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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32章

九號房 余以键 3812 2018-03-22
孤單帶來的沮喪沒幾天就過去了,猶如這個季節的陰霾,來得快,去得也快。鍾慶來到九號房,就等於歡喜來到幫主身邊,因為他們以前認識。 鐵門打開,進來一個風流倜儻的中年人,身穿淺灰色西服夏裝,沒有穿鞋,腳蹬雪白絲襪。絲襪特別搶眼,以至於讓人誤會為貴客臨門。開門的是胡管教,他招呼小如說: “我親戚,你們別為難他。” 中年人手上拎兩個大包,站在外間的空地上不知所措,“咣”的一聲,身後關鐵門的巨響震得他渾身一顫。 “鍾書記,真的是你嗎?鍾書記呀,你怎麼也進來了?” 幫主咋咋呼呼撲過去,鍾慶還沒弄明白這人是誰,手上的兩個大包已經落在他手裡了。 “走走走,進去說話。”幫主故作驚訝,“連我都不認識了?解小飛呀,我。那次在鄉政府食堂我們不是一起吃過飯嗎?”

“噢!噢!”鍾慶似是而非地點點頭,尾隨幫主進了里間。 幫主先解開一個大包,裡面全是新衣服,新襯衣、新褲衩、新背心、新絲襪,應有盡有;七匹狼、喜雀、鱷魚、小白兔,從品牌上看就像動物世界了。 “分了。”蹲在通舖上的幫主對錯愕的鍾慶說,“破財消災的道理你該聽說吧?這些新東西留著早晚要害死你。我們釣魚幫,不不不,我們九號房主張人要卑微,卑微使人進步、高貴使人落後,這些你以後都得慢慢學。” 幫主紮好大包,交給獨眼保管,解開另一個大包。這個包所展示的東西是九號房見所未見的,大家“噢”的一聲驚嘆,都巴不得把眼球摳出來擲進去。裡面有兩隻燒雞,燒雞發出逼人的香味,油光金燦的表皮讓人垂涎欲滴。帥哥找來兩個碗,裝走燒雞。燒雞底下還套了一個塑料袋,裡面是紅色的蘋果、黃色的香蕉、白色的鴨梨和黑色的葡萄。

幫主撫摸它們問,“有說法吧?” 鍾慶臉紅了,“我老婆搞的名堂,叫四色水果,四季平安的意思。” “當官就是不一樣,連坐牢都這麼講究。” 獨眼收好耐放的蘋果和鴨梨,重要人物一人一根香蕉,次要人物一人一小串葡萄。這樣,整個九號房都是大啃大嚼的聲音,空氣中也就香飄四溢了。獨眼兩口就吞了香蕉,捻動香蕉柄,香蕉皮便像女人的裙子那樣舒展開來。鍾慶拘泥地站在過道,眼神落在空洞的某處,表情含混曖昧。獨眼說: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本來我們是要封你一個外號的,看在燒雞水果的份上,你自己取吧。” “我叫鍾慶。” “知道知道,那是名字,我是說外號。”獨眼撮起嘴努努大家說,“九爺、學者、幫主、刀疤、交通、帥哥、小雀、黑臉,大家都有外號,你沒個外號怎麼好過日子?”

“那你們就叫我書記好了。” 幫主說,“書記是你的職務,不算外號。外號越賤越好,書記書記,多難聽。” “可是,”鍾慶猶猶豫豫說,“我被免職了,書記不是職務了。” “書記就書記吧,”獨眼說,“我們九號房還有叫皇上的哩。” “我看你白白胖胖的,叫白地瓜最好了。”幫主提醒說,“書記書記,讓他們叫死你就別怪我。” 書記靠近幫主說,“你在哪裡認識我,怎麼一點印像都沒有?” “在你們鄉政府食堂呀。” “誰接待的?” “派出所呀。” “你跟派出所有業務往來?” “有,來來往往的多了。所長叫張凱對吧?指導員叫劉一齊對吧?說起釣魚幫他們熟得很。” “釣魚幫?”書記嘴裡噝噝地吸氣,想了好一會,“不像個企事業單位的名稱啊。對了,釣魚幫好像就是些職業扒手。”

“何必講得這麼難聽呢書記大人?”幫主不高興了,“我跟你這麼說吧,你的書記讓我當我是一定會當的,不就是開會念稿子平時讀文件、給上面送土特產弄點錢回來發獎金?我的魚讓你去釣,你是一定釣不來的。” 書記擁有一張五千元的巨額錢單,這件鮮為人知的事到了錢單下放的當天,就成為九號房的爆炸性新聞。大家互相傳閱,嘖嘖稱道,使幾個僅有一二十元的“中農”相形見絀。出於對書記與胡管教關係的不確定,小如沒有指使獨眼沒收錢單,傳閱一圈就還給書記了。書記翻來覆去端詳,感嘆說: “胡管教真是好人哪,還把我這點錢變成錢單了。” 《海源日報》週五特刊攜帶著節日的喜慶氣氛,從監窗飄揚而下。率先搶到彩報的是黑臉,幫主一把奪過來,滿面笑容地交給書記。

“書記,你給我們講解講解報上的事吧。”幫主說。 書記仔細讀了頭版的某條消息,仰起臉感慨萬端,“這小子,副省長了。” 幫主掰開他摁在報上的手說,“誰誰誰,書記還認識副省長?” “就他。”書記指點照片上的人頭說,“剛當一任市委書記就上副省長。他來過我們鄉,佔地兩百畝的開發區就是他要求我們搞的。” 書記欣賞了一番圍觀者欽佩的目光,放下報紙,搓搓臉發揮說: “我們哩,是貧困鄉鎮,聽說市委書記要來指導開發區工作,幾樣拿得出手的風味菜都準備了一下。白斬雞、獅子頭、一春雷的料都備了,我一聲令下廚房就動手。沒想到書記一定要吃地瓜粥,他說在貧困鄉鎮搞鋪張浪費怎麼跟農民交代?這下可把廚師給害苦了,我們鄉不產地瓜,再說也不是收成季節。辦公室派五個人騎摩托車分頭找,總算在開飯前把地瓜粥煮爛。還沒進飯廳,我和鄉長就汗流浹背……”

“兄弟,夠義氣。”幫主拍拍書記的肩膀說,“我們釣魚幫不是吹的,人人都像你這樣說一不二,說乾就乾,辦事絕不拖泥帶水。” 書記折起報紙,嚴肅地說,“這怎麼可以類比呢?政府是政府,釣魚幫是釣魚幫,不一樣。” 幫主笑了,“不一樣不一樣,你們不干活喝酒吃肉,我們累得半死弄那麼一點小錢,派出所還到處逮。” 幫主成了書記促膝談心的對象,書記感興趣的氣功和風水術,幫主都道聽途說了一點皮毛。幫主仔細觀摩了書記的面相、手相,並以此揣測書記祖墳和房屋的風水。幫主認為,書記此次事發,仍是惡人陷害所致。幫主點著書記的掌紋說: “你三十五歲有個大坎,不過定有貴人相助,為你逢凶化吉。過了這個坎,就有持續十年的連花運。幹到處級是十拿九穩,看你的面相,熬到副廳也未嘗不可。想听兄弟兩句告誡嗎?”

目瞪口呆的書記點頭如搗蔥,幫主於是接著說: “俗話說得好,火到豬頭爛、錢到公事辦。錢財乃身外之物,留得青山在就不怕沒柴燒。憑你的人品,能視錢財如糞土,前途就不可限量。” 書記拉幫主往裡挪了挪,盤腿坐好,邊交頭接耳邊用指尖在鋪板上比劃。由於音量太低,沒人能聽懂他們在切磋什麼。書記大概是在跟幫主分析,陷害他的惡人到底是誰,以便採取有力措施,防範於未然。 有幫主圍繞在周圍,書記逐漸恢復了自信。曾經滄海難為水,書記並不想在九號房稱王稱霸,他心裡有數,外面有許多人比他更著急,花錢打點上下求情。他只是想找一個人解悶,以打發九號房度日如年的難捱時光。 幫主死到臨頭,還能找回快樂? “不可能。”九爺的分析是,“幫主在醞釀新的計劃,快樂是他的幌子,以此來掩飾真實意圖。”

“什麼意圖?”小如不安了。 九爺笑一笑,揚揚眉毛輕聲說,“跟你同樣的意圖。” 小如的呼吸停止了,身體晃了一晃,喉結上下串了幾下,艱難地說,“我不理解你的意思。” 九指的手搭在小如肩頭,“好了,空談誤國爭論誤事。該你上場了,壓一壓書記的傲慢,從精神上給他一個下馬威。” 太陽下山後,小如故意讓獨眼把書記傳到外間的牆陰下。因為天氣太熱不能墊毛毯,小如坐上水桶小屁股就懸空了,沒法坐,帥哥將桶倒扣,在桶底墊了一條毛巾。小如坐在倒扣的水桶上,讓書記坐在拖鞋上,這樣,小如對書記說話就居高臨下了。小如問: “你哪裡畢業?” 書記答,“海源師專,以後改的行。” “教師改行妓女從良,不容易。那你現在是什麼級別?”

書記認定小如是明知故問,還是克服不了長期養成的優越感。 “正局級。” “你這種級別的干部,海源有上萬個吧?” “沒那麼多,”書記說,“包括主任科員也不超過三千名。” 這個數字把在場旁聽的獨眼嚇了一跳,他做夢也想不到會有如此龐大的官員隊伍。小如笑了笑,他要的就是讓書記自己說出來,自己不過是這三千分之一。小如正色說: “按部廳處科套,你是正科,沒有正局的說法。比如我們教授,享受正廳待遇,也就你們市長的工資吧。古時候文到七品武到九品,縣長不過七品芝麻官,你們科級幹部不能叫官,充其量是無品小吏。” 我們都把醫藥公司經理當大官,原來這種級別還不能叫官。獨眼恍然大悟的樣子。 書記心裡連呼中計,他不想跟小如計較口舌之快,也不願丟臉,不冷不熱的回敬了一句:

“海源師專校長的那部奧迪就是我們鄉政府退去的,市裡批評我們的小車規格過高,只好換桑塔那。” “我們學校可不一樣,跟市裡的關係好著呢。”小如說,“行政管理系搞的學歷速成班,每次辦班都超過百人,他們白白交五千塊錢買一文不值的什麼專業證書。去年開始更懸,辦起研究生班來了,收費一萬五居然還要走後門。其實呢,社會上的那些人根本拿不到學位,英語就把全部人掐死,最後發張結業證書了事。” 書記啞口無言,他自己就通過關係弄假文憑,報上了所謂研究生班的名。獨眼聽不太懂他們在談什麼,只是憑臉紅耳赤的跡象判斷,書記大人又吃了一招。小如暗自得意,決心乘勝追擊: “讀過《後工業社會的到來》、《增長的極限》、《重建國際秩序》這幾本書嗎,對你們從政的人特別重要。” 書記除了文件和《海源日報》,平時幾乎不接觸任何讀物,對這些著作更是聞所未聞。書記試圖從側面化解: “上面千條錢底下一根針,鄉鎮幹部是全中國最忙碌的職業。” “No matter where you work,you can always find time to study.(無論你在哪里工作,你都能找到時間學習)”。 書記張口結舌,琢磨半天也沒能把這句簡單的英語翻譯過來。小如再次冷笑,撇下這位“研究生班”的學員,起身走向里間。 書記一向聰明過人,他很吃驚,自己居然也會有捉襟見肘的時候。書記使出自鳴得意的殺手鐧,朝小如的背影來一槍,算是為自己找個下台階: “教授領正廳的工資又怎麼樣,還不夠我扔一晚上的保齡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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