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守墓人

第5章 第四章再回墓園

守墓人 余以键 9559 2018-03-22
這天,一個老婦人來到了墓園。我是在電話裡聽出她是一個老婦人的,可是,她到達這里後,看上去並沒有我想像的那樣老。儘管她年近六旬了,走路說話都很精神。 她是自己開著一輛小車來的。一進院門,便連聲誇讚這裡的環境好,一副巴不得搬到這裡來住的樣子。楊鬍子樂呵呵地接待她,泡上茶水後,還破例叫周媽趕快去鎮上買菜。老婦人一擺手說,不用客氣了,隨茶便飯就行。楊鬍子卻說,那怎行?你是第一次光臨這裡,得好好招待才行。老婦人便說,吃飯事小,咱們先上山去看看吧。楊鬍子連聲應道,好好,便陪著她走出院門去了。 周媽挎著菜籃從廚房出來,發現我和葉子都露出對這婦人搞不懂的樣子,便走過來低聲說道,她可是我們的大客戶啊,在省城承包了好幾家醫院的太平間,病人死了後葬哪裡不葬哪裡,家屬就听她一句話。

楊鬍子陪老婦人去墳山以後,很久沒回來,估計除了觀覽整個墓園外,他們還商議不少事。直到午飯桌上,楊鬍子才將這婦人介紹給大家,這是喪葬公司的薛經理,以後薛經理的業務來了,大家得優先辦理。薛經理立即說,大家多合作嘛,總之我們都是吃死人飯的。她這話剛完,我看見葉子推開飯碗轉頭嘔了一下,我也頓覺胃裡發翻。在飯桌上少有說話的馮詩人卻開口了,他說薛經理話不能那樣說,人都是要死的,我們該做啥做啥,說吃死人飯太狠了吧。楊鬍子立即瞪了馮詩人一眼說,薛經理沒說錯,沒死人,我們不都是要餓飯嗎? 飯後,楊鬍子將我叫到無人處說,等一會兒,你和薛經理一起回省城辦點事,就幾天時間,辦完事她會派車送你回來。 這事來得突然,我問,辦什麼事?楊鬍子說,在車上她會給你講。

我就這樣迷迷糊糊地坐上了薛經理的小車。她開著車,並不說要辦的事,而只說閒話。先誇我選擇這職業有眼光,並且以我的年輕有為,以後很可能做上這裡的主管。接著問起我關於啞巴的情況,是什麼地方的人?家在哪裡?家裡還有什麼人嗎?我對此當然是一問三不知。她說,怪了,楊鬍子也對他迷迷糊糊。我來這裡就注意到這個啞孩子,有點像……唉,不說他了,我們還是講正事吧。 她是在汽車已駛上去省城的高速公路後才講起正事的,這給我一種只能辦好這事而不能回頭的感覺。可是,我辦得了這事嗎?她要我回城後約腫瘤醫院的院長出來吃飯,理由是,說我的一個姓薛的親戚有一個清代的青花瓷瓶,放在家裡怕被盜,想請他保管保管,因為醫院保管室想來是很安全的。

我說,這事我恐怕辦不了。 她說,你以前不是在這家醫院工作嗎?不是辦公室的嘛,你照我說的話去約院長,他會出來吃這頓飯的。他只要出來你就沒事了,怎麼樣? 見我不回答,她想了想又說,我知道你在墓園工資低,這事辦成後,我給你兩千元報酬,要么,我現在就把這錢給你。 我急忙說不要不要。此時車已駛上了進城的立交橋,我突然靈機一動說,我盡量努力去做,兩天后給你回話,不過你也要做好辦不成這事的準備。 她胸有成竹地“嗯”了一聲,給了我她的名片說,保持聯繫。 我在墓園編造的曾在腫瘤醫院工作的經歷,給我帶來了這個大麻煩。想來這個專門承包醫院太平間的老婦人,早已對這個死亡率最高的醫院垂涎欲滴了。我幫不了她,但既然已經回城,我突然想到可以藉機辦一件重要的事。

我又走在了繁華的都市中。直入雲空的高樓和刺眼的廣告牌,讓我有恍若隔世之感。匆匆忙忙的男人和五顏六色的女人與車流交織在一起,儘管這些人注定了最終要墜入死亡墳地的冷清,但此刻我要敢對他們這樣喊出來,肯定會被滿街的人看作瘋子。因此,我只能像一個智者一樣保持沉默。 我沒回報社去露面,而是在晚上打電話約了女記者白玫出來喝咖啡。我還沒忘記活著的人都喜歡用喝咖啡打發掉一些光陰。 白玫來了,氣息鮮活,V字領的低處有點迷人。看來,她上次因採訪墓園而帶來的驚恐已煙消雲散了。不過實在抱歉,我要和她談的仍然是墓園。我簡單對她談了我在墓園暗訪的初步經歷,並要她發誓對此事保密。然後,我拿出一份早已起草好的“尋人啟事”,要她代我辦理一下在本報刊發的事宜,費用由我出。

尋人啟事的內容如下—— 尋袁燕潔,有失散多年的親戚找你。見報後請速致電139********聯繫。 白玫看了“啟事”後疑惑地問,袁燕潔,這是什麼人? 我說,你採訪墓園時不是聽楊鬍子說小鬼當家真可怕嗎,這人就是小鬼的母親,我在墓碑上看見的,啟事見報後,她若打你的手機聯繫,你就記下她的電話,然後說她的親戚會和她直接聯繫的。你將她的電話告訴我後,就沒你的事了。說完,我將墓園的電話給了白玫,並說打電話給我若是別人接的電話,你就說你是我表妹。 一切安排停當之後,我在心裡表揚了自己一番。嘖嘖,特種兵出身的記者就是不同。誰說這時代只出貧民與富翁不出英雄,待我此次暗訪成功後,將一個驚天的秘密公之於世,大家就會知道英雄猶在了。

第二天中午,我給那個老婦人打電話說,薛經理,實在不好意思,此事被我辦砸鍋了。我見到院長後剛說出此事,他便疑惑地將我全身上下看了一遍,好像我是外星人似的。他並不接我的話,而是質問我為何無故離職,並說我要不寫檢討就開除我,嚇得我趕快跑掉了。 我編造的這番話讓薛經理失望至極。她沉默了一下說,好吧,也只能這樣了。我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然後說,我中午後就準備趕回墓園去,說是你可以派車送我嗎?她立即在電話裡無精打采地說道,唉,這幾天太忙,可能沒車送你了。我心裡一涼,但立即硬氣地說,沒事,我這就去車站坐車,省得我坐你那小車還頭暈呢。 我乘車返回墓園,一路順利。在去西河鎮的車上,後排有一個嬰兒一直在啼哭。我回頭看去,一個年輕農婦正焦急地抱著懷裡的嬰兒,不停地叫著“寶寶乖乖”,可嬰兒仍然哭。她的旁邊坐著一個額頭上凸著青筋的漢子,可能是被嬰兒的哭聲搞得心煩吧,他將頭轉向另一邊。車過半程,這漢子下車了,嬰兒一下子不哭了。這時車上有人說下車的漢子是個屠夫,這一帶有名的殺豬匠,是他身上的血腥味把嬰兒嚇哭了。有人反駁說,嬰兒那樣小,不可能知道那漢子是殺豬匠。況且那漢子身上乾乾淨淨的,哪有什麼血腥味?有人不同意這說法,嘖嘖,別以為嬰兒不懂事,孩子越小越靈,比我們大人靈動多了。

在去西河鎮的車上,總有些不大不小的玄乎事搞得我頭暈。我想到了上次坐在我旁邊的那個叫紫花的女人,當時車上如果有嬰兒的話,一定會哭鬧得全車人心緒不寧的。我還想起了我小時候經常半夜哭鬧,長大後大人講起這事時,卻從不提我哭鬧的原因,不知大人是真的不知道還是裝得不知道。 車到西河鎮,我沒敢進鎮上去,而是徑直拐向了通往墓園的土路。快到墓園時,一輛迎面而來的黑色小車在我跟前戛然停下,車門開處,是楊鬍子走了下來。他問我給薛經理的事辦好了嗎,我說沒辦好,並簡要講了下事情的經過。他說也罷也罷,咱經營好自己的墓園就是。這時,車上又下來一個男人,楊鬍子給我介紹說,這是公司總部的王主任。王主任審視了我一下說,不錯,咱公司所屬的三個墓園中,西土墓園的管理人員是文化素質最高的,小伙子,好好乾吧。楊鬍子也接著鼓勵了我兩句,還告訴我公司總部組織了人去南方考察學習墓園的經營管理,他此行出去,要一個月時間,這期間墓園的工作由葉子主管,大家一定要聽她的安排。

這一變化來得有些突然,望著揚塵而去的小車,我心裡有了一種少有的輕鬆感,好像閻王爺走了小鬼們可以鬧翻天似的。 我轉身向墓園走去。也許,這管制放鬆的一個月,將使我對這裡種種鬼魅現象的調查取得突破性進展。 夜半的墳山,黑暗中瀰漫著潮氣、青草氣和香蠟紙錢燃燒後的怪氣味。連綿不斷的墳丘和墓碑在我的電筒光裡忽明忽暗,像是附了魔法在黑暗中跳進跳出一樣。讓我一個人在夜半巡墓,這是葉子的安排。我當時一聽頭都大了,立即說這安排不公平,白天巡墓是馮詩人和啞巴兩個人,而夜裡卻讓我一人出來,這不是存心要讓我嚇出毛病來嗎?葉子說,白天巡墓,要干點培土之類的維護活,而夜裡巡墓只是走走看看,一個人足夠了。嚇什麼?如果怕鬼就別乾守墓人這一行。

代理主管的葉子比楊鬍子厲害多了,這是我一點兒也沒想到的。在這之前,我還以為楊鬍子走了,大家可以輕鬆。當然,葉子這樣對待我一定是另有想法。昨天下午我回到墓園時,她就顯得出乎意外,她原以為我離開墓園去薛經理那裡做事了,沒想到我又出現在墓園。現在,她作出這種安排顯然是逼我辭職走人,這只說明她已覺察到我正接近她和這裡的各種秘密。識破了她的心機,我隨即接受了這種安排,只是嬉戲似的補充了一句說,如果鬼把我抓走了,你們可要給我燒點紙呀。 現在,我對葉子的判斷已經漸漸明晰起來。在守墓人的閣樓上,住著兩個女孩,一個是葉子,她讀過很多書卻冒充山里妹子在這裡守墓;另一個女孩是鬼魂,也許還是葉子的前生。請沒來過這裡的人原諒我這個荒唐的想法。並且,荒唐不荒唐,我將用事實作出證明。

在我離開墓園的這兩天,後山又起了新墳,可我今夜決不想深入到那裡去。夜半三更的,總之沒人看見我,我只需在墳山淺淺地走一走,將葉子的安排應付過去就行。除非葉子追出來陪著我,那一同深入到後山去也是可以的。我之所以產生這個想法,是因為我意識到,葉子一方面想趕我走,另一方面,她對我是有好感的。想想第一次巡墓,我牽著她的手她也沒有拒絕;後來我病了,她還在床前唸書給我聽。這樣想來,她安排我一個人夜半巡墓,也許就是想讓她來陪著我。作出這種預想時我心裡一陣溫暖,但同時也很迷惑,不知對我有好感的葉子,是人或鬼魅中的哪一個。 在黑暗的墳山上,我的預想很快成為了事實,因為我聽見墳叢中的石板小路上隱約傳來腳步聲。葉子愛穿一雙紅色的水晶涼鞋,這種鞋底碰響石板路,發出的就是這種聲音。我突然有些慌張,有些羞愧,因為我此刻還在墳山的邊緣地帶徘徊,這不但說明我偷懶,還說明我沒有勇氣,是個膽小鬼。為了糾正我的形象,我立即向墳山深處走去。我想在前山與後山的交接地帶停下來,這樣回頭迎接追上來的葉子,事情才說得過去。 我晃著手電在墳叢中穿行,手電光卻越來越弱,很快變成了一星什麼也照不見的螢火,是電池用完了。葉子給我這樣一隻手電,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幸好此刻已到了進入後山的轉彎處,幾棵標誌性的大樹黑糊糊地立在路的兩邊,讓人一抬頭感到像要進入鬼門關似的。 我站了下來,迴轉身望著來路。說是“望”,實際上什麼也看不見。我只有用耳朵聽,黑暗中有風聲,有樹葉落地的聲音,也似乎有一路走來的鞋聲,可很難確定那是不是有人走路的聲音。當我的眼睛在黑暗中慢慢適應下來以後,才突然看見葉子已經披著長發坐在離我不遠處的一座墳邊。 我叫道,葉子,她不理睬我。我說,你是來監督我嗎?你看我做工作,從來都是認真的。我知道,你想讓我離開這裡,我床頭出現的冥鞋,從門下塞進來的紙條,都是你做的。你為什麼要趕我走呢?我並不會傷害你的。也許你趕我走是好意,要我離開這裡的凶險,可是,我們一起對付這裡的凶險不是更好嗎?我知道,你在這裡守墓並不是心甘情願的,一定是楊鬍子用香灰或者一些奇怪地草藥迷惑了你,我們為什麼不能解除他的控制呢? 葉子坐在墳邊,一直沉默不語。我突然意識到,此刻跟我而來的,也許不是給我安排工作的葉子,而是多年前在閣樓上上吊自殺的女孩。她長得和葉子一樣,只能解釋為是葉子的前世。如果真是這樣,我更有必要將事情搞清楚了。我說,葉子,你能聽見我說話嗎?我想听你說說你的真實經歷。 那個坐在墳邊的人影仍然沉默不語。我向她走了過去,我想拉起她的手,看看這手是不是溫熱的。這時,一陣冷風突然刮來,夾雜著樹葉和沙塵,我揉了揉眼睛,再看墳邊時,人影已沒有了,只有一叢黑糊糊的灌木立在那裡。 上面這事,一般人會解釋為錯覺,我當時也情願這樣想。可是不,可怕的事立即就出現了。正當我抬腿往回走的時候,暗黑中突然出現了一個迎面而來的人影。這人的頭特大,面部不清,兩個眼珠像小山丘一樣凸出來,足有雞蛋那麼大。我頓感毛骨悚然,心臟緊張得像要破裂一樣。我本能地往後退、退、退、然後叫了一聲“媽呀”轉身就跑。我在黑暗的墳叢中跌跌撞撞地跑了一段路,看見一處墳前亮著幽幽的火光,燃過的香蠟紙錢一片狼藉,只有這長明燈的小火苗還在夜風中跳盪。看見這座新墳,我知道我已經跑到了後山的深處。我定了定神,還沒想好怎樣回去,那鬼怪又在不遠處出現了。並且繼續朝著我而來。我只得轉身再跑,並且選擇了向低處跑,這樣可以徹底跑出這座墳山。 我終於從後山上下到了比較平緩的地方,藉著微弱的天光,我發現我正穿行在一片玉米地裡,玉米葉子和玉米棒子的氣息向我傳遞著人間煙火的氣息,我長出了一口氣。 我穿出玉米地繼續往前走,以前我在墳山的高處眺望過這片地貌,知道沿著後山和前山的山腳是可以繞回住處去的。我在雜草叢生的小路上和玉米地裡不斷地走著,走了很久之後,我突然發現我又回到了最開始的那片玉米地裡。雖說玉米地都是一個樣,但這片玉米地的特徵是,地的右上方有一處農舍,並且傳出嬰兒的哭聲。這樣,當我又看見這座房子,又聽見嬰兒哭聲的時候,我又迷惑又沮喪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現在有兩種選擇,一是坐在這野地裡等待天亮;二是去向這戶農家問路,只要他們給我指一指方向,一切就容易了。我當然選擇了後者,儘管夜半三更去敲門問路很冒犯別人,我也顧不得了。 我出了玉米地向那房子走去。進了一道籬笆之後,嬰兒的哭聲更響了,還傳出一個女人“哦哦哦”地哄著孩子的聲音。我慢慢走向房門,正欲舉手敲門時,房角突然竄出一條黑影,重重地將我撲倒在地,有男人大口地出氣噴到我的臉上。這漢子的蠻勁特大,還沒等我掙紮起來,我的手已經被他反綁了起來。房門也開了,這漢子向屋內喊道,姐,這賊已被我抓住了。 我被押進了堂屋,強烈的燈光讓我一下子有些睜不開眼。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叫道,快說,你這幾天夜裡老在房外轉悠究竟想幹什麼?害得我回娘家專門叫了兄弟來守夜,就是要抓住你這個賊! 我急忙聲明我不是賊,也從沒來過這裡。今夜是迷了路,才來這房前問路的。 話剛說完,我的背上已挨了一拳,那漢子吼道,還想狡辯,趕快坦白交代,不然天亮後把你送到鄉上的派出所去。 這時,我已看清了眼前的這個女人,正是我在回西河鎮的車上看見的懷抱嬰兒的那一位。她也彷彿認出了我這個同車的乘客,她說,你,是從外地到這裡來的? 我說我是這墳山上的守墓人。今夜巡墓後從後山下來迷了路。 年輕女人便後退了一步說,你叫大許,是不是?這裡的守墓人我都知道的。聽見女人這樣說,站在我旁邊的漢子也後退了一步,我感覺到他的恐懼。 這時,堂屋裡的側門開了,一個老太婆走了出來。她手裡似乎捏著一個小東西,走近後我才看見那是一根縫衣針。她用蒼老的聲音說,守墓人,好,讓我看一看,你是人還是鬼。說完,她便用縫衣針在我手臂上狠狠一扎,我痛得叫了一聲,年輕女人和她兄弟都湊了上來,看見我的手臂上,一串鮮紅的小血珠已經從扎針處冒出來。他們都如釋重負地“哦”了一聲。 年輕女人叫她兄弟給我鬆了綁,然後抱歉地說,山上的守墓人都鬼兮兮的,我們必須得試驗一下,你們那裡那個叫葉子的女孩,去年在我這裡借宿過一夜,我當時正懷著孕,後來孩子生下來,就成天地哭。有人說,這是葉子對我的影響,因為有人看見她在山坡上跌倒後,膝蓋皮都跌破了可就是沒有血流出來。 這時,老太婆止住了年輕女人的話,水艷,別跟他說那麼多了,讓我來說一件事。老太婆轉向我說,你回去後,能不能給葉子說一下,讓她將留在這裡的鬼氣收走吧。只要我孫兒不這樣哭,好好長大,我們全家都感謝她了。就說去年讓她在這裡留宿,我們也是出於好意。她不該這樣對我們呀。 我疑惑地問,她怎麼會來這裡借宿? 叫水豔的女人便說,那天有人下葬,來了很多車,可有一輛車壞了,到天黑也沒修好,便有幾個人在你們那裡住了下來,葉子便跑到我這裡來,說是那邊吵鬧得很,她是要安安靜靜才睡得著覺的。 我“哦”了一聲,但心裡對這事卻一點兒也沒想明白。 我回到住處時離天亮已不遠,可天地間在這一刻更加暗黑。我推開虛掩的院門,關在院子角落的一隻公雞突然響亮地打起鳴來。這隻大紅公雞是周媽剛買回來的,說是院子裡陰氣太重,牆根一帶已生出一些毛蟲,讓人看見就起雞皮疙瘩。院子裡唯一帶有活氣的生靈是那隻黑貓,可是這貓說不上是有陽氣的動物,它蹲在院子裡那些做墓碑的石料上,常常一蹲就是幾小時動也不動,這是它的捕食從古至今就靠潛伏和守候養成的習性。周媽是懂陰陽的人,她買了大紅公雞回來,這院子裡的陽氣就上升了。 可是,公雞管不到墳山那樣遠的地方。我走進院子時,聽見公雞打鳴過後,還有舒適的鼾聲傳來,這使我深感委屈。你們倒睡得好,我可是在墳山上差點被鬼吃掉。這種事情讓我立即張開喉嚨大叫,出事了!出事了!大家快起來呀! 樓上樓下的燈都亮了,所有的人都來到了院子裡,聽我講完墳山上的經歷,除了啞巴一時還沒搞懂外,其餘的人都深感震驚。周媽立即端出一盆她隨時積蓄在那裡的淘米水,讓我趕緊用這水洗頭、洗腳。我雖然對這能驅邪驅鬼的水半信半疑,但此刻我守願照辦。在我洗腳時候,葉子又追問道,你說那鬼怪的眼珠凸出來,有兩個雞蛋那麼大?我肯定地點頭說,我看得實實在在。周媽立即“哦”了一聲說,我想起來了,昨天做晚飯時,我一連敲開兩個雞蛋都是壞的,便隨手扔在了灶邊,我轉身,那隻黑貓已躥出來將兩個壞蛋全吃了。我一下子還沒聽懂周媽的意思,馮詩人說道,周媽,你是說那個鬼怪是黑貓變的,是不是?這太玄乎了吧。說完,馮詩人笑了起來,葉子也笑了。我的真實經歷讓周媽一亂分析,似乎變得像兒戲一樣了。我氣惱地瞪了周媽一眼,她卻喃喃地說,你們年輕,懂什麼?這隻黑貓夜裡從不在這院子裡,到哪去了,你們知道嗎? 這天,我睡到上午10點才起床。用周媽的淘米水洗頭洗腳後也許還真有作用,受了那樣大的驚嚇,我睡下後安穩得很,居然沒做一個噩夢。起床後下樓來,太陽已經照亮了半個院子,黑貓翻著肚子在曬太陽,那隻公雞在牆根一帶覓食,它的羽毛像火一樣紅。 葉子正在堂屋裡接電話,我聽見她最後一句話是,好好,就這樣,人死不能複生,選個好墓地也是對活人的安慰。見我進來,她放下電話說,你的氣色不錯嘛,我並不接她的話,而是說,看來你的業務能力真是很強了,對客戶的話也說得好聽,難怪讓你做代理主管了。她說,這主管不好做呀,就說安排你晚上巡墓吧,才巡了一晚就編造出鬼怪的事來為難我。要知道,前幾天你進城辦事時,我一個人也在晚上巡過墓,什麼事也沒有的。 葉子這樣看待我讓我犯急。我說,後山下住著一個叫水豔的女人你知道吧,如果不是那鬼怪一路追著我,我怎會跑下後山去?本來,遇見水豔的事並沒想告訴葉子,而是想暗中觀察她一段時間的,可是她認為我遇鬼是編造的事,我只好將前後經過和盤托出了。 葉子聽完我的講述後,哈哈笑了。她說,水艷一家以為我是鬼是不是?那好,你現在就和我一起去她家一趟。不然,她的孩子以後哭死了,我可擔當不起。 去就去,這是我觀察了解葉子的好機會。我們一起出了院門,從山腳下的路向水艷家而去。走到半程,一輛迎面來的摩托車在我們面前停下,開車的小伙子跨下車說,葉子,去哪裡呀?葉子含糊地說,去前面走走。小伙子便拍了拍摩託的後座說,我送你去吧。葉子說,羅二哥,不用了,沒看見我還有同事一路嗎。說完,葉子便和我繼續往前走。走了一段路我回頭看時,小伙子還站在原地望著我們。我對葉子說,那人好奇怪,還盯著我們,葉子說,不管他。我又問,這個羅二哥是什麼人?葉子說,是村長的兒子,辦了個水泥預製件廠,想讓我去他廠里當會計,我沒答應。我說,當會計好啊,為什麼不去?她說,我就喜歡守墓。我心裡“咯噔”了一下,這不合常理的邏輯之中必有秘密。 快到水艷家時,沿途看見不少樹上貼有寫著字的黃紙,我在一棵樹前停下來,念著黃紙上的字—— 小兒夜哭, 請君念讀; 若是不哭, 謝君萬福。 我問葉子,這是什麼意思?葉子說這是農村的風俗,或者叫巫術,念的人多了,小兒就會不再夜哭了。看來,水艷為讓孩子不哭,想盡了各種辦法。 來到水豔的房前時,她正在空地上串玉米棒子,準備把玉米掛到屋簷下去晾曬。看見我們到來,她站起來對我說,怎麼,你把葉子也叫來了?昨夜我兄弟把你當成了賊,那是誤會,你們還要怎麼樣?你們不知道,我這房外到半夜老有些奇怪的聲響,我們不得不防呀。 葉子說,是的,昨夜的事是誤會。不過還有一個誤會,今天得消除一下。 水艷迷惑地問,什麼誤會?葉子說,阿婆在家嗎?叫她拿一根縫衣針出來。 老太婆出來了,手上果然拿著一根縫衣針,葉子接過這針,一眨眼便在自己的手臂上紮了一下,然後,她抬起手臂給水艷和老太婆細看。你們看,這鮮紅的東西是什麼?是血吧?鬼是沒有血的,對吧? 水艷和老太婆連連點頭稱是。水艷不好意思地說,我們沒說過你是鬼。只是這一帶總有人對你們猜三疑四的。 葉子對水艷說,別聽那些胡說八道。你丈夫在外面打工,你專心把這孩子帶好就是。孩子老哭,一定是身體不舒適,要看醫生才行。葉子一邊說,一邊又掏出一個紅包塞給水艷,這孩子出生,我還沒道過喜,今天補上吧。水艷推辭了一陣後收下紅包,很感謝地說,謝謝你了,以後你那裡來了人吵鬧,只管來我家住宿就是。 葉子的此番作為,讓我思量了很久。她向外界也同時向我證明她不是鬼魂。是否是要表明我昨夜遇見的鬼與她無關呢?其實,我本沒這樣想,因為昨夜在暗黑中我無法確定那鬼怪是不是女人。但是,當又一個夜幕降臨,葉子對讓我一個人巡墓的安排不作出任何修改時,我開始懷疑上她了。既然她此舉是要讓我因恐懼而離開這裡,那麼,在我巡墓時再出現鬼怪,我不是會更快逃離這墓園麼?想到這裡,我心裡反而不那麼恐懼了,我偏要堅持下去,並且今夜,我決定讓葉子的設計露餡。 將近半夜,我準備外出,可是電筒找不著了,這才回想起昨夜的情形,一定是我在驚恐逃跑中將電筒掉在後山了。好在今夜天上有星星,想來墳山上不怎麼黑,我還是毅然出去了。出門時我故意將院門弄得很響,以便讓葉子知道我已出門去了。 走出院門,走下長長的石階,我並沒上墳山去,而是穿過門前那一片長滿荒草的空地,在一棵大樹後藏了起來。從這裡可以望見院門和石階,我想等葉子跟踪出來以後,看看她裝扮成什麼模樣。我要跟在她的後面上墳山去,再讓我這個鬼把她嚇得半死,繼而逼她說出事情的真相。天黑之前,我已在這棵樹後放置了我的道具,是用半人多高的茅草紮成的一個圓罩,我將它從頭上罩下來,這樣,草葉間的縫隙能讓我看見外界,而別人看我時,卻是一個不見頭和身只用雙腳走路的草人,這種模樣的怪物出現在夜半的墳山上,夠恐怖了吧。 我的設計很完美,可是,長長石階上的院門一直紋絲不動,沒有人跟踪出來。我開始懷疑我的想法,如果昨夜的經歷並不是葉子搗鬼,那……我的背上開始一陣陣發冷了。 我心有不甘,突然想到前山的一個山丘,站上那裡可以俯瞰到守墓人的小樓,包括閣樓的窗戶和連接閣樓的平台。我決定上那山丘看一看,如果葉子還在屋裡的話,應該是亮著燈光的,她的習慣由來已久,愛在夜裡看書,或者是穿著猩紅睡衣梳妝打扮。 為了可能在半路上與葉子相遇,我將茅草從頭上罩了下來,然後向墳山上走去。墳山上星光朦朧,一排排的墓碑在星光下顯現出來,比它們矗在漆黑中更讓人感到陰森。我走上了那座山丘,俯瞰小樓時,讓我最不願意看到的景像出現了,閣樓裡亮著燈光,窗口還隱約有人影晃動,這說明葉子跟踪我嚇我的想法純屬我自己的杜撰。 我想到了昨夜的鬼魂,兩個眼球凸出來——而吊死的人,據說眼球就是凸出來的。我突然想到了閣樓裡那個多年前吊死的女孩。是的,那閣樓裡住著兩個人,只是一個有形一個無形罷了。 這時,墳山深處突然傳來“哇”的一聲,是一種夜鳥的叫聲,那聲音嘶啞而淒厲,我心裡不禁抖了一下。這世上的生命形態各異而且永不相通,我今夜那些兒戲似的思維,只能說明我對天地萬物的事知之甚少。 我雙腿發顫地從山丘上下來,趕快穿過墳叢回住地去,在墳間小道的轉彎處,可怕的事發生了——我聽見了沉重的鼾聲,彷彿有人在墳叢裡睡覺似的。其實,一切不是“彷彿”,因為我很快看見了墳邊躺著的一條人影。我恐懼地向後退,卻被身後的一塊墓碑絆倒了。那一刻,我看見了星空旋轉,我一閃念地想到人能用暈眩來迴避恐怖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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