的。 但有時候,周德東不是我。我的意思是,冒充我的人多如牛毛。 連我這樣的人都有人冒充,說明在這個世上混得不如我的人多如牛毛。 下面,我講幾個故事。 在山西那個產煤的城市,有一天,發生了一起非常恐怖的血案,有一個挺瘦的人專門挖孩子的心,死倆了。案發後,全城大恐慌。變態者混進了盲流群,銷聲匿跡。警方連夜搜捕。

警方在火車站帶回一批又一批沒有證件的人,最後關不下了,把一所職工學校也當成了臨時拘留所。 一間房子裡,關押著六個人,其中有個人長得挺瘦,眉毛很重,穿著一件怪兮兮的黃風衣,只有他好像不怎麼害怕,他不像其他民工那樣眼睛溜來溜去,他一直閉目養神。 天亮後,終於來了警察,一男一女。那男警察一臉橫肉,和這群盲流比起來,他更像個壞人。那女警察長得不算漂亮,卻很威風。 他們讓六個可疑的人全蹲在地上。 男警察衝這六個人念了幾段關於盲流的文件,神情很冷漠。他最後說,這次血案不同平常,所有涉嫌人員都要先收容,等查清案子,再把與血案無關者遣送。 這時,女警察發現那個挺瘦的人偷偷地看她,她有些不高興,大聲說:“看什麼看?呆一邊去!”

男警察注意到了這個人,朝他一指:“你,姓名,哪里人,職業。” 挺瘦的人平靜地說:“周德東,東北人,作家。” 男警察不看書,他很瞧不起地問:“作家?你有啥證明?” “沒啥證明。” 男警察:“沒證明你就是盲流,現在很多盲流都是作家。” 說話間,那女警察抬頭問:“誰說他是周德東?” 她是一個喜歡讀書的人,又是一個讀書喜歡記作者名字的人(她甚至能記住尼古拉·奧斯特洛夫斯基!),她正巧讀過周德東的書,正巧記住了周德東這個拗口的名字。 挺瘦的人很友好地朝她笑了笑:“我,是我。” 她很懷疑地看了看這個蹲在地上的人:“你的身份證呢?” 挺瘦的人:“我去考察西路軍走過的地方。在古浪那疙瘩,我的身份證被人偷了。”

她又問:“你能說說你寫過什麼文章嗎?” 挺瘦的人流利地說出了幾篇作品名。 那女警察對男警察小聲說:“他是作家,我擔保。” 男警察對挺瘦的人揮揮手,不耐煩地說:“你可以走了。”然後,他又訊問下一個。 挺瘦的人走出關押地,長吐一口氣。空氣無比新鮮,女人真美好。 身後有人叫他:“哎———”原來是那女警察追了出來。他就停下了。 那女警察有些不好意思地對他說:“我想請你去我家做客,可以嗎?” 挺瘦的人想了想,說:“可以啊。” 在路上,女警察告訴他,她叫房麗。她老公叫吳進忠,是個教師,他對文學很痴迷,多少年了,就是寫不出像樣的作品。 她說:“周老師,我希望您以後能幫幫他。” 挺瘦的人說:“這事兒我能整明白。”

到了房麗家之後,她老公吳進忠聽了太太的介紹,十分高興,他忙前忙後,又遞煙,又沏茶。 挺瘦的人坐下來就開始談文學,談霍桑,談博爾赫斯,談伍爾芙,談喬伊斯,談斯蒂芬·金。談當前大眾對紀實類文學的熱衷,和對虛構小說的疏遠…… 那天,挺瘦的人一直說到吃晚飯。他那快餓癟的肚子,終於被豐盛的飯菜塞滿了,甚至還打了嗝。當晚,善良的小兩口挽留他住下來。 次日,他要離開了。 房麗留不住,就只好淚眼兮兮地送他上路。 臨走,吳進忠挑了一些稿件給他,希望他能推荐一下。 挺瘦的人說:“你們等信兒吧。” 房麗看他的黃風衣太破了,把老公的一件黑風衣給他穿上。又拿出三百塊錢,硬要他帶上當路費。挺瘦的人不要,房麗堅持塞進他的口袋。挺瘦的人就說:“以後我會還給你們。”

挺瘦的人離開後的當天下午,房麗把他留下的那件黃風衣扔進垃圾道的時候,不經意地看見那風衣上的束帶上有淡淡的血漬…… 這個人不是我。這個不是我的人離開大同之後就消失了。 有一天,我莫名其妙地收到一本雜誌,不知道是誰寄的,叫《雲岡紀實文學》,上面有一篇文章,是那個挺瘦的人寫的,講的就是這件事,在文中,他向我本人以及房麗一家謝罪。 這個人署名愛嬰。文後還有通訊地址,他是吉林公主嶺人。 海南那個島。椰子樹。一圈大海。滿街晃動著臉皮越來越厚衣服越來越薄的女人。 《特區報》社。來了一個挺瘦的人,他說他是一個作家,叫周德東,他說他的錢丟了,他說他希望報社借給他路費。 一個記者諷刺說:“我在一個筆會上見過周德東,他沒你瘦,也沒你膽大。”

辦公室的人都笑。 挺瘦的人有點慌亂,說:“我想你以前見的那個是假的。” 那個記者就晃著腦袋問:“那你把身份證拿出來讓我看看。” 挺瘦的人不好意思起來,小聲說:“我整丟了,正在辦。” 那個記者又補充一句:“周德東也沒你幽默。” 挺瘦的人退到門口,還不死心,說:“我最怕的就是———假的被當成真的,真的被當成假的。” 那個記者正在趕寫稿件,他已經不耐煩了,噴出一個字:“滾!” 挺瘦的人翻了翻眼,尷尬離去。 這個人是我,真是我。 這次尷尬的經歷,發生在三年前的夏天。那個夏天賊熱,滿大街的人都吐舌頭。 周德東寫了很多年文章,可是,一直沒搞出什麼大名堂。現在,他買了一幢漂亮的房子,定居北京,不再漂泊,他和他太太像童話裡講的那樣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最近,他特想回老家呆一段時間。他老家在天安縣絕倫帝小鎮。 他追名逐利,不能自拔,已經八年沒回老家了。 他想看看母親老成啥樣了。他想看看又冒出了多少外甥和侄子。他想看看絕倫帝的天。他想回到那沒有飛機的天空下,好好寫本書。 當然是恐怖故事。 他一直發誓要好好寫一部通俗作品,可寫著寫著,不自覺就清高了,就深沉了,就成老師了,就裝神弄鬼了。他覺著,當通俗作家也要排除雜念,心甘情願做一個下九流的說書人,老老實實為大眾寫好看的故事,這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回一趟老家,是周德東八年的心願。其實路費他早攢夠了。 周德東生在那兒長在那兒,一直到十八歲服役,雄赳赳氣昂昂跨過山海關。 他還打算到老家天安縣文化館看看,他想為他們做點什麼。第一篇寫周德東的文章,就是發表在天安縣文化館的內部刊物《天安演唱》上。那篇文章,充滿了家鄉人對一個遊子的深切懷念。儘管天安縣文化館沒有一個人見過他。

因此,這天,一個挺瘦的人出現在天安縣文化館,說他是周德東,大家還不太信。 他剛進門的時候,文化館的張弓鍵推了推眼鏡,問他:“你找誰?” 那個人並不急於說他找誰。他夾一隻很普通的皮包,慢慢地看了一圈辦公環境,然後坐在張弓鍵的對面,說:“我找館長。” “館長去省裡學習了,我是副館長,有事你跟我說吧。”張弓鍵說。 挺瘦的人和張弓鍵拉了拉手:“你好。我是周德東,絕倫帝小鎮的那個周德東。” 絕倫帝小鎮歸天安縣管,在縣城南邊,一百里路。 說著他遞上作家證。那是一個保存很好的深藍色本子。發證單位:陝西作家協會。姓名:周德東。出生年月:1967年8月8日。籍貫:黑龍江。入會年月:1996年2月6日。發證日期:1996年2月6日。編號:755。

編號那疙瘩有點模糊,有點像155。 張弓鍵睜大眼睛:“是你呀!我老早就听說過你的名字。啥時候回來的?”他一邊說一邊給周德東倒水。 周德東說:“剛下車,還沒回絕倫帝小鎮呢。我這次回老家來,是想靜靜心,寫一本新構思的恐怖故事。” “噢。” “這幾天,我一直在想另一個問題,那就是怎樣扶持一下咱縣的文化事業。” 張弓鍵高興地說:“那可太好了!” 周德東又說:“我離開老家太久了,對這裡的情況不了解。這樣吧,你們策劃一下,看有沒有好的文化項目,然後給我整一份可行性報告,我覺得行,立馬投資。” 張弓鍵說:“我琢磨琢磨。” 他對張弓鍵說:“最近我一直在絕倫帝小鎮寫東西,十天半月走不了。你們可以隨時把報告送給我。我走了。”

張弓鍵當然不會讓周德東馬上走,他帶著文化館幾個人,當天晚上請周德東吃飯。他們去的是天安縣最好的一家酒樓,叫“空中樓”。 他們是坐文化館的吉普車去的,那車八成新。 在車上,張弓鍵留周德東在縣城裡多住幾天。周德東說,他明天就得回絕倫帝小鎮。因為黑龍江電視台跟他約好了,明天到那裡給他拍一個東西。 接著,他給大家講起他最新這本恐怖故事,講到高潮處,把文化館的兩個女孩子嚇得連聲尖叫。 這時候,他的移動電話響起來,把他的故事打斷了。 他說:“餵,哪位?哎,你好……明天下午吧……對……對……對……不會的……我明天早上就回絕倫帝小鎮去……沒問題。老賈?……真的呀?……他只要一告,那你們電視台就火了!別別,我跟他有芥蒂……上次你去北京,我不是說過嗎?……還是那個號……48,是1548,對……好了,再見。” 他掛了電話,繼續講恐怖故事…… 一個叫金寶的女孩子說:“周老師,我在《新青年》雜誌上見過兩句話,概括了您全部的特點———瘦比南山,千金不笑。見了您,果然是!” 他說:“瘦是真的,從小到大沒胖過,咋吃都不行。千金不笑就有點誇張,別說千金,撿一隻鍍金的戒指就喜笑顏開了。” 金寶又說:“那期雜誌的封三還有一個您的漫畫,我現在覺得一點都不像。” 他說:“漫畫嘛,肯定不像。” 喝酒時,大家都很盡興。 文化館機制不好,沒有錢,死氣沉沉。大家都盼著能做點大事,而周德東就要給他們帶來轉機了。他們想像周德東有這個能力。 張弓鍵有點醉了。連兩個女孩子都喝了酒。 周德東說:“對了,張館長,讓你的司機開車跟我幾天可不可以?我的車沒開回來,特別不方便。” 張弓鍵:“沒問題,就是車不太好。” 周德東:“就是個交通工具而已,我自己那輛也不是啥豪華車。” 文人在一起喝酒,免不了要唱歌助興。張弓鍵甚至搞來了一架同樣醉醺醺的手風琴,他和它為大家伴奏。大家就唱:“三呀呀呀更,月牙掛高空。梁山泊呀呀呀,想念那祝九紅……”有高有低,有粗有細,有快有慢。 出了“空中樓”的門,周德東說:“張館長,算了,我不借你們的車了。” 張弓鍵詫異地問:“咋地了?” 他說:“司機跟我到絕倫帝,我更不方便。” 張弓鍵:“你自己不是會開車嗎?你自己開唄!” 周德東有點猶豫:“咱家這疙瘩的路實在太糟糕,我怕不適應……好吧,我明天早上來取吧。” 張弓鍵回到家,酒醒了,他忽然想起金寶的那句話:“那期雜誌的封三還有一個您的漫畫,我現在覺得一點都不像。” 他覺得有點唐突:就這樣把車借給這個陌生人了? 他想核實一下。 次日一早,他打了很多電話,終於查到了周德東北京辦公室的電話。他在北京編辦《773恐怖系列叢書》。 在電話裡,他聽見周德東的聲音跟那個人很不一樣,他低沉的聲音從雄偉的天安門腳下傳過來:“你好,哪位?” “我是天安縣文化館的張弓鍵副館長,想跟您核實個事兒———您在北京嗎?” 周德東:“是的。” 張弓鍵說:“周老師,有人冒充你,幸虧我打了這個電話!” 周德東說:“他長的啥樣?” 張弓鍵描述了一番。 周德東說:“好像不是我認識的人。” 張弓鍵說:“反正我知道他不是您就行了。” 談完這件事,張弓鍵在電話裡又和周德東嘮了些別的嗑。 張弓鍵熱情邀請周德東回天安縣來。周德東也表示他最近想回老家呆一段時間。 張弓鍵說:“您回來輔導輔導咱縣的文學愛好者。” 周德東:“忙完這段兒,我一定爭取回去一次。大約下月一號。” 最後,周德東說:“張館長,冒充我的人肯定是了解我的人,了解我的人基本上也是文人。文人都挺不容易的,如果他僅僅是混頓飯,騙個路費甚麼的,把他揭穿了,警告警告他就拉倒吧。你看呢?” “他想騙車!” “噢,那就得報案了。” 放下電話,張弓鍵報了案。 騙子沒有說他住在哪個賓館。警察就在文化館周圍布控,等騙子落網。騙子可能嗅出了危險的氣息,他一直沒有出現。 這個對周德東瞭如指掌的人神秘地消失了。 第二個月一號,周德東準時回來了。那天萬里無雲,天藍得不像真的。 周德東進了天安縣文化館第一件事就是出示身份證。 張弓鍵說:“您這是乾啥?” 周德東認真地說:“這是規矩。我每次到沒到過的地方都是這樣做的。” 那個叫金寶的女孩子高興地說:“這才是那個漫畫上的周德東!” 騙子滿面紅光,而他們看到的真周德東臉很白,甚至讓人覺得那是短命的徵兆。那當然是他常年伏案貪黑寫作的結果。 那次,周德東為天安縣各鄉鎮的文學青年講了三天課,沒收任何報酬。 其實,他並沒給大家講寫作技巧之類,他僅僅是向大家灌輸一種精神,一種打不倒壓不垮擊不敗的精神。他講起他的經歷。講他如何一路打拼,從村到鎮,從鎮到縣,從縣到市,從市到省,從省到京。講他當記者的時候因披露真相被追殺,講他在戈壁草原放羊的時候差點被沙塵暴吞沒。講他生過多少次,死過多少回…… 有很多文學青年都聽哭了。 學習結束後,周德東向一百多學員每人送了本他寫的恐怖故事。憑大家的經驗,這是作家賣書的好機會,可他們錯了,周德東沒收一分錢,都是贈送的。 而周德東住的是縣城最好的賓館,吃住都是自費。張弓鍵曾提出要用文化館那點有限的經費給他報銷,他死活不同意。 這期間,天安縣主管文化的副縣長派秘書三請周德東吃飯,均遭拒絕。 第四天,周德東離開了天安縣,他說他要回絕倫帝看他媽,然後就得回北京,他還有一攤子工作…… 這個周德東要多好有多好:有才,沒架子,視錢財如糞土,不媚權勢,還好像很孝順…… ——這是一個最恐怖的事件。 你會問為啥。 我告訴你——因為這個臉很白的周德東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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