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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六章豪宅女主人

杜馬島 斯蒂芬·金 12289 2018-03-22
次日下午,我又坐在了殺手宮木棧道盡頭的小桌旁。條紋遮陽傘儘管裂了,卻仍站在原地鞠躬盡瘁。清涼的海風微微吹拂,剛好不至於把汗衫吹進海裡去。在我講述的那段時間裡,小巧的光斑一直在桌面上跳著舞。我講述,是的——大約講了—個小時,時不時抿一口綠茶,懷爾曼不斷地把我面前的茶杯添滿。最後,我停下不說了,頃刻間彷彿萬籟俱寂,只有輕聲耳語的波浪在沙灘上緩緩湧來又匆匆退去。 懷爾曼準是在前一晚的電話裡聽出了什麼端倪,我的語氣洩露了什麼,那讓他很擔心,因為他說可以立即開殺手宮的高爾夫車趕到我這兒。他說他可以用步話機和伊斯特雷克小姐保持聯繫。我對他說,可以等,不著急。我說,事情是很重要,但不至於危急。至少,沒到撥911那個程度。確實如此,如果湯姆打算在遠航期間自殺,縱使我想去阻止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但我不認為他會在母親和哥哥尚在身邊時就這麼做。

我不打算把自己鬼鬼祟祟在我女兒的手袋裡翻找的情形告訴懷爾曼;那種事我暗自羞恥還來不及呢,但一旦我開始講,從鏈帶開始講,我便停不下來了。我幾乎把一切都告訴他了,最後談到了站在小粉紅房門樓梯台階上的湯姆·賴利,面無血色,死了,還少了一隻眼睛。我想,我能毫無保留的部分原因是,我沒來由地相信懷爾曼不會擅定我該被送往瘋人院——哪怕他不具有監護權。另一方面,儘管我被他既和善又刻薄的幽默勇氣深深吸引,但說到底他還是個陌生人。有時候——我想應該說是常常——當你要說的事情令人尷尬、乃至近乎瘋狂時,說給陌生人聽總會容易些。不過,總的來說,我傾訴這些是出於純粹的釋懷的需要:被蛇咬的人才能把毒蛇的齒噬描述清楚。

懷爾曼單手持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手勢不太穩,我覺得那很有寓意。卻也令人不安。然後,他抬腕看了看表,表是用護士特有的方法戴的,表面藏在手腕內側,“大概半小時之內吧,我必須進去看看她,”他說,“我肯定她很好,但——” “萬一她不好呢?”我問,“如果她跌倒了,或有別的什麼狀況?” 他從斜紋棉布褲的口袋裡掏出一隻步話機。很纖小,像手機一樣玲瓏。 “我確信她一直隨身攜帶她的步話機,整個宅邸還遍布了即時呼叫按鈕,不過——”他的大拇指指向胸脯,“我才是真正的警報系統,是吧?惟一能讓我信賴的警報系統。” 他眺望海面,嘆了口氣。 “她有阿茲海默症,還不算嚴重,但海德勞克醫生說這毛病一旦埋下根就會迅速惡化,一年之內……”他聳了聳肩,臉色陰沉,繼而又陰轉晴,“我們每天下午四點都喝下午茶。茶配奧普拉。你幹嗎不一起進去呢?見見豪宅女主人?我還能為你烤一塊本島特產酸橙派。”

“好吧,”我說,“說定了。你覺得她會是在我的答錄機上留言說杜馬島不是女兒們的幸運地的那個人嗎?” “當然是啦。但你假如指望聽到解釋——甚至,假如還能指望她記得的話——那就祝你好運吧。但我說不定可以幫你個小忙。昨天你提到她的兄弟姐妹,當時我沒機會插嘴糾正你。事實是,伊麗莎白所有的同輩親屬都是女孩。全都是女兒,大女兒生於一九零八年左右。伊麗莎白登上歷史舞台要到一九二三年。伊斯特雷克太太生下她後兩個月不到就去世了。好像是因為感染,也可能是血栓引起的……那個年代,誰能說得清啊?就是在這兒,在杜馬島上。” “她父親續弦了嗎?”我還是想不起他的名字。 懷爾曼幫了我,“約翰?沒有。” “你不是要告訴我,他在這兒把六個女兒養育成人吧?這也太哥特了。”

“他努力了,還有一位保姆做幫手。但他的大女兒跟一個男孩私奔了。伊斯特雷克小姐差點兒在一次意外裡喪生。還有那對雙胞胎……”他搖了搖頭,“她們比伊麗莎白大兩歲。一九二七年,她倆失踪了。大家只能猜測她們想去游泳,卻被回頭浪捲走,在悲翠湯裡淹死了。” 我們凝望大海,一言不發,那些看似溫柔的海浪像歡快的小狗一樣躍上沙灘,實則潛伏殺機。接著,我問他,是不是伊麗莎白親口把這些告訴他的。 “她說了—些。沒有都說,而且她也糊塗了,回憶攪和成一鍋粥,我找到一個專講海灣沿岸歷史的網站,其中有篇文章提到了那次意外,那一定是確鑿的。也和住在坦帕的—個圖書管理員通了一兩封電子郵件。”懷爾曼抬起手,晃動手指模仿打字的動作。 “苔絲和勞拉,伊斯特雷克孿生姐妹。圖書管理員給我發了一份坦帕當地報紙的複印件,日期是一九二七年四月十九日。頭版頭條的標題極其刻板,無比荒涼,讓人不寒而栗,只有四個字:她奠們走了。”

“天啊。”我說。 “六歲。伊麗莎白當年應該是四歲,足以理解發生了什麼事。或許也足以讀懂報紙上像'她們走了'這樣簡單的標題。雙胞胎死了,長女阿德里安娜又跟著他的種植園經理人之一私奔到了亞特蘭大……難怪約翰那陣子受夠了杜馬。他和剩下的三個女兒搬到了邁阿密。很多年後,他又搬回來度過彌留時光,伊斯特雷克小姐在此陪護他,”懷爾曼聳聳肩,“就像我現在陪護她。所以……你能明白嗎,一個罹患阿茲海默初期症狀的老小姐為什麼會覺得杜馬島可能是女兒們的噩運地?” “算是懂了吧,但是,一個罹患阿茲海默初期症狀的老小姐怎麼能找到她的新房客的電話號碼呢?” 懷爾曼狡猾地瞥了我一眼。 “新房客,老號碼,俺們這兒的所有電話分機上都有自動撥號功能。”他豎起大拇指,指向身後的豪宅,“還有別的問題嗎?”

我張口結舌地瞪著他,“她可以用自動撥號功能給我家打電話?” “別怪她;這齣戲裡,我不過是後登台的角色。我猜想是房地產經紀人幫她搞定了這事兒,在電話上設置了所有租賃地產的聯繫號碼。也可能是伊斯特雷克小姐的事務經理人幹的,他每隔六週左右會從聖彼得斯堡來這邊,看看她是死是活,再確保我尚未偷走斯波德古董陶器。下次他來,我會記得問他這事兒。” “就是說,她只要按個鍵鈕,就能和島北的任何一棟房子聯繫上?” “唔……是啊。我是說,那些房子都是她的。”他拍拍我的手背,“但你知道嗎,朋友?我認為,今晚上你的鏈鈕會神經兮兮地響幾下。” “別,”我想都沒想就說,“別拍我。” “啊!”懷爾曼說著,好像他真的明白了。天知道,或許他真的明白。 “不管啦,反正這能解釋你收到的神秘留言——不過我還是要告訴你,在杜馬島上,任何解釋都會顯得無用。你的故事恰好能證明這一點。”

“你這話什麼意思?難道你也有這種……經歷?” 他正視著我,曬黑的大臉盤上帶著我猜不透的神色。一陣寒冷的海風吹來,將聚攏在我們腳踝邊的沙粒吹走。風也吹動了他的頭髮,再次揭露出右側太陽穴上狀如硬幣的疤痕。我猜想是不是有誰曾揮舞瓶頸戳向他?可能是在酒吧的干仗。我試圖去假想,竟有人要惹毛這個男人?未免太難了吧。 “是的。我有過……這種經歷。”說著,他勾動雙手的食指和中指,恍如在模仿引言上的雙引號。 “那會讓孩子變成……成年人。也能讓英語老師在第一學年有屁話可說……文學課。”屢屢在空氣中劃出雙引號。 好吧,他不想談,至少現在不想。於是,我轉而問他,關於我講的事情,他信了幾分? 他翻了個白眼,靠後坐進椅子裡,“別折磨我的耐心,小傻瓜。你可能在某些事上會犯錯,但你不是笨蛋。那兒有個老太太等著我……全世界最可人的甜心小姐,我愛她,但她經常以為我是她爹地,以為這兒是邁阿密,以為現在是一九三四年前後。有時候她會抱起一個小瓷人兒,藏到甜蜜歐文曲奇餅乾罐裡頭,再把餅乾罐扔進網球場後頭的錦鯉塘。我必須趁她午睡時偷偷把它撈上來,要不然,她就會鬧個天翻地覆。也不知道為什麼。我認為,到今年夏天,她說不定會全天候墊著成人尿布。”

“重點是?” “重點在於,我懂什麼是瘋癲。我懂杜馬,我也會懂你。我非常願意相信:你看到了朋友死亡的幻景。” “不是瞎說?” “絕不是瞎說,千真萬確。問題是,你打算怎麼辦?假設你不想看到他——我可以說得粗俗點嗎?——搶了你的甜麵包還往上塗油。” “我不想。我確實在電光石火的一剎那看到了那種場景……我不知道該怎麼描述……” “電光石火的那個剎那,你是不是很想剁下他的雞巴,再用燒紅的烤麵包叉捅向他的眼珠子?朋友,你說的是那種電光石火的一剎那嗎?”懷爾曼的拇指和食指已經比成—把槍,槍口對準了我。 “我娶過一個墨西哥姑娘,我知道嫉妒的滋味。很正常,就像應激反應。” “你太太曾經……”我頓住了,突然意識到我不過是前一天才正式認識這個男人。我很容易忘掉這個事實。懷爾曼讓人一見如故。

“沒有,我的朋友,就我所知沒有。她沒有騙我,只是讓我想死。”他面無表情。 “我們別往那兒說,好嗎?” “好的。” “關於嫉妒的記憶是,它來了,又走了。就像這兒惡劣季節裡下午的急雨。你已經熬過來了,這是你說的。也該這樣,因為你不再是她的農夫。問題是,對另一件事你該如何是好。你怎樣才能阻止那傢伙自殺?因為你知道全家出遊之後會發生什麼,對嗎?” 我沒有作答,沉默了片刻。我在心中轉譯那個西班牙語詞,試著去理解。你不再是她的農夫了,這麼理解對嗎?如果是,倒是一語道破某種苦澀的事實。 “朋友?你接下來打算怎樣?” “我不知道,”我說,“可以給他發電郵,但我該寫什麼呢?'親愛的湯姆,我很擔心你在策劃自殺,請你盡快回复?'而且,我敢打賭,他休假的時候是不會看電郵的。他有過兩任前妻,仍在給其中之—付贍養費,但他和她倆都不親近。有過一個小孩,但幼年夭折——脊柱裂,我想是吧——還有……那什麼來著?什麼?”

懷爾曼轉過臉去,懶散地坐在椅子裡,眺望大海,幾隻鵜鶘正在那兒飲它們的下午茶。他的身體語言用英語也可以理解,那便是厭惡。 他轉回身,說:“別絞盡腦汁了,你他媽的很清楚誰了解他。難道不是嗎?” “帕姆?你是說,帕姆?” 他只是看著我。 “你到底說不說呀,懷爾曼,還是只想坐在那兒?” “我必須去看看我的女主人了。她現在應該起床了,也想喝她的下午茶了。” “帕姆會認為我瘋了!該死的,她直到現在還認為我是瘋子!” “說服她。”說完,他又露出寬厚的那一面,“聽著,埃德加。如果她像你以為的那樣和他很親密,她就會看到一些徵兆。你所能做的一切,便是去試。明白?” “我不明白你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去給你老婆打個電話。” “她是我的前妻。” “還不是。除非你變心,否則離婚協議書只是一紙法律文本。所以,你才會計較她如何看待你的精神狀況。但如果你也關心這傢伙,你就該給她打電話,告訴她你有理由認為他正在謀劃事故。” 他從椅子里站起來,又伸出手,“聊夠了。來吧,跟我去見大老闆。你不會失望的。就老闆而言,她還真是不錯。” 我拉住他的手,讓他把我從替代沙灘椅的座椅里拉起來。他的手真有勁。有關杰羅姆·懷爾曼,這也是我永遠難以忘懷的一個細節;此人的手勁驚人。通往莊園後牆門的木棧道很窄,只夠單人行走,所以我跟在他後頭,—瘸一拐不屈不撓地走。走到鐵門時——儼然是正門的縮小版,看上去有股西班牙風情,就像懷爾曼時不時冒出來的西班牙語——他轉身對我微微一笑。 “瓊西每週二、四來這裡清掃房間,她可以在伊斯特雷克小姐午睡時側耳留神她的動靜——也就是說,我明天下午兩點左右可以去你那兒看看畫,這麼安排妥當嗎?” “你怎麼知道我想要你看畫?我一直想鼓起勇氣邀請你呢!” 他只是一聳肩。 “這很明顯嘛,把畫作送到畫廊讓別人過目之前,你想找誰先看看,你女兒和給你跑腿兒的小伙子都不算,沒錯吧。” “畫廊的約會定在周五。我擔心得要死。” 懷爾曼擺了擺手,笑了,“別擔心,”又停頓一下,“如果我覺得你畫得一塌糊塗,我會直言相告的。” “那就對了。” 他點點頭,“得把醜話說在前頭。”說完,他拉開鐵門,讓我走進了蒼鷺棲廈的庭院,這兒也被叫作“殺手宮”。 庭院,我之前看過,那天在前門開車掉頭的時候,但充其量不過是驚鴻一瞥。當時我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一件事上:把我自己和麵色灰白、冷汗淋淋的女兒盡快送回濃粉屋。我注意到網球場和冰藍色的地磚,但完全沒看到還有個池塘。網球場清掃得乾乾淨淨,一副隨時都能開賽的架勢,球場的鋪砌色比庭院裡的路面深了兩度。只需搖一下不銹鋼曲柄就能讓球網繃緊就位。滿滿一籃網球靠在網欄邊,我不禁一閃念,想起了伊瑟帶回普羅維登斯市的那幅畫:《遊戲結束》。 “找一天,朋友,”走過時,懷爾曼邊說邊指向球場,他放慢了腳步,所以我才跟得上。 “你和我來一場。我會輕鬆取勝——發球後上網——但實在很想揮拍啊。” “發球後上網,這是你評估畫作的報酬嗎?” 他笑了,“我有個底價,但不是打球。回頭再告訴你。進來吧。” 懷爾曼讓我走進後門,穿過昏暗的廚房——工作台像浮島般龐大,還有一隻巨大的威斯丁豪斯烤爐,然後走進靜悄悄的大宅內,四壁深木閃亮一橡木、胡桃木、柚木、紅木、柏木樣樣都有。沒錯,這是—個宮殿,老佛羅里達風格。我們走過一間書架林立的房間,角落裡還有一組騎士盔甲陰沉沉地立著。圖書室連通一個獨立書房。牆上掛著很多畫——全都不是寡然無趣的肖像油畫,而是色彩明快的抽像作品,甚至還有兩幅歐普藝術吸引人的視線。 我們走過廊廳時(踱步走的是懷爾曼,我是瘸行),照耀前方的燈光宛如白色的雨,我意識到,在這棟莊嚴堂皇的豪宅里,這個區域不過是條富麗的過道——將更古老、也相應更樸素的佛羅里達居室分隔開。那種風格甚至還有個專有名稱:佛羅里達薄脆式,幾乎從來不用石材,總是以全木建構(有時是木材廢料)。 廊廳兩旁列滿了植株盆景,長條玻璃天頂投下充沛的日光,走到盡頭,懷爾曼右轉,我緊跟其後,走進一間闊氣的涼亭。一整排窗展示出庭院一側的繁盛花卉——我的女兒們或許能喊出其中一半花朵的名字,帕姆肯定全都叫得上來,而我只能認出紫菀、鴨跖草、接骨木和毛地黃。哦!還有杜鵑。有好多好多杜鵑花。艷麗花朵那邊有一條藍磚過道,看來是通往主庭園的,一隻眼光銳利的蒼鷺煢煢獨立在過道上。它若有所思,又彷佛冷峻凶蠻,但我從沒在陸地上見過如此栩栩如生的蒼鷺,酷似在思忖接下來該燒死哪個女巫的清教徒老神父,別的粗糙仿製品都沒這種味道。 坐在屋子中央的,便是伊瑟和我試圖開車探險杜馬島路的那天所見的老婦人。那天她坐在輪椅裡,腳上套著大號的藍色高幫運動鞋。今天,她站著,雙手撐在助步器的扶手上,雙腳赤裸——又大又蒼白的一雙腳。她身穿米色高腰家常褲,深棕絲綢寬鬆上衣有一對滑稽的寬墊肩,長袖垂到手背。這套行頭只能讓我想到凱瑟琳·赫本在那些老電影裡的造型,經典回放影視頻道有時會重播的:《亞當的肋骨》、《時代女人》。只不過,我不記得凱瑟琳·赫本有這麼老,即便她本人真的上了年紀也不至於這麼老。 這個房間裡的主要陳設只是一張低矮的長桌,有點像我父親家地窖裡用來擺放電動火車的台子,只不過桌面不是有機玻璃的,而是覆著輕巧的木材,看起來像是竹子。桌上密密麻麻排佈著房屋模型和陶瓷人偶:男人們,女人們,孩子們,粗魯的野獸,動物園裡的觀賞動物,還有些舉世聞名的神秘虛構人物。要論最後這種,我就看到一對兒黑臉小人兒,肯定不符合的審定標準。 伊麗莎白·伊斯特雷克以可愛愉悅的表情看著懷爾曼,要能把這種甜蜜神色畫下來準能讓我得意一番……當然,我不能肯定有人會把我的畫當回事兒。我也能負責任地說,我們從來不相信藝術作品中最簡明的情感,哪怕在身邊就能找到,每天都能。 “懷爾曼!”她說,“我醒得很早,和我的小瓷人們玩得好開心啊!”她講話帶很重的南部口音,瓷人聽來就像刺兒人。 “瞧,合家歡!” 台桌的—頭有一座官邸模型,有大柱子的那種氣派豪宅。想想裡面的塔拉莊園,你就能恍然大悟了。要是像伊麗莎白那樣說,你就該是慌然大臥了吧。圍繞著這座豪宅,擺放了十來個小人,站成一個圈,姿態頗為隆重,好像在舉行什麼儀式。 “可不。”懷爾曼應聲答道。 “還有學校呢!瞧,我把孩子們都放在教學樓的外頭了!快過來看!” “我會看的,但你知道,我可不喜歡你背著我偷偷爬起來。”他說。 “我不想呼叫那個老掉牙的步話機。我感覺好極了。快來瞧瞧,叫你的新朋友也過來看吧。哦,我知道你是誰。”她微笑著,朝我勾了勾手指,讓我走近些。 “懷爾曼老跟我提起你,你就是住在鮭魚角的新朋友吧。” “他管那房子叫濃粉屋。”懷爾曼說。 她放聲大笑。香煙嗓很快就笑成了急劇的咳嗽,懷爾曼不得不搶前一步,穩住她。伊斯特雷克小姐既不在乎咳嗽,也不在乎誰在扶她。 “我喜歡這個暱稱!”咳嗽稍有停息,她便說道,“哦寶貝,我真喜歡!快來瞧瞧我的新教室是怎麼安排的……怎麼稱呼你?我肯定聽過你的名字,但可惜,我想不起來了,現在老這樣,你是……?” “弗里曼特,”我說,“埃德加·弗里曼特。” 我跟著他倆湊到桌邊;她伸出手,我便握住。沒什麼肌肉,但和她的雙腳一樣,尺寸不小。她還沒把見面禮儀忘光,盡量彬彬有禮地握手。同時,也用饒有興趣的歡喜的眼神看著我。我喜歡她坦蕩地承認記憶力出毛病了。不管有沒有阿茲海默症,我有過的精神上、口頭上的毛病一點兒不比她少,至少就目前所見而言。 “很高興認識您,埃德加。我見過你,但我不記得是何時何地了。以後會想起來的。濃粉屋!真夠時髦的!” “我很喜歡那棟屋,夫人。” “好。我非常高興它能讓您滿意。你知道,那是一棟藝術家之家。埃德加,你是藝術家嗎?” 她那雙坦蕩的藍眼睛正看著我呢,我便答:“是的。”這樣說更簡單,回答更迅速,說不定也剛好是實話。 “大概算是吧。” “你當然是啦,寶貝,我一眼就瞧出來了,我會問你要一幅畫的。懷爾曼會和你砍價的,他是個律師,也是個好廚子,他跟你說了嗎?” “是的……不……我是說……”我糊塗了。她一口氣挑起了好幾個話題,一古腦兒全說了,而懷爾曼呢,那個壞蛋,似乎正使勁憋著不要笑出聲,當然,那也讓我很想一笑方休。 “我打算把住過你那棟濃粉屋裡的所有藝術家的畫都收全。我有一幅哈寧的畫,就是在那兒畫的。還有達利的速寫。” 這句話扼制了我大笑的衝動。 “真的嗎?” “是啊!我會帶你去看幾幅,有一幅傑作尤其不該錯過,誰也不該,那幅畫在電視房,我們總在那兒看奧普拉。是不是呀,懷爾曼?” “是的。”他說著,瞥了一眼手腕內側的表面。 “不過我們沒必要準時收看,因為我們裝了個神奇的小玩意兒,叫作……”她停下來,皺起眉頭,用一根手指頭抵在她圓圓的下巴上。 “多維?是叫多維嗎,懷爾曼?” 他笑了。 “是維多,伊斯特雷克小姐,維多牌數字電視。” 她大笑起來,“維多!多滑稽的名字呀?而且我們一本正經的也很滑稽呀!我叫他懷爾曼,他叫我伊斯特雷克小姐—一除非有時候我糊塗了,怎麼也想不起來,我就會發火。我們好像在戲里分飾角色!喜劇,你知道樂隊馬上就要鑼鼓齊上,戲裡的每個人都會放聲高歌!”她爽朗的笑聲彷彿在印證這番奇思妙想是多麼討人喜歡,但又隱隱有些瘋癲的感覺。這段話裡的南方口音第一次讓我想到了,而不是。 懷爾曼溫和——極其溫柔——地說:“或許我們現在該去電視房看奧普拉了。我認為你該坐下歇歇。你看奧普拉時可以抽一根煙,你知道,你喜歡那樣。” “再給我一分鐘,懷爾曼。就一分鐘。我們還有個小伙伴在這兒呢。”說完,她又對我說:“埃德加,你是哪一類藝術家?你相信只為藝術而藝術嗎?” “藝術當然只為藝術而存在,夫人。” “我很高興。那就是鮭魚角最喜歡的那一類。你管它叫什麼來著?” “我的藝術品?” “不,寶貝——鮭魚角。” “濃粉屋,夫人。” “它就該叫濃粉屋,你也該叫我伊麗莎白。” 我微微一笑,我必須遵命,因為她顯然不是在輕浮地調戲我,她顯得相當熱忱。 “是,伊麗莎白。” “太好了。我們等一下就要去電視房了,但首先……”她把注意力轉回玩具桌,“瞧,懷爾曼?瞧,埃德加?你們看到我是怎樣安排孩子們的嗎?” 共有十來個小孩,全都面向教室的左側。低年級學生的入學儀式。 “你覺得他們像是在幹什麼?”她問,“懷爾曼?愛德華?誰來回答?” 那是一個小口誤,但我早就習慣口誤了。說溜儿了,你就滑到別的字眼上去了,剛才,我的本名就像香蕉皮,讓她出溜了一下。 “課間休息?”懷爾曼反問一句,聳了聳肩。 “當然不是啦。”她說,“要是在休息,他們會在玩兒,才不會排成一列發呆呢。” “要么是發生了火災,要么是消防演習。”我說。 她在助步器上俯身向我(懷爾曼不愧是戒備森嚴,立刻抓住了她的肩膀,以免她失去平衡),在我臉頰上親了一下。這可把我嚇了一大跳,但不是壞事。 “太棒了,愛德華!”她高聲說道,“那你說說,到底是什麼狀況?” 我想了想。如果你嚴肅對待這個問題,就會輕鬆地迎刃而解。 “演習。” “對啦!”她的藍眼睛閃著歡欣的光芒,“快告訴懷寧為什麼。” “如果是火災,他們就會四散奔逃,他們沒跑,反而——” “等著回教室去,是吧。”可當她轉身面對懷爾曼時,我分明看到了另一個女人,驚慌害怕的女人。 “我又把你的名字叫錯了。” “沒關係的,伊斯特雷克小姐,”他說著,輕輕親吻她的太陽穴,那份溫柔令我非常喜歡他。 她朝我微笑,我彷佛在端詳陽光破雲而出。 “只要他堅持尊稱別人的姓氏,你就得知道……”但現在她的神思又似乎飄遠了,笑容也開始消散,“知道……” “知道現在該去看奧普拉啦。”懷爾曼說著。挽起她的胳膊,他倆一起把助步器從桌邊移開,她便以驚人的速度踏著重步走向屋子那頭的門口。他在她身邊看護著。 她的“電視房”裡有一台超大的三星牌平板電視。房間另一頭堆放著昂貴的音響配件。但我幾乎看也沒看上一眼。我只是盯著掛在CD架上方的畫框裡的素描,屏氣凝神足有幾秒鐘。 素描只用鉛筆勾勒,再用兩條猩紅色的粗線勾邊,大概只是用普通的紅色圓珠筆劃的——老師批閱考卷時用的那种红筆。表示夕陽的幾筆沿著海灣的海平線畫開,筆觸顯得很隨意,但並非是不用心。畫得真是太對了,天才的縮影,簡筆的傑作。那就是我的海平線,我從小粉紅裡望見的海平線。我不僅清楚這一點,還知道這位藝術家也曾經聆聽海貝在他身下不疾不徐的碾磨聲,同時在白紙上畫下他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想。海平線上有一艘船,很可能是油輪。那很可能就是我搬入杜馬島路13號的第一夜所畫下的那艘油輪。與我的畫風格迥異,但筆下物事的選擇近乎一模一樣。 畫的底端,有一個不經意寫上的潦草簽名:薩爾·達利。 奧普拉提問,又和克里斯蒂·艾莉聊起永不過時的減肥話題,此時,伊斯特雷克小姐——伊麗莎白一已經抽上了煙。懷爾曼呈上雞蛋色拉三明治,味道好極了。我的眼神時不時地瞟向畫框裡的達利親筆作,並一直在想——當然是想這句——哈羅,達利。菲爾醫生出現在屏幕上,斥責兩位肥胖的女觀眾——她們顯然是自告奮勇上台去討罵的。這時候,我對懷爾曼和伊麗莎白說,我真的要告辭了。 伊麗莎白用遙控器讓菲爾醫生靜音,又取出遙控器下面的一本書。她的雙眼流露出謙卑的熱望,“懷爾曼說,你會在下午過來,給我讀幾頁書,埃德蒙,是真的嗎?” 我們被迫當即做出某個決定,我便拿了主意,我決定不去看懷爾曼,他坐在伊麗莎白的左邊,她在玩具桌邊的表現已說明,她的聰明才智衰落了幾分,就連我也看得出來,但我想,肯定還剩餘了一大把智慧。瞥一眼懷爾曼所在的方向,就足以暴露真相,等於告訴她,我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講法,那她就會很尷尬。我不想讓她難堪,一方面是因為我喜歡她,其次,我猜想隨後的一兩年裡她會遭遇很多很多尷尬的時刻。很快,就不只是忘記名姓那麼簡單了。 “我們是商量過。”我說。 “也許,你今天下午就可以為我讀一首詩,”她說,“讀哪首你來定。哦,我是多麼想念詩歌啊。我可以不看奧普拉,但沒有書讀就意味著飢渴,沒有詩歌的日子就更……”她大笑起來。那笑聲突如其來,讓人摸不著頭腦,也傷了我的心。 “更像沒有畫的人生,你不這麼認為嗎?你難道不這麼想嗎?” 房間裡非常安靜。不知何處有一隻鐘在滴答地走,此外再無聲響。我以為懷爾曼會說些什麼,但他一言不發;她也像母親寵愛孩子一樣,縱容他短暫的沉默。 “這事兒由你來決定,”她又說起來,“如果你覺得已經逗留太久了,愛德華——” “不,”我說,“不是那樣的,讀詩很好。我很樂意效勞。” 書名很簡單,《好詩》,由加里森·凱樂編輯,此人很可能競選州長並大獲成功,我就來自那個世界。我隨意翻到一頁便看到一首詩,作者叫弗蘭克·奧哈拉。詩很短。在我會讀的書裡,這顯然是首好詩,我便開始讀。 這時,我突然有點不對勁了。聲音飄搖,吐字維艱,彷彿口中語詞如源頭之水湧上眼眶。我抬頭說道,“請原諒我。”我的嗓音已沙啞。懷爾曼看似很擔憂,但伊麗莎白·伊斯特雷克卻帶著心知肚明的表情笑著看我。 “沒關係,埃德加,”她說,“詩歌常會讓我這樣,一樣。不用為誠實的情感而羞愧。人無法佯裝激情。” “也不能假扮劇痛。”我添上下句。我的聲音好像是從別人嘴裡發出來的。 她露出燦爛的笑容。 “懷爾曼,這人記得迪金森!” “好像是。”懷爾曼附和道。他正湊近了看我的神色。 “你能把它念完嗎,愛德華?” “好的,夫人。我不會想要更快或比現在更青春只要你和我在—起哦,你是我此生最美好的時光。” 我闔上書。 “念完了。” 她點點頭,“什麼是你最美好的時光呢,埃德加?” “或許就在這裡,”我說,“我希望。” 她又點點頭,“那我也希望如此。人的希望總是被允許的,埃德加?” “什麼,夫人?” “叫我伊麗莎白吧。我受不了在人生盡頭被當作老夫人。我們能不能互相體諒?” 我點頭應允,“我想我們可以,伊麗莎白。” 她笑了,早已盈眶的淚水滑落,落到蒼老的雙頰,那是被皺紋摧毀的容顏,但她的那雙眼睛是年輕的,年輕。 十分鐘後,我和懷爾曼又站在了木棧道的盡頭。他留了一塊本島特產酸橙派給大屋的女主人,連同一壺茶和遙控器。我的袋子裡裝了懷爾曼出品的兩塊雞蛋沙拉三明治。他說,如果我不帶走,它們放在這兒只會餿掉,其實他沒必要使勁說服我吃了又帶。我還請求他給了我兩片阿司匹林呢。 “聽我說,”他說,“剛剛那事兒,我很抱歉。我是想先問你的,相信我。” “放輕鬆,懷爾曼。” 他點頭,但沒有正視我。他遠眺著海灣。 “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沒有對她承諾什麼。但她現在……很孩子氣,也像小孩那樣亂加推測,不是基於事實,而是根據她想要什麼去推斷。” “她想要的就是有人讀書給她聽。” “是的。” “錄音磁帶和影碟不管用嗎?” “不行。她說,錄音和真實人聲不同,好比罐頭蘑菇和新鮮蘑菇。”他笑了,但仍然沒在看我。 “為什麼你不讀給她聽呢,懷爾曼?” 他依然望著海水,說,“因為我辦不到了。” “辦不到……為什麼?” 他思忖片刻,最後搖搖頭,“今天就算了,懷爾曼累了,朋友,她晚上會睡不著。不睡覺,還瞎吵吵,滿心困惑和悲哀,一口咬定自己身在倫敦或聖特洛佩。我看出那種苗頭了。” “改天你會告訴我原委嗎?” “行。”他這聲是打鼻子裡嘆出來的,“既然你可以說你的悲情故事,我估計我也可以,儘管我不會津津有味地說。你肯定自己走回去沒問題嗎?” “絕對沒問題。”雖然我的屁股抽搐得像台大馬達,但我還是這樣說。 “我可以開高爾夫車送你,真的可以,但她今天這樣子——懷爾曼醫生獨家診斷術語稱之為:興奮過頭就變蠢,她很可能突然想要擦玻璃窗……或是清掃書架……或是不帶助步器去散步。”說到這裡,他真的戰栗了一下。那看似故意要抖落—手滑稽表演,結果卻弄假成真。 “每個人都想把我勸進一輛高爾夫車。”我說。 “你會給你太太打電話嗎?” “我看不出還有別的選擇。”我說。 他點點頭。 “好孩子。等我過去看你的畫時,你可以把詳情告訴我,隨時都可以。我可以給隨訪護士打電話,她叫安妮瑪莉·惠瑟爾,早上請她幫忙比較好。” “好的。多謝了。謝謝你聽我講那些事,懷爾曼。” “謝謝你給我老闆念詩。朋友,祝你好運。” 我起步走上沙灘,大約走了五十碼,突然想起—件事。我轉過身,心想懷爾曼大概已經走了,可他還站在那兒,雙手插在褲兜里,海灣的微風——寒冷得不可思議——將他的灰色長發朝後吹拂。 “懷爾曼!” “怎麼了?” “伊麗莎白,她以前是不是藝術家?”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只聽得到海潮聲,今晚有風推波助瀾,聽來比往日要響。然後他說道:“這個問題很有趣,埃德加。如果你要問她——我會持反對票——她肯定會否認。但我不認為那是事實。” “為什麼不?” 但他只是說,“你最好趕緊走,朋友。趁你的屁股蛋子還沒裂成兩半兒。”他朝我揮了揮手,顯然是在說再見,然後轉身,彷彿追著自己被夕陽拖長的影子,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已消失在木棧道的盡頭。 我在原地又呆立片刻,再轉身向北,目光落在濃粉屋上,拔腿向家行。真是漫長之旅啊,還沒等到家,長得離譜的影子已經消失在海濱燕麥草叢裡了,但好歹我是走到了。海浪繼續翻湧,屋下海貝的悄聲細語再次喧嘩起來。 從你熟悉的東西開始畫,然後再去改造發明。藝術是魔法,無可爭議,但不管看起來有多奇怪,所有的藝術都始於日常生活的凡俗鄙陋。普通的土壤裡萌發出奇葩異朵,你別感到意外就好。伊瓦莎白懂得這一點。沒人教過她,她是無師自通。 她畫得越多,看到的也越多。她看到的越多,她想畫的就更多。事情便如此發展。她所見愈多,曾遺失的語詞也愈加踴躍地回歸:先是她從馬車上跌落那天就已懂得的四五百個字詞,然後再增多、越來越多。 爹地甚感驚奇,因為她的畫進步神速,筆觸愈加成熟。她的姐姐們也很驚訝——大刻薄鬼和雙胞胎(阿黛不在,阿黛在歐洲,和三個朋友及兩個值得信賴的伴護在一起——後來她下嫁的那個年輕人:愛莫瑞·包爾森還沒出現)。保姆兼管家對她的畫深感敬畏,稱她為“會奧比巫術的小女孩”。 看護她的醫生提醒過,在這個小女孩運動和興奮時一定得非常謹慎,以免高燒驟起,但到了一九二六年一月,她已經帶著畫板把島南端走了個遍,畫板和畫紙整個兒裹在“布丁封套和大鈕扣裡”,她什麼都畫。 到了冬天,她發現家人對她的畫厭倦起來——先是大刻薄鬼瑪麗婭和漢娜,然後是苔絲和洛洛,接著是父親,最後連南·梅爾達也看膩了。她會理解嗎?天賦一經揮霍就會喪失吸引力?也許她懂,用孩子特有的直覺,她能領悟到。 隨後而來的是由他們的厭倦派生出的結果,她一心想讓他們看到奇蹟,在她所見的基礎上予以改造和發明而製造出來的新成果。 她的超現實畫作便誕生了:起初是頭衝下的鳥群,然後是走在水面上的動物,再畫出微笑的馬匹——那幅畫讓她有了點小名氣。就是那時,有些事改變了。就是那時,有種黑暗的東西溜進來了,把小莉比當做了它的通道。 她開始畫她的洋娃娃,——畫,娃娃就會說話。 諾問。 等阿德里安娜從歡樂巴黎回來,一開始,諾問總是用阿黛的高音興高采烈地說著法國腔,問伊麗莎白要不要玩扮家家,還讓她梳頭頭睡覺覺。有時候,諾問會唱安睡曲哄她睡覺,畫著娃娃臉孔的畫便散放在伊麗莎白的床單上,畫上的臉孔又大又圓,除了嘴唇是鮮紅的,只有一種棕色。 諾問唱,雅克兄弟,雅克兄弟,睡著了嗎?睡著了嗎? 有時候,諾問給她講故事——把各種童話混成一團,卻妙不可言,故事裡的灰姑娘穿著奧茲國里的紅色拖鞋,鮑勃西雙胞胎在魔法森林裡迷了路,走啊走啊又找到了一間糖果屋,連屋頂都是簿荷糖。 但後來,諾問的聲音變了。不再是阿黛的腔調了。諾問聽起來不像伊麗莎白認識的任何人,就算伊麗莎白叫它去梳頭頭睡覺覺,諾問還是不停地講。起初,那聲音大概還挺悅耳。大概挺滑稽的。怪怪的,倒也有趣。 後來,情況變化了,能不變嗎?因為藝術是魔法,並非所有魔法都是純如白雪的。 哪怕對小女孩,也一樣。
註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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