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饕餮娘子2·歲寒記

第3章 三、阿官鴨

饕餮娘子2·歲寒記 佟婕 11678 2018-03-22
竹枝兒巷裡有戶姓周的人,因為他家門前有一株老榆樹,所以街坊都戲稱他家的男人為“週榆”,可能又因為他年紀都三十好幾了,所以不少人也喊他“周老榆”。 周老榆的第一個女人據說病死好久了,留有一個女兒,和我一樣大,喚作香姐的,但我很少看見,聽說在外婆家住著;到去年,周老榆才又續娶了個媳婦,是個紹興人,大家都叫她興兒姐,年紀不到三十的樣子,生得高大白淨,說話溫聲細氣的。 今天晌午,我家隔壁嬸娘來找我娘閒聊說道,看著我娘隆起的大肚子問:“這幾天就要出來了吧?巷子裡的周老榆家那興兒姐也要生了,她老娘還巴巴地從紹興趕了來,我昨晚正好看見她坐的車子停在那棵大榆樹下,把大包小包不斷地往下搬,看樣子真是帶了不少東西來看女兒。”

我娘正在為我爹縫製一件新的葛布夏衣,她笑道:“肯定抱來兩壇子紹興的老酒吧?煮薑紅糖雞蛋。” 我在一旁看著娘的肚子,娘太瘦,但肚子隆起又高又尖,爹跟我說這必定是弟弟沒錯。 “呵,還有一隻公雞,一隻肥鴨子。”嬸娘笑道:“生孩子之前,吃了公雞肉好保佑生個男娃娃。” “他們那兒的風俗吧?聽說還要拿陶罐子燜鴨子肉,然後站在女婿家門口喊'阿官來哉'?” 我在一旁聽著新奇:“要拿著鴨罐喊'阿官'?” 嬸娘點頭:“是啊,他們講究可多了。” 我又坐著聽她們閒話了一會,再過幾日就是清明,但怪的是今年不像往年那樣多雨,日頭乾乾地照著,竟彷彿有一絲秋意模樣的清爽,這大中午的,我靠著門檻對著院子坐,不知不覺有點犯困起來,便把頭往旁邊一靠閉上眼睛打盹。迷迷糊糊間,感覺有徐徐的風從小小的弄堂口吹進來,掠過我的鬢角耳邊,帶著些許涼意,讓人覺得很舒適愜意。

家門外的竹枝兒巷口有人拐進來,好像是個女人,因為我聽見“篤篤”的木頭鞋底子敲在青磚石面的響聲,是誰呢?往巷子裡走進去了,這附近很少有人愛穿木底鞋子的,穿木底鞋多半只在雨天,而今天干爽晴朗得幾乎看不見雲彩……我恍惚這麼想著,就睡沉了。 這一覺睡了半個時辰才醒,嬸娘還在,和我娘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話,我到水缸舀出一勺水到院子裡洗了洗臉,看見烏龜縮在一叢新長高的韭菜裡不動,便把它捉出來:“你要偷吃韭菜啊?” 烏龜沒理會我,腦袋也不伸出來。 我覺得無趣,只好把它放回原地,然後出了門跑到歡香館去。 桃三娘在收拾鴨子,整隻大肥鴨洗淨切成塊,然後下鍋炸出鴨油,再撈出來,另起熱鍋,將火腿與筍切片,加黃酒、醬油、鹽、冰糖一起,混入鴨肉燜成一大鍋,桃三娘一邊還問我,家裡今天有沒有熬鯽魚湯?但記得不能燒得太油膩。

忽然門外有人喊桃三娘,我跟著一塊走出去看,是個操著紹興口音的婆子站在那,桃三娘熱情地迎過去:“婆婆有事?” 那婆子有點不好意思:“我是住那邊巷子裡週榆家的,真是晦氣,家裡帶來的砂罐兒早上失手砸了,去問那賣店裡,卻說這貨剛賣完的,下剩兩個都賣給你們店裡了,所以我就想來問問,老闆娘要是不等著急用,就賣一個給我。” “噢,我當什麼事,您老是興兒姐的娘吧?大家都是街坊,興兒姐快生了,我也正等著吃紅蛋呢。”桃三娘一邊笑道一邊引她坐,又叫何大倒茶,自己到裡面去拿罐子。 我在一旁看著那婆子,她還算和藹的模樣,背有點彎佝,目光精神,可能是人逢喜事吧! 桃三娘剛找出砂罐來,只聽“呼啦啦”一陣馬蹄和馬車軲轆的響,一輛馬車駛到歡香館門前停下了。李二拿著一張腳踏凳立即迎出去,趕車的馬夫掀開車簾,將裡面的人扶著下來,婆子看見這樣情景接過罐子把一些錢往桃三娘手裡一邊塞一邊說:“老闆娘你忙你的,我先走了。”

“好,婆婆不送了。”桃三娘有禮地送走那婆子,才又轉過笑臉去招呼那人,我則在一旁看著那婆子離去,心裡卻想,她專程帶來做鴨子的砂罐失手砸壞了,莫不是大人們常說的不吉利麼?
我回到家中,娘已經忙完了手上的活計,那位嬸娘卻還沒走,反倒又多了一位,她是住在周老榆家旁邊的,姓王,我過來時正好聽見她在說,週榆他家興兒姐的肚子有動靜了,方才她正幫她老娘在院子裡收拾鴨子的,忽然就肚子疼,她老娘卻出去了,是香姐把她攙進屋去的。 “是要生了吧,她可是頭一胎。”我娘笑道:“香姐也真懂事呢,聽說二娘要生了,就從外婆家回來幫忙照顧,別看她人小,可確實懂事,跟她二娘兩人相處和睦,不簡單哪!” “好不好,外人哪知道。”住我家隔壁的嬸娘冷笑一聲道:“我可從沒聽說過二娘能對那前妻孩子真正好的。”

王家嬸娘的面容有一種黃黃的倦氣,還有不少斑點,眼睛裡沒什麼神氣,她聽到這便搖頭道:“還好還好,興兒姐對香姐也不刻薄,之前周老榆燉隻老母雞給興兒姐補身子,她還分了湯給香姐呢。” “就喝湯不給肉吃也叫好?”隔壁嬸娘仍在冷笑:“我要是香姐她娘,可真是放心不下這丫頭呢,香姐她娘又死得那麼冤屈。” 聽到這話,王家嬸娘的臉色猛地一沉:“你別胡說,嚇唬人麼!” 隔壁嬸娘滿不在乎:“你怕啥?” 王家嬸娘瞪了她一眼,然後竟起身氣哼哼走了。 隔壁嬸娘撇撇嘴:“這些人當初只知道落井下石,終於香姐她娘死了,他們才知道害怕,嘁!我是看不上這些人。”說罷,也站起身跟我娘擺擺手:“時候也不早了,我家死鬼男人該回來了,我也得回去燒飯。”

“慢走。”我娘送她們出門去。 回頭我不禁疑惑地問我娘:“嬸娘說香姐她娘死得冤屈?” 我娘微皺眉頭:“小孩子問那麼多大人的事幹什麼。”便堵住了我的嘴,我也不敢問了。 我幫娘一起洗菜做飯,等爹回來吃,已經是天擦黑的時辰了。 站在我家院子,能聽見巷子里遠遠地傳來一個女人拖長的聲音:“鴨罐(阿官)來哉——!鴨罐(阿官)來哉——咯!……” 我一邊洗著碗筷忽然打了個冷戰,因為我又彷佛聽見了白天聽到過的那個木鞋底子走路的聲音,“篤——篤——”,已經經過了我家門口,朝巷子裡走去,但聽那聲音,卻怎麼走得一步一停,彷彿是有氣無力似地挪過去似的? 巷子裡不知誰家的狗突然吠了起來,把我嚇得手裡的一隻碗差點打掉,我一時間恍惚覺得,那腳步就是循著那喊“阿官”的方向走去的,但那腳步走得如此地慢,若有若無。

我不由得直起身子,朝圍牆外張望,但巷子里黑黑的,什麼都看不見。我又下意識朝另一頭歡香館的那邊望去,那雙高懸的大紅色燈籠一如平常在那輕輕搖晃,我心裡才定了定。 收拾完家甚,娘因為腰沉就先躺下了,家裡因有兩張搖晃的板凳和一個摔漏的水瓢,爹便趁著空閒在家,把它們好好補修一下。 我捉著我養的小烏龜在院子裡玩,忽然巷子里傳出一聲砸碎的砂瓷器皿的脆響,接著還是那個一直喊著“鴨罐來哉”的老婦厲聲驚呼:“不好了!不好了!產鬼!” 接著就是一陣用勁敲鐵鍋的響聲,聲音頓時驚動了四下的街坊鄰里,我爹和我娘也急忙跑出來:“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只聽見那老婦的聲音帶著哭腔隨著鍋響聲,繼續喊:“我個囡啊!你可得挺過去啊!……”

我娘害怕道:“是周老榆家的興兒姐不行了?難產?” 我爹皺眉道:“怎麼鬧出這麼大動靜,我去看看吧。” 巷子裡其他人家也有人推門走出去的聲音,住我們家隔壁的嬸娘也走到院子裡,隔著圍牆跟我爹說話:“月兒她爹,周老榆家媳婦生孩子,你一個大男人不要去,去了也幫不上忙。” “是啊。”我娘也拉著我爹。 “哎,我糊塗了。”爹搔搔後腦笑道。 這時又有人從巷子裡跑出來,聽說話聲音是周老榆,我爹打開門喊住他:“週榆,去哪兒?” 周老榆急得跺腳:“找穩婆!這一個不頂事!”說著就跑走了。 巷子裡一徑傳來那婆子忽大忽小、紹興話腔調的喊聲,一會罵產鬼都快出去,一會又喊阿官快回來,鬧得整條巷子裡的人都不得安生。

何大從歡香館裡跑出來,在我們家門口看見我爹就問:“我們老闆娘問這裡出什麼事了?” “哎,老榆的媳婦子難產。”我爹搖頭答道:“那女人的老娘在罵鬼呢!” “噢。”何大聽完就不再多說什麼,若有所思的神色望著巷子裡,略站了站他就轉身回去了。 過了一會,就看見周老榆幾乎是半拖半拽著個穩婆回來,但紹興婆子的咒罵聲卻越來越刺耳起來,隔壁的嬸娘已經往巷子裡跑去了,我爹躊躇了一下,也跟著周老榆後面去看個究竟。 我有點不放心爹,趁娘沒注意,便也出了門。
巷子里黑憧憧的,那棵上百年的老榆樹壯實地倚在周家的矮牆外面,虯結的樹幹粗壯,此時興兒姐的娘正在那跪著,面前是一灘打撒了的砂罐,燜熟的鴨子肉和湯水也濺了一地,旁邊還有點燃了的香燭,她帶著哭腔喊了幾句“鴨罐呀(阿官呀)!”,然後又站起來跺腳用髒話大罵產鬼,我遠遠看見,覺得她的樣子十分嚇人。

有好幾個街坊已經走到附近看著她,卻不敢說話,新來的穩婆看見她這副模樣,也嚇了一跳,旁邊有人試探地喊她:“興兒姐她娘……” 但紹興婆子好像根本沒聽到,閉著眼,嘴裡嘀嘀咕咕了幾句,接著又突然拖長了腔喊:“鴨罐呀——!” “這、這……”那人站在那裡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我跟在他們後面,不敢走上前去,周家裡也斷斷續續傳出產婦的慘呼聲,還有一個女人的說話聲,估摸是先前在裡面接生的穩婆吧,周老榆趕緊把這一個也拉進屋裡。 這時人群裡走出王家嬸娘,她也在張望著,並和旁邊的人說:“誒?沒看見香姐,她一個黃花閨女兒家,怎麼也要在產房裡幫忙不成?” 另一個人道:“噓!方才老太太說看見鬼了,怕是產鬼呢,興兒姐和孩子都不知道保不保得住。” “她老娘不是帶了隻公雞來嗎?殺公雞的血都滴到圍牆一圈了吧?還怕鬼來?”王家嬸娘冷哼著道。 我聽不懂這些大人們的牢騷話,只是覺得這陣仗讓人害怕,爹站在那,都不知所措的樣子,就在這時,屋裡頭又傳出“乒當”一聲,接著聽見穩婆的聲音“哎喲”地喊了一句,興兒姐的娘一驚,連忙回身推門進屋去,好事的王家嬸娘和另外幾個女人,也便跟了過去。 接著,就听見裡面穩婆殺豬一般的喊:“鬼!有鬼……快拿公雞血來!” 興儿娘則慌張張地問:“在哪裡?在哪裡?公雞血沒了!”其她跟進去的女人也在七嘴八舌地說:“要不誰家有公雞?去借一隻來……哎!香姐!你們快拉住她!” 緊跟著,我就看見香姐從門裡衝了出來,手裡抱著個什麼東西,迎著我的方向就過來了,我依稀看見她懷裡攥住的好像是一小扎麻繩,但她就這麼直愣著眼睛往我這跑,我聽見人喊快拉住她,便下意識伸手想拽住她,但無奈她跑得很快,我一把抓空了,只好跟在她後面一起跑,一邊喊她:“香姐!香姐!你幹嗎去?” 可香姐好像什麼都聽不到似的,越跑越快,眼看就到竹枝兒巷口了,遠處就能看見歡香館的一對紅燈籠,我繼續大喊著:“香姐……” 忽然“撲通”一聲,我眼看著香姐腳下被東西一絆,順勢撲到地上,我連忙過去扶她:“香姐,摔到哪了?沒事吧?” 香姐好像茫然不知自己摔倒了似的,也不顧我在旁邊拉她,只是慢慢抬起頭,圓瞪著眼定定地望著前方,她的雙手中還緊緊攥住那扎麻繩,即使摔倒把自己的手都磨破了,也沒有鬆開,我被她的樣子嚇到了,扶著她的肩:“香姐,你別嚇我,你怎麼了?” 香姐還是眼望著前方完全不理會我的話,從地上爬起身,我恍惚又聽見那個木鞋底子走路的聲音,緩慢又拖著一條似乎不太靈便的腿,我循著香姐的目光看過去,不遠處依稀有個人的影子像飄忽的風一般掠過,我一驚,這時香姐已經掙脫了我的手,繼續往前跑去。 我一時愣了神,眼睜睜看著香姐的背影出了竹枝兒巷口,朝旁邊一拐就不見了。 有幾位叔叔和嬸娘追了上來,其中一人拉住我急切地問:“香姐呢?” 我指著香姐跑走的方向說:“她、她跑到那邊去了,我、我抓不住她……” “哎。”他們聽了我的話,朝那邊跑去,剩下我一人仍站在原地。 大人們跑遠了,一時間巷子裡就剩下我一個人站著,不知哪來一股怪風“咻”地把四下里的草和樹吹得一陣亂擺,我朝左右瞄了一眼,頓時毛骨悚然,便沒命地也朝巷子口跑去,巷口就是我家,不遠處還有歡香館,我卻覺得耳後總有那個木鞋子走路的聲音在一直跟著我,這個時候若回家縮進被子裡,躲進娘的被窩,才能不那麼害怕吧?但是香姐的樣子真的很不對勁,剛才那個婆子大罵產鬼,難道是產鬼魘住香姐了? 我正在發怔,忽然一個什麼東西打中我的後腦,“嘣”一下我嚇了一大跳,回過頭看,身後是一堵矮牆,再順勢抬頭,牆頭上站著一個人,我差點嚇得大叫,卻聽得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大聲道:“笨丫頭!三更半夜你一個人幹嗎呢?” 夜色中看不清人的五官,但從他那個頭,還有齊眉短髮的輪廓、身量,我突然想起來,是那個很讓人討厭的男孩子:“小武?” 天氣還有些涼,但小武就穿那一件土色的褂子和短褲,光著臟兮兮的腳丫站在牆頭上,雙手叉著腰得意地看著我:“嘿!笨丫頭,我說你哪,三更半夜一個人幹嘛?不怕鬼把你抓去吃掉?” “呸呸,你不就是鬼?你是討厭鬼!”我看見他那副模樣就覺得氣不打一處來,便啐道。 “喲!又醜又笨的丫頭倒是牙口變利索了!”小武笑著輕巧地從牆頭跳到地面上,我不想理會他,就轉身往方才香姐跑掉的方向走去,小武卻跟在我後面,一口一個“笨丫頭”地叫,問我去哪,我走快他也跟著走快,我拐出竹枝兒巷口,柳青街兩邊都是黑乎乎的,不知道香姐和那幾個大人怎麼都走得這麼快,我一時有點拿不定主意該不該跟去,小武跳到我跟前:“怎麼?你想去追剛才那個丫頭?” 我白了他一眼:“嗯。” “嘖嘖,可不得了。”小武誇張地搖搖頭指著我:“笨丫頭,你不怕鬼麼?” “鬼?香姐是人。”我更沒好氣。 “嘁!不信算了。”小武擺擺手。 我繼續往柳青街里走,街道的那一頭遠遠地傳來不知哪家人的狗幾聲吠叫,應該他們就在那邊,我加緊了腳步,可還沒走出多遠,就看見剛才去追香姐的一位嬸娘,我連忙問:“嬸娘,香姐呢?” 她搖搖頭:“不曉得,那囡子力氣大得很,他們兩個大男人也抓不住她,我也幫不上忙,回去看看興兒姐怎麼樣,你也別過去了,回家呆著去吧。” “噢……”我只好答應著,跟她一起往回走,走到我家門口時站住,看著她走遠了,我覷了一眼旁邊那個跳來跳去踢石頭子兒玩的小武,突然覺得奇怪,他究竟是哪家的孩子?這麼久以來我只見過他兩三次,每次都是突然出現突然又不見,而且這會子黑燈瞎火的,他在人家牆頭上出現,真是可疑! 我打算再不理他了,便推開我家院門進去,卻猛地聽見屋裡什麼東西“嘩啦”一聲掉地,然後就是我娘“哎喲”一聲,我嚇得衝進屋去:“娘!你怎麼了?” 只見我娘半邊身子幾乎要掉出床外,她一手扳住床邊的桌子,桌上的針線盒子灑了一地,我過去扶住她驚問:“娘!你怎麼啦?” 油燈映在我娘的臉上,臉色和嘴唇都是煞白的:“快!快去喊你爹……好像要生了……” “啊!”我把她扶著靠回床上,她卻捂著肚子呻吟,似乎很痛的樣子,我急忙去找我爹,我爹還在周老榆他家門外和一圈人站著說話,我也顧不得那麼多了,一把拽住我爹的手臂:“爹!娘肚子、肚子疼得厲害……怕是要生了!” “嚇?”我爹也慌了,正要趕回家,旁邊的人提醒道:“快找穩婆吧,老榆家不是有兩個?” 一句話提醒了我爹,他又轉向周家,可那屋裡仍是不斷傳出產婦的大聲慘叫以及紹興婆子的罵鬼,我爹又遲疑了一下,住我家隔壁的嬸娘便跟我們說:“我先去你們家做下熱水,你跟周老榆商量一下讓他屋裡穩婆過來一個。” “好!有勞了!”我爹連忙道謝,便去找周老榆,我也跟著嬸娘往家走,到家門口的時候,就看見斜對面歡香館桃三娘正在那指使何大滅那門首掛的紅燈籠,看見我便問道:“月兒!怎麼了?” 我急道:“三娘!我弟弟要出來了!” “噢?”桃三娘聽說便把手頭的事都放給何大他們,自己趕緊過來,隔壁嬸娘去燒水,她就進屋去看我娘,但又不許我進屋去,說我只能在外屋搭把手,小女孩不能進產房,屋裡娘的呻吟聲越來越大,我只能在屋外亂轉,爹終於把個穩婆拉來了,但那女人卻像是受到很大驚嚇,頭髮也是蓬亂著,衣服、袖子上還沾著血跡,眼神仍然難掩驚恐之色,我爹一個勁兒跟她說話,她只是不斷點頭,嬸娘倒了一碗水給她喝,她喝了幾口才算定了定神,嬸娘就問她怎麼了,她把頭搖得撥浪鼓一樣:“見、見鬼了……那家女人怕是保不住……” “嚇?”嬸娘嚇一跳:“你看見什麼了?” “咳,我也沒看清,就余光見一個人走進來,床上這個又疼得那樣殺豬似地喊,我就沒在意,可她走路像個瘸子,我就突然覺得那屋子一陣寒氣,我再扭頭看她,我個娘咧!那白衣服的女人一下子就不見了,我、我就喊啊,當時拿起剪刀扔、扔過去……咳!我個倒霉啐的!可干我們這行的,不把孩子接出來也不好交代哇……”這個穩婆好像已經全然忘記來我家要幹嘛的了,就一個勁兒在那拉著嬸娘說話,嬸娘聽到這,也嚇得不輕:“你別不是看錯了吧?” “搞不清了、搞不清了!幸虧他又找了別人來,我可不想再呆在那屋裡。”那穩婆擺著手,我爹急了,催促她:“你快進去看看呀!我家這個也要生啦!” “好、好。”穩婆進去了,桃三娘笑吟吟走出來:“我看月兒她娘沒事,這又不是頭胎。” 我爹趕緊拉板凳讓她坐,隔壁嬸娘則進了屋去看我娘,我爹在那搓著手踱步,我一低頭,正好看見我養的烏龜兩隻爪子用力扒拉著,很吃力地想爬過門檻來,我過去抓起它,桃三娘笑問道:“烏龜怎麼到外面去了?” 我搖搖頭,桃三娘走到廚房去:“給你娘煮碗紅糖雞蛋吧?” 我抱著烏龜,卻想起了方才沒有追到的香姐,那幾位叔叔似乎也還沒回來,香姐怎能跑得那麼快?她拿著麻繩想去幹什麼? 烏龜伸長了脖子仰頭看著我,我看著它低聲道:“我擔心香姐呢,她不知道怎麼樣了?”說到這,我便附身把烏龜放到地面,拍拍它的背:“找個地方躲起來,別讓人踩到你啊。” 今天晚上索性也是睡不了覺了,我便和爹坐在外屋,看著嬸娘和三娘來來去去,等了足有一個多時辰,娘似乎疼得也越來越厲害,終於聽見穩婆在裡面喊:“孩子的頭已經出來了,用力……” 我爹緊張得站起來又坐下去,我不斷安慰他道:“弟弟很快就出來的,爹你別急。” 嬸娘聽見我這麼說,就笑:“傻丫頭,就知道一定是弟弟?有了弟弟你爹娘就不疼你了。” 桃三娘則在一旁笑。 我撇嘴,抱住爹的手臂:“才不會咧!” 我爹只是勉強笑笑,很明顯他的心思都不在聽我們說話。 遠處時不時還能隱隱聽見那紹興婆子在哭喊“阿官”,我揉揉眼睛打了個呵欠:“不知道香姐找回來沒有?”
約寅時二刻時分,屋裡猛地傳出“哇哇”的哭聲,我爹立刻兩眼冒光衝到房門口朝里面喊:“生了?男孩女孩?” 桃三娘在屋裡答道:“好個小子呢!” 我爹高興得手舞足蹈起來。 不一會兒,穩婆抱著襁褓出來,我爹趕緊過去接在手中,我也湊上去看,弟弟像個皺巴巴小貓兒似的,額上稀稀拉拉幾撮胎髮下的眼睛,也是眯縫著睜不開……我才知道小孩子剛生出來竟是這副模樣。 屋外的竹枝兒巷裡一陣雜亂的腳步,聽見有人喊:“出事了、出事了!快來人……” 我跑出去看,是那幾位叔叔找到香姐了,據說起初一直追不上人,後來就跟不見了,等到再發現她時,她卻在一棵樹下昏倒著,脖子上有繩子的勒痕,但樹上又沒掛著繩子,不像是上吊,再摸摸鼻息還有氣,於是就帶回來了。 “嚇!那孩子著了什麼魔障了?”隔壁嬸娘驚疑道。 我看看桃三娘,桃三娘臉上沒有什麼表情,我爹這時已經“茲溜”一下鑽到屋裡去看我娘了,我便跟著他進去,正聽見娘問爹:“這孩子該叫什麼好?” 我爹只一個勁傻笑:“改天找位先生問問,這崽子挺沉,比月兒剛出來的時候沉。” 我好奇地看著娘,她蒼白著臉,但是神情安寧,我扶她坐起來吃了兩口紅糖雞蛋,弟弟就哭起來,她趕緊抱過來餵奶。 我爹又讓大家都吃了紅糖雞蛋,給錢穩婆把她打發走,隔壁嬸娘和桃三娘也告辭走了,爹把她們送出門去並說回頭再備禮答謝,我把家裡收拾了一下,東方天色發白,我才上床去睡了。
興兒姐難產,已經一天一夜了,還是沒見孩子出來,穩婆、大夫都請來過幾位,但都束手無策,據說興兒姐現在連叫喊的力氣也沒了,周老榆的女兒香姐也著了魘昏迷不醒,周老榆一下子就瘦了一大圈,人急得撞牆。 我們家卻沉浸在歡欣喜悅裡,我爹一整天都不出去了,呆在家裡來回忙活,一大早就拿出銀子讓我去菜市買回兩對蹄膀、一隻肥鴨、一隻老雞、一籃雞蛋,要拿老雞煲蹄膀給我娘吃,又把鴨子煨熟了一半送給隔壁嬸娘,另一半給桃三娘。還有煮了一大鍋的紅蛋,把竹枝兒巷裡每家每戶人都送到,我便按照爹的指示一一去做,屋裡時不時傳出弟弟的哭聲,還有娘抱著他哄呵的聲音,爹又拿出木頭要專給弟弟造一個小板凳,連隔壁嬸娘都笑說我們家這下子熱鬧得不得了。 今天的天氣終於恢復了清明時節的灰淡,半空的鉛雲看起來很厚,雨還沒下來,我到周家送紅蛋的時候,絲毫不敢露出高興的神色,那大榆樹下還有一堆燒完的紙錢灰燼,紹興婆子在院子裡的架著一口鍋不知又在煮什麼,我向他們問了好,把紅蛋放下,然後問紹興婆子香姐怎麼樣了?那婆子搖搖頭,指著屋裡,告訴我她剛醒來了,但就是躺在床上發楞。 我便進屋去看香姐,果然她一個人躺在床上,脖上一道勒痕紫紅紫紅的,我走到床邊,輕聲喚她:“香姐?” 香姐的眼皮子動了動,看樣子是醒著的,但她卻沒睜眼看我,我把一個紅蛋放到她枕邊,正轉身要走,她卻突然坐起來,把枕邊的紅蛋拿起就往門外用力擲去,我驚呆了,聽見紅蛋“撲啦”一聲落地破裂,她原本直愣愣的眼中卻滾下兩顆淚來,然後她又倒身拿被子蒙住頭,我趕緊退出來。 紹興婆子和周榆都沒過多理會我,我便自己走了。但香姐的樣子讓我很揪心,想到先前王家嬸娘說香姐的娘死得冤屈,莫非是這個緣故? 傍晚時分,飄起了毛毛細雨,我在院子裡洗碗,被那雨飄進衣領,覺得一陣寒涼,遠處歡香館門首的紅燈籠亮起來了,這個時候行人極少,估計客人也不多吧?竹枝兒巷裡有一陣踩水的腳步,我有意無意望出去,竟看見香姐一個人在急匆匆走過去,我頓時一驚:怎麼香姐又一個人跑出去了?看樣子還沒人發現她。 我洗完碗並抹乾淨手,看家裡已經沒什麼事要做了,便開門循著香姐剛剛走掉的方向跟去。 從柳青街的另一頭走過去,能直通運河邗溝,這一路民居就會越來越少,我不知道香姐為什麼專往那偏僻的地方去,昨晚那些叔叔是說是在一棵大樹下找到她的,說不定她今天還會去那個地方? 我打著傘一路走,經過幾個巷子口,終於看見遠處一處坍塌的舊牆邊一棵老柳樹下站了一個人影,從那和我相仿的身量來看,應是香姐無疑。 她必定有什麼不妥,我沒敢聲張,放輕了腳步靠近,約距還有數十步遠時,我依稀看清香姐用手背抹了抹眼睛,像是在哭,我靠得更近時,天空忽然劃出一道白刺的閃電,我驟然看見那老柳樹底下,香姐的面前,有另一個白色的人形。 “嚇!”我一時立住了腳,待仔細看真些,彷彿是個披髮的女人模樣,我不禁全身激起一股寒意,那香姐卻一行哭一行在說著什麼,我不知該不該繼續走過去。 雨漸漸下得大了,滴滴答答的水滴打在我的傘上,油紙發出“噠噠”的細碎聲,我下意識就想往後退,卻一腳踏進了一灘泥水里,香姐頓時驚覺,她回過頭來望向我的方向,一瞬間我卻看見一片白霧從老柳樹下迅速擴散起來,只覺一股徹骨的冷風迎面刮來—— 說時遲那時快,突然一個人影從我面前掠過,我的胳膊被人一把拽住:“愣著幹什麼?快跑!” 我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就被拉著跑了起來,傘也失手掉了,我定睛才看清我前面的人是誰:“小武?” 小武的腳步飛快,他回頭看著我笑著道:“笨丫頭!你跑到這來找死麼?” “找死?”我疑惑道,但這時候已經感覺頸後一股冷風,我回過頭去看時,赫然一個脖束麻繩、凸眼吐舌的披髮青面女鬼朝我撲來! 我驚得腳底一個踉蹌,腦子裡一片空白,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我整個人已經倒身跌坐在地,小武則也停下腳步,立在我身邊,青面女鬼一口一口噴著白色的寒氣,我能感覺到刺骨的冰冷和特異的腥臭,小武卻俯下身一手摀住我的口鼻:“別吸氣!” 他說這話的時候已經遲了,我只覺全身一陣凍木,女鬼此刻伸出一雙利爪朝我和小武的頭頂抓來,小武猛一抬頭大喊一聲:“去!” 女鬼的利爪立刻好像冰柱遇到火球一樣,被齊腕消融掉了,女鬼頓時被駭退了幾步,我想趁這機會爬起身逃跑,卻發現手腳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樣,根本抬不起一指頭,小武將我的一條手臂搭在自己肩上:“來!背你!” 這個時候我也沒餘力多想了,小武把我從地上拖起來,我卻感到額頭一陣暈眩,卻忽然聽見旁邊的香姐驚呼一聲:“娘!” “娘?”我剩下不多的一點意識裡還是一怔。 雨水“嘩嘩”地打在我們身上,我的眼睛被模糊了,只能看見那女鬼全身像一片白霧,香姐的聲音帶著哭腔喊道:“娘,你若非要取人的性命,你就取了我的命吧!不要再去傷害其他人了,二娘也不是壞人……爹當年冤枉了你、你跟別人……但他已經知道錯了,對你的死一直十分內疚,這些年也一直未娶,每天、每天在家裡供你的牌位啊!” 女鬼那猙獰的模樣絲毫看不出她是否有聽見香姐說的話,她用剩下的一隻手從自己脖子上取下麻繩,望了香姐一眼,就“呼”地刮起一股陰風不見了。 “不好,她往竹枝兒巷去了!”小武說道,香姐一聽,急得跺腳道:“娘!你別去!”說著就要追去。 小武卻喊住她:“你等等!” 香姐詫異地站住,回頭望著我倆,小武道:“你不要直接回家,你去歡香館找桃三娘,她能幫你。” “桃三娘?”香姐半信半疑,但這個時候也來不及問那麼多了,她一咬牙回頭就跑走了。 小武回過臉來看看我,我一頭一臉都是雨水,全身冷得打顫,他仍是一貫打趣我地說:“怎樣?笨丫頭,這回可要生病了。” 我沒力氣和他鬥嘴皮子,白了他一眼,小武笑了笑沒再說什麼,便把我背在背上往回走,我說:“等等……” 他沒好氣地問:“又乾嘛?” 我指指掉在遠處地上掉了的傘:“幫我……撿下。” “嘁!”小武嘴巴上雖然這麼說,但還是過去幫我撿了起來,他力氣挺大的,身上背著我好像完全不費力氣,一手打著傘,一邊走路也並不避忌腳下的水坑,反倒像是玩兒似的,用力踩著水,從這裡一步跳到那裡,十分輕巧。 直到把我帶回竹枝兒巷口,到了我家門前,我沒敢進去,就讓小武把我先帶到歡香館。 桃三娘不在,何大指了指周老榆家的方向,看來是跟著香姐過去了,店裡這時正好沒客人,李二去給我端來炭火盆,撥旺了讓我烤著,何二則去廚房裡給我煮薑湯,何大則拿來仔細看了看我的臉色,問小武:“你們剛去哪了?” 小武翻了個跟頭跳到一張何大剛擦乾淨的桌子上:“去看那吊死鬼了。” 何大的臉色陰沉下來,但他沒再多說什麼,不多一會兒,何二就端著薑湯出來,他從何二手裡接過碗,走到飯館門外,從那剛剛長出新葉的核桃樹上摘下兩片葉子放進碗內,回來之後遞給我:“全部喝下去吧。” 我全身抖得厲害,差點連碗都接不住,雙手捧著,小心翼翼地放到嘴邊,看著那兩片葉子在湯麵上漂浮,來回打轉,便閉上眼一口氣全部喝了下去。 隨著肚子裡不知哪來一股熱氣,一下子散到全身手腳,我感到臉也發紅發燙起來,身上也不冷了,“嗶嗶啪啪”的炭火烤得衣服鞋子發出陣陣水氣,我用手撥了撥頭髮,剛才也是淋了雨,娘說這樣以後容易頭疼。 全身緩過來了,我忽然才發現店裡竟然瀰漫著一股很香的肉味,我用力吸吸鼻子,問何二:“何二叔,廚房裡煮著什麼?” 何二淡淡道:“鴨子,方才老闆娘裝了一罐送去周家了。” 我心裡壓不住地感到好奇,桃三娘居然這個時候去送鴨肉?我站起身,手腳這時已經恢復力氣了,身上烤乾得差不多,再不感覺到冷,我看看屋外面,大雨在不知不覺間已消停下來,只剩下淅淅瀝瀝幾點落在地上的水窪,顯出小小的漣漪。 小武看出我的心思,跳到我眼前:“怎麼?還想去看熱鬧?” 我被他戳穿了想法,不禁大大白了他一眼:“要你管!”便拿起我的傘跑出門去。
當我走到周家門外時,就听見那屋里傳出一陣響亮的孩兒哭聲,屋里頓時有人大喊:“生了!生了!是個男娃娃,總算母子平安!” 住周家隔壁的王家嬸娘也從自家院子裡跑出來,急匆匆地問:“呀!生啦?生啦?” 我走到周家門口,只見香姐站在門首外但背過臉去,我卻已經看見她淚流滿面,紹興婆子則送了桃三娘走出來,喜氣洋洋地說:“那小崽子怕是嘴饞咧!聞見你的鴨子肉香,他才肯跑出來的,話說你老闆娘的手藝可真是名不虛傳啊。” 桃三娘笑著擺手,說一些客套話。正好一抬頭看見我:“誒?月兒你怎麼也來啦?” 我笑嘻嘻道:“來問香姐要紅蛋吃呢。” 香姐聽見我說話,不由轉過來看著我,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桃三娘和我一起走出巷子,她告訴我,那吊死鬼便是香姐的娘,她死去也有七八年了,據說那時候週榆有一次看見她去菜市雜貨舖子裡買東西,進去半天沒出來,那家店老闆是個出了名的愛送別人小媳婦東西,用以來勾搭人的,於是回來就與香姐她娘大吵了一架,不但把話說得又難聽又重了,還掄棒子把香姐的娘一條腿打得幾乎要折掉,香姐的娘性子很烈,當晚想不開,便拖著一條瘸腿硬是跑到那偏僻處找一棵樹吊死了……想不到事隔這些年,她的怨氣都沒消,在興兒姐要生產的時候她回來現身作祟,把她上吊死的麻繩放到產婦的床下,幾乎就要害他們兩條命,是香姐察覺了,第一天晚上她就拿了麻繩跑出去,是到她娘吊死的那棵樹下去,原本想用自己的命抵給她娘,可那吊死的厲鬼縱然再大冤屈,也不會殺死自己的孩子,所以就收回了那繩子,也因此香姐在被人找到的時候,脖子有勒痕,卻沒看見繩子……桃三娘明的是拿了一砂罐裝了鴨肉給周家送去,但暗的,她一去到,那吊死鬼便不能再作祟了,似乎也多虧了香姐一徑對她的苦苦哀求,她最終才放棄了殺人的惡念,回到她該去的地方…… 走到我家門口時,屋裡又是我弟弟的一片哭聲,我爹好像都要被他吵得沒輒了,一個勁兒在那喊:“小祖宗!” 我不由得覺得好笑,桃三娘摸摸我的額頭:“晚了,快回家去吧。” “嗯。”我點點頭,臨進門的時候,我想起了小武,但是朝歡香館張望了一下,卻好像沒看見他那個愛動愛跳的身影了。 烏龜就趴在我家的屋簷下邊,正抬著頭半瞇著眼睛看著我進院子,看它那樣子,連龜殼上都濺滿了泥漿,不知道是不是到菜地裡打滾去了,我把它抓進屋裡,恐嚇它道:“再把自己弄得這麼臟兮兮,我就把你燉一鍋湯給我娘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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