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天機3·空城之夜

第13章 第十一章毒

天機3·空城之夜 蔡骏 14175 2018-03-22
2006年9月30日,上午10點01分。 鐵門外咚咚作響的敲打聲,似重錘擊在孫子楚的心口。倒是林君如膽大地跑出去,躲在鐵門後大聲問:“誰啊?” “我!” 是旅行團裡最蒼老沉悶的童建國的聲音。 打開鐵門,他好像比清晨老了幾歲,身上的衣服又髒又破,雙眼佈滿駭人的血絲,手裡卻提著一個塑料水桶。 林君如注意到有幾條魚在水桶裡拍打著:“你去打魚了?” 但童建國並沒有回答她,徑直拎著水桶走進客廳。正好玉靈和頂頂陪著秋秋走下來,大家都看到了桶裡的魚,尤其是虛弱的秋秋,立即跑過來問:“他人呢?” 那個“他”,指的自然就是錢莫爭,秋秋還不知該如何稱呼他。 童建國疲倦地將水桶放在廚房,顫抖著坐倒在沙發上,微閉起雙眼說:“他死了。”

“什麼?” 秋秋睜大了眼睛,客廳裡其他人都保著沉默,一切的死亡都是有可能的,他們早已對死亡麻木。 “錢莫爭死了。” 他總算喘了一口氣回來,異常冷靜地告訴大家這個消息。 幾十分鐘前,他追逐葉蕭和小枝到小溪邊,沒想到他的一聲槍響,使得闖入城市的野象群發狂,結果踩死了正在河邊釣魚的錢莫爭。 等到葉蕭與小枝游過溪流逃命,象群們漸漸平息憤怒離開以後,童建國才大著膽子鑽出來。他回到溪流邊尋找錢莫爭的屍體,發現這位可憐的攝影師,已整個被踩入泥土之中。大地已成為他的墳墓,地面上只能看到他的血肉模糊的後背,還有幾根碎裂出來的脊椎骨。 身經百戰的童建國,也未曾看過如此慘烈的死狀,只有在古印度有被大象踩死的酷刑。他沒有辦法把錢莫爭弄出來,只能從路邊找了些紙板蓋住。這時他發現了那個水桶,裡面的魚還好好地游動著。錢莫爭臨死前把桶推到路邊,野象群的腳步也沒有震翻了它。

這些魚是用錢莫爭的命換來的。 好像是接受了某種指令,童建國不由自主地提起水桶,那是錢莫爭未完成的使命,要給秋秋準備的魚湯。 無法抗拒——像有人在推著他走路,也像有人在幫他提著水桶。童建國沒有去追葉蕭和小枝,也沒有再找一輛汽車,而是快步疾行了幾千米,帶著一水桶的魚回到了大本營。 孫子楚、林君如、玉靈、秋秋、頂頂,五個人聽完他的講述後,都沉默了半晌,好像錢莫爭血肉模糊的屍體,正鑲嵌在客廳的地板裡。 “不!我不相信!”十五歲的秋秋突然狂怒起來,弱小的她抓住童建國的胳膊,嘶聲力竭地喊著,“你在騙我!騙我!” 五十七歲的童建國巋然不動,任由女孩的捶打唾罵。還是玉靈過來拉開了秋秋,抱著傷心的女孩說:“我們都相信是真的,他不會騙我們的。”

秋秋的眼淚已奪眶而出,她曉得該如何說出來——錢莫爭真是自己的親身父親嗎?如果是的話,那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三個人:她的父親(或者是養父),她的母親(毫無疑問是親身的),還有她的親身父親(假定是吧),竟在幾日之內相繼死亡,全都在這該死的沉睡之城! 自己真的如此不幸嗎?成為一個徹徹底底的孤兒,再也沒有人疼沒有人親,她感到一陣無法言說的孤獨,渾身上下都冰涼徹骨,心臟瞬間碎成了無數片,倒在玉靈懷中放聲抽泣。 突然,秋秋又跳起來說:“我要去看一下!如果錢莫爭死了的話,我要看到他的屍體!” “別傻了,外面很危險的,你必須乖乖地待在這裡。” 童建國淡淡地回答,但女孩已經掙脫了玉靈,卻被他一把拉了回來,牢牢按在沙發上動彈不得。秋秋想要掙扎卻使不出力氣,林君如和頂頂接著按住了她,直到她又一次哭倒在沙發上。

“照顧好她吧,千萬不能讓她亂跑。”此時童建國擔負起了長輩的責任,他又指了指廚房裡的魚說,“這是錢莫爭用命換來的魚,你們中午就給小姑娘做魚湯喝吧!” 玉靈點頭走到廚房,看著那些可憐的魚說:“水里還有血。” “那是錢莫爭的血,把魚鱗刮得乾淨些吧。” “好吧。” 她無奈地應了一聲,剛拿出菜刀準備殺魚,又想起一件事:“伊蓮娜呢?她怎麼沒回來?” “這女孩跑丟了,誰知道去哪裡了,運氣好的話會自己回來的吧。” “真要命!” 玉靈利索地剖開魚腹,清理著魚鱗和內臟,彷彿在解剖一個活人。 短短的一個上午,旅行團就有兩個人逃跑了,一個人失踪了,還有一個人乾脆死掉了。 轉眼之間四個人就不見了,這房子裡只剩下了他們六個人,老的老的小的小,這些老弱病殘如何能捱過去呢?

想著想著又是悲從中來,她這個地陪導遊算是徹底失敗了,一切都不在掌握之中,唯有手中的魚任她宰割。 在她低頭洗魚之時,胸前的墜子悄然滑出衣領,這個雞心形的小相框,立刻勾住了童建國的雙眼。 “等一等。” 他伸手抓住雞心墜子,玉靈放下魚洗洗手,將墜子裡的小相框打開,裡面露出了一張美人的臉。 “這是我的媽媽,很像我吧。” 童建國盯著相框微微顫抖:“是的,很像,她的名字叫蘭那。” “為什麼這麼看著她?” 聰明的玉靈已察覺到了什麼,童建國苦笑著長嘆一聲:“是的,我曾經認識你的媽媽。” “什麼時候?” “很久很久以前。” 寂靜的廚房,連剩下的活魚也沉默了,玉靈轉頭看了一眼客廳,其他幾人都已陪著秋秋上樓了。

她的嘴唇也顫抖起來,心跳砰然加快聯想到了什麼,害怕地抬頭看著他問:“你——你究竟是誰?” “我?”他感覺突然碰上了一個嚴重問題,一輩子都無法回答清楚的問題,“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誰。” “不,你一直在關心我——從見到我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在盯著我看。是因為我長得很像我媽媽?而你說你曾經認識我媽媽,你和她有過特殊的關係?” 玉靈大膽地追問著他,讓童建國無處可退,他仰頭悲愴地回答:“我不知道什麼叫特殊關係?但至少我可以承認——我喜歡過蘭那,也就是你的媽媽。” 他的回答讓玉靈更加緊張,她深呼吸了一口氣說:“現在,我有一個問題,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讓我難過也讓我困惑了許多年的問題。” “問吧。”

“你是我的爸爸嗎?” 這個大膽的問題讓廚房裡沉默了一分鐘。 玉靈睜大著清澈的眼睛,希望得到一個肯定的回答。 “不是。” 但童建國給了她一個失望的答案。 “真的不是嗎?” “對不起,如果你真是我的女兒,我怎麼會不敢承認?”他痛苦地抓著頭髮,灌下一大杯涼水,“我倒真的希望做你的父親!可惜不是我!可惜不是我!” 他那悲傷至極的眼神,已說明這不是撒謊。 玉靈的鼻子有些酸澀了,低聲道:“對不起,是我自己太傻了,我不該問這個問題。” “讓我把一切都告訴你吧。” 童建國又喝了一大口涼水,先將三十年來千頭萬緒的記憶整理一遍,然後簡明扼要地娓娓道來。 從當年私越邊境參加游擊隊,到受傷避難於深山小村,又愛上了傳說中的羅剎公主蘭那,卻難過地發現最好的朋友李小軍已捷足先登,最後遭遇毒品集團全村毀滅,此生再也見不到美麗的蘭那了。

她是童建國這一輩子唯一真正愛過的女人,可惜連一句“我愛你”都沒有說出口過。 這是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嗎? 1975年,經歷了那次生離死別的創痛之後,童建國再也沒有回到游擊隊。他失去了原來的理想和信仰,那個紅色的夢徹底醒來了。他不敢再回到國境線以內,只能像孤魂野鬼在異域流浪。 最不幸的是,童建國變成了自己鄙視的那種人——投靠毒品集團當了一名僱傭兵,純粹為了金錢而賣命。他將腦袋別在褲腰袋上,過了十幾年刀口舔血的生活。他自己也記不清殺過多少人了,至少有四位數的亡靈在地獄咒罵著他。 十多年前,金三角的局勢趨於緩和,許多毒品集團和武裝組織都放下了武器。童建國獲得解脫而“失業”了,他厭倦了漫長的殺人歲月,便帶著一筆積蓄離開叢林,經由香港回到了家鄉上海。

童建國的父母早已離開人世,以為兒子永遠死在了異鄉,當年的親戚看到他也不敢相認。好不容易才恢復被註銷的戶籍,但他在金三角的血腥歲月,卻從未向任何人吐露過。他用以前殺人得來的積蓄,在上海開了一家軍迷用品專賣店,出售各種仿真軍品。他常去射擊俱樂部兼職做教練,也算是最擅長的老本行。 雖然他也有過其他女人,但他從沒有真正愛過一個人,因為心底永遠藏著一個完美的蘭那——得不到就是最完美的。 隔了那麼多年之後,童建國又一次回到金三角,回到這片埋葬了他的青春的土地,卻見到了當年唯一暗戀過的女子的複製品——就在他的眼前楚楚可人,卻不能去擁抱親吻她,儘管在夢中已做過無數次。 聽完他漫長人生的傳奇故事之後,玉靈的嘴唇已然發青了,該怎樣面對這個五十七歲的男人呢?是同情還是憐憫還是恐懼?

唯一能確定的是,1975年以後,童建國就再也沒有見過她的媽媽。而玉靈是1985年才出生的,所以童建國當然不可能是她的父親。 玉靈苦悶地仰起頭,將鑲著媽媽照片墜子放回胸前,眼眶濕潤著說:“天哪,我的父親究竟是誰?”
中午,十一點。 新光一越廣場。 這裡曾經是南明最大的商業中心,總共有六層的營業樓面,其中地上五層地下一層。從世界名牌到大眾超市一應俱全,每天的客流超過數千人。雖然南明城已封閉了數十年,但仍無法避免這裡的女人成為購物狂,每當週末便會熙熙攘攘。地下的美食城和頂樓的電影院,構成了一個巨大的銷品茂,可以使你度過快樂的一天——只要你有足夠的腰包和體力。 現在,鏡頭推移到地下的美食城。從過橋米線到桂林米粉再到廣州小吃,從日本拉麵到韓國燒烤再到意大利麵條,和國內的商場美食城沒什麼區別——只是一個人都沒有,巨大的空間寂靜無聲,所有的燈光卻照得通明。餐桌上鋪滿了灰塵,料理台上結著厚厚的油垢,有的還成為老鼠和昆蟲的樂園。 一陣腳步聲打破了寂靜,隨即出現兩個人影,時隔一年之後的第一批顧客? “SHIT!這是什麼鬼地方!” 緊接著又是一長串的英語髒話,伊蓮娜的頭髮像個女瘋子,在地下一層絕望地咆哮著。 “被命運選中的地方。” 回答她的是一句蹩腳的英文,帶著濃濃的法國口音——亨利·丕平。 三十多歲的法國人也是破衣爛衫,昨天下午差點被葉蕭抓住,使他如驚弓之鳥小心翼翼。他已經好幾天沒有洗澡了,只能用商場櫃檯裡的香水,遮蓋自己本身濃郁的體味,使得周身充滿了HUGO BOSS的氣味。 “你為什麼要逃跑?” 伊蓮娜理了理頭髮,用英語追問著亨利,空曠的地下美食城發出她的迴聲——逃跑……逃跑……逃跑…… “我,因為,因為——”他摩擦著光滑的腮邊,上午剛用飛利浦專櫃裡的剃須刀,刮去了滿臉的鬍鬚,“我不能再撐下去了,情況完全超出了預料,誰都不知道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麼!” “難道你知道?”伊蓮娜睜大了眼睛,吸血鬼似的狠狠地盯著他,“你不要告訴我,你知道本來應該會發生什麼?” “很遺憾,就是這樣的,我知道你們的結局,我也知道這一切原本不是這樣。” “SHIT!” “抱歉。”亨利痛苦地籲出一口氣,“現在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不知道該到哪裡去?” 伊蓮娜用美國人的直接大聲罵道:“混蛋!告訴我究竟是怎麼回事?” “不,我還不能說,我不能——” “啪!” 一記耳光重重地打在他臉上,伊蓮娜就像頭憤怒的母獅子,容不得亨利有任何忤逆。 她又指著亨利的鼻子說:“跟我回旅行團去,不管你有什麼秘密,都必須告訴我們大家,如果你覺得有危險,我們也要互相保護,總比你一個人死在外面強。” “出去我們會死的!” “膽小鬼!那我自己去死,你留在地下等天使來救援吧。” 伊蓮娜大步向樓梯走去,突然感到後腦勺一陣劇痛,隨即天旋地轉失去了知覺。 偌大的地下一層再度陷於死寂,法國人亨利面色蒼白,手握身邊餐廳的平底鍋,就是這個堅固的鍋子,將可憐的伊蓮娜砸暈在地上。 他放下鍋子跪倒在地,撫摸著伊蓮娜痛苦的臉,隨後輕輕吻了她的額頭。他接著發出一陣苦笑,但很快轉變為悲慘的抽泣,大粒的淚水滾落到她臉上。 “你出去會死的!傻女孩!” 亨利發出一句沉悶的法語,如地獄警鐘在地下一層迴盪著。 隨後,他抓住伊蓮娜的雙腿,就像拖著一具僵硬的屍體,拖往地底某個無盡的空間……
中午,同一時間。 老弱病殘們的“大本營”,沉睡的別墅的客廳。 孫子楚和頂頂走下樓梯,從沙發上拿起那疊舊報紙,指著上面的日期說:“你看,這裡記錄著一年前南明城發生的一切,最最離奇的'大空城之夜'。” 童建國和玉靈走出廚房,一鍋魚湯正在液化氣灶上煮著。他們也湊到了沙發上,孫子楚索性就像開會一樣,召集大家說:“看這些報紙太費力了,還是聽我來講述吧。” 他又恢復了油嘴滑舌的老樣子,不再像昨天那樣萎靡不振,然後用了二十多分鐘,將《南明日報》上記錄的“大空城之夜”的來龍去脈,幾乎鉅細無遺地說了出來。 其他人都彷彿在聽天方夜譚,只有童建國頻頻點頭說:“怪不得——原來這座房子就是小枝的家,她的爸爸就是第一個中毒死掉的人,可她怎麼沒死呢?” “導遊小方和屠男死亡的狀況,也都和報紙裡描述的非常像。還有報紙裡說的動物殺人事件,讓我們再仔細回想一下,成立是死於鱷魚潭中,唐小甜是死於山魈之手,楊謀死於蝴蝶公墓,錢莫爭又死於大像腳下,這些兇手不都是動物嗎?” 孫子楚的聯想能力得到頂頂的讚同:“對啊,儘管南明城已經沒有人了,但那些可怕的動物們還在啊,也許它們體內也殘留著毒素,使它們無緣無故地攻擊人類。” 天機的世界就是動物世界? “太可怕了!” 頂頂又想到了叫“天神”的大狼狗,還有那隻神秘的白貓。 “可為什麼報紙後來沒了?” “都發生內戰了,報紙還能出嗎?或者報社的人也死了?” “那我們現在只能確知的是,因為打開了羅剎之國的'龍之封印',使得南明城發生了瘟疫,進而引發了南明城埋藏多年的矛盾,最終導致了血腥的政變和內戰。”孫子楚低頭思考了片刻,“至於內戰的結果如何?南明城的數万居民究竟何去何從?這里為何會變成沉睡之城?所有這些謎團仍然難以解開。” 頂頂無奈地點頭同意:“也就是說所謂的'大空城之夜',到現在還是沒有答案,我們仍然不知道居民們去哪了。” “但有一個人肯定知道。” “誰?” “小枝!”童建國冷冷地吐出這個名字,幾乎咬牙切齒地說,“假定她真叫這個名字!” 頂頂厭惡地問了一句:“所以你想方設法要抓住她審問她?但你認為她還會說真話嗎?” “我會讓她說真話的,在這方面我是最有經驗的,就連葉蕭警官也不能和我比。” 這句話倒是不虛,童建國當年做僱傭兵的時候,抓住的俘虜沒有一個不敢說實話的,自然他也有許多酷刑和折磨人的手段。 “聽著,葉蕭是我的好朋友,不管怎麼樣都不要傷害到他。” 孫子楚大著膽子警告了童建國,隨即遭到一個白眼。童建國摸了摸褲腳管,隱隱露出手槍的形狀,立刻讓孫子楚安靜了下來。當葉蕭帶著小枝逃出去後,童建國成了這裡的老大,暴力手段永遠是最終的解決方式。 氣氛又變得緊張了,玉靈乖巧地回廚房看了看,便招呼大家說:“魚湯已經煮好了,快點來吃午餐吧。” 幾分鐘後,樓上的林君如和秋秋也下來了。玉靈將一大鍋魚湯放到桌上,還有不少煮熟的真空包裝食品,六個人都聞到了濃濃的魚香。 玉靈給每人都盛了一大碗魚湯,尤其是秋秋的那碗更多更濃。黃澄澄的魚湯表面,漂浮著一層黏稠的膜,魚腥味已經被熬到最淡了。這是進入南明城以來,他們能夠吃到的最新鮮的美味佳餚,但所有人都沉默著不敢動調羹。 這是錢莫爭用命換來的魚,也許魚湯裡還殘留著他的鮮血。 林君如看著魚湯只想反胃,好像碗裡盛著錢莫爭的血和肉。童建國是看過錢莫爭屍體的,雖然是他帶著這些魚回來,但若要自己把它們吃下去,實在是沒有這個勇氣。頂頂乾脆閉上眼睛,嘴中默念起一段經文,絕不敢嘗半點魚肉。 玉靈有些著急了,畢竟是她親手做出來的魚湯,她催著秋秋說:“快把湯喝了吧,這些魚就是為了你捉來的。” “不,你們不要為了做任何事,我不值得你們關心!” 十五歲的女孩低著頭,眼淚已悄悄地滑下來了。 “你早上不是還說要吃魚嗎?” 秋秋搖著頭大聲說:“我不喜歡吃魚了,我最討厭吃魚!最討厭!” “聽話!” 玉靈像個大姐姐一樣對她說話,但秋秋發起了固執的脾氣,一把將碗推到地上砸得粉碎。 渾濁的魚湯伴隨破碎的瓷屑,在廚房的地板上四溢。 大家心頭都猛然揪了一下,卻再也沒有人去教訓小女孩了。秋秋轉頭跑上二樓,玉靈輕嘆一聲低頭收拾碎碗,用拖把將地板收拾乾淨。 “你們真的都不吃嗎?” 還是孫子楚打破了駭人的沉默,他拿起調羹勻了勻魚湯。許多天沒吃到新鮮菜了,更別提這誘人的活魚湯,每一粒分子都往鼻孔裡鑽,頓時勾起腹中的讒蟲。 雖然,明知道是錢莫爭用命換來的魚,但孫子楚實在無法忍耐了。那股百無禁忌沒心沒肺的勁頭又湧上來,使他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手,自動地舀起一口魚湯,緩緩送往乾渴的嘴唇。 所有人的雙眼都盯著他,目送那調羹裡濃稠的黃色液體,直到被孫子楚的嘴巴吞噬,灌入一條無法抵抗誘惑的食道。 溫熱的魚湯迅速滑入胃中,舌頭上的味蕾飽受刺激,傳遞到全身的每一寸神經。那是自本故事的第一天,那頓致命的“黃金肉”以來,孫子楚最幸福的瞬間。所有毛孔都已張開,呼吸著全世界的空氣,各種香艷氣味和甜美滋味,一齊匯聚於體內。體重減輕了一大半,他彷彿從地面飄浮起來,升入雲宵之上最快樂的天堂。 僅僅幾分鐘的工夫,一碗魚湯已然見底,連同鮮美的魚肉送入腹中,桌上只剩一堆魚骨和魚刺。孫子楚一下子胃口大開,把餐桌上的其他食物也一掃而光。吃完後他拍著肚子長吁短嘆,好似人生如此夫復何求? 但他吃得越是香甜,別人就越是倒胃口,大家都稍微吃了一些袋裝食品,但就是沒人敢動魚湯,包括煮湯的玉靈自己。 接近正午時分,五個人仍圍坐在沉默的餐桌邊。童建國的眼皮突然猛跳起來,急忙掃視著身邊每一個人,目光直直地撞到孫子楚臉上,發現他的臉正在迅速變白。 頃刻之間,竟已變得面如白紙,同時額頭冒出豆大的汗珠。孫子楚的雙眼仍睜大著,鼻翼劇烈地擴張抽動,喉嚨裡發出毒蛇般的噝噝聲。 林君如也感到了不對勁,她抓著孫子楚的胳膊,緊張地問:“哎呀,你出什麼狀況了?” 頂頂和玉靈也圍到他身邊,可孫子楚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雙眼無神地盯著前方,顫抖的嘴唇已發黑髮紫了。冷汗像下雨一樣滴下來,林君如再一摸他的後背,衣服竟然也全部濕透了。大家都被他的樣子嚇到了,頂頂使勁掐了掐他的人中,可還是毫無反應。 “糟糕!只有死人掐人中才沒反應!” “別嚇唬我啊。”林君如已心急如焚了,“快把他扶到床上去!” 話音未落,孫子楚重重地摔了下去,幸好童建國眼疾手快,將他攔腰死死地抱住。再看他整個人已毫無力氣,只有雙眼還瞪得渾圓,彷彿受了冤屈的人死不瞑目。 手忙腳亂之際,林君如失手把鍋子打翻了,魚湯霎時鋪滿了廚房地板。頂頂被魚湯氣味刺激了一下,驚恐地喊道:“魚湯有毒?” 童建國已把孫子楚背在肩上,回頭看了一眼廚房,忿忿地說:“媽的,只有這小子喝了魚湯,所以我們大家都沒事,只有他合該倒霉!” “這怎麼可能?”這下最緊張的人變成玉靈了,這鍋魚湯可是她親手煮出來的,“不,不會的,我什麼都沒做。” “放心,沒人懷疑過你!” 童建國邊說邊背著孫子楚走上樓梯,林君如在旁邊小心地幫著他,將孫子楚送到二樓臥室的床上。 此時的情況更加危急了,孫子楚在床身渾身抽搐,脖子高高仰起像受到重擊,口中發出含混不清的聲音,嘴角甚至流出一點點白沫——這是明顯的生物中毒症狀,童建國當年也用過毒藥,親手用蛇毒殺死過敵方頭目。 “該死的!我早就該想到那些魚了,我究竟是哪根神經搭錯了?” 童建國心裡一陣內疚,千錯萬錯,錯在自己不該把那桶魚拎回來,讓它們去給錢莫爭陪葬好了。 “魚肉裡果然有劇毒?”林君如立刻想到了河豚,有一年去日本旅行,別人都吃了河豚,只有她無論如何都不敢嚐一口,“天哪?那他會不會沒命?” 她恐懼地撫摸著孫子楚的臉,卻不知該如何救他的命,只有無助地用紙巾拭去他嘴角的白沫。再翻開他的眼皮看了看,瞳孔明顯已擴散放大了,說明他正命懸一線,隨時可能GAME OVER。 頂頂和玉靈也衝上來了,看到孫子楚垂死掙扎的樣子,她們同樣也手足無措。林君如也不顧忌其他人了,就連她自己也無法理解,眼淚為何要滾落下來,打濕了孫子楚發黑的嘴唇。她索性抱緊他的腦袋,痴痴地說:“不要,我不准你死!” “快去倒點開水!” 童建國從貼身口袋裡掏出一個小藥瓶,這是他多年來隨身攜帶的防毒藥,是一個撣族老人為他調配的,以前在森林中不慎遭到蛇咬,用這個藥都可以化險為夷。 瓶子裡倒出一粒黑色的小藥丸,散發出令人難以忍受的惡臭,連林君如都被熏得捏起了鼻子。但孫子楚的牙關緊咬,像具殭屍一樣掰不開嘴。 童建國又掏出一把小匕首,雪白的刃口讓頂頂驚叫道:“你?你要幹嘛?” 他用行動做了回答,這把鋒利的小匕首,正好插入孫子楚上下排牙齒間的縫隙。他再輕輕地往上一扳,就把孫子楚的牙關撬開來了。童建國一手捏著孫子楚的鼻子,一手將黑色小藥丸塞入嘴裡,同時玉靈將開水灌入孫子楚口中。 “你給他吃的是什麼藥?” 林君如仍然皺著眉頭,她感覺那藥像大便的氣味。就連昏迷中的孫子楚都皺起了眉頭,不一會兒胸口就劇烈起伏起來,喉嚨裡難受得想要反胃,卻怎麼也嘔不出來。 “有這反應就算正常了!”童建國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希望他能盡快嘔吐出來,我現在是給他洗胃,知道醫院裡怎麼搶救服毒自殺的人嗎?” “到底是什麼藥?” 這回輪到玉靈問他了,同時她和林君如用力按住孫子楚。 “一種特別的眼鏡蛇毒。” 林君如差點給氣昏過去:“你給他吃毒藥?” “你知道什麼叫以毒攻毒?我以前給毒蛇咬了之後,都靠這個藥救命的,所以才養成隨身攜帶的習慣。” “我們村子裡也常用蛇膽解毒。”玉靈附和著童建國說,“他只要把毒吐出來就會好了。” 現在,大家都把目光集中在孫子楚臉上,看他何時難受得嘔吐出來。 六十秒過去了,上下折騰的孫子楚仍然沒吐出來,林君如看著他都快吐出來了。 六分鐘過去了,孫子楚又恢復了平靜,面色蒼白地躺在床上,只剩下一點微弱的呼吸。 童建國失望地搖了搖頭:“媽的,這裡的魚毒還真的很特別,我的藥居然不管用了!” 孫子楚的命,依然捏在死神的手中。
正午的陽光。 十二點整,南明城的另一個角落。 隔著厚厚灰塵的玻璃櫥窗,射進來的太陽已很稀薄了,黃色光暈籠罩著小枝的臉,彷彿一個油畫裡的人物。 葉蕭就坐在她的對面,捧著一大包保質期內的薯片,這就是他們的午餐了。這是學校對面的一間便利店,他們剛用熱水壺燒了一些水,又享用了貨架上的一些食物。 似乎世界上的一切都是自己的,也彷彿自己也不再屬於這個世界。 “好了,你現在可以告訴我真相了。” 他平靜地看著她的眼睛,雖然最近的二十四小時,他在小枝身上傾注了某種特別的感情,以至於為了她而不惜冒險,差點命喪在童建國的槍口下,也差點徹底墜落到慾望的陷阱中。 但他畢竟還是葉蕭,一個成熟的二十九歲的警官,雖然此刻身上沒有穿著制服。他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必須要讓自己冷靜下來,超出個人的慾望去看待她。此刻他要做的最重要的事,就是知道沉睡之城的真相,知道眼前這朵開著紅白玫瑰的小枝究竟是誰? “你在審問我嗎?” 他無奈地嘆息了一下:“總比把你交到童建國手裡去審問好。” “你不會相信的,我已經騙過你幾次了,再說一遍你仍然會以為我在騙你。” 小枝的回答相當老練,她靠在便利店的收銀台後面,就像年輕的實習收銀員。 “未必!”葉蕭覺得自己必須要保持威懾,不能再像戀人一樣聽命於她了,“那要看你說的是什麼了。” “你想要聽到什麼?” “你的過去,你的家庭,還有大空城之夜。” 她低頭沉默了片刻,突然溫柔地反問道:“你真的想知道嗎?” “是的,我真的想知道,知道真的事實,不要告訴我假的。” “我可以告訴你,但得有一個條件。” 葉蕭又擰起標誌性的眉毛:“說吧,儘管你沒有資格和我交易。” “你先要答應我,只要我告訴你真相,你就發誓必須要為我完成三件事情。” “哪三件事情?” 小枝絲毫都不畏懼他:“你先答應我並發誓!否則我不會說出半句真話的。” “真要命,你要我去死我也去啊?你先說是哪三件事?” “我現在只想好一件事。”小枝托著香腮,眼珠子轉了轉說,“其他的兩件事,等我想好了再說,你先答應我吧!” 沉默,持續了一分鐘。 他想起裡趙敏對張無忌提的條件,要張無忌必須為她完成三件事,而且還是沒有想好的期貨,難道這也是小枝從金庸書裡看來的? 張無忌為了救人而答應了趙敏,結果一輩子都被她套牢了,還好他最終得到了幸福。 如果,葉蕭為了救大家而答應了小枝,最終得到的又會是什麼?生存還是毀滅?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只要葉蕭承諾的事情,就算付出生命也會做到,絕不反悔。 “好!我答應你!” 正午的陽光塗抹在小枝臉上,她詭異地微笑了一下:“你真是個男人。” “快點說吧,你要我做什麼?” “第一件事——再吻我一次!” 葉蕭瞪大了眼睛:“什麼?” “你已經在水里吻過我了。”她條逗似的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我喜歡你吻我的感覺,我要你再吻我一次。” “可是,那次我不是故意的。” “我不管,你已經答應我了,難道那麼快就耍賴了嗎?” 他無奈地苦笑一聲:“好,我就豁出去了。” 葉蕭已別無選擇,他不需要再猶豫了,哪怕半秒鐘都不需要,徑直湊上去抓住小枝的臉,輕輕地吻了她的嘴唇。 依然是熱熱的感覺,濕潤的四片嘴唇,電波流過兩個人的身體,都微微顫抖了一下。 從她的嘴唇上離開,葉蕭有些尷尬地別過頭,冷冷地說:“我已經完成了第一件事,你可以說出你的秘密了吧?” “好,你說到做到,我也說到做到——如果我現在說的有半句假話,就讓我立刻死掉吧!” 小枝雖然發出如此賭咒,但葉蕭心底仍將信將疑,他將頭轉回來問:“先說說你的父母吧。” “我的爸爸叫歐陽思華,他就出生在金三角。我的爺爺是國軍軍官,1950年以後退出國境,一直跟隨著馬潛龍執政官,直到十年前去世。我的媽媽叫薛燕,她也出生在金三角,我的外公是國軍的軍醫,所以我媽後來成為南明醫院的醫生。我爸在年輕的時候,被執政官送到香港去讀書,獲得了香港大學歷史學博士學位。他參加過許多海外的考古活動,但他信守著對執政官的諾言,從未向外界透露過南明城。二十多年前,他放棄了劍橋大學的邀請,回來擔任南明文化院的研究員,同時也是為了和我媽媽結婚。” “怪不得書房裡有那麼多歷史和考古書。”葉蕭放鬆了一些,喝了口熱水說,“我看過你家閣樓裡的《馬潛龍傳》,現在說說你自己吧。” “我的真名就叫歐陽小枝,這一點我並沒有騙過你。我生於南明,長大於南明,在這裡讀小學和中學,從未離開過父母。我確實是故意把你們帶到我家裡,但我並沒有任何惡意,只是看到原來的樓房被燒了,你們都像群無家可歸的流浪兒,索性就把我的家讓給你們住吧,可沒想到不但沒人感激我,還要對我恩將仇報。” “那是因為你一開始就在隱瞞,如果你早就說清楚了,怎麼會到現在這一步?” 她並不介意葉蕭的責難,平靜地看著午後寂靜的街道:“媽媽說我生下來就與眾不同,我的爺爺是馬潛龍執政官的老部下,所以小時候經常去執政官的官邸。人們印像中的馬潛龍,是冷靜、沉穩而冷漠的,但他待我卻非常熱情,就像對待自己親身孫女,總是抱著我到處走,用他的胡茬來刺我的臉。” “我知道你和別人不一樣,除了你的臉龐你的眼神,還有渾身上下散發的氣質。” “謝謝。”她又莫名憂傷起來,就像剛剛與葉蕭相遇的那兩天,“我很敏感,天生就異常地多愁善感,但有時候又很叛逆。在父母和老師面前是個乖小孩,在有的人面前又是惡魔,我既是天使又是惡魔——你怕了嗎?” 他心底暗暗給自己壯膽:“我怎麼會怕你,小姑娘。” “你會怕我的,而且你已經怕我了。”小枝咬著嘴唇冷笑了一聲,“我會把你給吃了的。” “好了,說說一年前吧,大空城之夜?” “一年以前——是永遠都無法醒來的惡夢。當時,執政官決定開發城外的羅剎之國遺址,以南明文化院的名字組建考古隊,由我的爸爸來全權負責。他的工作相當成功,率領考古隊打開了大羅剎寺的金字塔,他親手走進內部的甬道,取出了許多無價之寶的文物。那時候我正好得了嚴重的流感,媽媽將我安排在南明醫院裡,無法分享爸爸的喜悅。沒想到幾天之後,我就听說爸爸意外去世了!” “怎麼回事?” 小枝的眼眶有些發紅,淚水卻始終沒有流出來:“我非常非常難過,但媽媽卻不願意告訴我爸爸的死因。直到一周之後,我媽媽也永遠離開了我!這時我才知道,他們都是全身潰爛而死的,據說是因為爸爸接觸到了某樣帶有劇毒的文物,而從他的身上再傳播到文化院的其他人,結果導致全城病毒的爆發。同時,還有許多動物感染病毒,從而無緣無故地發狂攻擊人類,有許多人都死於非命,南明醫院的太平間天天都客滿。” “瘟疫?” “也許是吧,總之一切都陷於混亂。我的流感也早就痊癒了,但醫生勸我不要隨意外出。但我的父母在一周之內離開了人世,讓我如何能睡得著覺!我偷偷逃出了醫院,此時大街上已是恐怖的世界,許多人在追打貓狗等動物,還有人當場死在街頭。我獨自回到了家裡,發現許多東西都被人動過了,也許是有人檢查了我爸爸的遺物。但我家的狼狗'天神'和白貓——我叫它'小白',仍然留在家裡等著我,並忍耐了好幾天的飢餓,只能在外面自己捕食吃。” “它們沒有發狂嗎?” 一想到動物攻擊人類,葉蕭就為那兩個動物而擔心。 “沒有,我也不知道什麼原因,可能是它們也沾染了我的靈氣吧。” “暈,這也算理由?”但他轉念又苦笑了一下,“好吧,就算相信你。” “我獨自在家裡躲了幾天,好在冰箱里許多的食物,足夠我和'天神'還有'小白'過日子了。而外面響起了許多槍聲,一到晚上就全是軍人。執政官發布了宵禁令,緊接著又是政變和內戰,許多人死在了街上,更多的人在逃亡過程中死掉,整個南明城都要滅亡了。” 葉蕭有些等不及了:“告訴我,告訴我'大空城之夜'!” “這是一個奇蹟——2005年9月9日,當南明城就要成為人間地獄時,奇蹟發生了。” “什麼奇蹟?不要賣關子!” “你真的要知道嗎?” “當然!” 她居然打了一呵欠說:“可你還沒幫我完成第二件事情呢。” “第二件事?好,第二件事是什麼?” “問題是——我自己腦子裡還沒想好,我要你做的第二件事是什麼?” 葉蕭幾乎要被氣得吐血:“哇,你又在耍我?” “嗯,等我把第二件事情想好了,你又幫我做好了以後,我再告訴你'大空城之夜'的真相吧。” “你——” 一股血被激上腦門,他真想甩巴掌抽她了,可面對小枝楚楚可人的眼神,卻是無論如何下不了手。 “餵!難道你那麼快就忘了?你可是發誓答應過我的,必須要為我完成三件事情,我才能把全部的秘密告訴你。” “該死!” 葉蕭抽了自己一耳光,臉上的手指印子清晰可辨。 “幹嘛要傷害自己?” 她起來撫摸著葉蕭的臉,像摸著受傷的情人。 “別碰我!” 胸口鬱積的怒火不知如何發作,只能握著拳頭走出便利店。 金三角的陽光,依舊射入葉蕭的瞳孔中。
同一時刻。 不知道在什麼地方,伊蓮娜從無盡的黑暗中醒來了。 頭頂亮著耀眼的白色燈光,牆壁和天花板全是雪白的,四面卻看不到一扇窗戶,只有一道白色的房門,彷彿置身於死亡的世界。 腦子裡仍恍惚一片,眼皮好不容易才完全睜開,抵擋住那刺目的白光。她感到喉嚨像火一樣乾渴,便想要站起來找些喝的,卻發現手腳完全動彈不得。但她能夠使出力氣,但越用力胳膊就越疼痛,她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的手腳都被捆起來了。 “SHIT!” 伊蓮娜狂怒地吼了一聲,狹窄的密室空間裡,充滿了她自己的迴聲。 不!自己怎麼會在這裡?她努力尋找著記憶,卻無法確定自己是否還在沉睡之城?是誰將她捆綁了起來?最後見到的那個人又是誰? “HELP ME!” 她開始大聲求救了,期望外面能夠有人聽到,但直到她聲嘶力竭之後,白色的門依舊緊緊關著。 畢竟是個女孩子,她感到渾身無力的絕望,撐不住開始哭了,熱熱的淚水湧出眼眶,無力地從臉頰滑落。 “別哭了,我的女孩。” 背後突然冒出一句英語,接著有一雙手撫摸到她臉上,為她拭去橫流的眼淚。 伊蓮娜越發驚恐地掙紮起來,但手腳反而被繩索勒得更緊了。那隻冰涼的手仍在她臉上,帶著淡淡的煙草氣味,接著摸了摸她翹長的睫毛。 然後,一張臉出現在她眼前——亨利。 果然是他!如幽靈般出現在密室中,原來他一直躲在伊蓮娜身後,屏著呼吸不發出任何聲音,被捆住的伊蓮娜當然看不到他。 法國人用蹩腳的英文對她說:“你口渴了嗎?” 接著他拿出一罐水放到伊蓮娜嘴邊,她抗拒地撇過頭去,卻被他強行抓住嘴巴,幾乎是灌進了她口中。 雖然感覺受到了莫大的羞辱,但水仍然拯救了沙漠中的伊蓮娜,讓她的喉嚨恢復了生機。同時分泌出一口唾液,飛快地射出嘴巴,正好擊中亨利的鼻子。 亨利皺起眉頭擦了擦鼻子,隨即一個耳光打在她的臉上,讓伊蓮娜的眼淚又流出來了。 “你應該感謝我!”他冷冷地警告道,接著從後面拿出一包餅乾,“親愛的,你肯定餓了,快點吃午餐吧。” 她只感到臉上火辣辣的疼,雙眼仇恨地盯著法國人,卻再也沒有勇氣分泌出第二口唾液。亨利將餅乾塞到她嘴邊,這下她老老實實地咬了一口,居然味道還不錯,起碼沒有超過保質期。 這才確實感到肚子很餓了,管它餅乾裡有毒藥還是春藥,伊蓮娜從亨利手中吃了好幾塊。根本顧不得什麼體面了,餅乾屑吃得衣服上到處都是,亨利也溫柔地將水送到她唇上。就這麼在全身捆綁之中,伊蓮娜吃完了這頓特殊的午餐。 “親愛的,好吃嗎?” 亨利湊到她耳邊問道,兩人的臉頰幾乎貼在一起,彷彿情人間的私語。但他的聲音又微微顫抖,讓伊蓮娜聽著不寒而栗。 “你是不是瘋了?” 她大著膽子問出一句,尤其是與亨利的目光對撞時,那似乎已不是人類的眼神,一會兒溫柔如女子,一會兒又兇猛如惡狼,像有兩個人在他體內交替掌控著。 亨利陰冷地笑道:“你有沒有想像過?你們旅行團所有的人都瘋了,包括你在內。” “你是個精神病人!”她恐懼地大喊,眼淚忍不住又流了出來,“快把我放了!” “這真是個22條軍規式的悖論!如果我真的是精神病人,又怎會乖乖地聽你的話?” 終於,伊蓮娜忍無可忍了,她將自己所知道的所有的髒話,包括英文和中文甚至還有法文,全都源源不斷地罵向亨利。 同時她的腦子裡閃過許多念頭,匯集在眼前這個瘋狂的男人身上—— 他並不是旅行團裡的人,從天機故事的一開始,就是莫名其妙來路不明:大家在山間公路上發現了他,而山崖下有一輛大巴遇難爆炸,亨利是被摔出車窗的唯一倖存者。 天哪!這樣的鬼話也只有他們這些善良的人們才相信!誰能證明亨利就是那輛遇難的大巴上的遊客?說不定那輛大巴上的死難者全是他的受害人呢!如果他說的一切都是謊言,那麼就是一個天大的陰謀了,他處心積慮地躺在公路上,把自己搞得渾身是傷騙取大家同情,又混在旅行團裡進入沉睡之城。 伊蓮娜不敢再看他的臉了,閉起眼睛回憶這幾天來的一切。沒錯,所有意外都是在他出現之後才產生的,司機迷路進入隧道,導遊小方在凌晨死於天台,加油站大爆炸,屠男神秘死亡——這些都很可能與他有關,甚至就是亨利乾的? 當別人懷疑到他的時候,這傢伙就悄悄逃走了,若不是做賊心虛幹嘛要逃?想著想著已出了幾身冷汗,她抬頭又看到亨利的臉,彷彿變成惡魔的雙眼,對她噴出黑色的火焰。 “你究竟是什麼人?” 她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冷眼看著亨利攝魂的目光。 “你覺得呢?你一定認為我是個惡魔——告訴你錯了,我不過是一枚卒子,一粒無足輕重的卒子,隨時都可以被拋棄。” “卒子?” 他的口氣變得無奈而悲涼:“你也是一枚卒子!你們旅行團每個人都一枚卒子,你以為你們自己能掌握命運嗎?” “那又是誰?上帝嗎?” 伊蓮娜突然想起了虔誠信仰東正教的媽媽。 “比上帝更可怕的力量!” “我警告你不要褻瀆神靈,告訴我究竟是什麼?” “不,請不要逼我!”他痛苦地抓住頭髮,表情變得異常扭曲,就差抓著自己的頭往牆上撞了,“我也是受害者,我和你一樣可憐!我們注定要在這里相遇。” “別拿我和你比。” 法國人又一次放聲苦笑:“你覺得我們有區別嗎?此刻,在這座沉睡之城裡的所有人,包括你和我在內——都是被命運選定之人!” “被命運選定之人?”她低頭沉思了片刻,喃喃自語道,“是誰選擇了我們?” “是一個比命運更難以抗拒的人。” “該死的到底是誰!” 她全身在繩索里抽動起來,直到亨利按住她的身體,湊近她漲得通紅的臉龐,緩緩親吻她的嘴唇。 幾秒鐘之後,密室裡響起一陣慘叫聲。 亨利抱著嘴巴跌倒在地上,一大片鮮血從指縫間流了出來。而伊蓮娜則痛苦地吐出一口血——這是亨利的血,剛才在他強吻的時候,她趁機狠狠咬了一口,將他的嘴唇咬開一個大口子。 “我會懲罰你的!” 他捂著嘴巴吐出一句含混不清的法語,隨後打開門衝出了密室。 狹窄的墳墓裡,只剩下一個絕望的伊蓮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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