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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六章煙鬼

日本異聞錄 羊行屮 19330 2018-03-22
日本神戶的六甲山上有一處常年不冷的溫泉,傳說這裡的溫泉能夠洗滌靈魂深處的污穢,從而得到神靈的庇護。 2007年7月27日,四名沐浴者結伴而來,在洗浴過程中,溫泉的水溫突然驟升到百度,把四人活活燙死在水中。據目擊者描述,當時整個溫泉就像是一鍋燉肉醬湯,無數根零碎的人骨遍布泉底。從此,這個溫泉再無人敢來。據這裡的山民透露,在半夜,溫泉附近經常傳來老婆婆哭泣號叫的聲音…… 當我們從煙盒中拿出煙時,“吸煙有害健康,儘早戒菸有益健康”這兩行字總是觸目驚心,但又備感無奈。如果能戒,早就戒了,何必要等到每次抽煙時看到這兩行字的提醒呢? 煙草中的尼古丁對中樞神經系統具有刺激作用,在“獎賞迴路”內作用尤為明顯。它能通過激活相關神經來釋放更多的多巴胺。人的清醒程度、注意力就更為集中,從而更能緩解憂慮、忍耐飢餓。所以,儘管全球死於肺癌的人數逐年遞增,但是卻仍有人迷戀於尼古丁帶來的快感。

如果,在做X光的時候,你突然發現肺部長了因為抽煙導致的黑斑,而那塊黑斑卻偏偏是一張人臉,你會害怕嗎? 除了吸煙室,還有什麼地方長年被霧氣縈繞? 我伸長了脖子,好讓卡在嗓子眼的牛肉順進食道,喘了口氣:“老闆,再來兩斤!” 月野輕輕咳了一聲:“神戶牛排都是以克計算的。” “那就再來一千克!”我難得能把換算單位搞得這麼清楚。 我舔著手指上的肉油,滿足地拍了拍肚子,把杯子裡的葡萄酒一飲而盡,大呼痛快。 “月餅,再走一杯。”我順手又倒滿舉起杯子。 “南瓜,知道這是什麼酒嗎?”月餅晃著高腳杯,動作優雅得像歐洲貴族,“這可是價格最少也要一千美元的Romane Conti,屬於勃艮第紅酒。你聞聞是不是有股醬油香、花香和甘草味,再看看色澤,像不像深紅色的寶右?你丫這麼一口就下去了,暴殄天物。”

“看不出你還對紅酒有研究。”月野大感興趣。 我心說月餅你丫天天和我灌二鍋頭,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高大上”了?要不是吃多了神戶牛排,口乾得慌,我才懶得喝這種酸不酸甜不甜的葡萄酒。也不知道誰定的規矩,吃牛排一定要喝紅酒,號稱是“紅肉配紅酒”,這樣才能把肉味完全勾出來。還不是這些老外不會正經做飯,半熟的牛肉還要靠紅酒勾兌味道,換到國內,隨便找個街頭大媽,給她兩斤牛肉,回家立刻能“烹炒炸煮”出好幾樣下酒菜。 榻榻米的門輕輕被推開,身著和服的女侍把牛肉木盤高舉過頭頂,向前微微探伸,一點一點跪著挪到桌前,低著頭把木盤放好,雙手合攏放在地上,額頭輕輕點觸手背:“久等,給你們添麻煩了,請多多指教。”又跪著閃出榻榻米,鞠著躬合門。

這套繁文縟節整完,我的肚子早就不客氣地雷鳴如鼓,哈喇子流得滿嘴都能刷牙了。 據說用來烹製神戶牛排的牛,從小就不吃草,而是喝啤酒促進血液循環,還有人專門按摩,才能使牛肉達到雪花狀肥瘦相間,紋路美麗得渾似大理石,吃起來不油不膩,入口即化,一口咬下,感覺牙齒都融化在牛肉裡,濃濃的肉香把舌頭包裹著,頓時滿口生津,讓人回味無窮。 更不可思議的是,月野介紹說這些牛居然每天還要定時聽世界名曲,我立刻想到了春秋時期魯國著名音樂家公明儀野遊時吃飽了撐著沒事幹,對著田間公牛彈了一曲《清角之操曲》,也自此有了“對牛彈琴”的典故。於是我展開聯想,說不定公明儀因為公牛聽不懂他的曲子,大怒之下,把牛買回家,天天給它彈琴。結果費了時日發現公牛該干嗎幹嗎,不為所動,殺而烹之,發現牛肉出奇地好吃。

搞不好這就是神戶雪花牛肉的由來。 就這麼一晃神的工夫,桌上的牛排已經下了大半,這會兒月餅也不裝什麼歐洲貴族了,乾脆用手拿著牛排就啃,嘴角油亮。 我一看急了,當下也不客氣,加入牛排爭奪戰。 或許是我們倆半輩子沒吃過好東西的吃貨相太過難看,月野拿手帕擦了擦嘴:“看你們倆這麼吃,好有食慾呢。” “好吃的就是要搶著吃才過癮。”我胡亂往嘴裡塞了塊牛肉嘟囔著,“你也試試?” 月野連忙擺手:“不了,我去趟洗手間。” 又一輪饕餮結束,我打著飽嗝,鈴懶洋洋地往榻榻米上一靠:“月餅,你丫從哪兒學的紅酒知識?” 月餅舉著盤子端詳半天,用手沾了沾肉丁子送進嘴裡:“我哪裡懂這個。剛才想著萬一月野聊起紅酒咱要是一問三不知不讓人笑話嘛,就偷偷把酒名度了個娘,臨時抱佛腳。”

我一聽樂了:“月餅,你這心機可夠深的啊!不愧是潛伏在我身邊多年的前蠱族特務。” 月餅這段時間最忌諱我說這個事,眼看著臉上紅一塊白一塊要發火,我連忙岔開話題:“咱們在這里紅酒牛排,黑羽在醫院裡掛鹽水。哎,真是天堂地獄就在一念之間啊。” “化貓事件”解決後,我們把黑羽送進醫院,醫生看了大驚,連忙追問這是被多少人群毆才能打成這豬頭模樣。直到月野亮出了警官證,醫生才很職業地住了嘴。 雖然黑羽被我打得不輕,但是事發突然,月野也不好說什麼,聯繫了幾個警察陪床,又安排了New Oriental酒店(新東方酒店,位於新神戶站上方,下了電車就可以直達飯店,號稱懶人一族入住神戶的最佳選擇),等我們淋浴完畢,提議請吃神戶牛排作為感謝。

本來我對這種半生不熟的東西一直不感冒,偏偏它實在是太好吃了。何況黑羽還在醫院躺著,我心裡更覺得暗爽,吃得自然是有滋有味。 酒足飯飽,我們三個人逛著神戶夜景,有美女做導遊自然愜意無比,海風吹過,渾身說不出的舒服。神戶是一個風景宜人的國際貿易港口城市,由於曾受到西方文化的影響,所以充滿了東西合璧的風情。從高處鳥瞰,整個神戶大大小小的房屋都密密地安插在六甲山起伏的山岡中間,顯得錯落有致。與國內高聳的居民建築不同,這個城市的房屋雖然相隔較密,但少有林立的高樓,所以顯得和諧而精緻。 而且神戶居民與日劇中總是擁擠的街道和行色匆匆的人不同。這裡的街道上顯得根是寂靜,路上遇到的行人也都流露出幾分悠閒。幾乎每戶人家都會在房屋的邊角處種上各類花草,街道上也有許多不知名的花住風中搖曳。正因如此,日本人渴望的生活軌跡一般是——在東京起步,在大阪賺錢,到神戶定居。

聽月野介紹著神戶的種種趣聞,在這種最適合談戀愛的城市裡漫步,我只恨月餅在身邊杵著當電燈泡。 “明天,請你們去六甲山洗溫泉。”月野把我們送到房間時,鞠躬道別時說道。 溫泉? 我關上門,腦子裡還在不停地重複這兩個字。 “月……月餅!她……她說溫泉!”我結結巴巴地說道。 月餅懶洋洋往床上一躺,點了根煙:“我聽到了,至於這麼激動嗎?” 我汗都出來了,也不知道是緊張還是激動:“聽說日本溫泉都是男女同浴!” “哦。”月餅拿著手機開始充電。 “男女同浴啊!”我強調。 “所以我才給手機充電啊!”月餅不耐煩地看著我,“免得明天手機沒電了,想偷拍月野都沒機會!” 我這才轉過筋來:媽的,剛才過於興奮沒往這方面想,敢情不是我們倆單獨洗,還有月餅呢!同時我又想到一個很嚴肅的問題:還有好多陌生人也一起洗?這玩笑開大了,我的女神就這麼被免費看了?

帶著這種矛盾的心情,我忐忑了一宿沒合眼,直到第二天坐上月野的豐田,還直打瞌睡。 “沒睡好?”月野穿著和服(日本人把洗溫泉作為生活中很神聖的一件事情,所以都會隆重地穿上和服),長發盤成圓圓的髮髻,別有一番風情。 “估計是昨天吃多了撐的。”月餅似笑非笑地看著我,晃了晃手機。 六甲山位於神戶北部,東西延綿三十多公里。遠遠望去,山勢不高,紅翠相間的綠色植物如同彩緞把山脈層層環繞,山腰緩緩飄動著幾朵白雲,與碧海藍天相映生輝。 香車美女,異國風情,我自然是心情大好,早把瞌睡扔到了爪哇國。不過煞風景的是,月野和月餅兩人一路上卻一直在討論關於傑克的問題。月餅把泰國經歷詳詳細細說了一遍,甚至連自己跟著都旺學了許多年蠱術,一直在暗中保護我這個被下了蠱變成紅瞳的菜鳥,身上有披古通家族特有的鳳凰文身這種事情就了抖了個乾淨,真是沒把月野當外人。

月野倒是沒有什麼異樣的表情,聽到我是被下了蠱才變成紅瞳時,歪頭看著我笑了笑:“沒想到你的身世還挺複雜。” 這句話刺到了我的痛處,頓時也沒什麼興趣繼續聽下去,便側頭看著窗外的風景。 月野可能覺得自己失言,慢悠悠說道:“日本陰陽師、中國術士、泰國蠱人、韓國薩滿師、印度僧侶,本來就是各國古老宗教發展而來,這沒什麼奇怪的。不過月君我有些好奇,既然你被選定看護南君,為什麼還要偷著學中國方術呢?” 月餅拿著根煙放在鼻尖輕輕聞著:“我不想提那段過去。”說完也學我一心看風景了。 接連碰了兩個釘子,月野也覺得尷尬:“那你們分析過傑克這麼做到底為了什麼?” 這個問題我想過很多次,得出的結論就是:傑克腦子有病,吃飽了撐得沒事幹。不過答案肯定不會像我想得那麼簡單。月餅輕輕敲了敲車玻璃:“他在蒐集陽氣。”

月野的臉紅了紅:“在泰國他利用美甲店蒐集陽白,在日本他利用減肥中心收集陽液(在此之前的交流,我們已經知道傑克這個變態讓那些家庭主婦喝的是什麼玩意兒了,當時就把我噁心得想吐),月君這麼分析倒也有道理。” 我琢磨著難道傑克蒐集那麼多陽氣是為了復活藏在什麼地方的殭屍大軍,統治地球?不過這種美劇中的惡俗橋段也就是想想,完全不靠譜。 忽然,我腦海中冒出了一個奇怪的想法。在處理“宮島裂口女事件”時,月野一口咬定非傑克所為,可是那些詭異的紅綠燈桿是為了吸收陰氣而存在,當陰氣全都吸完的時候,那麼宮島就只剩下陽氣了!這不正是傑克所需要的嗎?而且,為什麼月野和裂口女長得如此相似? 我偷偷看著月野,越想越覺得裂口女的出現沒那麼簡單。但是讓我根據這些蛛絲馬跡推出結論,很抱歉,我不是柯南。 所有的真相,只能在傑克出現之後才能知曉。不過傑克的蠱術已經完全喪失,只剩下了催眠能力,就算他的催眠能力逆天了,我到時候閉上眼睛還不信丫能把我精神控制了。 這麼想著,心裡面又是一鬆,搖下車窗,準備點根煙。 “這條路上,是不能抽煙的。”月野依舊專注地開著車。 我訕訕地把煙夾在耳朵上,月餅悄悄把火機放回兜里。 “這座山的名字叫六甲山,”月野忽然來了興致,“知道它的由來嗎?” 我和月餅互相看了一眼,我動了動嘴唇沒出聲:“趕快百度。” 月餅搖了搖頭回了個唇語:“剛才刷微博沒信號了,可能山上有屏蔽。” 完了,這次丟人了。 “這麼問你們確實不好回答,畢竟你們不是日本人。”月野轉動方向盤躲過一塊拳頭大小的山石,“六甲在中國代表什麼?” 這個我倒是知道,連忙搶著回答:“在中國古醫理論中,甲子、甲寅、甲辰、甲午、甲申、甲戌六個甲日,是婦女最易受孕的口子,所以女子懷孕為身懷六甲。” “這也是六甲山的由來。”月野的眼神忽然很虔誠,“傳說中,一望無際的大海上,只有一座孤零零的山峰,每天仰望太陽,在太陽的感召下,有了生命。終於有一天,她噴出了滔天的火焰,把體內孕育的生命鋪滿大海,形成了四個大小不一的巨島,被稱為'四神子'。四神子繼承了母親的志願,又衍生出許許多多大小不一的島嶼,而我們日本人,就是從這些島嶼上誕生的。所以我們大和民族是太陽的子民,六甲山是全日本的母親山。” 我和月餅對視一眼,都是一副不以為然的表情,看來和我想到一塊兒去了:一個火山爆發都能整出個神話故事,偏偏山名還山寨了中國詞,可見你們日本人的想像力多麼貧乏。哪有我們中國的“女媧造人,倉頡造字”那麼氣勢磅礴。 不過出於對美女的莫名尊重,我們倆還是裝出恍然大悟、無限神往的樣子。 月野哪想到這麼神聖的民族神話被我們如此腹誹,指著遠處山的頂端說道:“你們看到那一團團煙了嗎?我們日本所有生靈,包括日本島,都是六甲山上的煙霧形成的。所以在這裡,不可以抽煙。” “六甲島的煙霧是神聖的,如果這裡出現凡間的煙霧,會引起煙霧的守護者煙鬼的憎惡,把放煙的人毫不留情地吃掉。” 我對這種缺乏邏輯的神話傳說實在無語了,正琢磨著怎麼找個詞應付幾句,“砰”的一聲巨響,窗外炸起耀眼的火花。 我嚇得一縮頭,看到一輛改裝的花里胡哨的AE86從一側呼嘯而過,車窗裡不時伸出幾個彩花筒,“砰砰”向天空炸著煙花。幾個穿著打扮花里胡哨,頭髮染得像彩虹的男男女女瘋狂地吆喝著,從車窗裡探出半個身體拍打著車門,還對著我們吹口哨。 月餅皺著眉:“南瓜,咱國內管這種人叫什麼?” “腦殘級殺馬特。”我又好氣又好笑。 月野輕輕說了一句:“糟糕!他們在抽煙。” 團團煙霧從車窗裡剛剛飄出,就被車速帶起的風一吹而散。從車裡又扔出一張廢紙,車窗關上,那張紙被風一刮,又貼回車窗,撲打撲打的,始終沒有被吹跑,還時不時展起邊角,像是在拍打車窗,央求著要進去。 這情景很像是被丈夫趕出家門的怨婦,靠在門上敲門央求著要回家。 從科學角度很好解釋這種現象:因為車內外因速度引起的空氣對流,無形中對整個車體形成了擠壓性屏障。在空氣與車體中間,始終有靜止與動態相互摩擦形成的氣縫,紙的寬度符合氣縫寬度,邊角沒有被對流層形成的風吹起,等於被空氣和車體兩個物體牢牢夾住,貼在了車上。 “看到那張紙了嗎?”月野狠踩了一腳油門,試圖追上AE86,“紙從車里扔出來,沾了車裡的煙氣,已經感受到了煙鬼的憎惡,所以要拼命躲回車裡。” “月野,我很尊重你們的民族信仰,可是這……”月餅都聽不下去了。 “你們根本不懂得陰陽師對紙的尊重,也根本不明白煙鬼的可怕!”月野表現出少見的生氣,又加大了油門。 我被突然提高的車速推的脖子撞到了靠背上,還沒有反應過來,就看見前面的山路出現了奇怪的一幕。 一大團潔白的濕氣從山體中湧出,迅速包裹住飛馳的AE86,幾塊巨石從山上滾下,橫擋在車前三四十米的距離。 刺耳的剎車聲響起,我和月餅又被急速剎車帶的腦門撞到前椅背,再抬起頭時,只見那輛AE86猛地撞上了巨石。 隨著“轟”的巨響,車尾向天空翹起,車頭卻狠狠扎在巨石上,向車廂內凹陷。碎石、玻璃碴、金屬殘片、連接管受到碰撞的擠壓,瞬間迸飛。整輛車略略停頓,車尾已經直立九十度豎向天空,前後搖晃幾下,終於翻轉過巨石,車頂重重砸落,大片的血珠從車窗裡擠壓出來,噴灑著。 而這一切,都是在月野剎車過程中所見到的。也就是說,我們的車,還在前行,如果不能夠及時剎住,那麼也會是同樣的下場。 眼看那幾塊巨石越來越近,我緊緊抓住門框把手,整個身體繃直向後努力靠著,耳膜幾乎被輪胎與地面的摩擦聲刺破。月野猛打方向盤,離合、剎車、油門不停地變換,車頭忽然九十度擺向,車身橫向馬路中央,向巨石撞去。 而車身對著巨石的方向,正好是我坐的位置。我這會兒連思想都沒了,就知道瞪著眼睛,死死盯著越來越近的巨石。 “吱!吱!吱!”輪胎的摩擦聲越來越響,車廂裡滿是膠皮燒煳的焦臭味,車速越來越慢,終於,在距離巨石還有一米的時候,車停了下來。 我的神經瞬時崩潰,全身早被汗水浸透,這時才發現,月餅半邊身子不知道什麼時候擋在我側面,臉色煞白地大口喘著氣。顯然在最危險的時候,丫準備用自己的身體幫我承受這重重一擊。 “對不起,讓你們受到了驚嚇。”月野匆匆道歉,提著和服下了車。由於穿著木屐,和服又很不方便,月野乾脆踢了木屐,把和服下擺隨便挽了挽盤在腰問,露出兩條渾圓性感的太腿,攀過巨石。 “你丫沒事吧?”月餅扔了句話也下車攀石救人。 “除了膽子嚇破了再沒什麼大事。”我心急車裡的腦殘殺馬特們,沒好氣地回著話。 剛才被巨石擋著視線,看不到車裡的情況。翻過巨石後。我才吸了口涼氣。 周圍十多米的範圍,迸飛的血漿到處都是,本來白綠相間的山路,如同下了場血雨。 AE86已經爛得不成形狀,透過被壓癟的車廂,能看到幾具擠壓的屍體,斷裂四肢和殘軀亂七八糟地黏在一起,根本分不清誰是誰的,兩三米外的樹枝上,還耷拉著半掛沾著黑灰的腸子,腸管裡滴滴答答淌著淡黃色液體。 一陣風吹過,腥鹹的海風使得車禍現場更加腥臭不堪。 “都沒救了。”月餅神色黯然地低下了頭,細碎的長發遮住了眼睛。 月野雙手合十,吟誦了一段類似於咒語的話,良久才睜開眼睛,對著群山深深鞠躬。 “要小心了,我們受到了詛咒。”月野咬了咬嘴唇,“凡間的煙霧激怒了煙鬼,它已經開始行動了。” 這一連串驚變不由我不相信,抬頭看著遠山的山頂,一團團溫泉冒出的水汽冉冉升起,聚在空中,幻化成張著巨口,兩顆獠牙從下顎探出,空洞的眼眶陰森森地看著我們…… 我揉了揉眼睛,那團團水霧被風捲散,消失得無影無踪。 “我們並沒有製造煙霧,為什麼要小心?”我別過頭,不想再看車裡的慘景。 月餅指著我們剛剛停下的那輛車,山路上留著一道起碼三十多米長的黑印,輪胎還因為高溫摩擦冒著煙:“這是我們製造的。” 難道煙鬼的傳說是真的? 正當我因為這種巧合而逐步相信煙鬼的存在,腳踝處忽然被握住了。低頭看去,茂密的草叢中伸出一隻皮肉翻轉、暴露著青筋碎肉的手,緊緊抓著我!草叢裡,又探出一張被油煙熏的烏黑的臉,上嘴唇從正中豁開,向兩邊撕裂,露出殘缺了門牙的牙床,鼻子上斜插著一根樹枝,從右腮貫穿而出! “我……我在哪裡?” 神戶醫院,搶救室門口,月野,我。 車禍時,有一個年輕人幸運地被甩出車外,撞在岩石上,落入草叢中。他抓住我的腳踝時,我著實嚇了一跳。等到我們發現這是一名車禍倖存者,當下也顧不上溫泉洗浴了,三個人手忙腳亂地把他搬上了車,直奔神戶醫院。 我和月餅倒也沒閒著,止血、包紮、心臟起搏這些急救手段都用上了,直到傷者猛地咳嗽,吐出一口黑汪汪的血塊,我們才放下心。鬱結在胸口的淤血吐出來,說明內臟運轉正常。沒有受到太嚴重的損傷,這個人也就算是有救了。 我鬆了口氣,月餅往褲子上抹了抹手上沾的血,掏出煙想抽,想了想又塞回煙盒裡。月野緊繃著臉,時不時地回頭看我,又看著遠山的繚繞煙霧,表情裡透著股說不出的奇怪。月餅隨便問了幾句,她也就“嗯”了幾聲,不知道在想什麼。有幾次還因為走神差點把車開進山谷裡,好在月野不屬於“馬路殺手的兇殘程度與美貌成正比”的範圍內,憑著車技化險為夷,不過也讓我們真實感受了一把什麼是“速度與激情”。 歸途中也沒有因為我們產生了凡間的煙霧而遇到什麼危險,倒讓我堅信車禍純屬意外。在有溫泉的山上,經常會出現山體裂縫中噴出水蒸氣的現象,山坡落石也不是什麼稀罕事。何況我坯想到一點,如果真像月野所說,那麼汽車尾氣也應該算是煙霧,這麼說起來,但凡開車上山的人,都會受到煙鬼的詛咒被殺掉。 如此一想,我心裡除了擔心那個年輕人的生命安危,早把煙鬼傳說扔到腦後了。到了醫院,還沒等我們走正規程序,大廳服務人員見到傷者,立刻推來擔架床,急診醫生、護士、救護人員迅速到位,點滴、鎮靜劑、氧氣罩在推進急救室前就分工明確地安裝、注射。一位護士采了血樣,急匆匆走了,估計是驗配血型準備輸血去了。 “專業!”月餅讚歎著,“我去洗洗手,一會兒回來。” 我看著一手的血,還有腳踝上被傷者摁下的血手印,心裡彆扭得不得了,剛想跟著月餅去,丫對我使了個眼色,又看看月野,我才明白他這是給我們製造單獨在一塊兒的機會,豎著血淋淋的手指擺了個剪刀手。 小心翼翼和月野並排坐下,我反倒沒了剛才的擺剪刀手的豪氣,肚子裡想了一堆話,卻又覺得這句不合適、那句不恰當,只好很無聊地盯著急救室門上“立ち入り無用(禁止入內)”幾個字發呆。 月野皺著眉,幾次要對我說什麼,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我心裡面不上不下難受得不得了,終於苦巴巴等到一句話:“南君,你有什麼不舒服的感覺嗎?” 我心說這不是廢話嘛,出車禍的又不是我,全身上下沒少什麼零件,怎麼會不舒服?不過我臉上還是擺著很感激的表情,認真地回了句:“謝謝關心,我很好。”心裡在暗罵自己虛偽。 月野的表情倒像是不太相信我的話,目光像掃把一樣上下打量著我,直到看到我腳踝上的血手印,才輕輕驚呼一聲,起身急匆匆走了。 我納悶不已,難道是看見我血呼呼的心裡不舒服,跑洗手間吐去了?再看那個血手印,異常清晰,連指紋和掌紋都歷歷在日,正好把腳踝完全包住。如果這個手印是在別人身上,光是這種詭異的視覺感,也能讓我立刻聯想到“血咒”“鬼手印”之類的事情。 我看得心裡厭惡,正琢磨著找點什麼東西把它擦掉,月野手裡拿著東西幾乎是跑了回來,不由分說蹲在我膝前,把手裡的東西往地上一放,是瓶酒精和一大團藥用棉花。 月野用棉花蘸著酒精,摁住我的腿:“南君,請不要動。”然後就擦拭起來。 這突如其來的關心讓我幸福得有些飄飄然,心說哪好意思讓她幫我擦,忙不迭推辭。可是月野卻非常執著,非要替我擦,我拗不過,只好別彆扭扭地坐著,又覺得這個場景很尷尬,索性抬頭看天花板。月野擦得根仔細,棉球摩擦皮膚的感覺癢癢的,可能是心理作用,也有可能是酒精的刺激,只覺得腳踝滾燙,皮膚還有些刺痛。本來不是多麼複雜的事,可是月野對那個血手印像有什麼深仇大恨,擦得越來越快,估計吃奶的勁都使了出來,我只覺得腳踝火辣辣劇痛,皮都要擦掉了。 我這才覺得有些不對了,急忙縮腳想掙脫,卻發現月野緊緊抓著不放手,很誠懇地抬頭看著我:“南君,現在沒有時間解釋,我剛才疏忽了,也許還有辦法補救。” 這話說得我腦子嗡嗡直響。難道我真的中了什麼“血咒”?那個傷者是誰?怎麼會給我下咒? 月野變戲法似的摸出一張《聰明的一休》裡他媽媽親手做的、懸掛在寺廟院落的人偶一樣的紙偶,貼到手印上。 “噗”,一團火焰躥起,藍汪汪的火苗瞬間把紙偶燃燒殆盡,化作幾片灰色的紙灰,飄了起來。 奇怪的是我根本沒有感覺到腳踝有燒痛感,反倒是一股涼絲絲的氣體好像從體內鑽出。我穩了穩心神:“我出了什麼問題?” 月野托著下巴,認真地看著血手印:“希望這張紙偶能導出你體內的咒怨。” 咒怨?我正要繼續問,忽然徹骨的灼燒感從腳踝傳來,隨著“吱吱”的炙烤聲,手印像烙鐵一樣,冒著淡淡的灰煙,深深烙進血肉裡,而且越勒越緊,幾乎要把我的骨頭勒斷。腳掌因為血脈不通,頓時變成了青白色。 我咬牙抵抗著這種疼痛,心頭像是被人一錘一錘地重重敲著,根本喘不過氣,全身頓時被冷汗浸透。血液更是不受控制地向腳踝湧去,手印由紅色轉成黑色,瞬間膨脹起來,又狠狠勒下,幾乎觸到了骨頭,變成了詭異的紫色。 我疼得連話都說不出來,月野摁住我的肩膀:“南君,振作點!不能讓煙鬼的咒怨進到肺裡!深呼氣,快速吐出。” 劇烈的疼痛讓我感覺腦子裡有無數鋼針刺來刺去,根本做不到月野所說的,只能雙手攥拳,死死地抵抗著痛感。 月餅頭髮濕漉漉地回來時,微微一愣:“南瓜,你怎麼了?” 我指了指月野,心裡想著由她解釋,月餅卻會錯了意:“你對他做了什麼?” 月野有些失神,不小心碰倒了地上的酒精瓶子,空氣裡瀰漫著濃郁的酒精味道…… “不是我做了什麼,而是煙鬼!”月野凝視著急救室,“很快就有答案了。” 月餅這才發現我腳踝的異常,連忙摸出瑞士軍刀,豎著把手印割開,一股黑血迸射而出,噴了他一臉。奇怪的是,雖然皮肉被割丌,但是手印卻依然好端端地留在腳上。這種描述很抽象,可是我看到的確實是這個樣子,腳踝的皮膚上有一條劃開的傷口,從傷口裡,可以看到手印牢牢地附在肉裡面,倒像是從體內長出來的。 “血咒?”月餅用刀尖挑開劃開的皮肉,探進去點了點手印。 這一下疼得實在是太徹底了,我倒是全身激靈著一哆嗦,悶在胸口的濁氣忽地吐出:“月餅!你丫有點人性不?不想著怎麼幫我解咒,拿刀子戳我很好玩嗎?” 月餅卻沒有理睬我,像是看到了什麼,刀子往傷口裡一探再挑出,連帶著一團白乎乎的東西。我心里大駭,丫別不是把我的腳筋挑斷了吧?我猛地跳起,卻發現剛才不能動的腳居然有了知覺,而且腳踝上的緊勒感也消失了。 “不要這麼做!”月野聽見我的呼喝,才發現月餅的舉動,驚呼著阻攔,卻晚了半步。 還沒等我看清挑出來的那團東西是什麼,只聽見那團東西發出“嗤嗤”的聲音,化作一團灰色煙霧,依稀像一張人臉,順著我的鼻孔鑽進了我的體內。 略帶腥氣的辛辣感從鼻黏膜沿著鼻腔滑進肺管,不多時,肺部有種熱辣辣感覺。時而緊縮時而膨脹,像是有隻手在一鬆一緊地捏著我的肺葉,但是一點也不疼,反而有種輕飄飄的舒適感。 “晚了……”月野懊惱地跺著腳,“煙鬼的咒怨開始了。” 急救室的門忽地被推開,醫生摘下口罩,臉上滿是不可思議:“請你們看看這個。”說完又轉身進了急救室。 月野卻在椅子上坐下,早被扯破的和服根本裹不住她性感的身材,倒引來遠處不少人的目光。月野咬著嘴唇:“我知道那是什麼,不需要看了。月君,南君,你們進去吧。我要靜一靜,時間不多了。” 我摸了摸胸口,除了肺部的鬆緊感,沒有什麼異常。月餅意識到自己的舉動闖了禍:“月野,我們需要你的解釋。” 月野搖了搖頭,長發蓋著半邊臉:“你們先進去看看吧。” 自從認識月野,我從未見過她如此沮喪的表情,也意識到自己一定出了問題,和剛才那團人臉煙霧有關,但是偏偏感覺很舒服。 進了急救室,醫生和護士們都一動不動地盯著一台顯示器,那是傷者肺部的透視影像,在被香煙焦油浸黑的肺葉上,赫然映著一張蒼白色的人臉! 我以為這是錯覺,揉了揉眼睛再看去,才發現那確實是一張人臉,縱橫斑駁的肺部褶皺勾勒出一個老婆婆的模樣。 那張人臉的眼睛原本是微微閉著的,像是察覺到我的到來,猛地睜開,渾濁的白色眼仁空洞地瞪著我,咧開嘴笑了笑。傷者忽然劇烈地咳嗽著,肺部緊縮著又立刻膨脹起來,嘴裡冒出一團團血泡。 我好像聽到了老婆婆對我“呵呵”笑著,胸口也響起了奇怪的笑聲。 “煙鬼!”不知道誰喊了一聲,急救室裡的所有人像是中了邪,捂著鼻子,發了瘋似的跑了出去,只剩下我和月餅並排站著,還有病床上貼著各種線條的傷者。 “走吧,路上解釋。”月野靜靜地站在門口,“月君,因為你冒失的舉動,南君已經被煙鬼下了咒怨,十二個小時內趕到六甲山的白骨溫泉,或許還有救。” “月餅,小爺哪有那麼容易就死了。”我坐在車裡,故意拍了拍胸脯,卻引來一陣劇烈的咳嗽。攤開手掌,手心裡一團黑血,我不想月餅看到,連忙假裝系鞋帶,在鞋底擦掉。 “我看到你腳踝纏著一道灰氣,以為是陰氣附體……”月餅狠狠地捶著座椅。我感到肺上有個什麼硬硬的東西開始生長,緊扒著肺葉,每呼一口氣都會有劇烈的疼痛感,看到月餅自責,倒也不怪他。雖然有時候好心會做錯事,但是絕對不能用責怪為朋友的好意買單。我努力擠出微笑,盡量使語氣平穩,可是肺上帶來的撕裂感卻怎麼也掩飾不住,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額頭上佈滿了黃豆大小的汀珠。 還好月餅低著頭沒有察覺,月野卻從後視鏡看到了,嘆了口氣:“月君,也不能怪你。南君中了煙鬼的咒怨,還是我的疏忽。傳說中六甲山誕生的生命煙霧分為灰煙和黑煙兩道,分別代表著煙鬼和煙婆。他們結合孕育,形成了日本各島和島上的生靈。” 我心說這明明就是中國陰陽二氣的說法,不過胸口越來越疼,肺葉活動也越來越僵硬,再加上月野說的傳說和我性命攸關,也沒心思多想,只得耐心地聽著。 “煙婆在不斷繁育生靈的時候,煙鬼耐不住寂寞,圍著日本島四處遊玩,在出雲(地名)的鄉間遇到一位女子奇稻田姬,被她的美貌吸引,拋棄了神的身份,化作英俊的武士,對她展開追求。田姬早就心有所屬,雖然心上人在雲遊歷練,多年未曾回家,但田姬根本不為煙鬼所動。沒想到煙鬼卻是個癡情種子,在田姬家旁邊結廬而居。每天早晨,田姬家的水缸裡都是滿滿的清冽泉水,農田更是耕耘得井井有條。如此半年,田姬心上人還沒回來,村里所有人,包括田姬的父母,都開始勸她嫁給這個癡情的武士。而田姬總是笑著搖頭,如果心上人不回來,她寧可一生不嫁。 “或許是等待的時間消磨了煙鬼的熱情,或許是田姬的冷漠熄滅了煙鬼的愛焰,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他悄悄離開了。 “而從他離開之後,出雲下起了連綿數月的大雨。房屋盡毀,農田全澇,村里的百姓只能躲在山上,靠野果和小獸度日。也有人說,是因為田姬的執拗傷透了武士的心,老天施下雨災對她懲罰。 “在一天清晨,村民冒著大雨在山上採摘野果的時候,忽然看到山下峽谷的洪流中發生了奇異的變化!一條巨蛇在水中時隱時現,時不時躥出水面再落下時,驚天的波浪甚至能震散天上的雲彩。當村民認為這是龍王顯靈時,巨蛇張開大口,把洪水全都吸進腹中,村民才看到巨蛇的全貌。 “它的眼睛像紅燈籠果,擁有八個頭,全身分為八個叉,身上長著青苔、檜樹和杉木,巨大的身體能把八個山谷和八個山岡填滿。肚子血淋淋的,像是糜爛了似的,在每條山谷都留下了鮮血和掉落的碎肉。直到現在,出雲地區的山上,溪水是紅色,還經常發現紅色石頭,人們說這是那條巨蛇的鮮血和殘體。” “八歧大蛇?”我和月餅異口同聲說道。 月野有些奇怪:“你們怎麼知道的?” 月餅老臉一紅沒有吭氣,我心說我們倆天天在宿舍玩《拳皇》,八歧大蛇的故事自然知道。 “當村民正在為見到神靈而參拜時,八歧大蛇開口說話了,如果要徹底消除水災,就要每年吃一個女孩作為獻祭,惶恐的村民自然唯命是從,而深得村民憎恨的田姬自然成了第一個祭祀品。 “田姬抗爭不過命運,在祭祀那天,唱起了憂傷的《櫻花》,遙望著遠方,期待心上人帶著武士刀來解救她。就這樣一直唱著,直到把眼淚唱成了血淚,落在櫻花上。從此以後,出雲的櫻花都是紅色的。 “直到八歧大蛇出現,即將享用祭品時,愛慕田姬的煙鬼化身為武士和八歧大蛇搏鬥了三天三夜,終於將之斬殺,並在它的尾部發現了天叢雲劍(三神器之一的草薙劍)。武士也身受重傷,眼看性命不保。 “田姬終於被感動,悉心照顧了半年多,直到武士身體康復,才紅著臉答應了武士的求婚。 “婚宴非常盛大,武士喝得酊酊大醉,在村民的攙扶下進了洞房。村中小孩偷偷躲在窗戶下面聽房,到了半夜時,卻聽見屋子里傳出淒厲的慘叫。等到村民趕到,踹開房門時,被屋裡恐怖的一幕驚呆了! “屋子裡全是大片的血跡,在紅色的喜房中更顯得觸目驚心。床上躺著一具無頭男屍,一個青面獠牙、長著一雙長長犄角的鬼頭停在地上的血泊中。田姬懸吊在橫樑上,長長的舌頭從嘴中吐出,一直耷拉到下巴上。草薙劍上沾著血跡,掉落在床角。 “村民們把田姬埋葬,又請僧侶誦經,把已死的惡鬼火燒,灰塵撒入山谷,永世不得超生。” 月野停頓片刻,繞過一道山彎:“你們誰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我聽得入神,胸口都沒有那麼疼了,接口回道:“八歧大蛇變成惡鬼來報復?” 月野沒有說話,又看向月餅。 “這就是煙鬼咒怨的由來?”月餅揚了揚眉毛,“八歧大蛇的真身是田姬的心上人,被煙鬼尋找了半年,下了詛咒,變成吃女人的兇殘怪物。心中僅存的一點對故鄉和田姬的愛戀讓他回到了出雲,卻忘記了原來的一切。煙鬼趁機化成救美的英雄,既殺掉了田姬的心上人,又俘獲了田姬的芳心?” 我的眼睛瞪得滾圓,心說月餅你丫不寫小說真是可惜了這變態想像力。 月野倒是大感興趣:“月君請繼續說下去。” “可是煙鬼沒有想到,八歧大蛇最後的怨念化作草薙劍,在新婚夜晚斬殺了煙鬼,並讓他變回原形。田姬見到夫君居然是鬼,不知道她是否覺悟到其中的原因,但是心中自然羞憤難當,上吊自殺了。” “那你剛才說煙鬼咒怨是什麼意思?”我承認月餅分析得雖然匪夷所思,倒是有模有樣,乾脆再順著捧他一句。萬一小爺我真就剩下十來個小時的活頭,歸攏月野這件大事就只能交給月餅了,絕不能讓黑羽那小子近水樓台先得月。 “很簡單,煙鬼的骨灰在山谷中,四處飄散,被村民吸入肺裡,滋生怨念。至於到底是不是這樣的,我也只是順著傳說猜測。”月餅摸了摸鼻子,忽然拍著我肩膀,“我想到了!” “想到了什麼?”月野難得微笑著問道。 月餅望著六甲山的霧氣:“我剛才忘記了一個人,對嗎?” “你確實聰明。”月野踩著剎車繞開一個小坑。 我聽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煙婆終於發現煙鬼失踪,又得知他為了一個凡間的女人失掉了性命,嫉妒又怨恨,四處尋找煙鬼報復。而殘留在村民體內的煙鬼骨灰,附著生前的怨念還有對煙婆的羞愧。所以世代相傳的村民後人,都會口口相傳堅決不能靠近六甲山一步,更不能在山里產生煙霧。一旦這麼做了,編肺裡的煙鬼之怨會隨著煙霧飄入山中,喚醒煙婆,引來生命危險。” 月野把這段話講完,不知不覺天色將黑。我這才發現車子已經行駛至一處人跡罕至的林間小道,在坑坑洼窪的路面顛簸著,肺部又是一陣劇烈的疼痛,我只好靠在椅子上,大口喘氣。 “我有幾個問題不明白。”月餅緊緊鎖著眉頭,“第一,如果剛才那個傷者是村民的後代,為什麼還敢來六甲山?第二,他為什麼要在臨死前抓住我兄弟?第三,咒怨到底是什麼?第四,白骨溫泉是什麼?第五,傷者肺上為什麼會有一張老太婆的鬼臉?” 月野沒徵兆地踩住剎車,我的腦門生生撞到靠背上,還好是真皮座椅,倒也不怎麼疼。不過月餅問出了我想問的話,雖然一路上我盡量裝作輕鬆,又是插科打諢又是聽故事,其實在我內心深處,早因為這個所謂的咒怨和十二小時的生命而恐懼不已。 只不過我不想表現出來罷了。 “往前走大約一百米,再左拐走三百多米,就可以看到白骨溫泉。”月野熄火下車,幫我拉開車門,“我盡量長話短說。由於年代久遠,這個傳說早已變成真正的傳說,村民的後代都不以為然,還有許多人偏要來六甲山證明這僅僅是個謠傳。煙鬼之怨是不會死亡的,當帶著咒怨的人即將死的時候,一定會抓住身邊某個人的腳踝,當然是身邊如果有人的前提下,把活下去的咒怨通過血液傳給下一個人。在醫院裡,我通過紙偶已經吸住了煙鬼咒怨,卻因為你的冒失,擅自把它從南君體內趕出,變成煙氣進到南君肺裡,反而是南君成了新的怨體。白骨溫泉是煙婆對煙鬼失望的眼淚化作的溫泉,長年霧氣縈繞,據說霧氣都是煙婆的怨恨。被煙鬼咒怨附身的人,都會來到白骨溫泉。據說只要得到煙婆的原諒,就可以解除咒怨,活著回來。否則因為在六甲山施煙喚醒煙婆導致的生命危險,絕對不會解除。那個傷者將咒怨轉到南君身上,現在和南君是生死一體,南君如果不親自解除詛咒,那麼傷者死的時候,也就是南君死的時候。至於肺上為什麼會有一張老太婆的鬼臉,相傳是因為煙鬼死後才發現自己真正深愛的仍是煙婆,出於對煙婆的羞愧,聚集在肺上的怨念化作了煙婆的臉,深深地思念著。” 我忽然很滑稽地想到一句話:我想把你變作一根煙,吸進肺裡,這樣你就永遠在我身體裡了,不會分開。 “需要我們怎麼做?”月餅挽著褲腿,“既然是我的失誤,我一定會彌補。” “我們?”月野苦笑著,“白骨溫泉,只有身帶煙鬼之怨念的人才能進入。月君,你和我只能在車裡坐等。” 本來以為有這“雙月組合”護駕,我雖然危險,不過也一定能化險為夷,所以心裡面即使緊張,但是沒覺得活不下去。可是聽到月野這句話,我才反應過來,敢情這次不是組團行動啊!這玩笑開大了! “我絕不會讓我兄弟自己去白骨溫泉。”月餅沒有放棄堅持。 月野指了指前方的樹林:“沒用的,只有南君能聽到那裡的召喚,對嗎?” “姜南……姜南……”樹林里傳來極其魅惑的女子聲音,“快來吧,我在這裡等你很久了。” 我甩了甩頭,發現除了我,“烈月組合”根本沒有聽見什麼聲音,難道這就是月野說的召喚? 白骨溫泉里到底有什麼? 被野草覆蓋的地面上,悠悠升起團團白色煙霧,被草葉劃成無數縷菸絲,又聚在一起,幻化成一個朦朧的女子形象,對我招了招手,精緻的五官勾勒出美麗的笑臉,悄悄隱沒入林中。 “月餅,你看到了嗎?”我不知道眼前看到的是不是幻覺。 “看到什麼?”月餅警惕地向林中望去。 月野走到我面前,認真地註視著我,忽然用力把我抱住:“南君,對不起,我和月君的疏忽,卻要讓你獨白面臨險境。但是,為了活下去,也只能獨自面對,不是嗎?” 這突如其來的一抱,讓我心潮澎湃,熱血沸騰,全身充滿豪氣,腦中閃過幾個大字:起碼36C! “月餅!”我挺直了腰板,輕輕把月野推開,“你放心,小爺絕對活著回來,最多幾分鐘,就能英雄相見了!” 月餅勉強擠出一絲微關,拍著我肩膀說:“小心。遇到解決不了的事情,記得快跑。” 我哈哈一笑:“英雄都是從戰場裡慢慢走出來的。” 耳邊又響起女子召喚我的聲音,絲絲白霧不停地從地裡冒出,沾在草葉上,冷卻成一粒粒晶瑩剔透的小水珠,沿著葉脈滾動,匯聚成一滴,在葉尖搖搖欲墜。 我嗅著野草的清香,鄭重地邁出第一步,踏入了白骨溫泉的領域。再回頭看去,我已經被白霧團團罩住,根本看不到他們倆在哪裡,只能按照月野所說的位置,筆直地向前走著。 忽然,耳邊響起了奇怪的聲音,空靈中帶著一絲淒厲的寂寞,像是飄蕩在都市上空的鴿子哨,又像是夜半思春的野貓嗥叫。 在這些聲音中,我隱約昕到了他們倆的對話。 “月野,白骨溫泉是什麼樣子的?” “不知道。因為進去的人從來沒有出來過。” 我差點一個踉蹌摔到草叢裡。 “敢情這是有去無回啊!”我心裡一哆嗦,後悔這個決定。只要那個受傷的哥們儿沒什麼事情,我也就能活得好好的,何必要去什麼白骨溫泉?不過想想萬一那哥們儿將來再有個溺水、火災之類的三長兩短,我豈不也跟著一命嗚呼?生命掌握在別人手裡的感覺確實不好受,說什麼也要進去看看。 這麼想著,心裡多少踏實了些,才發現一個走神的工夫,白霧已經越來越濃,稠厚的霧氣幾乎靜止不動,每走出一步,都能感覺到霧氣像是凝固的牛奶,我如同掉進了一個巨大的牛奶缸裡。 除了霧氣什麼都看不見,我踏在草叢裡,“咯吱咯吱”的碎裂聲從腳底響起,這種感覺既像是瓷片被踏碎,又像是滿地都是人的骨頭被我踩成碎屑。 我蹲下身,摸索著撿起一塊被踩碎的東西,圓圓長長的,稍微用力一捏,就變成了一團碎渣,略帶石灰味道的粉末鑽入鼻腔,刺得癢癢的,我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剛才撿起來的東西,應該是一截骨頭。想到這裡,透過濃霧,我彷彿看到了遍地都是白森森的人骨,亂七八糟地堆放著,掉了一半腦殼的骷髏頭敞著空洞的顱腔,黑漆漆的眼眶裡“窸窸窣窣”爬出一隻猩紅色蜈蚣,又從鼻洞裡鑽了進去。 可怕的聯想讓我猶豫了,我停住腳步,正琢磨著是不是要原路返回,忽然聽到了急匆匆的腳步聲。 “南君。”白霧深處閃出一道模糊的身影,月野跑了過來。我鬆了口氣,又向她身後看去,月餅不在。 “凡到來者,赤身入泉,心惡者亡,心善者生。” 我仔細琢磨著這句話,很明顯,如果心中有惡念,自然就變成了亡魂,反之才能洗掉煙鬼怨咒,活著走出去。 可是惡念和善念的定義是什麼? 正猶豫間,隨著“窸窸窣窣”的脫衣聲,我看到月野居然從容地脫下了衣服,赤裸著豐滿性感的身體,一步步走進溫泉。 “既然是到來者都要洗,我也不能例外啊。”月野踮著腳尖輕輕試了試水溫,又快速縮回,終於躺進去,“水有些燙呢。” 修長的小腿,美麗的大腿,渾圓的臀部,腰間完美的曲線,慢慢蹲下,長發在水面上浮起,從水中探出手對我招了招,水花中偶爾露出胸前一抹圓翹的白。 “南君,下來吧。” 活色生香的畫面讓我喉嚨髮乾,我使勁咽了口吐沫,喉間發出“咯咯”的聲音,全身燥熱難耐。 “你們中國人是不是不習慣在別人面前脫衣服?邪我轉過身好了。”月野像條美人魚,劃開泉水,游到對面背過身。 我還在猶豫著,胸口卻又感覺到那種被緊攥後的疼痛,有個什麼東西似乎要從肺裡脫離,衝進泉水中。我疼得捂著胸門,卻摸到了奇怪的凸起。連忙解開衣服一看,我的胸口竟然長出了一張模糊的人臉,抬頭看著我,咧嘴一笑,又縮了回去。 身體異變的恐懼讓我忘記了羞恥,手忙腳亂地脫了衣服。雖然月野看不到我,但我還是捂著該遮住的地方,扭扭捏捏走進溫泉,離她遠遠地坐下。月野輕輕捧起泉水,微揚著頭,泉水順著額頭滑過臉龐,沿著細長的脖子流回泉中,潔白的皮膚騰起盈盈蒸汽,暈出一團團柔軟的粉紅色。 月野全身沒入水中,又忽然跳起,赤裸的上身顫動著致命的誘惑:“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呢?” 我實在不敢看下去了,老老實實坐在溫泉里!眼睛不知道往哪裡擱,只好低頭看泉水。黑色的溫泉水一點沒有阻擋住我的視線,我清晰地看到了泉底的景象! 這無比恐怖的一幕讓我終於明白了白骨溫泉名字的由來! 在泉底,滿滿的都是白森森的完整骷髏,每一個骷髏都大張著嘴,頜骨和上齶的角度幾乎突破了人類肉體的極限,顯示著死前忍受著多麼大的痛苦! 我立刻想到,這些骷髏上的血肉,一定是融化在溫泉里!也就是說,我正在一鍋人肉湯裡面泡著! 正當我手忙腳亂往岸上爬的時候,泉水產生了奇怪的變化,從泉底的骷髏縫隙中,大片的水泡湧出,在水面聚集,“啵”地爆裂,水溫驟然升高,燙得我幾乎無法忍受。我抓住岸邊的石頭,正要掙身躍上,忽然想起月野還在泉中! 靜靜的泉水飛快地升起人形煙霧,又帶著淒厲的慘叫被吸入骷髏中,我根本看不到月野在哪裡! “月野!”我著急地吼著。而此時泉水急速沸騰,高溫帶來的痛感讓我全身麻痛,血肉都要被燙掉,融化在泉水里。我心中大駭,正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的時候,忽然腿被抓住,把我拖進了水里。 泉水帶來的浮力讓我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向上漂著,可是腳下拉扯我的力道偏偏越來越大,直接墜到泉底。身下全是觸目驚心的骷髏,我嗆了幾口水,勉強睜開眼睛,泉水的溫度已經達到了我所能承受的極限,我拼命向上掙扎。 而此時我也看清楚了,拽著我的腿的,是一個血肉模糊的人!全身已經被泉水燙爛,根本看不清楚模樣,但是那頭長發,還有脖頸處僅存的一塊完整皮膚上的那顆小痣,讓我立刻想到這是誰了! 我根本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用力蹬著湖底,踩碎了幾具骷髏,腳底好像還被碎骨渣子扎破,一縷鮮血漂在水里。不過我倒是藉助這蹬力重新躍出水面,大口喘著氣,抓住岸沿拼命地爬上岸,全身已經被泉水燙得紅腫。我癱坐在地上,看著湖底那個血人,腦子如同刀割般疼痛。 月野被燙爛了? “月野!”我幾乎瘋了般吼道,爬到溫泉邊上,向泉底望著。 “嘩啦!”伴隨著巨大的浪花,月野從泉底站起,皮膚完全被燙掉,爆裂的血管不停地湧著暗紅色鮮血,一條條青筋像蚯蚓緊緊扒住肌肉,而她的臉,已經被燙得只剩下殘留著幾塊碎肉的骷髏。 “你愛我嗎?”她慢慢向我走來,眼眶中淌出一汪渾濁的黃色液體,眼仁縮成了花生大小。 “如果愛我,可以陪我一起留在這裡嗎?”她又走近了一步,肌肉一塊塊地掉落,“我們可以擺脫生命的限制,就像他們一樣,永遠在一起,這不是很好嗎?” 這個恐怖的場景讓我胃部抽搐,忍不住想吐。可是月野的聲音中偏偏透著讓我無法抵抗的誘惑。 也許,只有死亡才是永恆。我點了點頭,聲音乾澀:“我願意。” “那就下來陪我吧。”血人對著我招了招手,手指只剩下幾根青筋相連。 我如同被催眠一般,不受控制地站起身,一步一步又踏進了恐怖的溫泉中。 奇怪的是,這次我沒有感覺到一絲熱氣,溫泉瞬間變得冰冷,激得我起了一片雞皮疙瘩。 血人似乎奇怪我的舉動,反而怔在泉水中央,喃喃自語:“真的有人願意和心愛的人一起死嗎?那為什麼他要拋棄我,甚至藏到許多人的肺裡,躲著不願見到我呢?” 我忽然靈臺清明,看清楚了眼前的一切!站在我面前的,根本不是月野,也不是什麼血人,而是一位老得不能再老、頭髮都掉光、滿臉腫脹著醜陋皺紋的老太婆! 她彎著腰,臉幾乎貼到水面,不停地咳嗽著,每一聲咳嗽,都會吐出一股白煙,掙扎著向水中鑽去,卻又被她一把抓住,塞回嘴裡,伸長了脖子嚥下。 “我找了你這麼多年,終於快把你找全了。怎麼可能讓你再逃走?”老太婆笑著,白麻布的衣服緊緊包裹在身上,勾勒出她身上一張張的人臉! 那些臉雖然表情不一,有的極度痛苦、有的拼命掙扎、有的在苦苦哀號,但是我看得分明,那都是同一個人的臉。 一個老頭的臉。 我的胸口又開始劇痛,皮膚繃得緊緊的,有個什麼東西像是要從胸膛中鑽出。低頭看去,那是一張和老婆婆身上一模一樣的臉! “這是最後一個了。”老婆婆號啕大哭,“須佐之男你終於想起我,你終於回來了!我會讓你重新活過來,我們說好了要一輩子的!” “我不要!”在我胸口的人臉忽然說話了,帶著無比的抗拒和憤怒! 老婆婆惡狠狠地瞪著我:“你是逃不掉的!你要陪我!就像從前你對我的承諾的那樣,陪我一輩子。”話音剛落,老婆婆張開嘴,嘴角幾乎裂到耳根,拼命地吸著氣,四周的空氣像是被抽乾了,帶著“嗚嗚”的聲音捲入老婆婆腹中。 老婆婆的肚子立刻大得像一面鼓,而我胸口的人臉卻突然對我說道:“快帶我離開這裡!求求你了,我可以給你所有你想要的,包括那個女人。就讓我安心躲在你肺裡一輩子吧。她早就變得又老又醜,再也不是我當年喜歡的人了。你也看到了吧,你會允許你喜歡的人變老、醜得你看一眼都會嘔吐嗎?” 我低頭看著胸口掙扎的人臉,心中說不出的厭惡:“既然你對她做了承諾,就要承受時間在所愛的人身上留下的傷痕。” 人臉忽然停止了掙扎,從我的胸口探出,認真地看著我:“你的心,很乾淨。” “砰”,我胸口的毛孔裡,忽然冒出了無數條細若蠶絲的白煙,飛進了老婆婆的腹中。 “你終於全部回來了!”老婆婆聲音高亢,又漸漸微弱下來,“我們再也不會分開了。” 她一邊重複著這句話,一邊從溫泉中走出,上了對岸,漸漸消失在茂密的樹林裡。 陣陣涼風襲過,我全身冰涼,打了個哆嗦,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所有的煙霧都散開了。滿天星星閃爍著,讓無邊的夜幕變得生動起來。 聽說每個人死後,前生的記憶會在天空變成一顆星星,靜靜地守望著最愛的人。 不知道,屬於我的星星是哪顆?我最愛的人是誰? “南瓜!”月餅的聲音遠遠傳來。 “南君……”月野焦急地呼喚著。 隔斷白骨溫泉與塵世的白霧已經散盡,我又聞到了久違的青草香氣,這一切結束了。 我經歷了考驗,成了到過白骨溫泉唯一活下來的人? 心裡有些自豪,我向樹林中望去,月餅和月野急匆匆地跑了過來。 “月餅,小爺還活著!”我哈哈笑道。 月餅突然停住腳步,疑惑地看著我:“你丫怎麼沒穿衣服。” “啊!”月野看到我赤身裸體,滿臉通紅,急忙轉過身。 我心里大窘,一時間竟然忘記自己是一絲不掛了,這人算是丟大了。我乾脆“撲通”一聲又跳進溫泉里:“月餅,幫我拿一下衣服,在那邊。” 回醫院的路上,月餅似笑非笑地看著我,月野目不轉睛地開著車。 我臊得滿臉通紅,結結巴巴把事情講了一遍。這件詭異的事情多少分散了他們倆的注意力,三個人卻又沒有分析出個所以然。 我身邊出現的月野是誰?是老婆婆幻化的嗎?老婆婆又是誰?難道真的是傳說中的煙婆?煙鬼為了躲避煙婆的尋找,逃進了許多人的肺裡?那些泉水里的骷髏,又是怎麼回事?都是受到煙鬼許諾的誘惑,想帶著煙鬼逃掉的人嗎? 其實我心中已經有了答案,關於愛情和承諾的答案,可是我不想說出來。 “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吧,”月餅伸了個懶腰,“我們都還活著,這就是最好的結果。” 一絲曙光從遠遠的山巒中筆直地探出,給大地鑲上了幾條金燦燦的直線,萬物甦醒,鳥兒叫,小獸鬧,新的一天,開始了! “知道斬殺八歧人蛇的武士叫什麼嗎?”月野微笑著問。 “須佐之男!” 對於我來說,這已經不重要了! 畢竟,生命的精彩在於生命的存在。我最信任的朋友在身邊,我偷偷暗戀的人在身邊,還有什麼比擁有這些更快樂的呢? “南瓜,”月餅摸了摸鼻子,“你該減肥了。王八殼一樣的八塊腹肌現在只剩下一坨脂肪了。” “滾蛋!”我怒罵。 回到醫院,傷者已經脫離危險,肺上的奇怪人臉也消失了,月野和警方的人錄著事故現場的供述,為了以防萬一,月餅逼著我做了個全身檢查,除了肺上斑斑駁駁的焦油陰影,一切正常。 “你說咱是不是該戒菸了?”月餅拿著X光片憂心忡忡,“我倒真希望你肺上有月野的模樣,拿給她看絕對能秒殺。” 我想起在白骨溫泉里見到月野赤裸的身體(當然在歸途描述中,我把這一段故意忽略不提),有些面紅耳赤:“估計煙是戒不了。已經傷了心,就不怕傷了肺。” “你丫怎麼這麼矯情了?”月餅皺著眉做嘔吐狀。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而已。”我隔著玻璃遙望著六甲山,不知道那個神秘的老婆婆怎麼樣了?儘管她找回了心上人,可是她真的會幸福嗎? 就這樣過了幾天,黑羽那個渾蛋的恢復能力驚人,居然很快出了院。在沒有傑克消息的日子裡,我原本很快樂的心情又莫名增添幾分醋意。 當然還有一件事情不得不提:我們還真去洗了一次溫泉。可是讓我備感失望的是,居然不是男女同浴!我和月餅兩個大老爺們泡在溫泉池子裡,場面實在有夠尷尬。倒是黑羽悠然自得,從溫泉上漂著的木盤裡端起溫好的清酒,有滋有味地喝著。 垂頭喪氣回到賓館後,我們坐在陽台曬太陽抽煙,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著,懶洋洋得幾乎要睡過去了。 門,突然被推開! 月野拿著一摞照片走了進來,黑羽緊跟在她身後。 “有傑克的線索了!”月野把照片遞給我們。 富士山,滿山盛開的白色櫻花,花瓣如雪飄落著,一個金發男人站在櫻樹下,陶醉地仰著頭。 “終於可以見到他了。”月野居然紅了紅臉,很興奮地說。 月野這種奇怪的反應讓我沒反應過來,倒是月餅問道:“月野,你說的他是誰?” “拍這組照片的人,”黑羽手叉胸前斜靠著牆,“全日本最有名的攝影師,被稱為'鬼畜之影'的吳佐島一志!” 月野攏了攏長發,露出好看的脖頸,我看到了一顆圓圓的紅色小痣……
在日本神戶的六甲山上,有一處長年不冷的溫泉,清冽的泉水和適中的溫度、豐富的礦物質,成了日本人趨之若鶩的溫泉聖地,被日本人稱之為“神之饋贈”。更是有傳說,這潭溫泉能夠洗滌靈魂深處的污穢,從而得到神靈的啟示。 但是在2007年7月27日,四名沐浴者結伴而來,卻在洗浴過程中,水溫突然驟升到一百攝氏度,把四人活活燙死在水中。據後來的目擊者描述,整個溫泉像是一鍋燉肉醬湯,無數根零碎的骨頭遍布泉底。從此,“神之饋蹭”溫泉再無人敢來。還有些山民說,他們經常在半夜聽到溫泉附近有老婆婆哭泣號叫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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