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旋轉門

第6章 第六扇門

旋轉門 蔡骏 18320 2018-03-22
倫敦的子夜。 小徑分岔的花園門口,春雨嚇得渾身動彈不得,眼睜睜看著地上的白髮老人——他真的死了嗎? 夜風吹透了她的衣衫,剛才的恐懼讓她後背心滿是冷汗,寒意徹入了骨髓。她摸了摸自己手腕,還留著一道明顯的握痕,腕口的靜脈處隱隱作痛。再度晃晃悠悠地蹲下來,手電筒照著老頭死不瞑目的眼睛,彷彿還在凝視著她,要把什麼重要的話告訴她。 但春雨必須要確定他是否死了,要是老頭還剩下一口氣,她就要想辦法救活他。她伸手輕輕摸了摸老頭的脈搏,完全沒有任何反應。又摸摸老頭的頸動脈,就像一條乾涸的河流,再也不會流動了。 終於確鑿無疑了,老頭已變成了一具屍體,靈魂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這下春雨坐倒在了地上,她的靈魂彷彿也要出竅了。幾天前弗格森教授猝死在她身邊,此刻又有一個老人在她面前死去,難道自己真是厄運的化身,誰碰到她就會被詛咒嗎?

半夜的花園裡萬籟俱靜,只有晚風搖動樹葉的聲音,旁邊是個中國式的涼亭,後面是道生鏽的大鐵門,前面還有道半敞開的月亮門——小徑分岔的花園就在門裡,那彎彎曲曲的迷宮小道在等待著她。 這一切都宛如博爾赫斯的小說,春雨似乎成為了阿根廷老頭的女主人公。 淚水悄悄從眼眶滑落,與其說是面對死者的恐懼,不如說是身處絕境的無助與淒涼。 現在該怎麼辦?深更半夜一個老頭死在這裡,春雨唯一可做的就是報警了——讓警察來處理這些事情吧,或許他們會發現更多的秘密。 但她出來時並沒把手機帶在身上,必須得到飯店大堂裡打電話。她回頭看了一眼死去的老頭,便循著來路往回跑了。 春雨飛快地跑出小樹林,好像後面有個幽靈在追逐著她。

回到飯店裡,大堂依然空無一人,她徑直跑進前台,撥通了英國的報警電話:999。 在說清了地址和具體情況之後,警方讓她在原地等待。 春雨放下電話便沒了力氣,只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彷彿天花板就要塌下來了。 忽然,她感到臉上還有些異樣,才想起剛才老頭嘴裡吐出來的髒東西,可能還有一些沒擦乾淨。她掙扎著又站起來,跑到底樓的衛生間,看了看鏡子裡自己可怕的臉,果然還有些白色的殘漬。想到那是死人嘴裡吐出來的,就讓她對著池子乾嘔起來。 她終於嘔出了一些胃液,冷汗又冒上了額頭。她打開水龍頭,拼命沖洗著自己的臉,頭髮也濕掉了很多。當她重新把頭抬起來時,鏡子裡的女人就像個瘋子似的,讓她聯想到了可憐的吉斯夫人。

這時外面傳來警車的聲音,春雨來不及擦臉就跑了出來,大堂裡走進一男一女兩個警察。春雨這副樣子讓警察也嚇了一跳,已經沒有時間多說話了,她趕緊帶著警察跑向飯店後院。 警察對這裡也很陌生,走進黑暗的小樹林,都不免提高了警惕,男警察還掏出了一把手槍。女警察一路拉著春雨,關切地問她發生了什麼事情,可能以為春雨遭到了什麼侵犯。 到了那扇生鏽的鐵門,中國式涼亭已在眼前了。春雨喊道:“就在這裡!” 男警察率先沖了進去,用手電照了四周一圈,但地上什麼都沒發現。接著女警察也過來了,她又照了照旁邊的涼亭,沒有什麼異常的東西。 “就在這裡嗎?” “是啊!” 春雨有些糊塗了,究竟是怎麼回事?她睜大了眼睛,在兩隻大號手電的光束下,方圓十米之內被照得一清二楚。地上全是一片空白,除了泥土就是鵝卵石,旁邊是涼亭和樹林。

男警察甚至還鑽到樹林裡,非常仔細地找了一圈,最後鑽出來聳聳肩膀:“什麼都沒有!” 老頭到哪裡去了?死人不可能自己走路?春雨茫然地註視著地上,抓了抓已經浸濕了的頭髮,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警察。 女警察搭著她的肩膀問:“發生了什麼事情?你確定這裡真的有人死了嗎?” 忽然,身後傳來又一陣腳步聲,喬治·艾伯特和服務生傑克都跑過來了,想必是被剛才警車的聲音驚醒的。他們驚慌失措地問警察怎麼回事。 在得到警察的回答後,艾伯特搖了搖頭:“我是這家飯店的老闆,絕對不可能發生這種事的。” 警察又問春雨那個老人長得什麼樣? 春雨便在現場詳細描述了老頭的模樣,以及他死時的情況。 可艾伯特又一次搖搖頭:“真是莫名其妙,我們這裡沒有這樣的客人。”

這句話讓春雨有些急了:“可我明明在前幾天還看了他的呢!” “也許你看錯了吧,雖然最近這裡是住了很多老年人,不過他們不是禿頭就是剃光頭,沒有你說的長發老頭。而且這裡的老人都很注意穿著體面,怎麼會穿成嬉皮士的樣子呢。” “不對,你為什麼說謊?” 這時春雨已經無法控制自己了,激動地後退了幾步,女警察扶住了她的肩膀。 艾伯特也對她現在這個樣子感到很驚訝:“今晚你怎麼了?看看你的頭髮啊,像什麼樣子?究竟發生了什麼?” “不知道!我不知道!” 春雨低下頭抽泣起來,女警怕有不測繼續摟著她。 然後,艾伯特對男警察耳語了幾句。只見男警察會意地點了點頭:“沒事了,我們走吧,艾伯特先生會照顧好這位小姐的。”

女警有些疑惑,但還是放開了春雨,跟著男警察走了。 艾伯特拉起春雨的手要離開。忽然她大叫了一聲:“等一等!” 她奪過艾伯特的手電,跑到半開的月亮門裡。警察也跟著跑了過來,只見門裡是一條幽深的小徑,兩邊茂密的樹叢,其他並無任何東西。 現在女警察也搖搖頭說:“什麼都沒有,我們走了,再見。” 艾伯特冷冷地看著春雨,然後扶著她的肩膀往回走去。 傑克在前面用手電開道,而春雨再也沒有力氣了,跟著他們一同回到了飯店大堂。 艾伯特又與警察們寒暄了幾句,最後順利地把他們打發走了。 隨著警車的聲音漸漸遠去消失,春雨瞪大了眼睛盯著艾伯特:“究竟是怎麼回事?” “你這幾天太累了,應該好好休息。”

但春雨並不甘心:“他是從小徑分岔的花園裡跑出來的,那個迷宮裡面究竟藏著什麼?” “傑克,送她回去休息吧。” 說畢傑克就抓住了她的左手,但她開始掙紮起來,艾伯特搖搖頭又抓住了她的右手,就這樣兩個人把春雨架上了三樓。 回到春雨的319房間,艾伯特按著她的肩膀說:“可憐的Spring rain,看看你自己的頭髮啊,你不應該是這個樣。快點洗個澡吧,明天我要看到你美麗的樣子。” 當他們全都離去,春雨一個人坐在門後,絕望地看著天花板。 那個老頭真的死了嗎?難道他又活過來自己走掉了?或者真的是她的幻覺和臆想?還是她到了英國以後,遇到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幻想? 子夜零點40分。 春雨深呼吸了幾下,走進衛生間看了看鏡子裡的自己,容顏蒼白再加濕亂的頭髮,果然像個女瘋子啊。

現在她可以猜到了,剛才艾伯特對警察的耳語,大概是“這女孩精神錯亂了”的意思吧。 趕快打開蓮蓬頭,熱水沖刷著身體,快點把那一切不干淨的東西都洗掉。 幾分鐘後,當熱氣瀰漫在浴室時,耳邊響起了老頭死前說的那句話,正與飛機上弗格森教授臨終的話相同—— “地獄……地獄……門……要開了!” 上海。 這個陽光明媚的上午,我坐上孫子楚的越野車,駛往滬寧高速公路的方向,我們的目的地是蘇州西山。 孫子楚最近沒有課,不用每天都到S大教書,正好利用今天出門踏青,故而興致不錯,穿著打扮就像去戶外登山似的,開車的同時嘴裡還哼著小曲。 上午出門前,我收到了春雨從倫敦發來的電子郵件,她詳細記述了這兩天來發生的奇遇,尤其是她和龍舟在檔案館裡,發現的一次大戰時期餘準的自述。這更加證明了我的推斷——《小徑分岔的花園》確有其事,原址就在今天倫敦郊外的旋轉門飯店,而小說裡的漢學家艾伯特也確有其人,他的後代喬治·艾伯特至今仍是飯店和花園的主人。

餘准在他的審訊記錄裡,也提到了他的曾祖父“Ts'ui Pen”公,他的材料都是用英文寫成的,春雨自然不知道那就是餘問天的字“崔鵬”。同時,也證明中國版“小徑分岔的花園”確實存在,就在余氏家族的故鄉——蘇州西山。 現在我們的越野車,就是要趕往“人間天堂”蘇州,太湖中的美麗小島西山。不知在那裡會發現什麼新的秘密? 孫子楚看起來心情不錯,我卻一直忐忑不安,越野車駛上高速公路了,窗外景色也漸漸由城市變成了郊區。 這就是博爾赫斯一生嚮往的國土,可惜他從未踏上過一步,不知如果他從墳墓中醒來,面對今天的中國又是怎樣的感覺?博爾赫斯喜愛中國文化,尤其崇拜莊子,他還將稱為“優於我們近三千年的文學中最有名的一部小說”。

不過,昨晚我又仔細讀了兩遍《小徑分岔的花園》,還是發現了其中一些虛構成分—— 比如小說里餘準是青島大學前英語教師。但我查了青島大學的資料,青大是二十世紀20年代始建的,德國殖民時代青島並沒有大學,所以這一點肯定是博爾赫斯虛構的。 小說還寫到:餘準小時候住在Hai Feng的老家。中國叫“Hai Feng”的地名,應該是廣東省的海豐,距離蘇州西山非常遙遠。博爾赫斯筆下的小徑分岔的花園,位於英國中部的Stafford(斯塔福德郡),距離倫敦有幾百公里之遙,這很有可能是作者的障眼法。 另外根據余準自述的內容,艾伯特的古董房間應該是在飯店二樓。但在小說裡,博爾赫斯為了讓場景更加集中,把那個房間從飯店搬到了花園——其實小說裡並沒有寫到旋轉門飯店,更從未出現過“Revolving door”(旋轉門)。 或者,“旋轉門”本身就是博爾赫斯所要表達的重要內容——就像他在《小徑分岔的花園》裡寫的那樣: “設一個謎底是'棋'的謎語時,謎面唯一不准用的字是什麼?” “'棋'字。” 根據這一理論,如果一部小說通篇都沒有提到某個詞,那麼其主題很可能就是這一未被提到的詞!這個古怪的阿根廷老頭,就是用了這種方式,透露出了隱藏在《小徑分岔的花園》背後的重要道具——旋轉門。 博爾赫斯還借小說人物之口,道出了自己的心聲:“寫小說和造迷宮是一回事。” 那麼春雨在倫敦經歷的是小說還是迷宮呢?也許兩者兼而有之吧。 就這樣在車上胡思亂想了一個鐘頭,直到我們的眼前出現一座彩虹般的大橋,這是從蘇州通往西山的太湖大橋,橋下就是煙波浩渺的美麗太湖。 孫子楚把著方向盤嘖嘖稱奇:“景色真好啊,幸虧帶上了照相機,跟你出來果然沒錯。” 西山島是丘陵地形,山上山下種了許多果樹和茶樹,記得以前曾帶過很多話梅回家。按照老馬給我們的地址,轉過兩道彎就到了一間村口——餘家村。 相比附近許多旅遊景點,這個村子顯得冷清落寞,全村都是余氏家族後代。孫子楚把越野車停在村口,帶著照相機和一大包旅遊用品下車了。 我們找到村子裡一幢老宅,宅子主人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也是餘家村的村長。 孫子楚向餘村長介紹了來意,聽說我們是老馬的朋友,村長就顯得比較熱情了,因為老馬經常向他收購古籍和明清家具。 餘家老宅顯得很破敗,許多雕花的門窗都已經被拆掉了,廳堂裡沒有留下多少古物。如果餘問天泉下有知,一定會斥責這些不肖子孫吧。雖然老宅風光不再,但仍是大戶人家的格局,特別是一棟藏書樓,不過裡面一本書都沒了,文革時期被一把火燒了個精光。 村長翻出一個厚厚的大本子,這是西山余氏的族譜。他戴上眼鏡查了十多分鐘,果然查到了余準的名字。 族譜上赫然記錄著“餘準”這個姓名,竟和《小徑分岔的花園》裡的譯名一模一樣。原來我還估計可能是“餘順”、“餘村”等名字呢,這個應該就是冥冥中的巧合了吧。 根據族譜的記載,餘准出生於光緒十年,沒在家鄉娶妻生子,卒於民國五年(1916年)。這些記錄和春雨在英國檔案館裡發現的材料全都相符。 餘村長還告訴我們,將近一個月前,有個英國教授帶著翻譯到過餘家村,向他打聽一本叫作《迷宮夢》的書。 這立即讓我提起了興趣:“真有這本書嗎?” “聽祖上說確實有這本書,是我們餘家大名鼎鼎的崔鵬公所著,你看族譜上還有他的名字——餘問天。” 我注意到他稱餘問天為“崔鵬公”,看來“崔鵬”這個字,要比餘問天的名字還有名。 村長還想再講述一下先輩的顯要事蹟,卻被孫子楚打斷了:“謝謝你的介紹,這些我們大多已知道了。《迷宮夢》這本書現在還有沒有呢?” “哎呀,我也從來沒看到過,就連我的父親和祖父也沒看到,據說在崔鵬公歸天之後,那本書就再也沒出現過了。關於書中的內容,倒有許多神乎其神的傳說,有說讀了這本書就會飛黃騰達,也有說讀了就會死掉,還有說這是本'無字天書',塵世的凡人是看不懂的。” 孫子楚悄悄對我耳語了一句:“簡直是扯淡!” 餘村長繼續說下去:“我也是這樣對英國教授說的啊,但他看起來還是很感興趣,並要我帶他去看一看後面的花園。” “後面的花園?是迷宮花園嗎?” “對,就是過去傳說中的迷宮花園,可惜現在已經毀掉了啊。” 我的心頭馬上一沉:“怎麼會毀掉了呢?” “還是我帶你們去看吧。” 餘村長帶我們穿過一道院子,便來到後面的一片空地上。 這裡就是迷宮花園嗎?一片好幾畝大的地,但到處堆滿了亂石,還豎著一些殘垣斷壁,並沒有莊稼或果樹,看來像個建築工地。幾百米外的中心,有棟破舊的老屋孤獨地佇立著。 “哎,抗戰的時候,日本軍隊到了西山島。日本人也想得到崔鵬公的《迷宮夢》,他們認為這本書就藏在迷宮花園裡,就派人進花園去搜查。所有進去的日本兵,沒有一個能夠活著出來的,全都在迷宮裡被活活困死了。日本軍曹一怒之下,便放把火將花園燒掉了。” 孫子楚急得直跺腳:“太可惜了啊!” 時間已近正午,陽光照射在這片荒涼的亂石堆上。從太湖吹來涼爽的風,弄亂了我們的頭髮。忽然,我感到自己到了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似乎有什麼聲音從腳底下傳來,那是烈火中絕望的掙扎,還有某個靈魂的仰天狂笑。 我獨自走了進去,腳下殘留著當年燒焦的瓦躒,四周長著一些野草,許多樹樁的根基還留在原地。心里古怪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了,背後有座幾十米高的小山丘,再往前幾千米就是無限的太湖了。當年余氏族人就是在這裡詩書耕讀,培養出了余問天這樣的大文人,最後又默默地敗落下去,一如這座被大火毀滅的迷宮——它吞噬過多少人的肉體和靈魂。 忽然,腳下出現了一條鵝卵石鋪成的路,卵石底下則是大塊的青石板,與周圍叢生的野草形成鮮明反差。 我意識到這就是當年迷宮中的小徑。雖然花園已經燒毀了,但道路看起來卻愈發清楚,因為所有遮擋視線的屏障都已消失。孫子楚也跟我走過來了,我們向前走了幾十米,小徑彎彎曲曲確實很特別。 眼前出現了一道岔路口,分成左右兩條小徑,我們面面相覷不知怎麼走法。孫子楚看了看遠處的那棟房子,但因為平視的緣故,所以也看不清道路走向。我們隨機拐向左面那條路,沒走多遠又碰到了一個三岔口。走了七、八個路口,卻發現幾乎還在原地打轉,那棟房子離我們卻更遠了。 終於感到了迷宮的威力,像現在這樣走下去,不知猴年馬月才能到頭?不禁想到一百年前,當這座花園還完好無損時,小徑兩邊應該都是茂密的樹木和圍牆。沒有人能夠看到五米以外,所有的視線都被遮擋了,一進來就會迷失方向,如果找不到出去的路,恐怕就會永遠留在這裡了。 也許整個迷宮花園就是個大墳墓,埋葬了許多好奇心過分強烈的人。 能製造出這種迷宮的餘問天,究竟是傑出的文人,還是殘忍的魔鬼呢? 孫子楚拉住了我:“不要再沿著小路兜圈子了,索性直接向那棟房子走去吧。” 他說得確有道理,反正所有的遮擋物都沒了,最簡單的方法就是最有效的。我們離開鵝卵石小路,走到荒草地裡。十分鐘後順利走到那棟房子前,只是鞋子裡落進了許多小石子。 這是棟用青石條壘砌起來的房子,而不是一般磚木結構的瓦房,所以有幸逃過了大火的劫難。但門框和窗戶都被燒光了,房頂差不多也被燒穿了,可以用徒窮四壁來形容。 我們小心翼翼地走進屋子,陽光直接從頭頂射下來,彷彿走進了上古某個遺址。屋子裡已沒有任何東西了,只剩下幾根石頭柱子——這裡就是當年餘問天寫小說的書齋嗎? 仰頭看著焦黑的牆壁,我似乎感到了某種氣場,一百多年這裡應該有張書桌,後面的書架上擺滿了各種珍稀圖書。一個辭官回鄉的老人,將稿紙鋪在桌上,他自己磨好了墨,在紙上寫下他的書名——迷宮夢。 是的,我確信這裡就是《迷宮夢》的誕生地,無數的想像力匯成迷宮中心的燈光,照亮了太湖邊的每個黑夜。 “注意看你腳下!” 孫子楚突然叫了起來,還讓我以為踩到了古代陷阱呢。我低下頭一看,卻發現在積滿灰塵的地面上,露出了某些深刻的線條。 趕緊蹲下來仔細端詳,原來地面是用光滑的石板鋪成的,雖有些被燒過的痕跡,但基本上還完好無損——石板上刻著許多線條,像某種奇異的圖案,只是被一層厚厚的灰塵蒙著。 牆角正好有把掃帚,大概是現在的村民留在這裡的,孫子楚立刻拿起掃帚掃了起來。 這樣子實在有些搞笑,他全副武裝穿成攀岩的樣子,卻拿著把爛掃帚在拼命掃地。一時間屋子裡滿是灰塵,我趕緊退到房子外面。幾分鐘後,只聽到屋里傳來孫子楚憔悴的聲音:“好了……我掃好了……” 我又等了片刻才走進去,只見在陽光下塵土飛揚,整個屋子簡直成了工地,而孫子楚還在不停地咳嗽。我蒙著鼻子走到他身邊,瞇起眼睛看著石板上的圖案。 “這些弧線和球體是什麼意思呢?” 地上刻出了幾十個球體,彼此間用巨大的弧線連接起來,看起來就像地球運行的軌道。 可地上有許多根弧線,球體分佈在不同的位置,此外還有許多個小點,是用鑿子在地上鑿出來的,就像是夏夜裡的滿天星斗。 瞬間,我想到了中國古代的渾天儀,想到了張衡的宇宙說,想到了北京古天象台上的那些儀器。 我幾乎半跪在地上,仔細看著那些球體的分佈,果然發現了七顆星體,它們以勺狀連在一起,明顯就是北斗七星的形狀。 這個發現證明了我的推測,地板上刻著的圖案竟是天象圖! 孫子楚也已經看出來了,他目瞪口呆地回退一步,顧不得滿天的灰塵說:“太難以置信了!地板上刻著整個宇宙!” 過去在天文台看到過中國古代天象,但明顯不如眼前巨大的圖案,以我有限的天文知識來看,這幅地板上的天象圖非常精確,包含的星係也非常全,把黃道十二宮都標識出來了,我甚至認出了自己所在的摩羯座,孫子楚也看到了他的雙魚座。整個三垣二十八宿都在地板上,此外還有一些中國古代天文學裡從沒出現過的星座,簡直就是包羅萬象。 看著地板上的宇宙,我的頭都有些暈了,似乎那些星星和軌道都旋轉了起來,把我帶到了浩瀚的太空裡。 灰塵讓喉嚨很難受,後退幾步,忽然發現腳下還有文字,就是刻得淺一些。我俯身念了出來—— 這段文字好奇怪啊,聽起來像是某種先秦的典籍。我又拉著孫子楚蹲下來,仔細地看了看這幾塊地板,才發現密密麻麻刻滿了字,粗粗估計下竟有好幾千字之多。 我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全篇文字的開頭—— 天哪,居然是……居然是…… 我和孫子楚彼此看了一眼,表情都是不可思議,隨後異口同聲地說了出來:“!”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這十二個字正是老子的的開篇,接下去的文字也與我們的記憶相符,從頭到尾總共是五千多個字,卻幾乎是一部中國古代哲學的百科全書。 老子是與孔子同時代的人物,也是影響中國兩千多年的大哲學家。民間傳說老子母親懷孕八十一年,他生下來就鬚髮皆白,故名“老子”。老子晚年在函谷關留下一篇五千多字的奇文,之後便往西方遠游去了。這篇奇文上篇以“道可道,非常道”開頭,被後人稱為“道篇”;下篇以“上德不德,是以有德”開始,被後人稱為“德篇”,總共八十一章合稱,又稱《老子》。 太不可思議了,老屋的地板上竟鐫刻著宇宙圖和,餘問天還是個道家信徒? 越來越感到詭異,當年這裡是迷宮花園的中心,餘問天用了十三年的光陰,完成了巨著《迷宮夢》,然後便隨著他的小說一同消失了。他的曾孫餘準竟成了一次大戰的間諜,而這對祖孫的故事,都被博爾赫斯寫進了《小徑分岔的花園》。 趁著現在還看得清,孫子楚掏出數碼相機,將地板上的天象圖和都拍了下來。 走出這間令人窒息的屋子後,我們馬上深呼吸起來,再晚幾分鐘恐怕要活活嗆死了。 徑直走出迷宮遺址,餘村長一直在外面等著,看到我們灰頭土臉的樣子,他還拿來了毛斤和水杯。擦了擦臉和頭髮,總算像個人樣了,又喝了幾杯水,彷彿剛做了激烈的戶外運動。 村長搖著頭問:“你們發現屋子裡的地板了嗎?” “對,地板上刻著天象圖,還有老子的全文。”孫子楚依然在大口喘氣,“這些圖案和文字是什麼留下的?” “在我出生之前就有了,傳說是崔鵬公留下來的。誰都看不懂那些奇怪的圖案,但我還是知道的。” 我忽然問道:“你帶英國的弗格森教授去那看過嗎?” “是的,英國教授一定要看看迷宮花園,我就帶他過來,還陪他到了那屋子裡。” “他也看到地板上的天象圖和了嗎?” “嗯,英國老頭看到那些以後,也是非常吃驚。那個翻譯還把解釋了一遍給他聽。然後,我就把他們送走了。” 我和孫子楚互相看了一眼,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餘村長留我們下來吃了頓午飯,農家飯菜特別香甜,竟是這幾個月嚐到的最佳美味。原來,他還想請我們多寫寫文章,給他們餘家老宅宣傳一下,這樣就能吸引外面的遊客,把這裡開發成旅遊景點了。孫子楚滿頭應承了下來,不知是認真還是敷衍。 與餘家村作別後,我們來到村口的越野車旁。我拉住孫子楚,指著旁邊一座小山丘說:“想不想爬上去看看?” 孫子楚搖了搖頭:“這個山沒有攀岩的價值啊。” “哎呀你想到哪去了,我們先爬上去再說吧。” 說著我就把他給扔下了,自顧自地跑向了那座小丘,孫子楚也跟在後面過來了。 山丘上種了許多枇杷果樹,坡度也不是很陡,我們很快就怕到了丘頂上。 頂上是一小塊平地,沒種什麼果樹,四周望去視線開闊。正前方是浩浩蕩蕩的太湖,對岸隱約可見東洞庭山,山腳下正好就是迷宮花園的遺址。 從這裡看下去一馬平川,迷宮所有的道路都一覽無餘,感覺像坐在飛機上,俯視某個戰爭工事。 孫子楚已明白了我的意思:“怪不得你要上來啊,這下整個迷宮都暴露在我們眼前了。” 其實,剛才我在下面時,就已經註意到了這個小山丘。 果然不出所料,正午的陽光照在遺址上,彷彿鍍上了一層金光。迷宮中心的那個屋子特別顯眼,有一條小徑正好通到它的門口。我從孫子楚手裡接過望遠鏡,仔細看著那條小徑,它彎彎曲曲地繞著屋子,還有許多條岔路從旁邊伸出去,其中有的路就成為了死胡同。但那條小徑始終沒有中斷,經過無數個圈子和岔路之後,終於通到了迷宮花園的最外面。 就是這條路! 如果站在底下是絕對看不出來的,也只有站在這個小山丘上,居高臨下俯瞰,才有可能發現這條路。但在迷宮被燒毀以前,花園裡一定種滿了高大茂密的樹木,還有許多高牆,即便站在小山上,視線也會被樹木和牆遮擋,小徑也會被龐大的樹冠覆蓋住。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啊,就這樣我們找到了通往迷宮中心的道路。 我讓孫子楚用數碼相機,把下面的遺址全都拍下來。他用了最大的圖像尺寸,模仿航拍的角度,將整個迷宮花園都收入了鏡頭里,尤其是那條最關鍵的道路。 雖然沒找到《迷宮夢》這本書,但破解了中國版“小徑分岔的花園”的迷宮道路,也算是一項額外的收穫。 我們迅速下了小山丘,孫子楚發動他的越野車,想要開往最近的旅遊經典,卻硬被我拉到了最近的小鎮上。 當孫子楚一百個不滿意時,我已找到了一家網吧,將數碼相機裡的照片,全部輸出到了電腦上。 我仔細看了看丘頂上拍的那些照片,整個迷宮花園的遺址都進來了,而且拍得非常清晰詳實,凡是道路都有卵石或石板鋪著,旁邊則長滿了荒草,看上去一目了然。 隨即我打開了電腦裡的PHOTOSHOP軟件,使用畫筆功能編輯那些照片,將通往迷宮中心的那條小徑勾了出來,這樣就可以盡量方便觀看了。 孫子楚坐在我旁邊,搖著頭說:“你到底在幹什麼啊?” “我有一種預感,這些圖片將會對春雨有幫助。” 接著我又檢查了一遍,將圖片編輯到最方便查看的程度,幾乎等於畫了一張迷宮路線圖。 然後,我打開我的電子郵件,將今天孫子楚拍的那些照片(包括小屋地板上的宇宙圖與),連同剛才編輯過的迷宮地圖,一同發到了春雨的郵箱裡。 我拍了一下大腿,今天算是大功告成啦!仰頭靠在座椅上,感覺都快要累趴下了。 接著,我被孫子楚拖出了網吧,坐上越野車,開始了今天的西山半日遊…… 倫敦以南的薩塞克斯郡。 距離大都市區有幾十英里了,兩邊的景色也由工廠和別墅,變成了鄉村和田野。春雨坐在空曠的巴士上,整輛車只坐了不到十個人。她撐著下巴,注視著英格蘭南部的天空,一些雨點正打到車窗上,遠方的視野漸漸在雨霧中模糊了。 經歷了昨晚之後,她對旋轉門飯店更感到恐懼了——明明親眼目睹了一個老人死去,幾分鐘後屍體卻不翼而飛了,真不知道還會再發生什麼?顯然那老人是從小徑分岔的花園裡跑出來的,奇怪的是他是如何走出迷宮的呢?但也有可能他剛進去就出來了,但不管怎麼說,他的死至少印證了艾伯特的話:小徑分岔的花園“極度危險”。 清晨醒來的時候,她一度想要離開旋轉門飯店。但她確信高玄就在這裡,已經跨越了幾萬公里來尋找他,現在幾乎已近在咫尺了,她無論如何都不能放棄。 該怎麼辦?忽然又想起了龍舟,他昨天來告訴春雨,今天上午就是弗格森教授的葬禮,還給了她一個地址,是倫敦南面薩塞克斯郡的一個公墓,距離旋轉門有數十英里之遙,實在是太遠了。 春雨思前想後了半天,還是決定去參加葬禮,因為教授生前最後接觸到的人就是她,在教授身上還有許多謎沒有解開,或許都會對她有用。至於昨天龍舟對她說的那句話,就當作是普通的讚美吧。 巴士開了將近一個鐘頭,在上海都快到蘇州了。終於巴士停了下來,黑人司機提醒春雨該下車了。 下車後是條寬闊的岔路,春雨遠遠地望見了教堂的十字架。在英格蘭鄉野的小路上,她穿著一身黑色的正裝,撐著傘孤獨地走了十分鐘,來到了一座靜謐的公墓。 這片墓園並不大,大約矗立著幾百個十字形墓碑,有十幾個人正圍在其中一處,全都穿著黑色的西裝,看來是在舉行葬禮儀式。 走近果然看到了龍舟,他在一群洋人中特別扎眼。春雨悄悄走到他身後,拍了拍他的肩膀,龍舟嚇得亂叫了一聲。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他們,當龍舟看到是春雨以後,表情也特別尷尬,急忙把她拉到了旁邊,低聲說:“哎呀,你可把我給嚇死了。” 春雨看著他驚魂未定的滑稽樣子,差點要笑出聲來了,但因為這裡是墓地,她只能強忍著:“你的膽子怎麼這麼小啊?” “拜託,這裡是墓地啊。你走路一點聲音都沒有,在背後拍我一下,我還以為是哪個女鬼,從棺材裡爬出來了呢。” 這句話讓她又好氣又好笑:“你才是鬼呢!” 龍舟也撐著傘,表情又恢復了葬禮的嚴肅:“我還以為,你今天不會來了呢。” “我不知道。”春雨的眼神有些茫然,細雨中的墓地朦朦朧朧的,似乎有些幽靈的吶喊此起彼伏,“還是來看看吧。” “今天來的人這麼少,難道也是人走茶涼?” 龍舟有些心寒了,教授活著時常領取各種科學獎項,參加許多國際學術會議,也算是科學界的大腕人物了。沒想到他的葬禮竟如此冷清,再加上這陰慘的雨天,龍舟忍不住掉了些眼淚。畢竟教授帶了他整整三年,若沒有教授的提拔,他今天還不知道在哪兒呢。 牧師來到墓前,為馬克·弗格森教授做了最後的祈禱,撐傘的人們都在胸前劃了十字。然後,人們把教授的棺材放入了墓穴中。龍舟作為教授的學生,也拉著一根繩子為他入葬。 忽然,他想到教授幾天前做過屍檢,大概肚子上還留著解剖的疤痕吧——這個可憐的老頭啊,一輩子無親無故的,最後只能由他這個學生來送終,想到這裡不禁低聲抽泣了起來。 終於,棺材安放在了墓穴中,參加葬禮的人拿起鏟子,將泥土鏟到墓穴裡面,漸漸覆蓋了棺材,直到墓穴被填平為止,也和中國人的習俗一樣入土為安了。 葬禮就這麼簡單地結束了,龍舟交給春雨一束白花,讓她放到教授的墓碑前。 春雨看著教授的墓碑,半晌都沒有挪動腳步,冰涼的雨點打到她臉上。回頭環視墓園一圈,其他人都已散去了,偌大的墓地上,只剩下她和龍舟兩個年輕的中國人。 這裡總和淒涼的氣場比較接近,春雨又想起昨晚可怕的經歷,覺得和弗格森教授有些相像,便全都如實地告訴了龍舟。 聽完春雨詳細的描述後,龍舟自然倒吸了一口冷氣,在墓地聽人說這種事情,感覺又與平時不同。他低頭想了想說:“你說那個老頭身材高大,長長的白髮,衣服上都是補丁,像個老嬉皮士?” “沒錯,就是他。” 龍舟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好像在哪見過,又記不起來了。” 忽然,春雨感到有雙眼睛似乎在盯著他們,她回頭看了看身後,只見幾十米外的一個墓碑後面,站著一個男人的身影。 她立刻就認出這個人,那蓋博式的鬍子是最明顯的標誌了。 沒錯,是旋轉門飯店的老闆——喬治·艾伯特。 他怎麼會在這裡? 當春雨和艾伯特的目光相撞時,他馬上轉身離開了墓碑。 不,一定要跟上去問個明白。春雨立即拉了拉龍舟,向艾伯特的方向追趕過去。而龍舟還沒有明白過來:“你在幹嘛?” “有人在監視我們,快一點!” 跑出墓地,來到了教堂底下。她看到艾伯特鑽進了一輛汽車,便迅速離開了此地。 同時,春雨也看到了龍舟的藍色POLO,便催促他趕緊上車去追趕。 龍舟雖然摸不著頭腦,但還是飛快地鑽進了車子。在春雨坐上副駕駛位置後,便猛踩油門追了上去。 鄉間小路不是很好開,與前面艾伯特的車子,始終保持著幾十米的距離。龍舟跟著他駛上了公路,沒想到艾伯特並未向倫敦城區方向開,而是轉向了南面。 這不是離旋轉門越來越遠嗎?龍舟來不及想這些了,加大油門跟在後面。 雨中的公路上沒什麼車,艾伯特的車子一直都在視野範圍內,而且是輛紅色的沃爾沃,在灰色的背景中特別醒目。 “他是誰啊?” “旋轉門的老闆,艾伯特。” 於是,龍舟加大油門追上去。但前面艾伯特也開得飛快,兩輛車始終保持著一定距離。 往南開了半個多小時,景色漸漸開闊起來,蒼涼的天際下,飄來帶著鹹味的空氣。 “前面就是英吉利海峽了!” 龍舟握著方向盤喊道,春雨的心一下子緊了起來,公路越來越狹窄了,兩邊的景色越來越荒涼,漸漸連樹木都見不到了。 突然,前面出現了一個彎道,紅色的沃爾沃拐彎後就消失了。 等到龍舟的POLO拐彎,才發現四周是一片亂石堆,只有艾伯特的沃爾沃孤獨地停著,但車裡卻空無一人。 “人到哪裡去了?” 他們兩人面面相覷,亂石堆前分出了兩條岔路,艾伯特肯定走進了其中的一條路。 龍舟擰起眉毛問:“你一定要追下去嗎?” 春雨猶豫了幾秒鐘:“是的。” “那好,你走左面的路,我走右面的路,必然有一個人能追到他。” “這主意不錯!” 在兩人分頭出發之前,龍舟又問了她一句:“你一個人走害怕嗎?” 春雨冷靜地回答:“不害怕。” 說罷她就走進了左面那條岔路。陰鬱的天空依然飄著雨絲,她撐著傘越走越快,腳下很快變成了一條碎石小徑,只能容納兩人並排通過。 四周都變成了單調的灰色,視線盡頭是波濤洶湧的大海——英吉利海峽,不遠的對岸就是歐洲大陸了。她發現眼前的景色竟是如此熟悉,就像幾萬公里外的那片東方海岸,同樣的荒涼,同樣的顏色,同樣的古老。 “荒村?” 她情不自禁地念出那個地名,腿肚子竟有些軟了。 不能停下來啊,春雨逼迫自己繼續向前追去。又轉過兩個彎,眼前又一次豁然開朗,驚濤駭浪聲從腳下傳來,似乎大海已撲到眼前。 喬治·艾伯特站在高高的海岸邊上,冷峻地註視著匆匆趕來的春雨。 他並沒有撐傘,而是戴著頂寬大的禮帽,穿著件黑色的風衣擋雨。 終於追到了他!春雨喘出了一口氣,舉著傘緩步走到他跟前,身邊有許多黑色的礁石,海浪正撲打到她腳下。 也許是經歷過這種環境的緣故,她並沒有任何懼色,但沒想到先說話的卻是艾伯特:“為什麼跟踪我?” “這句話應該我問你。” “現在我告訴你。”艾伯特在細雨中搖搖頭,“我沒有跟踪過你。” 春雨冷笑了一聲:“那如何解釋你在墓地出現?” “我是來參加好朋友葬禮的。” 葬禮?上午在那個墓地裡,好像只有教授一個葬禮啊。 “弗格森教授是你的朋友?” “沒錯,教授是我很多年的老朋友了,他的葬禮我當然要來參加。”他略帶哀傷地點點頭,然後又盯著春雨的眼睛,“讓我奇怪的是,你怎麼也會在那裡?” 這個問題倒讓春雨有些為難,她低下頭猶豫了片刻,但還是說出來了:“我也認識教授,儘管時間很短。” “你怎麼會認識他的?” “說來話長——我會慢慢告訴你的。”春雨看了看這陰雨綿綿的海峽說,“為什麼要到這個地方來?” 艾伯特微微搖晃了一下,禮帽下的臉更加陰沉了:“因為這裡是我認識卡特琳娜的地方。” “Katrina?” 她想到了昨晚吉斯夫人說過的話,還有那個神秘房間裡的女子照片——卡特琳娜。 “是吉斯夫人的女兒?” 艾伯特有些意外:“原來你已經知道了。” “沒有,我還有很多不知道,卡特琳娜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她是個完美的女子。” 春雨耳邊似乎又響起了吉斯夫人的話:“她是在迷宮裡消失的嗎?” “不,卡特琳娜一直都在,她並沒有消失過!”艾伯特看著腳下的礁石,那樣子更像結尾時的蓋博了,“我第一次遇見卡特琳娜時,她就站在這個位置,眺望海峽遠方的輪船。她穿著一條粉紅色的裙子,黑色的長發被海風捲起,眼睛就像地中海的珍珠。” 他說這些話的表情是如此神往,很容易就讓人聯想到,他和卡特琳娜的關係非同一般。 海風越來越大了,春雨站在岸邊漸漸有些不住:“對不起,我想回飯店去了。” “好的,我送你回去。” 艾伯特終於微笑了一下,帶著春雨離開了海岸。 當他們回到小路分岔的亂石堆時,看到紅色的沃爾沃和藍色的POLO都在。她給龍舟打了個手機,但鈴聲響了許久卻無人接聽。 “是不是開車送你過來的那個男生?” 春雨點點頭,看著右邊那條岔路說:“我們是在這里分開的,他怎麼不接我電話呢。” 艾伯特皺起了眉頭:“這條路很難走的,我們去找找他吧。” 說完他們走上了右邊的路,果然要比左邊難走了許多,兩邊都是巨大的石頭,而且坡度也越來越陡。在彎曲的小道上走了十幾分鐘,春雨只覺得耳朵兩邊寒風颼颼,海浪好像就在腳下洶湧,但眼前卻什麼都看不到。 忽然,灰色的天空如油畫般鋪展開來,艾伯特猛然拉住了她的手臂,原來這裡是一塊懸崖峭壁,幾十米以下就是大海了。 春雨心頭一陣狂跳,幸好被艾伯特拉住了,不然要是再往前跨一步,恐怕就要掉下去了。 這塊懸崖的形勢果然無比險要,腳下就是一方小小的平地,海浪的怒號震耳欲聾,強勁的風雨直撲他們的身上,春雨挽好的頭髮都被吹散了。 這下春雨有些著急了,小路的盡頭就在這裡,再往前便是萬丈深淵,龍舟究竟到哪裡去了?會不會原路返回跑出去了呢?可他的POLO車明明在啊。 她又給龍舟打了個電話,卻聽到懸崖上響起了手機鈴聲。她記得龍舟的鈴聲,循著聲音在腳下找了找,果然發現了龍舟的手機,就在懸崖邊的石頭縫隙裡。春雨剛要俯身去撿,艾伯特立即抓住她,示意她不要亂動。 艾伯特向下看了看,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糟糕了!” “你說什麼?” 她已經想到了最壞的可能性,但不敢自己親口說出來。 “我猜他是掉下去了吧。” “不——” 春雨摀住了自己的嘴巴,半蹲著把頭探了出去,懸崖下面幾乎與海面垂直,驚濤駭浪拍打著黑色的礁石,發出攝人心魄的轟鳴。如果有人在這裡掉下去,多半要粉身碎骨了。 “這個懸崖非常危險!每年夏天,都會有人在這裡發生意外。” “別說了!” 她丟下手裡的雨傘,半跪在懸崖上,緊緊捏著龍舟的手機,絕望地看著大海——真的掉下去了嗎?都是她讓他跟過來的,如果不追艾伯特的話,龍舟也不可能到這個危險的地方。 艾伯特打了報警電話,請求緊急救援。他讓春雨回到車子裡休息一下,但她不願意離開,繼續看著下面的大海。 彷彿心臟也掉下了懸崖,在海底的礁石上摔得粉碎。寒冷的風雨打在春雨頭上,眼淚混著雨水從臉頰流下,耳邊似乎響起龍舟說的那句“你真漂亮”——她當然明白這個男生的心,但她什麼都不能給他,直到他為她掉下—— 艾伯特也無奈地搖搖頭,脫下身上的風衣,披在了春雨身上。 在懸崖上等了十幾分鐘,警察和救援隊才匆匆趕到。他們先詢問了春雨和艾伯特,又仔細勘察了一下地形。救援隊長有著豐富的經驗,他發現了龍舟的腳印,再結合周圍的環境,還有春雨撿到的手機,推斷剛才確實有人掉下了懸崖。 警方展開了救援工作,雖然天氣非常惡劣,但還是開出了巡邏艇。但懸崖底下佈滿了暗礁,海流又非常湍急洶湧,稍有不慎就會把小艇撞沉,所以救援工作異常艱難。 春雨終於被艾伯特帶了下去,回到停車的地方。藍色的POLO依然留在原地,只是主人已留在了大海中。 警方還在繼續打撈援救,但到底什麼時候有結果還不知道。艾伯特讓春雨坐到他的沃爾沃上,然後開車駛離了這裡。 中午一點了,天色更顯陰沉。刮雨器在玻璃上掃來掃去,車窗外的一切都已模糊了。 忽然,春雨注意到車廂裡,貼著一張艾伯特與弗格森教授的合影。照片裡兩個人還顯得年輕,教授四十歲溫文爾雅的樣子;而艾伯特更加英俊瀟灑,正是三十歲的黃金年齡。至少這張照片可以證明,艾伯特並沒有欺騙她,他和教授確實是多年的老朋友。 她緩過一口氣,抹乾臉上的眼淚:“都是我害死了龍舟!我為什麼一定要追上你呢?” “哎,其實我也有責任。”艾伯特的語氣也很沉重,“要是我從墓地出來,直接迴旋轉門飯店,不去海邊的話,也就不會有這種事發生了。” “或者,我和龍舟在岔路口換一換,我走右面的路,他走左面的路,這樣也不會出事了。” 艾伯特盡量安慰她:“不要再自責了,這個世界上有許多事情,是我們自己無法決定的。” “可是龍舟太無辜了,剛剛參加完教授的葬禮,便踏上了懸崖的不歸路——” “他是你的男友嗎?” 這個問題讓春雨有些心慌,她搖搖頭說:“當然不是,龍舟是弗格森教授唯一的學生,我和他只是萍水相逢而已。” “哦,原來他是教授的學生,那你們是怎麼認識的呢?” 春雨忽然愣了一下,現在除了龍舟以外,偌大的倫敦已沒有一個人可信賴了。索性就告訴艾伯特吧,他確實是教授的老朋友,雖然感覺有些太巧合,但又沒理由不承認這一點。艾伯特不也是遭到詛咒的人嗎?瞬間,腦子裡閃過了艾伯特家族的傳說,他很快就要過45歲生日了吧。 於是,春雨把自己和龍舟認識的過程,全都如實告訴了艾伯特,尤其是從上海到倫敦的飛機上,她與教授坐在一起的經歷。 “原來教授竟是死在你的身邊!而你又來到了旋轉門飯店,這個世界實在太小了。” 艾伯特把車停在公路邊的一家餐廳,已經下午一點半了,他和春雨都已經餓得不行了。 他點了頓還算豐盛的午餐,但春雨一點胃口都沒有,敷衍了事地吃了一些,忽然抬起頭問:“你不是教授的好朋友嗎?那他有沒有告訴過你,他為什麼要去中國呢?” “一個月前教授確實告訴過我,他要去一趟中國,但並沒有告訴我什麼原因——真沒有想到會是這樣!實在太可惜了。” “對了,他臨死之前向我提到了地獄,還說什麼門要開了,這究竟是什麼意思?” “我也不明白,或許是他預感到自己要不行了,所以才說'地獄'的吧。不,他是一個善良的老人,現在一定在天堂裡。” 春雨忽然又想到了另一個人:“可是昨天半夜,在小徑分岔的花園入口,那個長頭髮老人死前也說了同樣的話!” “奇怪了,我不記得飯店裡有這樣的人啊。” “但我親眼看到過他!” 他很傷腦筋地搖搖頭:“這個問題我沒辦法解釋,下次再說吧。” “小徑分岔的花園裡究竟有什麼秘密,告訴我!” “我會在適當的時候告訴你的。好了,我們現在可以回飯店了。” 艾伯特說完走出了餐廳,春雨無奈只好跟在後面,坐上了紅色的沃爾沃。 英格蘭的陣雨依然在繼續,只是不知龍舟在哪個角落。 旋轉門飯店。 春雨在319房間,窗外的夜雨還在繼續,就像英吉利海峽的晚潮。下午三點,她和艾伯特一起回到飯店,便呆坐在房間裡不動了。她還在為龍舟的意外而內疚,心頭越來越沉,彷彿已跌落到萬丈懸崖之下。 晚飯也沒心思吃,完成任務似的喝了些湯。餐廳裡那些老頭依舊面無表情,似乎毫不關心他們中的一個已氣絕身亡,連屍體都不翼而飛了。 現在,春雨狠狠捏著衣角,卻不知能做些什麼?她只能打開電腦,上網看看有沒有郵件回來。 收件箱裡果然有一封新郵件,是幾分鐘前剛剛收到的,發件人正是萬里之外的本人。 春雨打開郵件,發現了許多張照片——雖有些模糊,但還是看清了拍的是地板,刻著一些奇怪的圖案,之後幾張還有些文字刻在地上。接下來,是居高臨下俯拍的景色,一大片空地中有許多條小道,中心還有間破舊的房子。 最後一張圖片顯然經過了處理,在那些不斷分岔的路線中,有一條彎曲的小道被勾畫了出來,最終直通中心的小屋,就像迷宮路線的示意圖。 下面還有一段文字說明: 她明白了這張圖片的意思,原來是西山的迷宮路線圖——中國版“小徑分岔的花園”。 春雨拿出張十六開白紙,照著電腦屏幕上顯示的圖片,來了個“依樣畫葫蘆”,絲毫不差地畫在白紙上。 仔細看看這幅“迷宮路線圖”,所有的岔路口都顯示了出來,而那條小徑則清晰地直通中心圓點。 子夜前或許還來得及——旋轉門飯店的小徑分岔的花園,極有可能是根據蘇州余氏的迷宮花園仿造的,如果這個判斷成立的話,就可以根據路線圖進入迷宮了! 也許艾伯特活著的時間不多了,而她和高玄的時間也不多了,不管怎麼樣必須要試一試。 春雨把這幅圖揣在口袋裡,悄悄走出了房間。 走廊依然不見一個人影,她在底樓拿了把傘,以及一個大號手電,還多拿了幾節電池以防萬一。 接著她走出了飯店後門,面對著那片黑夜中的樹林。 現在她要再度“夜闖迷宮”,儘管前天晚上她幾乎在花園里送了命,昨天晚上又目睹了一個老人死去,艾伯特幾次警告她迷宮“極度危險”。但現在一切都無法阻止她,只要高玄存在一線希望,她就會奮不顧身地衝進去,宛如撲火的飛蛾。 在茫茫的雨夜中,春雨走進了樹林中的小徑。 這條路已駕輕就熟了,她很快穿過那道生鏽的鐵門。在中國式的涼亭前,依然保持著昨晚的樣子,她用手電照了一圈,最後落到了那道月亮門上。 依然是半開著的木板門,她小心翼翼地踏了進去,迎接她的是條卵石小徑,兩邊高大茂密的樹叢。雨點紛紛落在傘面上,春雨打著手電向前走去。 沒多久就遇到了第一個岔路口,她拿出“迷宮路線圖”看了看,根據這幅圖裡畫的線路,在第一個岔路口應該向左邊拐。那麼她上次走得沒錯,於是她走了左邊那條路。 很快來到第二個岔路,上次她還是走了左邊。但根據路線圖的指示,第二個路口應該是向右走,怪不得上次是走錯了啊! 於是,春雨拐向右邊,撐著傘走在風雨交加的迷宮裡,她也感受到了九十年前,一個名叫餘準的中國人的恐懼與好奇。因為不斷低頭用手電照著地圖,所以更像在完成某件技術任務,把主要的精神都放在核對線路上了,反而沒有像第一次那樣害怕了。 她每走過一個岔路口,就在路線圖上寫一個記號,表示剛才走過了這裡,以免到最後自己都搞不清楚。小心翼翼地走過十幾個岔路口,有的向左,有的向右,其中有三次是連續向左。轉了無數個彎道頭都暈了,幸好手頭有“迷宮路線圖”,可以清楚地標出目前所在位置,這樣自己心裡就有底了。 忽然,腳下好像踩到了什麼東西,同時發出一陣清脆的碎裂聲。她低頭用手電照了照,才發現竟然又是個骷髏頭! 但這回她並沒有尖叫,跳到旁邊大口喘氣起來。不過她已經有過這種心理準備了,這個迷宮如此復雜了,年代又如此古老,那麼多年來一定有人進來過,若迷路就多半會困死在裡頭,變成了這樣的枯骨。 然而她忽然又想到:既然這是條正確的道路,那麼為什麼還有人死在這裡呢? 也有可能另外一種可能——當年被謀殺在這裡的遇害者遺骸?迷宮花園是個天然的藏屍窟,人要是死在裡面,是極難被找到的。 頭蓋骨已被她踩破了,露出了幾道口子,旁邊還隱約可見碎骨。春雨馬上低頭默念道:“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一定會找出這個迷宮的真相,如果你是被壞人害死在這裡的,我也一定會給你報仇雪恨的!” 繼續往前走去,經歷了剛才的插曲後,她的膽子越來越大了,前進速度也快了許多。只是走過每個岔路口時,她還是非常小心,仔細核對示意圖選擇方向,並且留下標記。古人的智慧真是厲害啊,說不定現在許多迷宮類和過關類電子遊戲,靈感都是來源於古人呢。 小徑分岔的花園似乎無窮無盡,手電筒裡的電池早就用光了,春雨又換了兩節新電池,兩條腿也已酸痛異常了。 當她轉過又一個岔路口,發現手頭的“迷宮路線圖”上,已被標記到了第81個! 天哪,居然已走過了81個岔路口,前面依然是條曲折的小徑。 “81”——中國人常說“九九歸一”,在數學上就是9×9=81,這個數字在中國人看來具有特殊的意義,裡唐僧師徒也經歷了“九九八十一難”。 不知道前頭是地獄還是天堂? 在這種預感的驅使之下,春雨緩緩地向前挪動著雙腿,手電發出的光圈也在顫抖著,兩邊的樹葉在風雨中發出恐怖的呼嘯。 終於,她走到這條小徑的盡頭,迎接她的並不是第82個岔路口,而是一片開闊的空地。 她低頭看看“迷宮路線圖”,目前所在的位置,正是迷宮中心的那間房子! 沒錯,這裡正是小徑分岔的花園中心,那個極度神秘極度危險的圓點。 春雨無法壓抑自己劇烈的心跳,她用手電光圈照射著眼前的空地,在黑夜的無數雨點中間,漸漸露出了一個建築物的輪廓。 一道幽暗的光線從那裡射了出來,同時她感到前方吹來一陣陰冷的涼風。 小心地往前走了幾步,發現這是個兩層樓高的老房子,看起來像十九世紀的別墅。 但真正把春雨眼睛刺痛的,是老房子底樓的那扇門。 旋轉門。 這不是幻覺,不是臆想,而是真實存在一扇旋轉門——它就在老房子底樓敞開著,飛快地來迴旋轉,四扇玻璃門如水晶般剔透,在一道神秘的光線照耀下,發出旋轉中的寒冷反光。 面對眼前這幕奇景,春雨差點雙膝跪倒在地上,她抓著自己心口說:“神啊,救救我吧!” “小徑分岔的花園”中心竟然是旋轉門!它就孤獨而驕傲地矗立在這裡,在迷宮小徑的終點站,在時間與空間的圓心。 這突如其來的旋轉門,宛如救世主彌賽亞的聖光,重新照亮了她悲傷的心靈。 飛快旋轉的四扇玻璃門,宛如鼓風機似的扇出許多旋風,充滿了這棟房子四周。旋風從地面一直吹到天上,掀起了春雨的衣裙,也吹亂了她的頭髮,許多樹葉被吹在地上,彷彿回到深秋時節。眼裡滿是旋轉門的反光,就像地獄裡的火焰,在暗夜裡來回掃射,在瞳孔中深刻下某人的烙印。 此時此刻,她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該是狂喜地讚美上帝?還是倒在地上放聲痛哭? 而在1916年的夏夜,中國人餘準也來到了迷宮的中心,就是在這個地方,開槍打死了漢學家艾伯特,隨後被趕來的馬登上尉逮捕。 近90年前的槍聲,似乎仍在旋轉門的上空旋轉…… 忽然,槍聲一下子安靜了下來,耳邊似乎響起了另一種聲音。 那是幾天前的夜晚,大本鐘下高玄的聲音—— 高玄說自己就在旋轉門。 因為他的這句話,春雨才會千辛萬苦找到這裡,並經歷了那麼多可怕的事情,最終發現了這個秘密的所在。 他說的沒錯,旋轉門確實存在於這個世界上,它不僅僅是一個飯店的名字,還是迷宮裡的一扇終極之門。 高玄就在這扇旋轉門裡。 子夜十二點整。 春雨將“迷宮路線圖”揣回到衣兜里,丟掉手中的傘和手電筒。她緩緩走到旋轉門前,門裡神秘的光線直刺眼睛,迎面而來的旋風讓她舉步維艱。 “我來找你了。” 她瞇起眼睛說出了這句話,轉眼就被呼嘯的旋風聲吞沒了。此時春雨已經完全忘卻了恐懼,臉上露出了美麗的微笑。 四扇玻璃門越轉越快,最後變成了模糊一團的東西,就像飛速旋轉的電風扇葉片,根本看不清該從哪裡鑽進去。 然而,春雨微笑著走進了旋轉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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