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旋轉門

第5章 第五扇門

旋轉門 蔡骏 13901 2018-03-22
送走龍舟,春雨放下繃緊的神經,洗了個熱水澡。如雪的肌膚依然緊緻,蓮蓬頭的水珠下,顯出嬰兒般的紅嫩,每個毛細孔都張了開來,貪婪地吸收水分。飛濺的水花落到身上,再高高地彈起,溶化到浴室的蒸汽中。青春還剛剛到來,怎能讓她輕易流走呢?春雨閉著眼睛,享受著片刻的安寧,雖然知道此刻更需要的,是一個寬闊的肩膀。 躺在床上想早點睡著,耳邊似乎又響起了他的聲音,就像凌晨的那個夢,還有清晨森林裡的小屋。心跳越來越快,彷彿他就要來敲她的門了。 春雨索性從床上爬了起來,已過了子夜零點,她撩起窗簾的一角,注視著黑夜裡的花園,只聽到淋漓的細雨聲。 窗外不就是博爾赫斯筆下小徑分岔的花園嗎,那裡埋藏著什麼秘密?值得旋轉門飯店如此神秘,留著個吉斯夫人不知何方來歷?值得弗格森教授為之而遠赴中國,最終在回家路上送了自家性命?

她忽然確信無疑——在小徑分岔的花園裡就能找到謎底。 或者找到高玄。 任何力量都已無法阻止她了,無論在那神秘的花園裡,藏著多麼可怕的妖魔鬼怪。 “夜闖後花園!” 春雨在心底對自己默念著,彷彿某個傳統戲曲的曲目——古時候癡情種的書生,要將心愛的女子從妖怪手中救出。 拿起雨傘,披上件黑色的外套,當然也沒忘了帶手電筒,她衝出了319房間。 走廊和樓梯一片寂靜,大堂裡空無一人。春雨悄悄走到飯店後門,闖入了迷離的夜雨。 冷風冷雨打在臉上,雖有傘卻擋不住涼風,雖有手電卻只能看到眼前幾米遠。畢竟是女孩子,孤獨與恐懼又襲上了心頭。但已走到花園門口,她不想再退回去了,再說最近這一年來,她的神經已鍛煉得很堅強了。

借助手電筒的光線,春雨走進了花園的小徑,這條路前天早上還走過,但現在感覺與白天完全不同。風雨交加中只記得腳下的路,是一條鋪著卵石的小徑,她沿著腳下的卵石往前走,路有些濕滑就搭住旁邊的樹幹。 很快看到那扇生鏽的大鐵門,裡面還是中國式的涼亭,手電光線只能照出一角。涼亭後就是那道月亮門了,雖然在國內園林裡,常見到這種月洞門,但在雨夜還是第一次。這場景讓她想到了聊齋裡種種鬼故事,美麗的女鬼或狐仙,不是總習慣於出沒這種古園子嗎? 她幾乎忘了自己正身處國外,便鼓著膽子推開月亮門——原來兩塊木板門只是虛掩著,裡面飄出一股植物腐爛的氣味。 春雨戰戰兢兢地走進了月亮門。裡面是條鋪著卵石的小徑,兩邊是更加茂密的樹木,枝葉全都伸展到了頭頂,擋住了天上的自然光線。好在雨已經越來越小,也許很快就會停下。

大約兩分鐘後,她看到了第一個岔路口,小徑分出兩條路,她用手電往兩邊照了照,全都是黑不隆咚的一片。 京戲裡有一出名為“三岔口”著名段落,一男一女在黑暗中打鬥,誰都看不清對方,就像面對一條道路的三岔口。 向左走,還是向右走? 忽然,耳邊似乎跳出了一個聲音:“每逢交叉路口就往左拐”。 這是博爾赫斯的小說《小徑分岔的花園》裡的文字,主人公餘準就是循著這個原理,找到了艾伯特的花園。春雨趕緊點了點頭,這也許是抵達迷宮中心的基本準則之一。 於是,她選擇了向左走。 走進左邊岔路,依然是條彎彎曲曲的卵石路,走了大概幾十米,又出現了第二個岔路口。 還是向左走、向右走的問題。 春雨依舊選擇向左走。

就這樣她走到了第三個岔路口,仍然按照既定原則向左走。這樣的好處在於——當她從迷宮退出來時,也能按照每個路口向右走的原則。最簡單的原則最管用,迷路的可能性也越小。 半個小時過去了,春雨已走過了十幾個岔路,看來這迷宮真的非常大。還好她的手電筒耐力很強,可以連續使用幾十分鐘不換電池。 腿肚子有些酸了,撐著雨傘的手也有些晃悠,眼前出現了一些暈眩,不會是肚子又餓了吧?早知如此晚飯應該多吃些。 忽然,手電光束裡照到了什麼,靠近看在地上堆著個圓圓的東西,她小心翼翼地蹲下來,把那個東西撿了起來。手感是那樣冰涼,有些粗糙不平,表面還有幾個洞眼,像一個用舊了的保齡球。 春雨把它放到眼前,在手電筒近距離的照射下,才看清楚自己的手指,正抓著兩個深深的眼窩,那凹凸不平的球體正是一具頭蓋骨!

一聲慘叫劃破了旋轉門的上空。 被嚇得魂飛魄散的她,立即將手裡的骷髏頭甩了出去,只聽到一陣樹葉搖晃聲,那個東西再也看不到了。 老天啊,剛才自己竟然抓起了一個死人骷髏頭! 她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但她看到自己的手指上,分明還殘留著頭骨裡的一些污泥。 胃裡一陣難受,她幾乎倒在地上要吐出來了——這時又開始慶幸晚飯沒有吃飽了。 經過這樣的驚嚇,她的腦子已經迷迷糊糊了,本來應該向後退去的,她卻慌不擇路地向前跑去。更加要命的是,她居然把“每逢交叉路口就往左拐”的原則給忘記了,接下來的幾個岔路口,她自己也搞不清走了左邊還是右邊。 這回春雨徹底迷路了,雨傘不知被扔哪兒了,手臂也被樹枝劃破。她才想起自己連手機都沒帶,已失去了任何求助的機會。四周的風雨聲中,彷彿不停地有人在哭泣,甚至聽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她像個沒頭蒼蠅一樣到處亂撞,頭髮上、臉上弄得都是樹葉。

在手電神秘的光束中,她似乎看到了一張少女的臉龐,在夜幕中有一種詭異妖豔的美麗。 春雨馬上叫出了這個女孩的名字:“清幽!” 清幽——竟然在這裡看到了她?半年多前就已死去了的大學室友。春雨還清晰地記得,當初這位室友的死狀極慘,是咬斷了自己的舌頭而亡的。 活見鬼了! 不,徹骨的恐懼籠罩了春雨,似乎要把她的三魂六魄都給逼出軀殼。 她把手電轉到另一個方向,照出了一個中年男人,他用一雙陰冷的眼睛盯著她,獰笑著向她走近——這是她的繼父,一個醜惡到極點的男人,春雨十幾歲時曾幻想殺死他。 現在這魔鬼又復活了過來,在這小徑分岔的花園現身,想要得到他沒有得到過的東西。 春雨驚叫著掉頭就跑,在跑過一個岔路之後,手電光束下露出了另一個男人的臉。他大約三十多歲的樣子,面對微笑地看著她,然後向她伸出了手。

她一下子愣住了,怎麼會——怎麼會在這裡見到他,這個對春雨來說非常重要的男人,那個許多年前就已經永遠失去了的男人。 但她並沒有害怕,而是含著眼淚一樣伸出了手,同時輕輕地喊了出來:“爸爸!” 是的,這個男人是她的爸爸,在春雨很小的時候,就因為車禍而離開了人世。 就當他們的手要觸到一起的時候,春雨卻跌倒了在了地上,手電筒也滾到了一邊,眼前恢復了一團漆黑。 她流著眼淚大喊著:“爸爸你在哪裡?” 終於,春雨在地上摸到了手電筒,當眼前的光束重新亮起時,她又看到了一張新的臉龐。 那是媽媽的臉。 媽媽在輕聲呼喚著春雨的乳名。 可憐的媽媽一輩子都沒有享過福,死去了丈夫之後又嫁給了一個可惡的男人,如今永遠地長眠於地下了。

難道媽媽是從歐亞大陸底下挖了一條地道才來到倫敦的嗎? 春雨艱難地爬起來想要靠近媽媽,但剛走近一步媽媽就消失不見了,她伸手抓去只摸到幾十片樹葉。 這時她徹底喪失了力量,跪倒在地上仰望天空,雖然漆黑中什麼都看不到,但她能感受到雨水正無情地墜落下來,像箭一般射在她臉上,讓她遍體鱗傷,無藥可醫。 淚水混著雨水一同從臉頰落下,此刻恐懼已不再重要了,就算再有十個八個骷髏頭在旁邊也沒什麼,她現在只感到深深的絕望,在這迷宮的深處無人知曉。只有被她恨過的和愛過的,那些死去的幽靈們聚集在身旁,恐嚇她安慰她傷害她庇護她。而她只是頭任人宰割的羔羊,在黑夜裡發出最後的淒慘的長嘯。 當她最後一次抬起手電筒時,奇妙的光圈裡出現了一個年輕的男子。

是他? 春雨揉了揉被淚水模糊的雙眼,終於看清了那張熟悉的臉,他露出了帶著酒窩的笑容,走過來要扶起她的樣子。 “高玄!” 在瀕臨絕望的時刻,她喊出了這個帶給她唯一希望的名字。是的,她看到了高玄,那雙誘人的眼睛,她心愛著的這個男人,已經緩緩走到了她的跟前。 自從三天前大本鐘下匆匆一別,他是否也知道她的日思夜念呢?無論他是來自人間還是地獄,這一回都不能讓他再溜走了。 就當春雨要抓住他的時候,手電卻突然暗了下來。 糟糕,電池用光了! 眼前依然是伸手不見五指,許多雨水直接打進了她的眼睛裡,但她依然用最後的力氣喊著高玄的名字。 然而,她並沒有摸到高玄的臉。 力氣差不多已經用光了,她感到自己渾身虛脫了下來,癱軟在充滿雨水的地上,如此絕望而無助。

當最後失去知覺之前,春雨的腦子裡只掠過了一個字——死。 也許今晚就會死在這裡吧,死在這小徑分岔的花園裡,死在博爾赫斯老頭給她設下的陷阱裡,死在所有她恨過與愛過的幽靈懷中…… 同一時刻,在地球的另一端,上海。 鏡子裡的人是我,對鏡子外面的我說:“不知道春雨在倫敦怎麼樣了?” 十五分鐘前,我接到孫子楚的電話,他說已聯繫到了他的同學老馬,也就是介紹給弗格森教授的清史專家。老馬說弗格森教授確實來找過他,孫子楚決定帶我去造訪一番。 窗外響起一陣刺耳的喇叭聲,樓下停著輛紅色的越野車,孫子楚站在車門前揮了揮手,像要出門遠足的架勢。可惜越野車在市區全無用武之地,走了足足一個鐘頭,才趕到浦東高橋一個住宅區裡。 老馬是孫子楚的研究生同學,年齡比孫子楚大幾歲。他雖在社科院供職,但最近一直在家寫論文,書房裡堆滿了各種書,許多都是線裝的古籍善本,散發著一股清朝的味道。 他開門見山地說:“大約一個月前,弗格森教授確實來找過我,他說要找一個名叫Ts'ui Pen的清朝人,曾經做過雲南總督。” “但清朝沒有云南總督這樣的官職。” “我也感到很奇怪,這英國老頭不懂中文,搞不懂他為什麼來查這個?我問他原因,他也含含糊糊不肯說。可誰讓我熱情好客呢,再說人家也是著名科學家。我查了清朝雲南巡撫與雲貴總督名單,並未發現Ts'ui Pen或Pen Ts'ui的姓名。我想會不會是巡撫以下的官呢?比方說提學使、布政使,按察使,再往下就是道員、知府。” 老馬語速極快,我聽得有些頭暈了:“到底是誰呢?” “我已收集了清朝五品以上官吏的全部資料,兩百多年總共有好幾萬人。我把清代云南提學使、布徵使和按察使的材料全找出來了,結果還是沒找到。當時我也有些傻了,難道那英國老頭在耍我?我又仔細想了想,忽然想到Ts'ui Pen這兩個字未必就是姓名!” “不是姓名?”剎那間我的腦子好像也開竅了,“難道是字嗎?” 老馬拍了一下手:“對了!加十分!中國人古時候除了姓名以外,還有字某某的習慣,比方諸葛亮字孔明,劉備字玄德。” 當他說到“加十分”時,特別像某位著名電視主持人,不禁讓我暗暗好笑。 “也許Ts'ui Pen也是字?” “我查了清代云南的督、撫、提學使、布徵使和按察使的姓名和字——終於查出來了!餘問天,字崔鵬,蘇州吳縣人,嘉慶十四年生,道光十八年進士及第,咸豐二年任雲南大理知府,咸豐九年任雲南布政使,同治十年辭官還鄉,卒於光緒十年。” 老馬後面那幾句話,就像計算機口令一樣跳了出來,著實讓我目瞪口呆。 顯然“崔鵬”的英文譯名就是“Ts'ui Pen”。餘問天做過雲南布政使,掌管一省的民政與財政,在外國人看來和總督也差不多。 Ts'ui Pen=餘問天 他還做過大理的知府。大理啊,我想到了蒼山洱海,想到了裡的段譽,想到了裡的“南帝”,這神奇的地方會給餘問天造成什麼影響呢? 老馬得意地笑了笑:“我確定餘問天就是英國老頭要找的人,而且這個人確實不同一般,在當時的文壇還是小有名氣的呢。” 我想起了博爾赫斯的《小徑分岔的花園》,主人公餘準的曾祖父“Ts'ui Pen”既是高官,同時也是小說家。不過,我也讀過很多版本的《中國文學史》,在清代文學這一章裡,似乎並沒有餘問天的名字。 “有什麼作品留世嗎?” “弗格森教授運氣不錯,正好撞到我的槍口上了——我在寫篇關於晚清小說的論文,發現了許多鮮為人知的小說。有些作者還是政治舞台上的風雲人物,現在人們很推崇曾國藩的文章,其實文章在曾國藩之上的還大有人在。許多大人物或使用筆名,或沒打算讓作品發表,人們並不知道他們的小說才華。” 孫子楚實在是憋不住了:“兄弟,你還是直奔主題說說餘問天吧。” “布政使官階從二品,也算封疆大吏了。餘問天在雲南做官多年,至今在大理和昆明,還可以看到他不少真跡。餘問天真正有名的還是小說,我手頭就收集過他的作品。” 說著老馬從書櫃裡拿出一本線裝書,還沒看清封面就聞到了股濃濃的霉味,揉了揉眼睛終於看到了書名——《幽冥夜談》。 “《幽冥夜談》?聽名字像聊齋那樣的鬼故事。” “YES,再加十分!”老馬的表演欲越來越強烈了,“就是本鬼故事集!還是光緒年間的暢銷書。雖然這種文章被主流社會看不起,可偏偏有許多人喜歡。像《聊齋》出於破落文人蒲松齡之手,大才子紀曉嵐的《微閱草堂筆記》從頭到尾都是鬼魂和狐仙,連隨園先生袁枚都寫過。可惜,文學史裡留下了蒲松齡和紀曉嵐,卻漏掉了余問天。這本《幽冥夜談》與聊齋不同的是,餘問天下了狠勁去寫,有幾篇非常恐怖。看了都讓我做惡夢了,似乎小說裡寫到的幽靈,爬到我身上來了。” 孫子楚忽然捅了捅我:“遇到同行了啊。” “據說餘問天的這些鬼故事,全都是他本人親身經歷,是不是不可思議啊?但我覺得有可能,《幽冥夜談》的故事大部分發生在雲南,餘問天在那裡做官多年,有第一手的原始記錄。像施蠱殺人和降頭術等等,都是今天依然有的巫術。餘問天把這些內容寫得栩栩如生,帶有大量當地的民風民俗。” 他的介紹讓我有了濃厚的興趣:“這本書能藉我看一看嗎?” “對不起,恕不外借,這可是我的珍藏呢。”老馬撫摸著書皮,微微一笑道,“其實,在餘問天一生的文學創作中,《幽冥夜談》不過是一小部分,他最重要的作品,還是在辭官回鄉以後寫的。許多歷史學家都很奇怪,餘問天為什麼在仕途一帆風順,很有可能升為雲貴總督的時候,卻突然辭去官職,兩袖清風地回到了家鄉?” “確實很奇怪啊。” “根本原因就是為了寫小說,或許他已看透了功名利祿的虛無,陷入到小說的世界而不可自拔了。餘問天返回蘇州吳縣老家閉門不出,用十三年完成了一部長篇小說,他聲稱這篇小說要比更偉大,至少有幾百萬字。他還說曹雪芹如果再世看到這本書,一定會甘拜下風俯首稱臣,而未來的人看到這本書,更會洞徹人間與天地的奧妙。” 雖然老馬吹得天花亂墜,孫子楚仍然笑了起來:“這位老兄怎麼一點都不懂得謙虛呢。” 但我還是被他震住了:“這本書叫什麼名字啊?” “千萬記住了啊,餘問天唯一的長篇小說,也是最後一本書的名字叫——” 在拖了很長很長的尾音之後,他終於說出了三個漢字: 聽到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我霎時就愣了一下,然後便聯想到了博爾赫斯,這個阿根廷老頭的所有作品,幾乎都可以用“迷宮夢”三個字來總結。 “《迷宮夢》?”孫子楚也深深吸了口氣,“嗯,這書名聽起來還真不錯,既有些明清小說的味道,又像是後現代的西方小說。” 心底默念了幾遍這書名之後,我忽然問道:“哪裡能看到這本書呢?” “雖然《迷宮夢》的名字,始終都在學術界流傳著,但誰都無緣一睹其廬山真面目。現在能肯定的是,餘問天在辭官回鄉十三年之後,被一名云南的仇家刺殺身亡。在餘問天最後的十三年裡,他在老宅後面造了個秘密花園,佈局就像迷宮一樣,沒人能自己走進去。餘問天就在花園中心的書齋內,整天與世隔絕,潛心寫他的小說。” 我終於忍不住叫了出來:“竟和《小徑分岔的花園》一模一樣!” 也許老馬並沒有看過博爾赫斯的小說,他繼續說下去:“只有極少數餘問天的摯交密友,被帶到書齋裡看過這本書。有人認為《迷宮夢》乃是'天書',亦是'曠世奇葩',可以'通天地之靈氣,吸日月之精華',總之要勝過千百倍。也有人說這是本'妖書',將會誘惑人墜入地獄,更有人稱'此書一出,國之將亡不久矣!'” “也許這句評價並沒有錯,在餘問天死後二十多年,清朝就宣告滅亡了。” “是啊,其實在餘問天死後不久,就再也沒有《迷宮夢》的消息了。” 孫子楚不能再讓老馬這樣喋喋不休下去了,他做了總結性的發言:“好了,謝謝你告訴了我們這麼多,這些話你也全都告訴弗格森教授了嗎?” “沒錯啊。但這位英國老頭還意猶未盡,他似乎對《迷宮夢》極其感興趣,希望我提供更多的線索,我只能推薦他去餘家老宅看看了。” “餘家老宅?還在嗎?” “當然還在啊,去年我還去實地考察過,是個值得一去的地方,就在蘇州西山。” “蘇州西山?” 我知道那是太湖中的一個小島,全稱西洞庭山,因為距離上海很近,所以去過很多次了。 “對,我還把那個地址抄給了弗格森教授,讓他自己去考察一下。” 這時我拍了拍孫子楚的肩膀:“對不起,明天能不能再藉用你半天。” “不會吧,難道你要——” “沒錯,明早九點在我家樓下集合,我們一起去蘇州西山,探訪餘家老宅!” 倫敦的上午。 春雨從黑暗的海底浮起,張開雙眼,天花板像書頁般覆蓋了視線。後腦勺還有些疼,耳邊是淋漓的雨聲,還有時明時暗的手電筒光圈,不停地在腦子裡閃爍。 但肺葉里呼吸到的空氣,卻分明告訴她——自己還活著。 眼睛睜得更大了,春雨記得這個房間,旋轉門飯店319房,她正躺在自己客房的床上。窗簾沒有放下,昨晚的雨早就停了,天光直射到臉上,這就是活著的感覺,多麼單純而美好。 還記得子夜時發生的一切,她走進了旋轉門飯店後面,神秘的小徑分岔的花園。在那裡她拾起了一個骷髏頭——這個可憐的傢伙,也許是當年在花園裡迷路的人吧。同時,她還看到了許多早已死去的人,想到這里便又毛骨悚然起來,難道天底下的幽靈,無論古今中外,都聚集在這個迷宮裡了嗎? 最後,她還看到了高玄。 接下來黑暗便籠罩了她,一切的知覺都失去了,她只記得自己倒在了地上,死神似乎已貼上了她的嘴唇…… 但她還活著。 女人的生命力才是最頑強的。 春雨看了看時間,已經接近上午十一點鐘了。她已經完全不記得了,自己是如何回到這個房間裡的?沒理由啊,為什麼醒來時會躺在這張床上? 難道只是一個惡夢嗎? 然而,她看了看自己的手臂,果然有一道細細的傷口,這是被樹枝劃破的痕跡。從床上爬起來,發現自己的膝蓋和腳腕處,都有些淤青塊和擦傷,現在還感到隱隱作痛。床下放著她的運動鞋,在鞋底沾滿了濕潤的泥土,那是花園裡才會有的。 所有這一切都證明了,她確實去過小徑分岔的花園,至少手臂上的血痕不會說謊。 那麼她是怎麼回到房間裡來的呢? 這時,她才發現身上穿著件寬大的睡袍,但她並沒有這樣一件衣服。她記得昨晚出去的時候,穿了件黑色的外套,早已在雨裡淋得濕透了,是誰幫她換下來的呢?想到這她捂了捂心口,天哪,有人在她沒有知覺時,幫她把衣服都換好了,那個人大概看到她的身體了,或者對她做了些什麼? 不,那個人一定是高玄! 春雨的心頭忽然一陣狂喜:“也許他一直都在暗暗保護著我,只是因為某種原因而躲在暗處不願出來。但是,當我遇到危險的時候,他一定會奮不顧身地來救我的!” 究竟是高玄的真人還是幽靈,這個對她來說已不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他就在她身邊。 走到窗邊看著外面的綠蔭,後面就是小徑分岔的花園,佈滿了無數岔路口的迷宮,還有她深愛的人。 春雨打開筆記本連上了網線,給遠在上海的本人發了封郵件。她把這兩天來經歷的一切,包括昨天在檔案館發現的餘準的自述,還有凌晨時在迷宮裡的奇遇,全都原原本本寫在郵件裡了。她希望能得到我的幫助,覺得已離那個秘密不遠了。 發完郵件,她打開客房裡的衣櫥,才發現昨晚的黑色外套,還有其他一些被淋濕了的衣服,都被整整齊齊地掛在裡面。 走進衛生間看著鏡子裡的自己,頭髮依然潮濕蓬鬆,臉上還殘留著一些污泥。昨晚的經歷讓她憔悴不堪,這樣的容顏還能讓高玄愛她嗎? 不,他才不會在乎這些呢。但春雨自己在乎,蓮蓬頭里迅速放出了熱水,她脫去睡袍站到水流底下,就像古希臘瀑布底下的浴女。昨晚留在她身上的雨水,以及所有臟東西都被沖刷掉了,皮膚又恢復了溫暖紅潤,她依然是那個迷人的春雨。 換身乾淨的碎花布衣服,頭髮重新挽在了腦後,她裊裊下樓去餐廳了。 正好是午餐的時間,幾十個老頭靜靜地坐著用餐。沒人注意到春雨到來,她找了個靠窗的角落坐下,低著頭吃起了午餐。 快要吃完的時,忽然發現餐桌對面坐了一個人,她看到了那兩撇蓋博式的小鬍子。 旋轉門飯店的老闆,艾伯特家族的第32代繼承人——喬治·艾伯特,他那雙灰色的大眼睛瞇了起來,嘴角微微呡起,露出一種難以言說的表情,好像要把春雨的衣服看透了似的。 她終於忍不住了:“對不起,為什麼這麼看著我?” “你受傷了?” 艾伯特揚了揚下巴,目光對準了春雨的手臂,她這才意識到自己手上的血痕,那是昨晚在迷宮花園裡被樹枝劃破的。 她趕緊把手摀了起來,低頭道:“今天早上在房間裡一不小心弄傷的。” “可我怎麼感覺像是被花園裡的樹枝劃的啊。” “啊,這個——” 春雨不是個會說謊的人,她不敢看著艾伯特的眼睛說話,早就露出了破綻來。 艾伯特把笑容收斂起來,靠近她輕聲地說:“你是不是去了後面的花園?” “我,我……” “你不僅僅去了後面的花園,還擅自闖進了那扇中國式的月亮門,跑到了小徑分岔的花園裡,是不是?” 她注意到艾伯特用了“The garden of forking paths”這樣的短語,直譯成中文就是“小徑分岔的花園”,與博爾赫斯的小說名稱一模一樣。 想到這裡她情不自禁地點了點頭。 “沒錯,你確實進入迷宮了!”艾伯特依然壓低著聲音,不讓其他老人們聽到他們的對話,“不過你真的非常幸運,能夠活著跑出來,上帝真的很眷顧你啊。” 不知哪來的勇氣,春雨也挺直了身子,盯著他的眼睛問:“艾伯特先生,請你告訴我——迷宮裡面藏著什麼?” 艾伯特沒想到她會提出這樣的問題,臉色立時變得難看了:“無可奉告!” “一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他起來高聲說:“Ms.Spring rain,我警告你不要再去後面的花園,那裡對外人來說極度危險!如果你下次再擅自闖入的話,就不會有今天這樣好的運氣了,你永遠都不會走出來的。” 艾伯特說完就離開了這裡,後背微微有些顫抖,不像第一次見到他時那樣挺拔了。 過不了幾天,就是他45歲的生日了。 這時春雨想起了吉斯夫人,還有那個三百多年來的魔咒。 藍色的POLO又開始“甩尾”了,龍舟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的道路,全然不顧被他超過車輛的鳴笛咒罵。 現在他要趕去旋轉門飯店,想要立刻見到春雨,至於原因只有一個——他想她。 是的,就這麼簡單的原因,一切藉口都是多餘的。昨晚龍舟送她到飯店,只在她的房里呆了不到半分鐘,就被春雨請出了門外。當他看到319房門重重關上時,心裡湧起深深的失落感,舉起手想要敲門卻落不下去,僵硬了許久還是搖搖頭,離開了深夜的旋轉門。 當龍舟在夜雨下回到車裡,無奈地轉動鑰匙踏下油門時,心卻已跌入了冰窟。多麼奇怪,他和她僅僅是萍水相逢,從5月27日到現在不過三四天,只因為他的教授猝死在她的身邊,便把他們的命運連在了一起。 他承認她確實很迷人,在英國幾乎找不到這樣的女子,但只有這些還不足以打動他。真正讓人難以抗拒的,是她眼睛裡的憂鬱和堅強,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卻匯合在同一個人身上。她悲傷時就像受傷的小鳥,而龍舟就會把自己想像成仁慈的獵人,不但沒有傷害她還要保護她安慰她,讓她脫離種種危險,回到溫暖的世界來。而當她決定做某件事時,眼神裡的勇敢與堅強,足以讓任何男人相形見絀。 在英國的三年,龍舟苦行僧似地生活著,詹姆士大學女生很少,中國女生的數量為零。英國本地女孩就免談了——中國女孩在國外向來很吃香,而她們的男同胞就非常寂寞了。在刻板沉默的弗格森教授身邊,一天都說不到十句話。為擺脫生活的孤獨,也為避免成為教授那樣的人,龍舟看了所有周星馳的電影,堅持每天和自己說話。如果碰到國內來的留學生,他就故意油嘴滑舌,顯示自己的玩世不恭。雖然拿到了全額獎學金,不用辛辛苦苦在外打工,但還是打了份開車送快遞的活,在倫敦街頭橫衝直撞。在快遞司機們的幫助下,他學會了超車和“甩尾”的技術,現在他只要握上方向盤,就會有飆車的慾望。 POLO拐進旋轉門飯店的小路,龍舟下車看著午後的飯店,心裡忽然一陣忐忑不安。 走進飯店大堂,不安的情緒越來越強烈了——他知道春雨還念著另外一個男人。在他們相遇的第一天晚上,她就在大本鐘下拼命尋找那個人。儘管連個鬼影子都沒見著,但龍舟明白她的癡情。他不知道她和那個男人的過去,也不知道她的思念有多深。不過,他陪她去過維多利亞精神病院,又去了公共檔案館,說明那個人對她來說極其重要。 想到這裡,龍舟的腳步又慢了下來,他抬頭看著狹窄的樓梯,還是繼續走了上去。 忽然,樓梯上下來一個高大的身影,這西洋老頭留著滿頭白髮,長長的披到了腦後,身上還是一件打著許多補丁的衣服,看起來像六十年代的老嬉皮士。 這老頭對龍舟視而不見,在樓梯上還撞了他肩膀一下。龍舟只能躲到旁邊,目送著老頭下樓。看著老頭飄飄的長發,他總覺得有些眼熟,搖搖頭卻又記不起來了。 來到319房間門口,龍舟呆站了片刻。他並沒有和春雨通過電話,不知此刻她在不在? 他還是按響了門鈴。 等待了幾秒鐘,房門緩緩打開,他看到了春雨驚訝的臉。 “你怎麼來了?” 龍舟本來嚴肅的表情,一下子又變得嬉皮笑臉了:“不歡迎我嗎?” 春雨搖搖頭把他讓進了房間:“你發現什麼新線索了嗎?” “啊——”他實在想不出什麼新線索,昨晚回到宿舍後,他就躺在床上不動了,“對了,我來告訴你一個消息。” 她狐疑地打量著他:“那就說吧。” “明天就是弗格森教授的葬禮了。”這句話倒是真的,龍舟是上午才聽說的,然後他把葬禮的時間和地點都抄給了春雨,“教授一個親人都沒留下,我是他生前唯一的學生,可能沒多少人來參加他的葬禮了,是不是也挺可憐的?如果你有空的話,也可以去一下。” 春雨皺了皺眉頭:“你那麼遠跑過來,就是為了請我去參加一個葬禮?” “哦,當然不是,還有其他的……其他的很多事情。” “奇怪,你好像有些緊張啊,先喝些水吧。”說著她給龍舟倒了一杯水,“對了,弗格森教授的死因查出來了嗎?” 他拿過杯子就咕咚咕咚喝光了:“教授的屍檢已經完成了,但報告要過兩天才能收到。” 這時春雨轉過身,拿出了綠封面的書說:“這就是教授在飛機上送給我的書。” “《Borges Novels Collection》?”龍舟念出了封面上的書名,搖搖頭說,“我從沒看到過教授有這本書。” “這就是《博爾赫斯小說集》,你要拿回去嗎?” “不必了吧,這是教授生前送給你的,還是留在你這裡吧,也許對你有用。” 龍舟這麼一說她又只能拿回去了。她想了想飛機上那幾幕場景後說:“對了,你看過教授的筆記本電腦嗎?” “已經過去三天了,到現在我都沒有打開它。不知道什麼原因,教授給筆記本電腦加了密碼,而且還加在了DOC系統裡,我用盡了各種辦法都沒解開密碼。” “教授在飛機上一直盯著電腦看,那裡面一定有著什麼非常重要的內容。” 龍舟並沒有回答,其實他早已心不在焉了,低下頭沉默了半天。 春雨越來越覺得奇怪,又給他倒了一杯熱水,他還是仰起脖子就喝光了,抹了抹嘴角的水漬,盯著她的眼睛說: “你——你真漂亮。” 這句話來得實在太突然了,春雨完全沒有思想準備,她後退了一大步,低垂下眼簾:“你到底想說什麼?” 龍舟深呼吸了幾下:“我已經說出來了。” “你說完了嗎?” “說完了。” 春雨轉過了頭去:“那你可以回去了。” “嗯,好的。” “再見。” 龍舟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呆呆地退出房間,迅速離開了旋轉門飯店。 春雨依舊在自己房裡,手裡攥著那枚刻著“19”和“XUAN”的鑰匙,高玄在哪裡?小徑分岔的花園?還是森林中的白色小屋?或者他無處不在,就像瀰漫在四周的空氣。 窗簾開著,樹枝的陰影投在她額頭,就像此刻的心情那樣紛亂。下午龍舟跑到這個房間裡,表情和語氣都一反常態,除了告訴她教授明天葬禮外,還說了句無比曖昧的話: “你真漂亮。” 要是平時有人對一個女生這麼說,她一定會感到很溫馨。但在這個節骨眼上,這樣一句話從龍舟嘴裡出來,又落到春雨耳朵裡,就像大石頭扔進了激流的漩渦,無論是石頭還是漩渦都受不了。 龍舟這個男生啊,春雨不知該如何評價他,難道又是個小冤家?也許不該這樣傷他的心,但又不知如何回答他? 她煩躁地在房間裡來回走著,忽然聽到門外響起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她停住不動側耳傾聽,外面的腳步一直在響,聽得出只是一個人。五、六分鐘過去了,那腳步聲並沒有停下來的跡象,依然在走廊裡迴響著。 春雨大著膽子打開一道門縫,只見外面亮著微弱的廊燈,像鬼火一樣在牆上閃爍。廊燈下有個白色的背影,腳步聲就是從那裡發出的。只見背影越來越近,在隔壁的房間門口停了下來,伸手打開房門,走進去亮起了燈光。 春雨記得那個房間——318房,就是前天上午她被困在裡面的房間。 進去的人是誰?會不會是318房的主人呢? 強烈的好奇心驅使她打開了門,小心翼翼地走到318房門外。 忽然,318房裡的燈光一下子熄滅了,同時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 但經歷了昨天半夜的事情之後,春雨的膽子似乎更大了,情不自禁地推門走了進去。 房裡還是一片漆黑,但她明顯感到有個人存在,她在牆壁上摸到了開關,電燈瞬間照亮了房間。 她看到了吉斯夫人。 老婦人穿著條長及腳踝的白色長裙,滿頭枯髮梳得還算整齊,只是在大床邊渾身顫抖。 春雨迅速走到她跟前問:“你怎麼了?” 吉斯夫人眼睛瞪大得駭人,嘴裡發出恐怖的氣聲:“我看到她了!” “她?你看到誰了?” 難道這個房間裡還有第三個人嗎?老婦人緩緩轉過頭去,指了指窗戶的方向。 這時春雨才發現窗戶正敞開著,一陣涼涼的晚風正從窗口襲來,讓她打了一個冷戰。 吉斯夫人顫栗著說:“她就坐在窗台上,她在對我微笑。” “什麼?什麼都沒有啊。” 春雨有些糊塗了,不會是老婦人的幻覺吧。 “就在剛才,她還坐在那窗台上面。”吉斯夫人向前走了幾步,輕輕撫摸著窗台,任憑晚風吹亂她的枯發,“是的,她穿著件粉色的連衣裙,那是她最喜歡穿的一件衣服,上面還綴著蝴蝶的花紋。她那黑色的長發放到胸前,還有雙烏黑的大眼睛,美麗的睫毛俏皮地捲起,就和她小時候一模一樣。” 她的表情非常陶醉,一直盯著窗台的位置,好像那裡真的坐著一個美麗的女孩。 吉斯夫人繼續說下去,似乎忘記了春雨的存在:“她的後背就緊靠著窗框,一條腿放平在窗上,另一條腿自然地垂下來,光著的腳丫上塗著彩色的趾甲。她那樣子就好像是畫框裡的女子,坐在窗台上吹著夏夜的風,是那樣慵懶而愜意。她仰著光滑的脖子,回頭向我微笑著。上帝啊,她笑起來美極了,就像傳說中的天使,終於來到人間拯救我們了。” 真不可思議,她說得那樣栩栩如生,一定投入了心底最深的感情,讓春雨完全忘卻了對她的恐懼,此刻她更像一個慈母,在稱讚自己美麗的女兒。 春雨被她的語言迷住了,也走過去摸了摸窗台,似乎還摸到了陣陣熱氣,好像剛才真有人坐過啊。她又把頭探出窗外,後面是茂密的樹林,小徑分岔的花園就隱藏在其中。 “吉斯夫人,你說的人到底是誰啊?” “Katrina。” 老婦人緩緩吐出這個名字,翻譯成中文就是“卡特琳娜”,這是歐美女子的常用名。 “卡特琳娜又是誰呢?” 吉斯夫人依然保持著原來的表情,離開窗口回到梳妝台邊上,指了指玻璃台板下的照片說:“就是她。” 春雨趕緊回到她身邊,看到了那張彩色照片——美麗的拉丁風情的女孩,有著地中海式的頭髮和眼睛,身後是一扇旋轉門。 是啊,剛才老婦人形容她的樣子時,就應該想起這張照片了。 “這裡是卡特琳娜的房間,對嗎?” 老婦人點了點頭:“是的,我一直在等待她回來。” “她是什麼人?” “卡特琳娜是我的女兒。” 她說這句話的語氣很悲傷,手指顫栗著觸摸台板,好像撫摸她的女兒。 春雨已明白幾分了,她大膽地碰了碰老婦人,看著照片裡的人說:“她到哪裡去了呢?” “小徑分岔的花園。” 吉斯夫人喃喃著吐出了這句話,春雨差一點兒還以為是小說名字呢。 春雨轉過頭指了指窗外:“是不是後面那個花園?” “對,那裡就是小徑分岔的花園。” “那裡是不是一個迷宮?” “你千萬不要去!當年卡特琳娜就是走進了那個花園,便再也沒有走出來。” 這句話讓春雨又害怕了起來,她忽然想到了昨天半夜裡,在迷宮小徑裡撿到的骷髏頭,那雙深深陷下去的眼窩,它會不會就是卡特琳娜的呢? 想到這裡胃又有些難受了,她捂著自己的嘴巴卻嘔不出來,這時吉斯夫人倒像個慈母般,牢牢抓住了春雨的手說:“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了嗎?” “我沒事。”春雨大口喘息著,抬頭看著老婦人蒼白的臉,“你剛才真的看到卡特琳娜了嗎?確定那不是什麼幻覺嗎?” “我當然看到了!我怎麼會看錯自己的女兒呢?她明明就在那裡對我微笑,但突然燈光一下子熄滅了,當燈光再亮起的時候她就不見了。” 難道是她的幽靈嗎?春雨沒敢把這句話說出來,或者卡特琳娜又從迷宮裡走出來了? 似乎一切都已經亂套了,她又低頭看了看台板下的照片,卡特琳娜確實是個拉丁美人,毫無疑問具有南歐的血統,是美得那樣攝人心魄,不免讓春雨生出了暗暗的嫉妒。 不過,最吸引她注意力的,卻還是照片背景的旋轉門。 她低下頭想了片刻,腦子裡依然是一團亂麻。然後春雨關上了窗戶,將吉斯夫人送回到301房間裡。至於這老婦人究竟是什麼來頭,她已經不敢再多問了。 已經半夜11點40分了,春雨沒有回自己的房間,而是來到了飯店的後門。 儘管耳邊猶在響著艾伯特和吉斯夫人的警告,但已沒有什麼能再阻止她了。剛才得知的卡特琳娜的事,讓她對小徑分岔的花園興趣更濃了,至於危險對她來說並不重要,她相信吉人自有天相,高玄隨身都會出現在她身邊拯救她。 春雨的手電筒,昨晚已丟在花園裡了,剛才從前台偷偷拿了個手電。舉著手電走進黑暗中的樹林,循著那條鵝卵石小路,穿過茂密的枝葉向花園前進。 穿過那扇大鐵門,手電光圈裡露出了涼亭,還有後面蘇州園林式的月洞門。 她深呼吸了一下,準備要推開月洞門的門板。 忽然,那兩塊門板竟自己打開了,把春雨嚇得心驚肉跳,往後退了一大步。 在手電的光圈照射下,月洞門裡跑出了一個高大的人影,一下子就撲到了春雨的身上。她只感到眼前一黑,天旋地轉,便重重地摔倒在泥地上。 幸好春雨的神智還很清醒,她感到自己身上壓著個重重的人,嘴裡還發出沉悶的哼哼聲。 接著更可怕的事降臨了,她感到一些液體流到了臉上,黏黏糊糊地噁心至極。她根本來不及去擦,便拼命地把那個人推開了。 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若換作其他女孩,恐怕就當場嚇暈過去了。但春雨還是大口喘著氣,從地上摸起手電筒,照亮了那個壓在她身上的人。 原來竟是個白人老頭,身高起碼有一米九,腦後滿是白色長發,身上卻是打滿了補丁的衣服。春雨想了起來,那天在飯店走廊上見到過他,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老頭渾身都在發抖抽搐,已經有些翻白眼了,嘴巴里吐出許多白沫——春雨立刻摸了摸自己的臉,差點大聲尖叫起來,原來那些液體就是老頭嘴裡的白沫! 胃裡又是一陣徹骨的噁心,但看到眼前老頭的樣子,似乎是需要急救,她便用手背和衣袖擦了擦臉,急忙蹲在老頭的身邊。 春雨用手電照了照老頭的眼睛,發現他已經瞳孔放大了,正當她手足無措之際,老頭竟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將死之人的力量卻出奇的大,春雨沒有辦法掙扎,只能俯下身子靠近了老頭。 這時老頭竟然開口說話了,從喉嚨裡擠出幾個渾濁的英文單詞: “地獄……地獄……門……要開了!” 這斷斷續續的話,讓春雨有些耳熟,尤其是“Hell”(地獄)這個詞,更刺痛了她的心。 當春雨再一次低下頭時,老頭抓著她的手已經鬆開了,整個人一動不動躺在地上,眼睛瞪得大大的仰望星空,再也不會發出任何聲音了。 現在是子夜零點。 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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