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旋轉門

第2章 第二扇門

旋轉門 蔡骏 23527 2018-03-22
倫敦大本鐘停了? 醒來後心裡一直念著這件事,我在窗邊看著上海的早晨,再一次打開手機,讀著春雨從萬里之外發來的短信。 到現在也沒想好該怎麼回复她短信,但我相信她不會是亂開玩笑的人,尤其是大本鐘停擺這種大事件,也不是任何人能開玩笑想得出的。 但願能從網絡上證實這一消息,在國內幾家門戶網站裡,還沒發現這樣的報導。我又登陸了英國的網站,看到了幾條即時消息,說大本鐘在近兩小時前突然停擺,十幾分鐘前剛剛開始走動。 春雨的短信沒錯,大本鐘確實停了。 “大本鐘——昏然睡去。” 神秘預言至少已應驗了一半,那麼後幾句呢? “黑暗中的主宰——將為我開啟——地獄天堂旋轉門。” 地獄天堂旋轉門?

我終於可以說出來了,四年前在英國留下神秘壁畫的那個人,他的名字叫——高玄。 或許你們早已經猜到了,但請允許我把關子一直保留到現在。 打開搜索引擎,我鍵入“大本鐘”三個字,顯示出幾千個相關網頁。 瞬間,歷史凝固在電腦屏幕上,如魔鏡再現——1843年,倫敦威斯敏斯特宮毀於大火,宮中一口大鐘也被燒成廢鐵。政府決定重造一個世界上最大最好的鐘。皇家天文官擬定大鐘規格,要求報時誤差不超過一秒鐘。 1856年大本鐘落成,為紀念工程負責人本傑明·霍爾,人們把大鐘叫做“大本鐘”(Big Ben),又譯“大苯鐘”。 大本鐘有四個鐘面,每個直徑6.8米,各由312塊乳白色玻璃鑲嵌而成。鐘面外有2.75米長的時針和4.27米長的分針,每件重達200磅。二戰中倫敦經歷無數次空襲,但大本鐘始終未間斷過鐘聲。後來每年11月第一個週日上午11時,成為悼念二戰陣亡英國軍人的時刻,大本鐘的鐘聲會響徹倫敦,全城交通都要停止,約翰牛們脫帽肅立,仰望雄偉的大本鐘。

過去看過一部叫《三十九級台階》的電影,結尾有個極其驚險的鏡頭,主人公雙手吊在大本鐘的時針上。後來才知道,這部與大本鐘有關的《三十九級台階》,並非希區柯克導演的經典懸疑間諜片《三十九級台階》,不過是兩部同名電影。 從遐想中抽出來,我又回到窗邊。此刻的上海已是朝陽東昇,而倫敦應該正是鬼魂出沒的午夜吧。 不知彼地此刻春雨在做什麼? 午夜十二點。 車窗外已從繁華的城市變成了幽靜的郊外,寬闊的馬路上車輛不多,只有龍舟開著他的POLO在不停地“飄移”。 春雨不像剛才那樣害怕了,拉著車窗上的把手,默默看著子夜的倫敦。這是惡魔傑克出沒過的城市,也是福爾摩斯坐著馬車碾過的城市,更是丘吉爾拿著手杖走過的城市。

突然,慣性使身體往前衝去,幸好安全帶把她固定在座位上,同時耳邊傳來尖利的剎車聲。 龍舟拍了一下方向盤:“哈,只用了二十八分鐘半!”原來他還準備了一個秒錶掐時間呢。 後排的春雨解開安全帶,發現POLO已拐到一條小路上,兩邊都是黑壓壓的樹林,車前燈照出了一棟建築物的輪廓。 路邊豎著一塊指示牌,龍舟跳下車用手機屏幕光照了照:“Revolving door hotel——對,就是這裡!” 春雨也下了車,子夜的倫敦郊外有些寒意,一陣莫名的大風刮來,她的頭髮如絲綢般揚起,彷彿在召喚荒野的精靈。 POLO的大光燈一直打著,但看不清楚那棟建築,前方好像傳來幽幽的聲音,“拽”著春雨的衣角走去。

“等一等,不要亂闖!” 龍舟在身後叫了起來,但她沒聽到,依舊痴痴地走向那棟房子。 是的,那個聲音就在前面,他在旋轉門裡召喚著她。 而她無力抗拒,這命中註定的一劫。 眼前一切都彷彿沉入了黑暗,只剩下一扇十字旋轉門在不停的迴旋著。從正面看是從左向右轉,一道幽冥般的光線照射在門上,四扇玻璃都發出耀眼奪目的反光。它就這樣飛快地轉啊轉啊,似乎從世界誕生那一刻起就沒有停過。旋轉門扇出了許多風,直撲到春雨的臉上,似乎還有高玄身上的氣味——這僅僅只是她的想像。 看著春雨像中邪一樣繼續向前走,龍舟只能把她的行李提出來,服務生般跟在後面。 終於,她來到了那棟建築物跟前。 旋轉門? 不,春雨並沒有看到想像中的景象,根本就沒有那扇十字形的旋轉門,眼前就是一棟灰撲撲的三層樓房,看起來已很有些年頭了。

底樓掛著個不起眼的招牌:Revolving door hotel——旋轉門飯店,就是這裡了! 不過,令春雨大失所望的是,飯店大堂只有兩扇普通的玻璃拉門,裡面透出暗暗的光線,沒有看到服務生,也沒有看到一個客人,好像都睡著了似的。 當她拉開那扇普通的玻璃門時,再也難以掩飾心底的悵然,要是一扇旋轉門該多好啊:她可以從容地從兩扇門之間插入,再跟著旋轉門的節奏“轉”進大堂?或天堂…… 可惜,“旋轉門”裡沒有旋轉門。 這是個名不副實的“旋轉門”飯店。 龍舟踉踉蹌蹌跟在後面,把行李拉進了門。 天花板上吊著一盞大燈,但光線十分昏暗,只能大致看出一個賓館大堂的格局:玄關處鋪著幾塊陳舊的地毯,角落裡是沙發和茶几。正對著賓館大門的是前台,旁邊好像還有道走廊,但籠罩在一片黑暗中。後面牆上掛著一排大鐘,表示現在全球各個地方的時間,這個倒是在國內的酒店大堂裡常見的。

也許是剛從大本鐘腳下過來的原因,春雨藉著昏暗的燈光,凝視著這些掛在牆上酷似槍靶的鐘面—— 此刻的London正是12點10分;New·York是7點10分;Los·Angeles是4點10分;Tokyo是9點10分;Beijing是8點10分。 而那個人是在幾點鐘呢? 地球上的男男女女們,到底是生存在相同的時間,不同的空間?還是相同的空間,不同的時間呢? 在這死寂的飯店大堂內,春雨得不到答案。深呼吸了一下,似乎嗅到什麼古怪的氣味,漂浮在大堂的空氣裡。 兩人走到前台跟前,裡面空無一人,電腦和賬本之類一切用具齊全,難不成誤入了鬼店? 伴隨著渾身上下的哆嗦,龍舟清了清嗓子叫道:“Excuse me!”

幾秒鐘後,只聽得前頭黑暗的走廊裡,傳來了幾下幽幽的迴聲,宛如走入地底或山洞。 春雨卻毫無懼意,面不改色地看著前方,彷彿未卜先知必然會有服務生前來。龍舟忽然發現台子上有個小鈴,趕緊按了一下。 午夜鈴聲迴盪在旋轉門飯店。 又等待了片刻,走廊深處傳來一陣沉悶的腳步聲,一個高高瘦瘦的人影漸漸浮出了黑暗。 果然有人來了?或者是鬼?龍舟心裡嘀咕了一下。 那人緩緩走進前台,才看清了模樣,是個三十多歲的白人男子。他有著灰色的頭髮和眼睛,相貌看起來很是普通,就像倫敦街頭隨處可見的那些英國男人,但他穿著件大紅色的服務生製服,在這昏暗的夜色里分外扎眼。 他似乎沒睡醒的樣子,惡狠狠地盯著來人,嘟囔出一句:“Good night!Can I help you?”

春雨先讓自己鎮定下來,問他有沒有空房間。 服務生看了看電腦問:“請問你的姓名?有沒有預訂?” “Chun Yu” “What?” 老外聽不慣中國人單音節的姓和名,更談不上拼寫了。 於是,春雨自己動手填上了“Chun Yu”這幾個字母,隨即把護照拿了出來。 服務生看看護照,隨後為她辦理了入住手續。春雨不知道要住幾天,便先交了兩天押金。雖然倫敦的物價貴得嚇人,但這間飯店的房費卻異常便宜。 “歡迎你光臨旋轉門飯店!” 服務生走出櫃檯,從龍舟手裡搶過行李,引著春雨踏上了樓梯。 龍舟有些鬱悶,向春雨喊道:“餵,你就這麼上去啦?” “謝謝你。” 她繼續向樓上走去。龍舟又叫了一聲:“記住我的手機號碼——”

他把自己的手機號碼大聲地報了一遍。 春雨已默默記在心裡了。 “都是中國來的留學生,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就給我打電話!” 龍舟說完這句話時,樓梯上已看不到春雨了。偌大的飯店裡,傳來幽幽的腳步聲。 他忽然有了種莫名的失落感,悵然地嘆了一聲。最後再環視一圈,總覺得四周的空氣在死寂中蠢蠢欲動,彷彿有什麼會在寧靜中厲聲尖叫。 究竟是什麼黑店啊?春雨這惹人憐愛的女孩會遇到麻煩嗎?她是第一次出國……心煩意亂中走出飯店大門,後半夜的天空下,烏雲蓋著月光,只有幾隻螢火蟲在草叢中飛舞。 回頭仰望黑暗中的飯店,除了底樓全是一片漆黑,不知春雨被帶到了哪個房間? 小POLO依然停在那裡,他看了一眼路邊的指示牌——Revolving door hotel

下地獄去吧! 龍舟詛咒著這家飯店,坐進車裡飛快地駛上了公路。 但願這次不要再被警察攔下…… 那個人在空氣裡漂浮,從壁畫裡走出來,從地底下鑽出來,從雲朵裡生出來,從指縫間長出來。 他時而宛如一團火焰,時而又好似一泓清泉,每當她要擁抱那個人時,就會在烈火中燒成灰燼,或是在洪水里沉入泥沼。 這是她最近幾天做的相同的一個夢。 或許這才是真實的——隨著嘴邊呢喃的這句話,春雨漸漸從夢中甦醒了過來。 她已回到人間。假設這裡不是地獄的話。 睜開眼睛,她看到了黃色的天花板,貼著紅白格子牆紙的牆壁,還有一扇緊閉的窗戶,外面是青色的天空,還有幾根樹枝突兀在這幅畫面裡。 我在哪裡? 心裡默念著這個問題,從上海到北京到荒村到公寓到地獄再到天堂都問了個遍,最後得到的答案都是NO。 忽然,她看到牆上掛著幅大本鐘的風景照,才想起自己正在一座大西洋中的孤島上,孤島的名字叫不列顛。 這裡是倫敦的郊區,某個偏僻的不知名的角落,旋轉門飯店——充滿曖昧的名字,將她引到了這個房間。 回憶漸漸解凍,想起昨晚所有細節——她沒來得及向學校報到,去了倫敦最著名的景點大本鐘,未曾想大本鐘竟停擺了。隨後她看到了日思夜想的人——高玄。她確信那就是高玄本人,不管是幽靈還是活人,她絕不能讓他再離去。在他說出“旋轉門”三個字後,便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無故闖入的龍舟幫助了她,帶她來到了“旋轉門”——Revolving door hotel,這家位於倫敦郊區的古老飯店。 昨晚子夜和龍舟道別後,春雨只記得那服務生高瘦的背影,她小心翼翼地走上三樓,未看到一個人影。她的房間在三樓走廊的最里間,廊燈正好照亮了門牌——319。 服務生幫她打開房門,把房卡交給她,說了聲“Good night”就下樓去了。 他在房間裡等著她嗎? 冰涼纖手在牆上觸摸,當電燈如炬般照耀房間,她臆想中的幽靈,卻悄悄鑽入了空氣。 環視二十多平米的房間,忽然感到肩膀如此的冷,她將孤獨地度過這第一個異國的夜晚。 房裡一切都很乾淨,和普通的賓館並無二致,窗外黑糊糊的一片。兩小時前,她剛在大本鐘底下淋過雨。雖然已換過了衣服,頭髮差不多也乾了,但還是得洗個澡。 有人對國外的衛生間有恐懼感,生怕有什麼不干淨的細菌。不過現在春雨什麼都顧不上了,在蓮蓬下衝了個熱水澡,蒸汽霧濛濛地環繞她的身體,一如雨霧永遠籠罩著倫敦。直到皮膚被熱水沖得紅紅的,整個身體溶化在浴缸中。 洗完澡一頭倒在床上,任憑旋轉門不停地轉啊轉啊,帶著她轉向那個致命的圓點…… 然後,她從惡夢中醒來。 深深吸了口清晨房間裡的空氣,就當和他交換著鼻息。春雨理了理亂亂的頭髮,心想現在一定很醜吧。 雙眼朦朧來到窗前,才發現是個“看得見風景的房間”——窗外是春意盎然的花園,長滿了鬱鬱蔥蔥的橡樹和櫟樹,不知名的鳥兒在樹葉間鳴叫。花園和林子非常幽深,高大的樹冠遮擋了三樓的視線,看不清後面還藏著什麼。 看來並沒有你們想像中那麼恐怖吧。 春雨走進衛生間,面對著鏡子裡的自己,這個楚楚可憐的美麗女孩,眼角竟有了一絲憔悴損。她撫摸著自己的臉,指尖劃過薄薄的白皙皮膚,幾乎可以看出底下青色的毛細血管,這是誰撫摸過的臉?她給了自己一個無奈的苦笑,輕聲吟出了一句話: 紅顏自古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 既然高玄說他在“旋轉門”,那就當隨時都能看到他吧。 “女為悅己者容”,無論地獄是否已在腳下,即便是想像中的希望,她也要讓自己美麗起來。 沒有再把頭髮挽在腦後,而讓它如瀑布般飄在肩頭。臉色也比昨天剛到時好了一些,兩隻眸子恢復了誘人的明亮,誰都不捨得讓她們藏在深閨裡。 走出319房間,走廊裡亮著微暗的光。春雨仔細看了看飯店的內部裝飾,無論牆紙還是天花板都是十九世紀的,就連壁燈都那麼精緻,充滿維多利亞時代的風格。 下到底樓,昨晚的服務生正端坐在前台,對她笑了笑說:“Good morning!” 他請春雨到餐廳去用早餐,還做了自我介紹,他的名字叫Jack(傑克)。 春雨知道Jack也是臭名昭著的“開膛手”的名字。 “Thank you,Jack!”她突然想起了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對不起,請問這裡有沒有住著一個叫Gao xuan的客人?” “Gao——xuan?” “高玄”這兩個漢字的發音在傑克耳中聽起來實在太怪異了。 “或者是Mr.Gao或Mr.Ko?” 她把這兩組詞寫在紙上,因為老外的習慣一般是單說姓氏。 傑克看了看這兩組詞,然後把它們輸入電腦:“Sorry,我們沒有登記這位客人。” 春雨心裡一涼:“那會不會已經退房了呢?能不能查查過去的記錄呢?” “最近三個月的記錄都已經查過了。”傑克還是搖了搖頭,“沒有住進過這位客人。” “他會不會是用了其他姓名呢?” 對啊,或許高玄不敢用自己的本名,而使用了某個化名。 傑克還是聳聳肩膀無能為力。 春雨依舊不放過他:“那最近有沒有中國人或者說亞洲人到過這兒?” “很少有亞洲客人會來旋轉門飯店,總之在最近的幾個月裡,我不記得接待過東方人面孔的客人。這裡前台都由我一個人接待。” 老天,怎麼會呢?她還想再問什麼,但突然什麼都不想說了。 她不相信高玄會與這家飯店無關,一定還有什麼其他原因,或許他正隱藏在飯店中的某處,只是連飯店服務生都不知曉罷了。 餐廳就在底樓大堂的後面,沒想到這家老飯店的餐廳,竟如此富麗堂皇,足有一百多個平米,中間豎著十幾根柱子,天花板上吊著銀色的大燈,窗戶正對著飯店後面的花園。牆上懸掛著十幾幅巨大的油畫,全是十八、十九世紀的人物肖像,每個人都穿著那個時代貴族的服裝,表情威嚴肅穆地俯視著清晨進餐的人們——沒錯,春雨看到了一群老頭子。 這一幕真讓人意外,昨晚來到這裡還空無一人,但眼前的餐廳卻坐了十幾桌,粗算下起碼有五十個。這些人裡看來年紀最年輕的,也足夠做她的爸爸輩了,大多不是頭髮花白就是頭頂寸草不生。至於其中最老的幾個,臉上已佈滿了皺紋和老人斑,張開嘴假牙就會掉出來,估計已經“奔八”了。 這場景更像國內的老幹部活動中心,不過這些“外國老幹”都非常安靜,除了餐具碰撞的聲音外,整個餐廳一片死寂。每個人都面無表情,彼此間沒有交談,只是專心致志地吃著自己那一份。與中國人吃飯的聲勢相比,簡直天壤之別,安靜得彷彿在葬禮聚餐。 或許是國外常見的老年人旅行團吧,歐美的老人大多既有錢又有閒,常用豐厚的退休金到世界各地遊山玩水。不過看他們吃飯的樣子,實在與旅行團沾不上邊。 沒人注意到春雨的存在。她悄悄坐到餐廳角落,有人給她端上了早餐:牛奶和三明治。 她發現餐盤上印著個特別標誌:一扇敞開的十字大門,背景似乎是某個城堡或莊園,粗看起來還有些像旋轉門。不過這個圖案很是古樸,有些像英超足球俱樂部的標誌,或者是什麼悠久品牌的商標。 春雨又趁人不注意,悄悄看了看其他桌子上的餐盤,發現全都有這樣一個標誌,甚至連勺子和刀叉上也打上了這個圖案。她低下頭看到桌布底下,也印著同樣的標誌——也許這是旋轉門飯店的什麼標記吧。 看著餐盤和刀叉上的“門”,春雨在滿腹疑惑中吃完了早餐,便匆匆“逃”離了餐廳。 她沒有回房間,而是來到底樓走廊盡頭,推開小門便到了飯店背後,迎面正是綠樹蔥蔥的花園。清晨郊外涼爽的空氣直撲鼻孔,使她感到一絲難得的愜意。 一道矮矮的籬笆擋住了去路,旁邊有個敞開的口子,兩棵高大茂盛的橡樹,如大門一樣守在左右。這裡就是花園的入口吧,她回頭看了一眼飯店,背後看來和正面沒什麼不同。 在入口猶豫了幾秒鐘,春雨還是決定進去看看,或許能找到高玄的蛛絲馬跡。走進花園,腳下是柔軟的綠草,身邊是纏繞大樹的常春藤,露水還聚集在四周樹葉上,幾隻鳥兒從她的頭頂掠過。這小徑似乎仍停留在十九世紀,那時的貴族小姐們常常散步於此,或與心上的人兒幽會,或在孤獨中傷春吟詩,一如身後那看得見風景的房間。 腳下是鋪著卵石的小徑,在疑惑中繞過一個彎,視線豁然開朗,出現了一扇生鏽的大鐵門。 鐵門並沒上鎖,隨手就可推開,門裡竟有一個中國式的涼亭,上下都被茂密的樹葉簇擁起來。亭子有四根木柱支撐,即便放在國內也有些年頭了。春雨坐在涼亭的欄杆上,再看看周圍的綠色,差點忘記了自己正身在歐洲,彷彿已回到中國南方的山水間。 忽然,她注意到涼亭後面還有道門,它有著奇怪形狀,圓圓的就像輪十五的滿月——這是蘇州園林裡常見的月亮門,開在中國式粉牆中間。月亮門有兩扇木板門關著,白色的圍牆向兩邊的樹林蜿蜒過去,看來只有這一道門才能進入。 春雨走下涼亭,停在這扇充滿中國味的月亮門前,聞到了一股濃郁的植物氣味,難道門後面還別有洞天? 花園裡的秘密花園。 心跳莫名地加快了,似乎有個聲音在門內向她呼喚,誘惑著雙腳邁向裡面。然而,越來越快的心跳卻如某種警告——禁區!禁區!你不可越雷池一步。 但是,春雨的手指還是緩緩伸向了門板。 “Stop!” 一個聲音從身後響起,差點讓她踉蹌倒地。 心驚肉跳地回過頭來,只看到一個高瘦的男人,身材挺拔地站在涼亭正中。 他不是高玄。 涼亭里站著個典型的英國男人,穿著筆挺的西裝,大約四十多歲的樣子,柔軟的灰色頭髮梳得整整齊齊,還有一張輪廓分明的臉龐,那雙大而有神的灰色瞳仁,正盯著春雨的眼睛。 “你是誰?” 春雨搶先問出了這句話,因為這雙灰色的眼睛讓她感到不安。 他擰起眉毛搖搖頭,不動聲色的回答:“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就是春雨小姐吧。” 更讓她想不到的是,“Chun Yu”的發音還比較標準。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他微微笑了下,唇上兩撇灰色的小鬍子,顯然經過精心修剪,頗有幾分里克拉克·蓋博的扮相。 “蓋博”從涼亭裡走下來:“飯店前台登記著你的名字——Chun Yu,那麼特殊的名字,當然令人印象深刻了。” 春雨警惕地問:“你憑什麼偷看客人的登記信息?” “因為我是旋轉門飯店的老闆,我叫George Albert。” George和Albert都是英美常見的姓名,中國大陸通常將George譯成“喬治”,將Albert譯成“阿爾伯特”或“艾伯特”。 中國人喜歡簡短的姓名以便於記憶,所以春雨決定叫他喬治·艾伯特。 喬治·艾伯特向她伸出了手。 這只骨節細長的大手放在春雨面前,讓她猶豫了好一會兒。終於,春雨將綿若無骨的手抬了起來,立刻被握在艾伯特的大手中。他握手的力量恰到好處,體溫傳遞到手背的皮膚,讓她心跳得更加厲害了。 “讓我猜一猜——”他轉到了春雨的身後,正好擋在那道月亮門前,“你來自中國對嗎?” 春雨本能地後退了一步,點頭不語。 他又露出了蓋博式的微笑:“能不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在中文裡是什麼意思?” “Spring rain”。 她再一次把“春天的雨”告訴了對方。 “啊,多麼有詩意的名字。” 但春雨並不領情,她指了指艾伯特身後的月亮門,意思是你擋了我的去路。 “對不起,飯店對客人開放部分到此為止,小姐你可以回去了。” “這道門後面是什麼?” 艾伯特還是笑笑說:“是我的私人花園,我不希望有外人打擾。” “好吧。” 春雨還是疑惑地看了月亮門一眼,那道高高的粉牆後面藏了些什麼呢?該不會是一座穿越時空的蘇州園林吧。 艾伯特陪著她一起向外走去,轉到那條幽靜的小道上,她忽然問道:“艾伯特先生,我有一個問題。” “Ms.Spring rain,有什麼問題請儘管問,我會全力為您效勞的。” 好一個“春天的雨”小姐,叫得她有些不好意思了,她略顯靦腆地問:“這里為什麼要叫旋轉門飯店?” “因為從許多年前起,這裡就叫旋轉門了。” 春雨注意到他用的是“Revolving door(旋轉門)”這個詞,而不是飯店的全稱“Revolving door hotel”。 “對不起,你還是沒有告訴我原因。” 他的小鬍子翹了一下:“旋轉門不需要原因。” 這句話讓春雨啞然了,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能茫然地跟著他走出花園。 回到飯店大堂裡,艾伯特風度翩翩地說:“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就告訴我。” 說罷他迅速消失在樓梯的轉角里。 上海。 外灘朝向東面見不到落日,只有黃昏時分的餘暉,灑在黃浦江對岸的無數摩天大樓上,金茂的玻璃外牆發出金色的反光,倒映在波濤洶湧的江面,也倒映在我的臉上。 此刻,我正趴在外灘防汛牆上,也是許多年前被稱為“情人牆”的地方,只是現在的周圍都是旅遊團隊了。 手腕上的表針正一格格邁向整點——那個聲音響起來了,從我的身後幾十米外的高處,洪亮地播放著《東方紅》的旋律。 北京時間下午五點整。 回頭仰望海關大鐘,鐘聲從高高的鐘樓里傳出,方圓幾公里內的浦江兩岸,都被這聲音籠罩。小時候,我家就住在外灘背後的江西中路,時常聽到海關大鐘的巨響,也常常從背後眺望鐘樓的背影——幻想那上面究竟隱藏著什麼秘密,某個神秘的人物隱居於其中,每到整點就會用力地敲響大鐘。 鐘樓是種奇特的建築,至今我仍幾乎每天都在鐘樓下度過幾小時。鐘樓裡具有宇宙賴以存在的基本元素——時間,還有包含人類智慧的機械裝置,時鐘的發明本身就是歷史進程中的大事件。古今中外許多文學作品裡,大鐘依然是重要的道具,就像巴黎圣母院裡醜陋的敲鐘人卡西莫多,也許每個鐘樓裡都有一個詭異的故事,一顆痛苦的心靈——大本鐘也有嗎? 上午,我已從網上證實了大本鐘停擺的消息,春雨發給我的短信沒錯,她確實親眼目睹了大本鐘停擺——從而證實了高玄在倫敦留下的預言沒錯。 我仍然仰望著海關大鐘,據說這是亞洲第一大鐘。不知春雨現在做什麼?她從亞洲第一大鐘腳下走出來的,在萬里之外目睹了世界第一大鐘的停擺,不曉得還會有什麼離奇的遭遇。 黃浦江面上傳來游輪的汽笛聲,我快步走下外灘防汛牆。你猜中我要去找誰了嗎? 半小時後,我敲開了我的表兄葉蕭警官的房門。他還沒有完全把時差倒回來,一臉倦容地給我泡了杯茶。但與昨晚相比,他的表情平靜了一些,望著窗外傍晚的暮色。 “你看到網上的報導了嗎?倫敦時間昨晚十點,大本鐘停了將近兩個小時。” 原來葉蕭也上網了,從BBC的新聞裡看到了這條消息。美聯社和法新社也在第一時間做了報導,還有大本鐘停擺當晚的照片,看來這是確鑿無疑的事實了。 “是的,我看到了。” 然後,我把今天清晨接到春雨的短信也告訴了葉蕭。 他像大多數警察摸摸自己下巴,瞇起眼睛自言自語:“四年前高玄究竟是怎麼知道的?” “只有天知道吧。” “陰謀!”他冷冷地吐出了這兩個字,也許是出於警察特有的敏銳,“你覺得那行預言真是高玄寫的嗎?” “難道不是嗎?” 我心裡嘀咕這些不都是你告訴我的嗎? “一定——一定有個很大的陰謀。” 葉蕭煩躁地在房間裡踱步,同時嘴裡喃喃自語,顯示出了職業本性。 忽然,他拍了一下肚子說:“哎呀,我餓了。” 我偷笑了一下,他的廚房裡只有方便麵,這就是單身漢的可憐生活。 手機短信鈴聲響了兩下,立即打開手機一看,沒想到又是那熟悉的名字——春雨。 葉蕭從我眼里察覺到了:“是她嗎?” 我緊張地點點頭,打開了春雨的這條信息—— “幾年前高玄在英國一家醫院住過段時間,你能告訴我那家醫院的名稱和地址嗎?謝謝。” 看著這條從幾萬公里外發來的求助,我心神不寧地將手機交到葉蕭手中。 葉蕭警官看完短信,“啪”的一聲合上了手機,面部表情異常嚴肅。 沉默了許久,葉蕭搶先說話了:“她為什麼會問這個問題?是誰告訴她這些事的?” “是我——”我有些尷尬地低聲道,“當初高玄出事後不久,我就把他在英國的事情都告訴了春雨,當時覺得一切都已經過去了,春雨有權利知道這些事。其實,我也不知道這對她來說是福是禍。” “她為什麼去英國?該不會就是為了尋找高玄在那裡生活過的痕蹟的吧?” “昨晚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嗎?春雨是去英國讀書的,想在那邊攻讀心理學博士。” “呵,她想學弗洛伊德嗎?” “你別笑啊,我覺得春雨經歷過這些事情后,肯定能學好這門學問的。” 葉蕭苦笑著揮了揮手:“別說這個了,先想想怎麼答复她的短信吧。” “把醫院的地址告訴她。” “你肯定這合適嗎?我怕她捲進這件事會更麻煩。” “春雨是個外表柔弱可憐,內心卻異常堅強的女孩,我相信她能夠應付的。況且她現在人已在倫敦了,遲早會找到那個地方的。” 窗外,夕陽已漸漸消失,不知此時的霧都倫敦有沒有太陽? 葉蕭倚著窗台說:“好吧!” 他不太會用我這台新買的手機,便把它扔回給了我,然後找出倫敦維多利亞醫院的地址。 我即刻將這個英文地址輸入在回复給春雨的短信中。 瞬間,數字沿著空氣中的電磁信號傳遞到夜空中,再通過無數條光纜穿越歐亞大陸,跨過英吉利海峽抵達那個美麗女孩的手邊。 耳邊似乎響起了她的短信鈴聲。 沒有陽光的正午。 陰沉的天空下,倫敦被染成深綠色的電影畫面,宛如十個世紀前“諾曼征服”的景象。大概是周六的緣故,中產階級們紛紛去歐洲大陸度假,通往希思羅機場的高速路照例堵成一條長龍,再加上頭頂的愁雲慘霧,許多人不耐煩地按起了喇叭。 龍舟緊緊握著方向盤,蜷縮在他的小POLO裡,見縫插針地超過前面一輛歐寶,繼續爬行在無數小車中間。他正趕往機場,兜里揣著倫敦詹姆士大學的證明,委託龍舟作為馬克·弗格森教授的研究生,領取教授昨天在飛機上留下的遺物。 汽車音響裡放著那首好聽的老歌《Yestday once more》。但對龍舟而言,昨天並不怎麼美好,昨天——黑色星期五,大本鐘停擺,還有弗格森教授的死,這一切似乎都與他有關。當然,也與那個叫春雨的中國女孩有關。 還是Yestday,他在機場第一次見到春雨,這個坐在出口處的女孩在抽泣,憐香惜玉的龍舟最見不得女人哭了。雖然他已舉著牌子,苦等了教授兩個鐘頭,但還是油然而生了拯救她的勇氣。她看來是第一次出國,長得還不錯——應當說是相當不錯,甚至用“漂亮”來形容還是俗氣了,尤其那雙動人的憂鬱眼睛。 然而,他並不能幫助她,倒是她告訴了他一個糟糕透頂的消息——教授在飛機上死了!這女孩竟和教授同一班飛機,就坐在教授身邊,看著教授在飛機降落時猝死。怪不得那麼晦氣啊,她並沒給他留什麼機會便走了。一開始還不知道真假,當他找到機場值班經理後,便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龍舟提出要認屍——看一眼弗格森教授的遺體,但只有死者家屬才能看。龍舟說教授沒有家屬,幾十年來孑然一身,他是目前教授唯一的研究生兼助理。警方說他不能證明自己,除非得到大學開出的證明。龍舟只能開車返回學校,第二天拿到證明後再來。 詹姆士大學離此很遠,回到學校肯定已是晚上了,龍舟索性去了市中心的威斯敏斯特。晚上十點半,他經過國會大廈,POLO差點撞上了一個女孩——又是春雨。接下來,龍舟被她折騰到半夜十二點多,才從那個叫旋轉門的飯店回到了住處。 躺在床上已是凌晨一點半了,翻來覆去都睡不著,不論是飛機上猝死的弗格森教授,還是初到倫敦的美麗女孩春雨,都不斷在龍舟腦子裡閃過。 2005年5月27日究竟是什麼日子,該不是前世的討債鬼都聚到一起了吧? 早上八點醒來,他確信自己沒睡足三個鐘頭。起床後找到學校辦公室,通報了弗格森教授的死訊,所有人都很震驚,學校給龍舟開了張證明,讓他現在就去認屍。龍舟強打精神,給POLO加滿了油,踏上了去機場的漫漫征程。 當Carpenters在音響裡結束他們的吟唱時,希思羅機場的候機大樓已近在眼前了。 龍舟停好車,找到處理昨天事件的警官。在檢查完學校證明文件後,警官帶他去了機場警局的臨時停屍房,要是再晚來半個鐘頭,教授就要被拉去市裡的法醫實驗室做屍檢了。 第一次到這種地方,難免提心吊膽。他被警官引入一間屋子,在白色的燈光下,一具屍體被從抽屜里拉出來——龍舟緊張地屏著呼吸,雖然這裡溫度很低,額頭卻沁出了汗珠。 隨著警官掀開裹屍布,弗格森教授的臉龐呈現在了燈光下,他的嘴巴微微有些張開,露出裡面森白的牙齒,龍舟感到一陣噁心。儘管這張死者的臉已有些變形,皮膚呈現出植物般的青色,屍斑在皮下隱約可見。但龍舟還是回想起一個多月前,他開車送教授坐飛機去中國,在機場臨別時看到的那張臉。腦海中活人的臉和死人的臉重合在一起,就像站在自己的墳墓前,注視著墓碑上的照片。 “沒錯,這是弗格森教授!” 龍舟喘出幾口粗氣,跌跌撞撞地衝出了小房間,面孔青一陣白一陣的。警官輕描淡寫地安慰著他,說這是大多數認尸者的正常反應。 好久才緩過來,龍舟再也不想呆在這種地方了,而警官叫他領取一下教授的遺物。 警官打開教授的旅行包讓他清點一下,龍舟當然不清楚包裡該有什麼,不過他看到了幾件教授常用的衣物,還有教授生前用的筆記本電腦,龍舟便代表學校全部簽收了。 腦中不停地回放剛才死者的臉龐,龍舟扛著教授的遺物回到停車場。他將大包扔在POLO的後備箱裡,坐在駕駛座上發呆了許久。巨大的地下停車場裡停滿了各種汽車,而他的POLO像個小不點,讓他覺得這裡像個巨大的墳墓。 突然,他的臉向左邊轉了轉,竟發現教授就坐在他身邊,還是那張停屍房裡的臉,張開嘴露出了森白的牙齒…… “不!” 龍舟一下子叫了起來,不寒而栗地睜開眼睛,才發現副駕駛座位上空空如也——原來他剛才困得趴在方向盤上睡著了,做了一個可怕的夢而已。 又一次深呼吸起來,他摸著額頭的汗珠,慶幸自己還在停車場裡,要是開到公路上睡著了,豈不是要闖下大禍了。 在腦門上塗了些萬金油,這是春節回國時媽媽特地塞到他包裡的。總算醒了一下神,當他轉動車鑰匙時,手機鈴聲突然響了起來。 來電顯示是個陌生的號碼,龍舟接起手機說了聲“Hello”。 “餵,是龍舟嗎?” 手機里傳來了悅耳動聽的中國話,而且還是個女孩子的聲音,聽起來還有些耳熟,好像是昨晚的—— “你是春雨嗎?” 電波那頭停頓了一下,然後給出了令他滿意的回答:“是我,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快說吧,別不好意思。只要你在歐洲,任何忙我都可以幫啊。” “你知道維多利亞精神病院怎麼走嗎?” 啊?龍舟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春雨要去精神病院?瞬間,腦中聯想到昨晚她的古怪舉動,似乎也並非沒有這個可能啊,難道她是來英國看精神病的? 天哪,老天怎麼對美女如此殘忍啊——他幾乎就把這句話給喊出來了:“聽我說,不管你得了什麼病,我都會幫助你的。” “你說什麼啊!”電話那頭似乎隱約傳來春雨的嘀咕:“你才是精神病呢!” 龍舟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急忙尷尬地說:“對不起,我還以為——” “算了,你現在能過來嗎?我在切爾西區,我們昨晚到過的那家商場門口。” “沒問題,我這就過來!” 放下手機,龍舟風馳電掣般地開出了機場。 同時他的腦子裡還在想:維多利亞精神病院?究竟是什麼鬼地方呢? 切爾西。 今天是周末,好在英超聯賽已於本月結束了,阿布的切爾西拿下了冠軍,要是斯坦福橋有比賽的話,周圍的街道恐怕會被擠爆吧。 春雨在商場門口等了許久,她穿著一件青色的衣服,就像這個綠色的季節。兩小時前,她來到附近一條街道,是學校接待留學生的辦公室。千辛萬苦辦理好入學手續,卻被學校告之宿舍還沒騰出來,暫時要學生自己解決住宿。一個半月後,學校會舉行統一考試,之前幾週將安排學生補習相關課程,這將決定留學生的新學年計劃。 一輛藍色的POLO呼嘯著停在街邊,車喇叭響了幾下後,車窗裡露出一張年輕的中國人的臉龐:“餵,快點上車!” 龍舟終於趕到了。她拉開車門,坐在副駕駛的位子上:“謝謝你。” “係好安全帶!”說罷他踩下油門,飛快地開過前面的路口,“昨晚睡得好嗎?” “還不錯。” “不錯,真不錯啊,不過我沒有睡好!”他自嘲地苦笑了一下,接著開上了大名鼎鼎的國王路,六十年代這裡是歐洲朋克和嬉皮士的大本營,而今卻成了庸俗時尚商品的集散地,“我還以為,你到了旋轉門那個鬼地方,就把我忘記了呢。” “差不多吧,只剩下你的手機號碼還沒忘。” 龍舟聳了聳肩膀:“哦,那你記性蠻好。對了,你不是要找什麼精神病院嗎?” “維多利亞精神病院,一個非常古老的醫院,據說當年很多名人都在那裡面住過。” 接著,春雨打開手機,念出了那條來自中國的短信,裡面有我親自鍵入的一條英文地址。 “原來是那個地方啊。不過我想不明白,你萬里迢迢來到英國,就是為了要找一家精神病院?”他忽然一臉坏笑,“還以為你是來看病的呢。” “我沒病!” “沒病去什麼精神病院?” “這是秘密,不能告訴你。” 龍舟加大了油門:“蠻會賣關子的嘛。不過,你怎麼就知道我會幫你呢?” “因為昨晚你的出現,打亂了我的一件重要事情。”春雨冷冷地回答,就像遭受了深深的委屈,“而且,當時你還差點撞死了我。所以——你欠我。” “好一個討債鬼,你好像已經給我烙上原罪了。” 她瞪了龍舟一眼,不再說話了,任由他把著方向盤向南飛馳…… 下午四點。 POLO停在郊外的一條林蔭道上,迎面是那道維多利亞時代留下的大門。 他們下了車,陰冷的風從大門裡吹來,高牆後綠樹搖曳,詭異的靜謐。龍舟走到大門前,像囚犯般隔著鐵柵欄向裡面看:“這裡適合拍恐怖片。” “衝出瘋人院。” 她隨口念出了一部美國電影的名字。 鐵門上掛著大鎖,看門的警衛攔住了他們的去路,詢問有沒有預約?春雨想了想說:“請問院長先生在嗎?我想和他通電話。” 警衛很快撥通了院長辦公室的電話,春雨戰戰兢兢地對院長說:“Hello,請問四年前有沒有一個叫高玄的中國人在這裡住過?” “Gao Xuan?”電話那頭傳來了院長沉重的聲音,“是的,我記得這個中國人的名字,不過他早已經離開了這裡,女士,請問你是哪位?” 春雨低下頭顫抖了幾秒鐘,輕聲回答:“我是——高玄的未婚妻。” “Oh,原來你是——”院長顯然很是驚愕,隨即聲音柔和了下來,“那請進來吧,我在院長辦公室等你。” 院長又在電話裡向警衛關照了兩句。於是,警衛給春雨和龍舟做了簡單的登記,便把他們放進維多利亞精神病院的大門了。 走進這扇古老的大門,龍舟似乎聞到了一百多年前的氣味,他忽然低聲問春雨:“餵,剛才你在電話裡對院長說了什麼?” 原來龍舟並沒有聽清剛才春雨說的“我是高玄的未婚妻”的話。 “沒什麼。” 她淡淡的回答,低著頭繼續向前走去。 龍舟皺起了眉毛,快步搶到春雨前面,穿過一片幽靜的樹林,來到醫院辦公樓前。 他們走上石頭砌成的樓梯,看到院長已經頂著一個禿頭,等在辦公室門口了。 院長依然保持著驚訝的表情:“小姐,你就是——” “對,是我。” 春雨立刻點了點頭。院長的驚訝是有道理的,因為這裡從沒來過一個東方美人,他也不會想到“高玄的未婚妻”竟是這個樣子。 龍舟怔怔地跟著他們進了辦公室,然後春雨提出了她的問題:“我想知道四年前,高玄在這裡生活的情況?他離開這里以後,還有沒有關於他的消息?” 院長摸摸頭頂說:“奇怪,幾天前這裡還來過一個中國警官,也問了我差不多的問題。” “中國警官?”她的眼前浮現出了葉蕭的臉,“是不是叫Ye警官?” “對,你們認識?” 春雨點點頭,心裡疑惑更大了,為什麼葉蕭也來過這裡?一切越來越混亂了。 院長輕嘆一聲道:“高玄這個中國人確實不同一般,雖然只在這裡待了不到半年時間,但從他進來的第一天起,就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後來還有沒有他的消息?比如最近一段時間?” “再也沒有他的消息了,當年他是自己逃出去的——你知道嗎?他創造了一個紀錄,在維多利亞精神病院一百多年的歷史上,這是唯一的一次成功逃脫。至今都不知道他用了什麼手段,現在想來真是可怕啊。” 春雨卻覺得不能理解:“你覺得高玄可怕?” “也許有一些吧——好了,讓我帶你們去看一個地方。” 院長把他們帶出辦公室,下樓穿過一大片草地,來到另一棟古老的樓裡。 幾分鐘裡龍舟一直沒有說話,只是默默觀察著周圍一切。當他們走進一道昏暗的走廊,他在春雨耳邊說:“你難道不擔心嗎?” “擔心什麼?” 春雨用厭煩的口氣回答。 龍舟指了指走在前面的院長的背影:“他會不會引誘我們進入病房,然後把我們作為精神病人關起來呢?” 心想這人好煩啊,她隨即衝了一句:“不錯,你正適合這個地方。” “你們在說什麼?” 原來院長也聽到了後面嘀嘀咕咕的中國話,好在聽不懂什麼意思。 “沒,沒什麼。” 春雨瞪了龍舟一眼。 終於,他們來到那個屋子前。院長打開一扇小門,他怕驚動旁人,壓低聲音說:“四年前,高玄就住在這個房間裡。” 沒錯——春雨似乎聞到了那個人的氣味,正從小門裡瀰漫而出。她深吸一口氣,就像鑽進某個溫暖的懷抱,緩緩走進了房間。 就像幾天前另一個中國人看到的,這是個三十多平米的房間,光線透過鐵窗照在臉上。 同時也照亮了牆上的壁畫。 春雨仰頭看著牆壁,彷彿看到了他的眼睛。 對,她看到他了,他也看到她了。 他在這堵牆面前,赤裸上身,皮膚上佈滿油彩,手中畫筆在牆上勾勒著輪廓。而那些鮮豔的線條,在陰鬱的天空下,堆積出一個夢中才有的世界,而他就是那個世界的主宰。 她也屬於那個世界。 龍舟走進了屋子,隨即瞪大眼睛愣在牆壁前,巨大的壁畫烙進他的眼裡,畫裡的大本鐘如定格的電影鏡頭,大鐘的指針擺向十點整的位置。 院長打開了電燈,壁畫中的夜景顯現出來,在高高的鐘樓上方,他們看到了滿天的星斗,混沌的宇宙螺旋形扭曲上升,直到接近天花板處的那扇門—— 旋轉門。 這是壁畫裡的旋轉門,在宇宙蒼穹的中央,似乎有什麼東西要從門轉出來了…… “別看那扇門!” 在春雨和龍舟都看得發呆時,院長突然疾聲打斷了他們的遐想。 她感到後背沁出了汗珠,剛才彷彿自己飄到了畫裡,鑽進了那扇小小的旋轉門。 龍舟退到了窗邊,光線照亮了他的半張臉,突然想到了囚籠中的基督山伯爵。 春雨回頭向院長問道:“是他畫的嗎?” “是的,是他四年前留下的壁畫。” “嗯,我認得他的風格,這樣的顏色和線條,只有他才能夠畫。” 院長指了指壁畫的下端:“你們還可以看看下面這幾行中國字。” 春雨這才注意到下面的字,她半蹲下來用中國話輕聲誦讀—— “睜眼地獄/閉眼天堂/一雙神秘眼/關門天堂/開門地獄/一扇旋轉門/地獄/天堂/旋轉門/天堂/地獄/四載之後的五月/第二十七天/大本鐘/昏然睡去/黑暗中的主宰/將為我開啟/地獄/天堂/旋轉門/天堂/地獄。” 龍舟也過來念了一遍,馬上倒吸了一口冷氣:“四載之後的五月/第二十七天——那不就是昨天嗎?2005年5月27日。” “對,昨天晚上大本鐘不是停了嗎?” “沒錯!看接下來幾句話。”他的嘴唇都有些發青了,“大本鐘/昏然睡去——你看壁畫裡的大本鐘,不是正好指著晚上十點鐘嗎?” 接著她念出了最後幾句話:“黑暗中的主宰/將為我開啟/地獄/天堂/旋轉門/天堂/地獄。” “地獄天堂旋轉門?”說罷龍舟又看了看壁畫頂端,“這究竟是什麼意思?” “他就在旋轉門,看來我找對地方了。” “Revolving door hotel?”龍舟念出了旋轉門飯店的英文名字,“你是說昨晚那個飯店?” 她的表情像冰塊一樣點點頭:“對,就是那裡了。” 院長聽不懂他們的中文對話,忍不住插話了:“對不起,你們看好了嗎?” 春雨最後貪婪地深呼吸了一口氣,似乎要把壁畫裡的油彩味全都收入胸中。 出來後感覺又回到了人間。院長帶著他們下了樓,穿過一片草地,這時才看到一些穿著病人服的人們。院長介紹說他們現在出來放風了,但天黑又得回到病房裡去。 經過一片石砌的平地,據說這是一百多年前鞭撻病人的地方。忽然,龍舟發現有個人坐在地上,手里居然拿著根中國的毛筆,在地上畫著什麼東西。 龍舟好奇地走近,原來那人用毛筆蘸著水,在地上寫著中國字。他急忙拉了拉春雨的衣角,她原本有些生氣,但一看到地上寫字的人,也感到十分奇怪了。 院長把春雨拉到一邊輕聲說:“這個在地上寫字的人,叫斯科特(Scott),本來是心理學教授,四年前高玄進來後,斯科特便志願到此治療他。斯科特每夜都與高玄長談,兩人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友。當時斯科特對我說,他在對高玄實施催眠治療,並已發現高玄內心的地獄妄想。但幾個月後誰都想不到——斯科特開始聲稱自己是天使長迦百列,每夜都會到地獄中拯救痛苦的人們,還能直接與撒旦對話。” “他瘋了?” “沒錯,斯科特突然患上了嚴重的妄想症,從一個對別人實施治療的心理學教授,變成被關在這裡接受治療的精神病患者了。我認為是高玄通過與斯科特的長期接觸,從他身上學會了催眠術,並且掌握了斯科特的心理弱點,對他實施了反催眠。哦,可憐的斯科特,你看他到現在還沒有康復,終日沈溺於他的天使妄想之中。” 院長的話令春雨毛骨悚然,但她不相信自己愛過人的會是惡魔。 坐在地上的斯科特四十歲左右,頭髮梳理得整整齊齊,戴一副金絲邊的眼睛,身上穿著乾淨的病人服裝,若換身西裝和大學教授沒啥區別。他拿著一支中國毛筆,筆尖蘸了些清水,在地上“畫”出了兩個歪歪扭扭的漢字—— 居然是中文繁體字“地獄”! 這兩個神秘的漢字,如燒紅的鐵絲伸入春雨的眼睛,她感到腦中一陣炙熱,差點沒站穩。 龍舟抓住她的胳膊,但她迅速掙脫:“別碰我,我沒事。” 突然,斯科特站起來,睜大一雙藍眼睛問:“Chinese?” 他們幾乎異口同聲地回答:“Yes”。 緊接著龍舟用英語對斯科特說:“你知道剛才寫的中國字的意思嗎?” 斯科特看著地上漸漸乾涸的“地獄”,重重地吐出了一個英文單詞:“Hell。” Hell=地獄 春雨盯著斯科特的眼睛說:“你認識高玄嗎?” “Gao Xuan?”他眨了眨眼睛,似乎見到了那個故人,目光裡有些興奮,“當然,我當然認識高玄,他是我在這裡最好的朋友。” “我們能聊聊嗎?他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春雨懇切地看著斯科特,他忽然給了她一個微笑,坐到大草坪的一張石桌邊。他們圍繞石桌就像開什麼會,只有院長站在遠處,樹蔭下頂著個醒目的禿頭。 “很高興認識你,小姐。” 斯科特極有禮貌地伸出了手,春雨不得不與他輕輕握了一下,接著問道:“斯科特教授,你看到過高玄房間裡的壁畫嗎?” 龍舟倒暗暗吃了一驚,心想這號精神病人怎麼還是教授? 斯科特點頭回答:“是指他房間裡的藝術傑作嗎?我當然看到過,事實上在他創作那幅壁畫期間,我每夜都與高玄促膝長談,我也可算是看著那幅畫誕生的。” 龍舟突然插話了:“畫裡有大本鐘。” “對,我很喜歡那幅畫裡的大本鐘。”斯科特說話時的眼神裡滿是嚮往,“可惜,當時我看不懂他在壁畫底下寫的那些中文詩。後來高玄離開這里以後,我就開始自學中文,每天都會在這裡用毛筆練習一下。雖然是一門極其難學的語言,不過到現在我也學會了幾百個漢字。但幾年來院長再也沒能准許我去那個房間,否則我一定會把那首詩翻譯出來的。” 但春雨還有疑問:“剛才你在地上寫的'地獄'兩個漢字,也是你自己學的嗎?” “不,這兩個字倒是四年前高玄教給我的。” “那他還對你說過什麼呢?” 斯科特瞇起眼睛想了想說:“地獄——有很多層,每一層裡都會有人遭受酷刑,因為人人都犯有罪行,在地獄的第……” “夠了,這我知道。”春雨突然打斷了斯科特的話,臉色都有些不對了,但她迅速平靜了下來,“對不起,除了地獄以外,高玄還說過什麼?” “他對我說過很多,讓我想想——”斯科特低頭沉思了片刻,“對了,還有一個中國間諜的故事。” “中國間諜?” 龍舟不由自主地叫了出來,怎麼突然從懸疑片變成間諜片了呢? 斯科特點點頭:“是的,一個中國間諜!不過你們不要緊張,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多久以前?” 他的眼神飄忽不定起來,似乎陷入了遙遠的回憶:“那還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時候。” “第一次世界大戰?”龍舟終於用自己的母語脫口而出,這個故事可真的說遠去了,難不成還與1914年薩拉熱窩的槍聲,或1917年十月革命的砲聲有關?他悄悄對春雨耳語道,“餵,他可是個精神病人啊。” 春雨不屑地回答:“我相信他的話!” 然後,她又用英文對斯科特說:“請繼續說下去吧,我對這個故事很感興趣。” “好的,那個中國人其實是個英語教師,但暗地里為德國人服務,潛伏在英國刺探各種機密軍情。1916年他被英國諜報部門逮捕了,不久後就以間諜罪被處以絞刑——事實上這個故事非常複雜,高玄說他到英國來的目的,就是要找到當年那個中國間諜的秘密,甚至不惜為此而冒險。” “有什麼秘密?” 斯科特神情凝重地搖了搖頭:“他沒有告訴我,但這個秘密據說非常重要,關係到上千萬人的生命。” “上千萬人的生命?拜託啊。” 龍舟又一次說出了中文,他覺得眼前這個精神病人的話,簡直就是危言聳聽了。 但春雨的心已被懸了起來:“那高玄有沒有說過那個中國間諜叫什麼名字呢?” “有,那個中國間諜的名字叫——” 斯科特忽然拿起了毛筆,蘸蘸水在石桌上寫下了幾個字母: Yu Tsun 春雨和龍舟都很意外,他們還以為會看到中文呢。 “念'愚蠢'嗎?”龍舟扑哧一聲自己笑了出來,“不可能,不可能有這樣的名字。” 斯科特不懂他在說什麼:“高玄沒告訴我這兩個音節是什麼意思,你們知道嗎?” “中文裡有許多發音相同但字形和意思都不一樣的字,尤其是人的姓名,單聽讀音是很難確定意思的。而且,不知道這個姓名的排列是按照中國還是歐美的習慣,如果按照中國人姓氏在前的習慣,那麼他應該姓'於'。” 不過即便是“Yu”這個讀音,也有“於”、“餘”、“俞”、“虞”、“鬱”等許多個字呢,龍舟搖搖頭:“那麼後面的'Tsun'呢?可能是港台的漢字音譯,天知道有沒有這樣一個人。” 天色已完全昏暗下來了,草地上只剩下他們三人,所有的病人都回房間去了。 “你們可以回去了。” 身後突然響起了院長的聲音,傍晚降臨他給春雨和龍舟下了逐客令。 院長又對斯科特說:“我的朋友斯科特,你也應該回去吃晚餐了。” 斯科特聽話地走到院長身邊,向春雨他們揮了揮手說:“再見,歡迎常來這裡作客。” 龍舟不禁苦笑:“要是常到精神病院來作客,豈不是倒了八輩子的黴!” 春雨用胳膊肘捅了一下龍舟,然後揮手向斯科特告別。 傍晚六點,院長將他們送到了大門口。院長向春雨問道:“小姐,請等一等,能最後回答我一個問題嗎?” “當然可以。” “你真是高玄的未婚妻嗎?” 這個問題讓春雨怔住了,她咬著自己的嘴唇半晌沒說話。 龍舟同樣也給怔住了,兩小時前進大門的時候,他並未聽清春雨在電話裡說的這句話。剎那間,心裡好像被什麼扎了一下,接著掉進了深深的地洞。 院長盯著她的眼睛追問:“我是個虔誠的基督徒,從來不知道什麼是撒謊。請你回答這個問題。” 春雨的嘴唇被自己咬得發紫了,幾秒鐘後緩緩吐出那個單詞—— “No。” 得到了這個答案,院長微微頷首:“Thank you,Bye。” “Bye。” 春雨有些感激地點點頭,快步走出了大門。 緊跟著的龍舟心情很複雜,剛才那半分鐘,彷彿從人間墜到地獄,再從地獄爬回了人間。 坐進POLO車裡,龍舟輕聲問道:“未婚妻?” 春雨滿臉疲憊地低下頭:“別問了,快點開吧。” 車子迅速開出林蔭道,回到通往倫敦市區的道路上。龍舟並沒有像昨晚那樣飛快飆車,而是保持正常車速,繼續說:“你是高玄的未婚妻?到底是還是不是?” “我不是已經回答過了嗎?不用再說第二遍No了吧。” 但龍舟依然不依不饒:“高玄是誰?” “你管不著!” “昨天晚上你在大本鐘底下,拼命尋找的就是這個人對嗎?” 她閉上了眼睛,微弱地說了聲:“對。” “你和他究竟是什麼關係?” 春雨不再回答了,她繫著安全帶,頭靠在座位上邊,像是睡著了似的。 該死!龍舟心裡暗暗罵自己:為什麼會這樣?這個女人是誰的未婚妻跟我有什麼關係?我幹嘛為這個而揪心呢?我和她不過萍水相逢而已,想當年白居易同志不是說過嗎:“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正是傍晚的交通高峰時期,通往市區的道路上車滿為患,任憑龍舟再大的本領也動彈不得。他煩躁地看著眼前的滾滾車流,旁邊的春雨一句話也不說,夜色籠罩蒼茫大地,每個人每輛車都如塵埃,消失在無邊的星空下。 晚上七點半,POLO終於回到切爾西區,下午他們碰面的地方。龍舟問她晚上要去哪裡?春雨只是癡痴的搖了搖頭。 於是,龍舟繼續向前開去,停在附近一家西餐館門口,只是與周圍鋥亮的寶馬和奧迪相比,這輛又舊又小的POLO顯得寒酸了許多。 “如果有國內的朋友第一次到倫敦,我都會帶他們來這裡吃晚餐。” 他領著春雨到了餐館二樓,找了一處安靜的座位。雖然菜單上的價格很是嚇人,但龍舟點了幾樣最便宜實惠的,幾乎就只能填飽肚子了,費用比麥當勞大叔高不了多少。還好這裡沒有規定最低消費,要不然可能會被趕出去的。 餐廳侍者悄悄對他翻了下白眼,然後給他們在餐桌上點了盞蠟燭。 春雨確實餓了,顧不得女孩子的矜持,不一會兒就吃光了這頓可憐的燭光晚餐。 龍舟尷尬地喝著湯,輕聲提醒說:“你應該吃得慢些。” “我知道。”她輕嘆了一聲,幽幽道,“可惜,現在沒這個心情。” “至少吃得下還是好的。”龍舟調皮地笑了一下,雖然覺得不適合在餐桌上講,但他還是說了出來:“今天上午,我去看過弗格森教授的遺體了。” 沉默了片刻後,春雨冷冷地說:“你應該等我把晚飯消化好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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