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九號房

第13章 第13章

九號房 余以键 4943 2018-03-22
嚴打剛開始的一周內,指導員就分別找了九號房的每個人犯談話,唯獨落下牢頭。牢頭將這件事理解成是指導員的獨特信任,因此下手打人就更重了,也不再讓交通鑽刀疤和幫主的被窩,只允許他鑽自己的被窩。 牢頭被提審的這天早晨,說是早晨其實僅僅是接近凌晨的黑夜,在萬籟俱寂中,開鐵門的轟隆巨響顯得特別刺耳。武警把住鐵門,指導員親自進來里間叫牢頭。叫了幾聲“章落塵”,其他人都醒了牢頭卻睡得正酣。指導員有點急,一把掀開牢頭的被子。指導員驚駭得彈了一跳,因為牢頭的被窩裡睡了兩個人,在寒冷的季節兩人共被也很正常,不正常的是,牢頭和交通都赤裸著下身。受了驚嚇的牢頭幾乎與被子同時離開床板,大家還是清楚地目睹了這精彩的一幕。牢頭的雙手下意識地摀住恥處,交通翻了個身繼續打鼾,白花花的大屁股赫然亮給指導員。指導員居然沒有發火,別過臉把被子扔到交通身上,友好地對牢頭說:

“穿上衣服,跟我走。” 直至下午起床,牢頭還沒回九號房,九爺覺悟到,事情正在起變化。趁大家出去撒尿洗臉的空隙,九爺招呼小鳥和小如前來佈置。九爺對小鳥說: “牢頭這麼久沒回來,一定跟你舉報的新線索有關。” “太好了,”小鳥握起右拳砸一砸左手心說,“這下他死定了。” “他是死定了,”九爺盯住小鳥說,“如果他回到九號房,你也肯定九死一生。” 小鳥的拳頭鬆了、臉黑了,眼神同時變得呆滯。九爺張開右手,蒼白的五指罩在小鳥頭上,話還沒出口,小鳥就感覺到了安慰。 “不要害怕,按我說的做。”九爺說: “你現在是有立功表現的人犯,立即喊報告,向指導員要求做內役。” “我已經要求減刑了,”小鳥畏怯的樣子真的像一隻可憐的驚弓之鳥,“怎能提兩個要求?”

九爺的手從小鳥的頭頂滑落,劃過臉頰,托住他的下巴說: “刑期可以改變,要求就不能改變嗎?” “不減刑,我幹嘛冒險立功?” “你判了幾年?” “一年半。” “你已經進來半年了,再做一年內役不是很舒服?” “早一天回家早一天解放,”小鳥摔開九爺的手說,“你才願意牢底坐穿。” 九爺寬容地笑了,被摔開的右手就由著它自然擺動: “這麼說,你是想改變刑期而不想改變要求羅?” “法院都判了,誰還能改變我的刑期?” “沒人能,但你家責任田底下的那一噸銅線能。” 片刻的沉默之後,小鳥下跪了,抱住九爺的大腿暗暗地哭泣。 “別弄髒我的白褲子。”九爺推開小鳥說,“我叫小如來,就是要讓小如知道,你家責任田底下埋了一噸銅線,它足以叫你坐十年牢。”

這時已經有人進來里間,小鳥拭去淚水站起來說,“你們到底要我做什麼?” “我說過的話從不說第二遍。”九爺抖一抖被小鳥揉皺的褲管。 小鳥抹了一把臉就扯開嗓子喊“報告。” 小鳥被指導員提走了,外間就剩下九爺和小如在洗臉,九爺告訴小如: “西山變電所的變壓器和銅線被盜,公安局在小鳥家搜出了變壓器,銅線的事小鳥死活不認賬。只有我知道,那一噸銅線埋在小鳥家的責任田裡,他家的責任田就在變電所倉庫背後。” “沒人想到是他?” “小鳥每次只偷一捆,一噸是慢慢少掉的,所以公安懷疑是內賊。” 牢頭在吃過晚飯回到九號房的時候,大家都以為又來了個新兵,因為他的臉紫黑腫脹面目全非。一隻眼腫沒了,另一隻眼則佈滿血絲。牢頭站在外間不進來,等到他開口說話,大家才知道他是誰:

“九爺,你出來一下。” 九爺優雅地走到牢頭面前,牢頭拼命睜開受傷的眼睛,想從九爺的表情看出破綻。牢頭的失敗是注定的,九爺從來都是氣定神閒、從來都是由他來看出別人表情的破綻。牢頭一聲長嘆說: “看在我們兄弟一場的份上,說實話,是你出賣我嗎?” 九爺沒有回答問題,而是問牢頭,“除了我,還有誰知道你的底細?” “還有刀疤。”牢頭搖搖浮腫的腦袋說,“就算右手會剁了左手,我也不信刀疤會陷害我。” “先不要論斷誰會陷害誰,”九爺引導說,“害死你我能得什麼好處?” “你他媽的可以當牢頭呀。” “好!還有誰比我更想當牢頭?” “對不起對不起九爺,我差點冤屈好人了。九號房就算全是牢頭只有一個兵,這個兵也肯定是你。”

牢頭輕輕一推九爺,抱歉地請他進去里間,然後歇斯底里地大喝一聲,“刀疤!” 刀疤出來還沒看清牢頭的臉,肚子上就挨了一腳。 “冤枉啊。”牢頭二話不說,又給了刀疤一耳括子。 “真的不是我。”牢頭摁下刀疤的脖子,在他的腰上狠狠地擊了一肘。刀疤不還手,邊躲邊說: “是小鳥,一定是狗娘養的小鳥,偷聽了我們的話。” 牢頭停止了攻擊,開始高聲叫“小鳥”。 “別鬼叫了,”刀疤摀住肚子蹲在洗碗池角落說,“他喊報告,指導員帶走了。” 牢頭與小鳥相遇已經是第二天的早晨,穿上“內役”制服的小鳥接替了幫主原先的崗位,開始掌勺分粥了。如果小鳥分完粥就走,也能躲過一劫。小鳥不但沒有及時離開九號房這個是非之地,反而將臉貼向方孔說話:

“帥哥,幫我的東西整理一下。” 迎上來的不是帥哥,而是牢頭。不等小鳥有所反應,臉上已經是稠密的滾燙。牢頭的那碗粥準確地潑在小鳥臉上。 小鳥痛得像兔子那樣就地打滾,哇哇亂叫異常動靜吸引了指導員。出人意料的是,帥哥洗過飯碗了指導員才打開鐵門。這次,指導員沒有罵人,打開的鐵門也遲遲不見關上,只是黑著臉守在門邊。在大家的忐忑期待中,胡幹部搬了一把怪異的鐵椅子進來,幫主脫口而出: “老虎凳。” 老虎凳沒有坐板,只有兩條鋼筋,靠背也一樣,看上去像是鐵匠偷工減料的產品。扶手和前腿配有銬鎖,胡幹部把它擺到里間的過道盡頭,牢頭劫數難逃,自覺坐上去,胡幹部為他鎖好兩手和雙腿。這樣,變形的牢頭就同那張老虎凳融為一體了。指導員鎖上門,繞了一圈出現在監窗口,他對小如作了以下交代:

“你們要照顧好他的生活,餵他吃飯,幫助他屙屎撒尿。” 指導員的工作交代就等於宣布小如是新牢頭,小如臨危受命,面對的都是前所未有的棘手問題。首先,要有人餵牢頭吃飯,因為他的四肢都動盪不了。考慮到刀疤跟牢頭是一丘之貉,小如不加思索就把這項任務交給刀疤。刀疤心有餘悸,幫主卻自告奮勇: “我來餵我來餵。” 小如雖然不明白為什麼幫主要主動請纓,但也沒有表示異議,他知道幫主另有打算,僅僅是自己不領會而矣。迷底馬上就揭開了,老虎凳上的牢頭說: “我要撒尿。” 幫主這時指著刀疤說,“屙屎撒尿歸你管。” 就勢力而言,刀疤跟幫主已經沒有什麼區別了,他只能將怨恨埋進心底,識時務地拿起塑料袋。刀疤先扒開牢頭的褲頭,再雙手撐開塑料袋頂到他的恥處。牢頭那玩意像個縮頭烏龜,畏畏縮縮不敢探頭,牢頭紫脹的臉憋得青筋暴出,才把尿滋到塑料袋。刀疤盡職盡責,出去倒完尿水,回來幫牢頭的恥物塞回褲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才一會工夫,牢頭又提出要屙屎。小如當然不會讓牢頭在號房內屙屎,他點幫主和交通命令說: “抬出去。” 沒有人能看清刀疤為牢頭接屎時的痛苦表情,因為他背對里間,大家只看到他蹲下去撕開了牢頭的褲縫,連接撕了三層才露出皮肉。當一股惡臭衝進里間時,就沒有什麼看頭了,觀眾們紛紛背過身去。刀疤洗過手,臉紅耳赤地進來,小如再命令幫主和交通: “抬進來。” 所以,相對刀疤痛不欲生的苦差事,幫主餵一下飯就顯得輕鬆愉快了。交通怕有終一日落到刀疤的下場,搶著協助幫主。 小如料想不到的是,一個人坐老虎凳,居然會打亂整個號房的生活秩序。好在艱難的日子不長,因為如果有人頂不住,第一個頂不住的無疑是牢頭自己。

牢頭的假自殺在九爺看來更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事情發生在即將凌晨,交通搖晃著小如,並大喊,“快起來快起來。” 由於交通的喊叫過分尖銳而急促,所以整個號房都同時甦醒過來了。牢頭的老虎凳下浸著一攤鮮血,事實擺在大家面前。幫主第一個反應過來,他指令交通喊報告,並對刀疤說,“我們也一起喊。” 鮮血堆積在腳下厚厚的一層,使面如土色的牢頭看起來像浪尖上的一捆乾草。三個人每人呼喊一句報告,滿臉疲倦的哨兵就出現在監窗口,“喊什麼喊?”哨兵說。 幫主一句話就平息了哨兵的憤懣: “有人自殺。” 哨兵嘀咕了一句誰也聽不懂的話,按響了警報器。警報器響起悚人的聲音,好像兩支搏鬥的貓在嚎叫。直到聽見值班幹部罵罵咧咧的說話聲,哨兵才鬆開按住摁鈕的手指。指導員、胡幹部和武警戰士都來不及穿好制服,就雲集在九號房門口。打開兩重鐵門,指導員帶領兩個戰士進來,示意他們抬走了牢頭。準確地說是抬走了老虎凳,和鎖在上面的牢頭。稍等片刻,指導員又在監窗口發批示:

“你們不要亂動,保護好現場。” 九號房炸開了鍋,指導員雖說不要亂動,可沒說不能說話,甚至連八號房都傳話過來,詢問事態的過程。九爺盯住那攤血保持了應有的冷靜,一片喧嘩聲中,他把交通拽到身邊,問他是怎麼發現的。交通的回答完全符合九爺的假設,交通說: “他用腳踢我。” 這就是結論:牢頭根本不願死,他只是想佈置自殺假象來擺脫坐老虎凳的痛苦,更深層的目的是要給幹部留下他與謀殺案無關的印象。九爺估計,牢頭原計劃是要熬到起床,讓人“自然”發現的,後來怕真的喪命,提前“通知”了睡在他邊上的交通。 喧嘩像波浪那樣,從左右兩邊向各個號房傳遞,起床的電鈴就在無邊無際的嗡嗡聲中拉響了。這天,幹部們打破常規,首先開了九號房。 指導員押著牢頭進來,察看一番地上的血跡,對小如說“弄乾淨”就走了。牢頭的左手背纏上了紗布,他言簡意賅地敷衍了七嘴八舌的提問: “我用指甲捏斷了血管。” 午飯後,指導員兩肘撐到監窗台跟牢頭談話: “章落塵,上午怎麼樣?” “我都在讀《海源日報》,學政治、學時事。” “唔,這就對了。”指導員說,“一定要好好表現,我才能在上面給你說話。” 指導員的身影剛閃過監窗,牢頭就樂得直打滾: “小弟,來首勁歌,給大哥慶賀慶賀。” 幫主唱,“聽說過沒見過兩萬五千里,有的說沒的作怎知不容易。” 刀疤說,“牢頭這下有漂了,肯定能逢凶化吉。” 幫主唱,“埋著頭向前走尋找我自己,走過來走過去沒有根據地。” 牢頭說,“不一定不一定,靠運氣了。” 幫主唱,“想什麼做什麼是步槍和小米,道理多總是說大砲轟炸機。” 刀疤說,“小鳥講的鳥話,誰信?” 幫主唱,“汗也流淚也流心中不服氣,藏一藏躲一躲心說別著急。” 這天又是指導員點名,他沒有立即去十號房,收起夾子麵帶微笑向牢頭問好,口口聲聲章落塵長章落塵短。指導員還掏出煙盒抖了一根時髦的冠豸山牌香煙給牢頭,打火機也拋下來讓他點。牢頭順手多撥了三根遞給刀疤、幫主和交通,指導員也沒有反對。平時極力禁止人犯吸煙的指導員只收回他的劣質打火機,那盒昂貴的冠豸山就順其自然的落入了牢頭的腰包。 十號房傳來報數聲,刀疤叼著煙擂了牢頭一拳說,“瞧你的,指導員都跟你客氣,好運來門板都擋不住呵。” 擺脫了老虎凳的桎梏,牢頭的日子過得洋洋得意,沒事總愛向別人描述刑滿釋放後的宏偉藍圖。有一個變化是只有九爺才能感覺到的,牢頭的目光再也沒有跟九爺相遇過,這種躲躲閃閃的神情明白無誤地告訴九爺,牢頭的快樂是偽裝的,因為他知道自己的時日不多了。 這一天,牢頭又在大談他的宏偉藍圖了,由於他的計劃過於龐大與繁瑣,還沒形成可行性舉措,鐵門就打開了。指導員探進上身喊: “章落塵,你出來。” 牢頭不假思索就屁顛顛地往外衝,九爺牽小如的手隨後跑。牢頭擠身出去指導員順手鎖上門,九爺和小如也就隔在裡面。不知怎麼回事,送飯用的方孔沒反扣,九爺就扯小如蹲到孔邊,其他人都跟出來,加上圓孔,好幾個人有幸地觀看到牢頭離開看守所的一幕。 在九號房與圍牆之間的空地上,站了一圈持槍的武警,此外還有穿公檢法各類製服的人,滿臉官司地盯著牢頭。牢頭看到這陣勢愣了,兩名武警迅速靠上去,反剪他的胳膊,不知是牢頭自己嚇癱了還是武警使勁,反正他是面如死灰地跪下了。另一名武警展開預備好的繩子,三下五除二就把牢頭捆成個肉粽。法官往前一步,打開文件夾,慷慨陳詞的宣讀終審判決書。先是章落塵的姓別、出生年月、藉貫和冗長的作案過程,然後是判決書。大意是章落塵構成故意殺人罪,省高級法院根據刑法和全國人大常委會關於從嚴從快打擊刑事犯罪活動的通知精神駁回被告人的申訴,作出終審判決,判處章落塵死刑,立即執行。法官讀完終審判決,問說: “章落塵,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牢頭梗著脖子渾身痙攣,像一隻放過血還沒嚥氣的鴨子,哪裡有什麼話說。法官收起文件夾,後退一步,武警拎起大汗淋漓的死犯。牢頭腳尖點地,被拖著離開九號房的視野。小如看清了,牢頭這時尿了褲子,從褲襠迅速濕到了褲管。 剛下過雨的泥地上,腳印尖銳而雜亂,只有牢頭跪過的地方柔和些。小如的後背被人堆壓住,等他們紛紛散開了才直起腰,心臟怦怦亂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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