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日本異聞錄

第6章 第五章化貓

日本異聞錄 羊行屮 16621 2018-03-22
貓,自古以來就是一種神秘可愛、溫順獨立、優雅慵懶的動物。 在日本,化貓的傳說遍布日本各地。化貓,即貓變化而成的妖怪。日本最著名的陰陽師安倍晴明生前最喜歡的動物就是一隻通體烏黑的貓,在安倍晴明死後,它守在墓前不眠不休整整一個多月,直到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弟子們看到它銜著一尺長的骨頭,消失在雨夜裡。從那以後,神戶忽然多出了許多野貓。也是自那時起,關於“化貓”的傳說從神戶流傳至全日本…… 宮崎駿的動畫片風靡全球,憑藉精湛的技術、動人的故事和溫暖的風格在世界動漫界獨樹一幟,自然也擁有無數擁躉。他的動畫作品大多涉及人類與自然的關係、和平主義及女權運動。迪士尼稱他為日本“動畫界的黑澤明”。 我曾經和一個朋友聊過宮崎駿,當我說自己超愛宮崎駿的作品,尤其是《千與千尋》和《龍貓》時,她很不以為然地對我說:“親,宮崎駿的動畫不光你一個人愛看好不好?很多人都喜歡的。”

我沉默了…… 有些事,我是無法告訴她的。 正如同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秘密,是不能夠拿出來與別人分享的,只能在夜深人靜獨自一人的時候,慢慢品味。 而那個秘密,是關於貓的! 貓,自古以來就是一種神秘可愛、溫順獨立、優雅慵懶的動物。 在國內,愛貓人士稱之為“喵星人”,可見對貓的喜愛。 在古埃及,貓被奉為“月神貝絲”的化身,現存幾千年前的古埃及的墓碑和紙捲上都有其圖形和文字記載。 世界各地對貓的看法褒貶不一,歐洲中世紀曾經瘋狂地消滅黑魔法,作為巫師最喜愛的貓,也難逃被屠殺的命運。直到出現了差點毀滅歐洲的霍亂和鼠疫,貓才有了生存的理由。 在日本,關於貓的傳說更是數不勝數。比如喜歡舔舐男人的每一寸身體、長著貓一樣有肉刺舌頭的“嘗女”;為了女主人甘願犧牲、又化成貓鬼報復傷害女主人的丈夫,名叫“秋子”的靈貓;用靈魂和鬼做交易,換取主人一生榮華富貴的義貓“島川”。

據說貓活過十九年後,就會擁有變成人類的本領,成為“化貓”。 當你有一天上班或者上學時,忽然發現身邊的同事朋友變成了貓,向你打招呼時,你會覺得恐怖嗎? 清晨七點四十分。 神戶,MOSAIC休閒廣場,“千葉の魂”主題賓館。 櫻井雪奈赤裸著身體來到洗漱間,匆匆洗了澡,一邊欣賞著精緻的身體,一邊用吹風機吹著濕漉漉的頭髮。 一滴滴閃爍著燈光的水珠,在她雪白色的胴體上輕輕滾動,韻律著青春性感的節奏。雪奈嘆了口氣,用拔毛貼糊在腿上,輕輕撕扯著長出的白色汗毛。 真討厭呢!為什麼汗毛長得這麼快!每天都要處理! 收拾完畢,畫了一個精緻的白領妝,雪奈對著鏡子噘起紅嘟嘟的小嘴滿意地親了一下,隨手拿起手機,半遮著胸部自拍了一張,發到了Twitter上。不多時,評論和求交往的關注信息就過了上百條。

雪奈大略看了看,沒有私信,略有些失望,不過很快就微微一笑,開始穿衣服。 LOEWE的裙子,Diesel蕾絲鏤空上衣,LV手包,Christlan Louboton的鞋子,一件件穿在身上,遮擋了誘人的身體,卻展現了奢侈品堆砌的虛榮。 她厭惡地瞥了一眼床上還在熟睡的肥胖男人,抓起一大摞散亂在桌上的日元,塞進包裡,頭也不回地出了房間。 一個公司小職員,如果要買這些別人羨慕的東西,就要有把自己的身體獻給男人換來財富的覺悟呢。 走出主題賓館,瞇著眼睛看陽光時,她慵懶地伸了個懶腰,心裡喜滋滋的。 “喵……”一隻又老又醜的黑貓從樹上跳下來,跑到她身邊,蹭著雪奈粉嫩的小腿叫著。 雪奈皺著眉頭,厭惡地一腳把貓踢開,像錐子一樣尖銳的鞋跟刺進了貓肚子裡。那隻貓腹部流著血,叫聲越來越淒厲,幽藍色的眼睛睜得滾圓,卻並不逃跑,反而怯怯地往雪奈身邊慢慢挪動著!

“渾蛋!”雪奈終於忍不住了,瘋了般地對著黑貓又跺又踢,直到黑貓血肉模糊地橫在地上,被鮮血糊住毛的肚子急促地上下抽搐,尾巴微微顫抖,聲音越來越微弱…… “姐姐怎麼可以傷害貓呢?”路過的幾個小學生背著書包,跑過來圍著貓,一個小女孩掏出手帕,擦著貓身上的血,心疼地把它抱在懷裡,幾乎要哭出來了。 雪奈徹底發狂了:“你知道嗎?這隻貓纏了我整整十九年了!十九年了!從我很小的時候,它就一直跟著我!你知道當你晚上睡覺的時候,忽然有個毛茸茸的東西舔你的臉,睜開眼睛看到這隻黑色的貓,它放著光的眼睛是多麼嚇人嗎?你知道在洗頭的時候,閉上眼睛沖掉洗髮水,睜開眼發現它在窗戶外面蹲著看你有多麼可怕嗎?你知道和男朋友吃飯的時候,它突然出現跳上桌子,把一桌子美食攪得亂七八糟是多麼尷尬的事情嗎?它不是貓,它是我的惡魔!”

“也許它在保護你呢,”小女孩眼中滾著淚珠,“總之傷害貓是不對的!” 雪奈兀自生著氣,伸手攔了輛出租車,上車後擦著鞋跟上的貓血,氣憤地把衛生紙丟出車窗! 再做一年應召女郎,攢夠了錢,一定要開自己喜歡的花店!走進公司大門,雪奈暗自下了決心。 “雪奈今天好漂亮啊!”男同事色瞇瞇地看著她深V上衣裡若隱若現的乳溝說。 “哎呀!雪奈你換了最新款的LV包呢,要很多錢吧?我們這些普通人只能有眼饞的份兒嘍。”女同事酸酸地說道。 雪奈臉上掛著標準的職業微笑,微微鞠躬,謙虛地說著;“哈依!請多關照!今天又是努力的一天。” 可她心裡卻鄙夷著這些人:哼!一個普通職員還想打我的主意?哈!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的樣子,根本沒有本錢得到名貴的東西啊!

也許是早晨的黑貓讓她心裡有些氣憤,也許是昨天晚上應召時過於激烈,當電梯到達公司那一層時,雪奈忽然覺得很疲憊,全身癢得厲害。 想到那隻黑貓,雪奈更是憤怒! 肯定是它把身上的跳蚤帶到了自己身上!如果死不了,下次見到時餵牠毒藥罐頭好了。 公司沒來幾個人,雪奈習慣性地向一個辦公格子看去。 “清和君,早上好!”正在看文件的清和是她喜歡的類型,雖然清和已經結婚,但是她不介意和他發生免費的一夜情。 身體越來越癢,像是有許多小毛刺扎著皮膚。雪奈有些後怕,難道昨天晚上那個老男人有傳染病? 清和抬起頭應了一聲,忽然像是見到了鬼,指著雪奈,嘴唇不停地哆嗦著,喉嚨裡發出“咿呀咿呀”的怪叫! “清和君,你怎麼了?”雪奈心想剛才貓血濺到腿上了,正準備低頭看。陸續走進公司的同事,本來還有說有笑,卻突然尖叫起來!

“尾巴……尾巴……” 尾巴?雪奈不知所措地站著,感覺屁股上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動!她歪頭向後看去,三條長長的尾巴竟然從她的裙子裡伸了出來,來回擺動著。 就像是貓尾巴! 這是怎麼回事?雪奈徹底傻了,伸手想抓尾巴,卻發現自己的手變成了巨大的貓爪,白色的、毛茸茸的、帶著尖利的指甲,兀自蠕動著…… 雪白的腿上,也開始起了變化…… 刺癢感已經到了無法忍受的程度!大片的汗毛從皮膚裡用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鑽出生長著,很快就覆蓋了兩條曾經美麗筆直的雙腿。腳漸漸縮小,骨骼和血管像是被煙頭燙了的螞蟥,縮成一團,變得滾圓,彎曲的趾甲從腳趾中探出。 “啊!我這是怎麼了!”身體可怕的變化讓雪奈尖叫著,可她耳朵裡聽見的卻是“喵喵”的聲音。

淒厲、恐懼、絕望! 就像剛才被她虐待的黑貓。 清和已經暈倒在地上。在同事們的厲聲尖叫裡,她慌亂地在辦公室里四處亂撞,身體從未像現在這麼輕盈靈巧,明明就要撞到牆,卻下意識地扭身躲了過去。 就像一隻貓! 直到她撞到玻璃前,看到了自己的模樣! 雪白的貓,穿著人的衣服,張著嘴“喵喵”嗥叫著,舌頭上的肉刺根根豎起! “嘭!”玻璃被撞碎,一道白色的身影從七樓飛了出去,在空中張牙舞爪地扭動著身體,重重落在了地上! 血肉,迸濺! 肢體,殘碎! 血泊裡,屍體已經看不清楚原本的模樣,碎骨碴子如同荊棘從全身刺出…… “喵!”在小女孩懷裡的黑貓掙扎著跳到地上,一瘸一拐地向遠處跑去,在馬路上留下一串串血跡。

“好奇怪呢?”小女孩歪著頭問同學,“你們聽到了嗎?那隻貓好像在不停地喊'雪奈'。” 同學們笑了:“稚子,不要亂說啦!貓怎麼會說人話呢。倒是你,對貓有些太溺愛了呢。家裡收留了那麼多流浪貓,身上天天都沾著貓毛。” “討厭,那不是貓毛!我汗毛長得快嘛!” “月公公,你說這日本地方雖小,可是人海茫茫,到哪裡去找傑克?”我灌了口清酒,滿嘴的蒸餾水味兒,著實不好喝,“丫的催眠術那麼霸道,要是偷偷出境,或者貓個地方藏起來,那真是比大海撈針都難!” “你丫就不能消停會兒?”月餅不耐煩地合上書,“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有本事見到月野滔滔不絕口若懸河去!在我這裡撒什麼歡兒!” 我枕著胳膊躺在床上,飄窗附近小床上的陽光總是讓我感覺愜意舒適。不過月餅說喜歡靠窗睡的人都缺乏安全感。我沒好氣地回了句:“鬼都是從窗戶鑽進來的,要是半夜看見一隻鬼貼在窗戶上,估計能把您月公公嚇死!也就我這天生橫練膽子的人才敢睡在窗戶邊上。”

我推開窗戶,吹著海風,欣賞著宮島的風景。遠山碧水,漁民撒網收網,肥嘟嘟的鮮魚在網里活蹦亂跳,濺起的水珠如同珍珠晶瑩,深紅色的大鳥居像慈祥老人一樣笑呵呵地守護著島上的子民。 抽著煙喝著酒,雖然是日本的名煙“七星”,清酒更是石川縣的“天狗舞”,不過我抽起來總覺得有股子捂了好幾天的被子的味道。酒更不愧是清酒,騙喝起來和蒸餾水沒什麼區別,只能解解渴。遠不如國內的紅將軍抽起來給力,也不如二鍋頭那種霸道的辣勁兒讓人熱血沸騰。 “你丫就是個屌絲命。”月餅看我愁眉苦臉的表情,下了結論。 話是這麼說,可是既然入了鄉就要隨著俗,而且這個七星煙裡面的“七”大有講究。 “七”在日本的文化生活中是一個吉祥的數字,民間把每年一月七日專稱謂七日正月,並在家里布置七福神等吉祥裝飾物禱敬諸神以祈福祉。估計這個牌子剛創立的時候起這個名字,也是為了行大運買賣興隆,看來開店、生孩子起個好名求個平安吉祥,對亞洲人來說都是傳統。 不像歐美人,大街上喊聲“傑克”“露絲”,肯定有十個八個回頭應聲的。 “你丫看什麼書呢?”我自己喝酒喝得無聊,月餅拿著本破書翻了半下午也不吭氣,我悶得都快發霉了,“不好好養精蓄銳和傑克決一死戰,捧著本書玩什麼命!” 月餅估計被我吵得夠嗆,把書丟了過來,我接過一看——《日本妖怪大全》。 “這書上的事情你也能信?”我哭笑不得,“等將來有時間,我把咱的經歷也寫寫,絕對比這個真實過癮。” 月餅拿了根煙在鼻子上聞著:“多準備些資料也是好的,這本書裡面有些東西估計不假。我剛看到'化貓'這種妖怪,講的是佐賀藩的名門鍋島家的一個家臣,名為小森半太夫。他經常對一隻貓施暴,不斷虐待它。於是這隻貓怨氣叢生,吃掉了本家的愛妾,然後變成愛妾的模樣報復。化貓的妖變過程寫得也很詳細,和咱們國家傳說裡的妖變大同小異,知道'貓臉老太'的事情嗎?” “貓臉老太”這四個字讓我泛起一股寒意,那是在我還沒有出生的時候發生的詭異事件:某寒冷城市,上班的人們忽然發現路上凍死了一個人,由於是趴在地上,從花白的長發和身形來看,死者是一個老太太。 當警察趕到,驗屍官準備將老太太翻過身時才發現,她的臉已經牢牢凍在馬路上,只好用酒精一點一點化開。當把屍體翻轉過來後,也許是因為冰凍造成的肌肉收縮和血液沉澱,驗屍官發現那個老太太竟然長了一張貓臉! 而據報案者說,曾經有一隻貓從老太太身上跳了過去。 後面的事情我就不太了解了,只聽聞貓臉老太的屍體在停屍房神秘失踪。在隨後幾年,經常有學生晚自習放學時看到有個長著貓臉的老太太在街上游盪,嘴裡還不停地喊著:“回來吧……回來吧……” 這件事情曾經給當地造成了極大的恐慌,甚至學校為此取消了晚自習,就連傍晚放學也要有家長來接。 也許是謠傳不攻自破,又過了幾年,這個“貓臉老太”的傳說才漸漸被淡忘,也再沒有人看見過她。 “那是傳說吧?”我擦了擦冷汗。 月餅揚了揚眉毛:“傳說不一定是假的。我曾經聽都旺說過,貓臉老太被抓住了。” 沒想到這竟然是真的!而且都旺是主要參與者,難道是抓來煉蠱?我的好奇心又起來了:“月餅你丫怎麼就不知道多問問!” “你以為我不想知道?不管我怎麼問,都旺就是不說!”月餅有些遺憾,“他說這不是我所能承受的事情。” “月野今天會做什麼好吃的伺候南少俠?”月餅故意岔開話題。 聽到這句話,我就頭疼。 解決了“宮島人皮”事什之後,由於傑克那個殺千刀的暫時沒什麼風吹草動,月野索性讓我們在這裡休養幾天,欣賞欣賞風景,好好放鬆一下。 我本來還想拿著相機拍幾張照片發發微博,可是每次走到街上,想到這裡曾經是武士埋身之所,地下全是碎骨和冤鬼,又因為裂口女的出現心理上也有了陰影,看見紅綠燈就渾身不自在,乾脆貓在屋子裡喝喝酒抽抽煙,和月餅扯扯皮,算是宅了。 月野可能是因為感謝,又有些愧疚,每天倒是變著法做些日本特色的飯菜給我們送過來。像我這種一日無肉不歡的主,飯量自然也是極好的。偏偏飯糰還不如小孩拳頭大,配上幾片紫菜、菠菜,切成片的四分之一個雞蛋,根本不能填飽肚子。 好不容易看見點魚肉、大蝦、蠔類的海鮮,還是生的,據說還是黑羽捕的! 想到黑羽擺著臭臉挽著褲腿拿著漁叉站在海裡的模樣,我就忍不住想笑。 生海鮮蘸著芥末吃的時候更是沖得鼻子只想打噴嚏,而且我還有些海鮮過敏,吃了之後渾身起疙瘩。 月餅說:“南瓜,為了愛情,別說是過敏,就是過命,你也要把牠吃下去。” 於是我只能每天看著笑瞇瞇的月野,慢慢地把壽司吃完,摸著肚子擠出滿足的笑容:“謝謝,我吃飽了。今天的壽司真好吃,辛苦你了。” 然後到了半夜估計月野睡了,我才偷偷泡上方便麵,一邊撓著疙瘩一邊和月餅偷偷補充乾糧。 正琢磨著呢,門被推開,月野闖了進來。這與平時禮貌地輕輕敲三下門截然不同,一定出了什麼事情。 “神戶出現怪事,請協助我。”月野簡明扼要地說道,“請兩位收拾東西立刻出發,路上給你們資料。” 我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和貓有關嗎?” 月野正準備回屋收拾東西,訝異地問道:“你怎麼知道?” 這麼巧?我也說不上來為什麼會知道,只是好像看到月野,我就知道她在想什麼。而通過這幾天的接觸,我發現我們倆之間存在許多驚人的默契。 其實每個人都會有這樣的感覺,會和一個人異常默契。說什麼想什麼做什麼都驚人地相似,甚至在不認識之前,也曾經做過許多完全一樣的事情。比如給寵物或者別的東西起同樣的名字,比如曾經在某天發過類似的微博,比如在同一個值得紀念的日子裡很有感觸。 大家會把這些統稱為“緣分”,其實完全是因為兩個人的命格相同或者相似。擁有此類命格的人,一生中遲早都會遇到,並且還會繼續交集一生。 雖然我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也不知道月野的生辰八字,本著“卦不算己,相不看親”的規矩,拜託月餅根據兩人面相、氣還有出生年月(這個是知道的)進行了簡單的演卦。月餅雖然這方面不如我通過那兩本書上所知道的掌握得熟練,但是靠這個行走江湖吃口飯的水平還是有的。丫推演了半天才說:“南瓜,你和月野的命格很奇怪,都是天生有地無天,命裡缺一,而且確實很相似。”我竊喜之餘,倒也沒忘記給他封個紅包消消演卦帶來的天命災。 “黑羽呢?”月餅收拾著背包,“為什麼你只說了協助你?” 月野有些不好意思,臉又紅了:“黑羽不聽勸阻,先行出發了。” 月餅愣了愣,冷笑著應了一聲。 我心裡暗罵:這個畜生,自從我誤打誤撞,有些僥倖地把裂口女解決了之後,丫就一直不服氣。估計是心裡不爽,感覺把他壓下去了,這次要單獨行動證明自己的能力。祝福丫被貓妖大卸八塊吃了才好,最好連骨頭渣子都不剩! “黑羽自己去是不是有些危險?”月餅看來是消了氣,反而關心起黑羽。 我心裡暗叫一聲慚愧,估計這輩子都練不出月餅的博愛境界了。 “所以希望快點出發。”月野的焦急之情溢於言表,“我收拾東西準備資料,樓下見!” 我又是一陣不得勁兒,磨磨蹭蹭,故意丟三落四半天,才不情願地出了門。 神戶是日本國際貿易港口城市,兵庫縣的首府,位於日本四大島中最大的島——本州島的西南部,西枕六甲山,面向大阪灣,已有千年曆史,號稱是日本最美麗、最有異國風情的港口城市。 從風水上看,神戶地處綠茵蔥鬱的六甲山國立公園和碧波蕩漾的瀨戶內海之間,背山面水,倒是上佳的“騰龍潛水”之兆。 神戶和宮島都在瀨戶內海,距離不遠,交通工具依然是改裝後的快艇,速度自然沒得說,感覺也就幾根煙的工夫(當然也沒那麼誇張)就穿過了神戶標誌性建築“明石海峽大橋”。 “'二戰'時期神戶的城市建築和港灣設備都受到了嚴重破壞,到處是殘垣斷壁,破爛不堪。原本一百多萬人的城市僅剩三分之一人口。你們今天所看到繁榮,都是重新建造發展起來的。就連六甲島也是從1966年直到1981年,挖運了土石八千萬立方米,移山填海形成的人工島。”月野站在快艇船頭,獵獵海風把衣服緊緊貼在她的身上,展示著她的完美的曲線。 月野自豪的情緒躍然臉上,我卻沉默了。 戰爭,只是少數統治者為了滿足膨脹慾望而發動的毀滅性災難,無論最後是否取得勝利,為之買單的永遠是百姓的生命和淚水。偏偏戰爭又是推動人類文明、歷史快速發展的催化劑,它就像天使和魔鬼的結合體,讓人為之著迷瘋狂的同時又產生著極度的厭惡憎恨! “六甲島是人工島?”月餅的注意力顯然沒有放在對戰爭的思考上,“設計師是誰?” “小川平一郎。”月野倒是很坦誠,“陰陽師,已經過世了。戰後神戶死人太多,為防止惡鬼擾民,所以他跟政府申請,不惜耗費大量物力人力,建造了這個島做符鎮。據說六甲島還藏著陰陽師安倍晴明的一根臂骨,壓制著惡鬼。” “南瓜,如果沒有六甲島,你看這裡的風水。”月餅走回船艙,“風太大,我進去抽根煙。” 我很是感激,月餅這是給我創造和月野單獨相處的機會,順便讓我展示自己的特長。 “風水?”月野好奇地問道。 那一瞬間,我的腦子比日本富士通製造的運算速度世界第一的巨型計算機運行得還快,臉上卻是一副“這算什麼”的淡然表情,故意壓低了嗓音說:“關於中國的風水說來話長。風水起源於道教,而道教的始祖是老子,在中國……” “請直奔主題!”月野皺著眉頭不耐煩地說,“我們時間不多。” 我老臉一紅,很有些“想彈個名曲結果還沒找對譜,聽眾偏偏還要急著聽完吃晚飯”的失落:“如果沒有六甲島,神戶前後環水,按照風水上是'孤墳弱水'之兆,是僅次於血煞之地的兇境。而現在是'騰龍潛水'的格局,看來小川平一郎對中國的風水也有一定研究。” 月野很認真地聽著,拿出紙筆進行著記錄:“照你所說,孤墳弱水的風水會帶來什麼後果?” “孤墳陰氣不散,弱水陽氣不進,這種風水格局裡,如果有死人,會產生屍變、妖變。”我心裡隱隱一動,有了個很模糊的概念。 “屍變我懂,中國稱之為'粽子',也就是殭屍。妖變是什麼?”月野飛快地記錄著。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全身冰涼:“月野!你們陰陽師是靠什麼施術?” “這有什麼問題嗎?”月野似乎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你這樣問很失禮。” 對於陰陽師,月餅曾經和我談起過。陰陽師與中國的術士最根本的不同之處在於,中國道術注重的是先天之氣,通俗點說就是修煉體內的氣,注重“先天”“元嬰”“陰陽調和”。而陰陽師卻另闢蹊徑,利用自然之氣(動物、植物這樣的外界之氣)提高自身能力。月餅說日本陰陽師的修行就和日本民族的發展一樣,不注重內在積祟,只求快速提高,一切都是“拿來主義”,追求實效而失去了基礎。 “你能聯繫上黑羽嗎?”我近乎失控,因為有件事情太過可怕。 月野察覺到我的反應過於激烈,也意識到不對:“聯繫不上,他一個人獨來獨往慣了。” “妖變……妖變……”我重複著這句話,“月餅,是妖變!” 雪奈化貓的視頻我們在船上已經看過,每個細節都進行了推敲,依然覺得不可思議。 如果像“貓臉老太”,屍體上曾經跑過一隻貓,因為陰氣作祟化貓倒還說得過去。可是一個人活生生變成了貓,這實在太叫人費解。 雪奈是個孤兒,雖是普通公司職員,暗地裡卻做著應召的生意,月野所隸屬的警方已經對嫖客石井進行了提審。石井的背景和社會關係並沒有任何問題,他是看到了雪奈Twitter上的自拍照,私聊達成的交易。據石井回憶,雪奈的舌頭非常粗糙,而且叫聲特別像貓。 剩下一些細節敘述,由於月野在,我雖然很想听,不過也很大尾巴狼地關掉了錄音。 月餅甚至推測雪奈是不是如同我在泰國昌龍塔經歷“佛蠱之戰”後,陳昌平講述的巴頌中了狼蠱變成人狼一樣中了蠱。從而聯繫到傑克身上,認為是他暗中作怪。 經過剛才的偶然幾句話,我明白了裡面的原因。 孤墳弱水之地,即使經過風水改造變成吉地。但是風水一旦被破壞,鎮住的凶煞之氣會立刻漏出,影響到陽世之人,形成妖變。 剛才路過的明石海峽大橋橫貫兩岸,正好應了“橫拱”之相(家中裝修時,吊頂切勿在進門位置橫掛),斷了“騰龍潛水”的佈局,吉地轉為凶地! 神戶還有個別稱——貓城。貓在這個城市隨處可見,傳說中貓最易沾染陰氣,更有貓有九命的說法。 到了夜間,貓會很精神地遊竄於大街小巷,眼瞳變得滾圓,發出藍綠色的幽光,到了白天瞇成一條線,懶洋洋地曬著太陽睡覺。 這是貓在為人類抵抗吸收著陰氣。貓眼的光芒吸引遊蕩於世間的鬼魂,眼瞳是把鬼魂納入體內的窗口,每條貓一晚上只能納入九條鬼魂,白天把瞳孔的通鬼之門關閉,利用太陽的陽氣消化掉體內的鬼魂。 當夜間走路,面前突然出現一隻貓,直勾勾地睜大了明亮的眼睛看著你,或者擦著你的身體跑過時,千萬不要害怕,也不要傷害她,那是你沾了陰氣或者被鬼魂跟上了,貓在為你清體。 當體內陰氣重、心思邪惡的人接觸了還沒有消化干淨鬼魂的貓,就會受到貓體內的陰氣影響,中邪、發瘋、鬼上身,甚至變成人貓。 這也是對於貓的各種邪惡傳說,完全是扭曲誤解的由來。 神戶的風水已經被破壞,陰魂正在肆無忌憚地遊蕩在城市的每一個角落,貓咪們已經承受不瞭如此重的陰氣。更危險的是心存惡意的人類!也許用不了多久,神戶的大街小巷會出現很多身材巨大、直立行走的人貓。 想到這個景象,我緊緊攥住拳頭,指甲幾乎掐進肉中。 這是一場根本無法挽回的浩劫。 而陰陽師黑羽全靠自然之氣,更容易吸收貓身上的陰氣,最早成為人貓。 到達神戶時,是夜間八點多鐘。 月野在船上聽我講完,雖然有些將信將疑,但是職業素質不允許她不重視,她立刻撥通了電話,命令對所有街道進行全面監控,一旦發現化貓立刻控制。通過這件事情,我意識到大川、月野、黑羽的權力不小,甚至有些羨慕。憑什麼日本的陰陽師這麼受尊重,可以有這麼多特權? 事情變得越來越緊急。 月餅拍了拍我肩膀:“我去找黑羽,你們去雪奈家調查。” 這次絕對不是為了給我和月野創造什麼機會。黑羽如果真的變了貓,也就只有月餅能夠制住,而作為第一隻變成貓的雪親,她家必須進行調查。月野不能靠自然之氣施展陰陽師的招數,可是長期的訓練應該可以應付相對安全的入屋調查。我雖然是廢柴,不過陣法風水方面通過這段時間的苦學,倒也算得上精通,也可以從雪奈家裡發現端倪。 這一瞬間的安排,顯示了月餅過人的判斷力、決斷力,同時丫又把最危險的事情壓在了自己身上。 “你小心。”我根本沒心情開玩笑,很認真地說道。 “我死不了。”月餅彈身躍上屋頂,按照剛才監控室給的信息,向黑羽最後出現的三宮中心街跑去。 那是神戶非常繁華的街道之一,如果黑羽在那裡出現貓變,後果不堪設想。 “你有一個很好的朋友。”月野嘆了口氣,“他很優秀,會是無數少女的夢中情人呢。” 我奇怪都是這個時候了,月野居然還有心思討論這個,難道她對月餅有想法?他們倆,怎麼看都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不過我心里居然沒有醋意,還覺得很自豪。最好的朋友被誇獎,我也覺得很光彩。 “但是太過完美就不真實了。”月野笑著說,“女孩真正著迷的,不僅僅是這個人的優點,也會喜歡上他的缺點,沒有一個女孩希望自己的男朋友像神一樣存在著。南瓜,一會兒我們要全力合作。” “嗯。”我認真地點點頭。 “如果我不小心利用了自然之氣,真如你所說變成貓人,請殺了我。”月野攏起頭髮,露出雪白的脖頸,“每個陰陽師都有一個致命的弱點,我的弱點在左耳垂下方兩厘米的脖子上,我會保留最後一絲意識,給你足夠的時間。請不要手軟。我不想變成妖怪,傷害無辜的人。你能答應我嗎?” 我猶豫了…… “算了算了,你是中國北方人吧?應該很直爽,怎麼婆婆媽媽的,是不是男人。”月野鑽進了車裡,“上車。” 我坐在車上,任憑月野風馳電掣,只是緊緊抓住門把,一句話也不想說。 一個男人,如果在女人面前變得不直爽,說話吞吞吐吐,完全不是原來的樣子,那是因為他太在乎這個女人的感受,所以猶豫,所以小心翼翼。 他愛上了那個女人。 我偷偷看著月野專注開車的模樣,精緻的鼻子微微上翹,襯托著美麗的側臉,心裡暗暗發誓:我不會讓你有事情的,哪怕是用盡我的生命。 濃濃的鉛云隨著海風滾滾而來,籠罩在神戶上空,如同我現在的心情,陰沉壓抑。 電話響起,月野接了電話聽了幾句,臉色突變:“你說什麼?雪奈的貓屍不見了?” 距離雪奈家還有幾十米,月野就停下了車,示意走過去。此時正是家家戶戶的晚飯時間,每一扇窗戶裡都透出寧靜祥和的溫馨,唯獨雪奈的庭院小屋,沒有一絲光亮。 我們翻端而過,躡手躡腳地推門而進。因為雪奈貓屍失踪,使得本來井不復雜的調查變得詭異起來。 這是間普通的屋子,風水格局上並沒有什麼問題,也看不出有什麼陣法封印之類的佈置。但是我握著手電筒的掌心不斷出著汗,心跳得厲害,總覺得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客廳除了沙發和電視,只有一張小小的茶几,月野展示出了專業的素養,對每一樣東西都做了仔細的觀察記錄,整整忙了十多分鐘。 並沒有什麼異樣發生,我心裡才略略鬆了口氣,又開始擔心月餅。 月野推開木格紙門,示意去別的屋子裡做調查。兩道筆直的燈光在狹窄的走廊裡晃來晃去,憑空增添了些許緊張氣氛。 到了臥室,我搶先一步拉開門,隨著手電的照射,無數隻貓整齊地趴在床上。我手一哆嗦,手電落地,凌亂的燈光在屋子里四處掃射,所能看到的視線範圍裡,竟然全是大大小小的貓! 貓眼反著燈光,在黑暗中如同小燈籠,幽幽地放著明亮的藍光。 我急忙向後退,腳後跟絆在門檻上,連忙雙手撐著牆,竟然摁到了開關,“啪”,臥室的燈亮了。 終於看清楚了屋裡的情形,我才鬆了口氣。 雪奈的臥室裡,放了起碼五十多個貓的玩偶。 “換作是我也會害怕的。”月野安慰道。 我自嘲地笑了笑,忽然想到為什麼雪奈會買這麼多貓偶放在家裡。這些貓偶實在是太過逼真,雖然屋子裡沒有聲音,可是我隱隱聽到貓們在“喵喵”叫著。 難道雪奈化貓並不是受到了陰氣襲體,而是形化? “形化”是一種很奇特的現象,類似於“夫妻臉”。兩個人一起生活久了,在氣質、容貌上都會出現很多相似的地方,經常有人會對夫妻說:“你們倆越長越像了。” 而過於偏執地喜愛一樣東西,比如貓、狗,在一起久了,也會從習慣、愛好上和貓狗接近。長年養貓的人晚上不習慣早睡,白天又特別懶床,性格懶散悠閒;養狗的人警惕性和戒備心強,對朋友忠誠,對氣味特別敏感,就是這個道理。 還有一種極度偏執的人,會潛意識裡把自己當作貓狗,這種意識類似於自我催眠,又接近於人格分裂,會產生極可怕的外形變化。 丹麥前段時間出過一個類似的案例,一名叫托亞的女人因為過度喜愛狗,甚至模仿狗的一切生活習慣,最後乾脆由丈夫給她套上狗鏈,爬著上街。鄰居們驚恐地發現,托亞全身竟然長出了三四厘米長的狗毛。 還有狼孩、猴孩、雞孩,這些被丟棄的嬰兒,由動物撫養長大,完全失去了人性,外形也會產生獸化異變。 對此,月餅的結論是:“這是困為受到了'氣'的影響。” 但是像雪奈這種突變,又似乎不太可能。 “南瓜,”月野拿出菜卡相機,“警方下午已經來過一趟,我記得圖片資料裡面顯示雪奈的臥室裡面好像沒有這些貓偶。” 我也看過資料,剛才被這些貓偶突然嚇了一跳,竟然忘記了。再一回憶,這間臥室裡面根本沒有貓偶玩具。 這些貓偶是哪裡來的?和雪奈變成貓又有什麼聯繫? 我順手拿起一隻觀察著:光滑柔順飽含油脂的皮毛,棱角分明的骨骼,肉哪嘟的粉色小鼻子,一雙眼睛在燈光的照射下,由滾圓漸漸縮小,瞇成了一條線。 “喵嗚。”貓偶張開嘴叫了一聲。 這不是貓偶,而是活貓! “喵嗚”“喵嗚”“喵嗚”“喵嗚”,所有貓都叫了起來! “啊!”月野一聲驚叫,縮在我的懷裡。 貓眼放出的光芒聚集在臥室右邊的空牆上,亮起了綠油油的光幕。 我們倆目瞪口呆地看著…… 光幕中閃出一連串影像,在這足足五六分鐘的時間裡,我們好像停止了呼吸,眼睛越睜越大,都不受控制地抖動起來。 直至影像結束,貓眼中的光芒漸漸黯淡,終於失去了所有光澤,那些貓又變成了一隻只毛茸茸的貓偶玩具。 月野捂著嘴跑了出去,衛生間里傳出撕心裂肺的嘔吐聲。如果不是在泰國經歷過一連串事情,我恐怕也會被剛才所看到的畫面噁心得嘔吐不止。 那是一幕幕虐貓的畫面!活煮、釘腦、腰斬……原諒我不想用更多的文字和語言進行描寫! 貓,如此可愛的動物,每天在夜間出沒,默默地守護著人類,讓人類避免受到陰氣的侵擾,卻受到了這樣的虐殺! 而虐貓者卻是一隻白色的人貓! 雪奈! 是什麼樣子的變態心理,讓她如此憎恨貓?為什麼她變成了人貓,卻對自己的同類下這樣的毒手?而從影像上看,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變成了一隻貓,甚至還在虐殺完畢時,悠然地對著鏡子伸出舌頭,舔著爪子上的血跡,嘴角帶著一絲殘忍的微笑。 “喵嗚……”貓偶們的叫聲中帶著悲涼和安詳,完全聽不出仇恨。一道亮光閃過,所有的貓偶都冒出了白色的火焰,跳動著、歡快著,聚成一團巨大的光芒,從屋子中央升起,慢慢消融在天花板裡。 光芒的中心,我好像看到了一隻長著翅膀的貓。 或許那就是天使的模樣。 “資料顯示,雪奈在出賓館時,曾經虐待過一隻貓。”月野眼中含著淚,“雪奈到底是貓還是人?” “人類自相殘殺時所使用的各種變態酷刑,和雪奈變成貓對待同類又有什麼區別?”我抽了抽鼻子,胸口發酸,“也許她本來是一隻貓,變成人之後,被人類的慾望吞沒了本性。” 我們沉默了。 當人類拽出在籠子里瑟瑟發抖的狗,吊在樹上舉起屠刀剝皮,只是為了一頓號稱能夠大補的狗肉火鍋:當人類用各種方式虐待流浪貓,僅僅是因為它蹭了自己的褲腿一下,沾了些土;或者根本不需要理由,只是為了好玩發洩的時候,可曾想到——貓狗是人類最忠實的朋友。它們為人類看家護院、捕獵、救主、抵擋陰氣,卻最後換來被人類虐殺的結局。 可是它們仍然把人類當作最好的朋友。 人類,到底在做什麼?任何一種生物,都沒有隨意剝奪其他生物生命的權力。 我突然對人性產生了深深的失望。 很深……很深…… “撲……撲……”後院傳來陣陣沉悶的掘土聲,把我和月野帶回了現實。 沿著後窗看去,陰冷的夜色中,佝僂的老人正在揮著鋤頭挖土,嘴裡不停地說著:“回來吧,回來吧。” 在他身邊,平放著一具和人差不多大小、通體雪白的東西。 那是雪奈的貓屍。 我和月野貓著腰走到窗前,探著頭向外看去。 那個老人的後背幾乎彎成弓形,很費力地揮舞著鋤頭。終於,他扔掉鋤頭,發瘋似的用雙手刨著土,哭喊著:“雪奈,回來吧。” 土屑紛飛,落在老人身上,落在雪奈白色的貓屍上,斑斑點點,隱約看到了血紅的顏色。 老人的手,已經刨出了血。 “回來吧……回來吧……”老人的聲音越來越淒厲,漸漸成了貓在夜間哀號的聲音。 淒厲,無助,恐懼,對世界充滿了警惕。 陰雲已經散去,月色下,我看到了老人投映在地上的影子…… 肩膀上面,幾根鬍鬚橫著長出,尖尖的耳朵,毛茸茸的臉部輪廓看上去很圓,鼻子和嘴連在一起,向前突出著。 “看他的影子……”我悄聲對月野說道。 月野已經失去了平時的鎮定,看清楚老人的影子時,她忍不住驚恐地“啊”了一聲。 “誰?”老人轉身回頭,他是一隻巨大的黑貓。肚子上的血洞,淌出了白花花的腸子。純黑色的貓毛已經被乾涸的血跡結成了綹,左後腿很奇怪地向前歪著,像是斷了半截的木頭。 “終於捕捉到你了。”牆頭躍上一個黑髮男人,冷冷地說道,“妖怪是不能存活於世上的啊。” 黑羽。 人貓“嗷”地號叫著,弓起背,黑毛乍起,從衣服中鑽了出來。惡狠狠地盯著黑羽。 黑羽不慌不忙地從袖子裡甩出一張紙,吹著口哨疊著,我看到他身邊的氣流隱隱流動,向他體內湧進。 我暗叫“不好”,月野搶在我前面站了起來:“黑羽,不能用陰陽術。” 貓人吃了一驚,半截斷了的尾巴垂下,掙扎著爬到雪奈屍體旁:“你們可以殺了我,但是請放過雪奈的身體。” “喵嗚……”站在牆頭的黑羽,發出了一聲貓叫。 接二連三的事情發生得實在太快,在註意貓人的時候,我竟然沒有註意到,使用了陰陽術的黑羽吸收了附近貓靈的怨氣,變成了貓。 一隻巨大的貓蹲在牆上,厲聲叫著,屈膝跳下,與貓人糾纏廝打在一起。兩隻貓人都是通體黑色,根本分不清楚誰是黑羽、誰是貓人。 月色下的小院子裡,兩隻人一樣大小的貓在搏殺,旁邊還躺著一具貓屍。我看得渾身涼汗,這種感覺已經不是用恐怖詭異能形容的了。 在貓叫聲的變雜中,一隻黑貓向外滾了開去,背脊上已多了一道血痕,由斷尾能看出是那個老人。 兩隻貓人對視片刻,又立刻滾在一起,黑羽立即向前扑出,張開口向老人咬去。幾乎一百八十度地張開的嘴裡,銳利的牙齒刺了出來。老人的利爪又抓出,可是黑羽已經一口咬了下去。 眼看脖子就要被咬到,就在那一剎那,老人卻猛地向旁邊一閃,身形完全沒有受到重傷身體的影響,揮起爪子在黑羽臉上狠狠抓下,鮮血灑在牆上。 “他不是壞人。”月野吸了口氣,“南瓜,不要忘記我說的話。” 月野這句話分明是說那個老人,而且她說的是“人”,看來她從心裡面沒有把老人當作妖怪。 不過後面一句話卻讓我費解:“哪句話?” 月野笑了笑,跳出窗子:“我的左耳朵。” 我明白她要做什麼了,她要冒著自己變成貓人失去控制的危險使用陰陽術,阻止兩隻貓人的搏鬥。 而我也突然意識到,剛到神戶時,她就把致命的弱點告訴我了,這是百分之百的信任。 我熱血上湧,跟著跳出窗戶:“月野,你滾開!老娘兒們邊兒去,這裡不需要你,我能處理。” “還有我呢。”月餅翻牆而入。 “一人一個。”我也不知道哪兒來的豪氣,對著一隻貓就衝了過去。至於怎麼解決它,我還沒想好。 管他呢! 一輩子能有幾次英雄救美的機會? 月餅哈哈笑著,揉身衝進戰場,雙手撐住貓人撲下來的爪子,側翻把貓人壓在身下。 我面前那隻貓人“嘶嘶”吼著,巨爪向我抓來,我有樣學樣地握住他的爪腕,也想側翻把他壓在身下,結果…… 沒頂動…… 貓人頭上的貓毛特別長,垂下擋住了左眼。 我心裡暗罵:真是點背到家了。剛才看準了是衝著老人去的,結果他媽的是黑羽。丫都變成貓了,還對我暗中喜歡月野的事情念念不忘,這是有多大的怨念啊。 我奮力向上撐著,奈何黑羽的勁兒真不小,張嘴對著我喉嚨咬下,我忙一側頭,丫結結實實地咬了一嘴泥巴。 慌亂中自身難保,也顧不得丟不丟人:“月餅,點子紮手。” “我他媽的沒空!”月餅那邊也是一陣手忙腳亂的打鬥聲。 “左眼,黑羽的弱點是左眼。”月野喊道。 我心說他的弱點是左眼也要給我騰出手的空兒啊!眼看著黑羽又抬起貓頭,張嘴就咬,我心一橫,頂著腦門向他嘴巴撞去。 “咯噔”一聲,估計丫的牙讓我頂斷了,腦門上熱乎乎的,不知道是他的牙血還是我的血,只聽他“喵嗚”一聲慘叫,我趁著這個空,又向他左眼頂去。 這次是結結實實項了個正著,只聽見“咕嘰咕嘰”的聲音,也不知道把丫的眼球頂爆沒有,師反正手上覺得死摁著我的貓爪沒了力氣。 我趁勢把他壓在身下,本著“有仇報仇沒仇練拳頭”的原則,對著黑羽的左眼一頓猛出。 眼看黑羽氣若游絲,月野喊著:“別打了。”我裝作沒聽見又打了幾拳,才渾身脫力,氣喘吁籲地翻到一旁,吐著舌頭喘氣。 而月餅那邊,我居然看到了更不可思議的一幕。 老人化作的黑貓,安靜地躺在月餅懷裡,月餅正含著眼淚,撫摸著他的頭。 “他死了。”月餅有些哽咽,“剛才很奇怪,我腦子裡突然聽到了他說的話,他叫新田成一。” 下面是月餅講述從老人那裡獲取的信息,為了記錄方便,我用第三人稱的方式做記錄。 “新田,我們什麼時候能變成人呢?”雪奈從垃圾堆裡抬起頭,雪白色的毛髒亂不堪,“每天晚上要收集鬼魂,白天消化,還要防備不明真相的人類襲擊,做貓真的好辛苦呢。” 新田好像沒聽見雪奈的話,埋著頭在垃圾堆裡找著,終於興奮地叼著一條變質的魚放到雪奈腳下:“秋刀魚呢,雪奈,這個好吃。” 雪奈生氣地跳到一邊:“你每天就知道吃吃吃!難道你從沒想過變成人嗎?” “保護人類是貓的使命啊。”新田又叼起魚送過去,“為什麼一定要變成人類呢?能吃上美味的秋刀魚,可是最大的享受呢。” 雪奈厭惡地看著新田:“如果變成人,每天都可以吃好吃的秋刀魚,還可以吃更多好東西,穿漂亮的衣服,用最好的香水,讓所有人都為我著迷。” 新田跳上牆頭;“雪奈,我覺得還是當一隻普普通通的貓好。你看人類那麼虛弱,連鬼魂都抵擋不了,每天還要晚睡早起,賺不到錢就會變成露宿街頭的流浪漢。哪裡像咱們,可以每天悠閒地曬太陽呢。” “我就是想做人,我恨自己是一隻貓!”雪奈“喵嗚”一聲,飛快地跑了。 新田搖了搖頭,叼起秋刀魚追了過去。 “新田,我做好決定了。這輩子哪怕只做一天人,也沒有遺憾了。”雪奈坐在樹上舔著爪子洗臉,尾巴晃在空中甩來甩去。 新田從樹葉中鑽出,把一隻知了送給雪奈:“可是我們必須活十九年才可以擁有變成人的本領啊。” “如果你願意幫我呢?”雪奈蹭著新田的脖子。 新田舒服地閉著眼睛:“我當然願意幫你啊。可是真的那麼渴望做人嗎?” “我不管啦,我就是要做人。你可以把你的生命分給我幾年,我就能變成人啦。”雪奈舔著新田的耳朵輕聲說。 “那樣我會很快變老的。”新田打了個激靈,“也許不會再活幾年,以後就不能陪著你了。而且你變成人之後,會忘記貓的記憶,你也記不住我啦。” “新田,我恨我是一隻貓。只要我變成人。我會好好照顧你,等你也變成人的那天,好嗎?”雪奈的聲音裡充滿了誘惑,“我們可以結婚,可以買房子,可以開一個花店,有自己的孩子,每天我都會給你做秋刀魚壽司。” 璀璨的星光下,當人類還在為明天的生活煩惱時,誰也不會想到,一隻無憂無慮的貓。卻寧願放棄安逸的生活,去做永遠奔波勞累的人。 “你愛我嗎?愛我就幫我好嗎?”面對新田的猶豫,雪奈柔聲說道。 “你真的會記得我嗎?”新田動搖了。 “我可以忘記所有,但是怎麼能忘記從小就保護我、陪伴我的新田呢?”雪奈依偎在新田懷裡,“我也愛你。” “雪奈,生命給了你,我就會又老又醜。” “我還是會愛你,直到你也變成人的那一天。” “那我答應你。但是你要記得哦,變成了人,千萬不能傷害貓,要不然會出大事的。” 月餅講完的時候,月野已經泣不成聲。 我只覺得鼻子發酸,有些愧疚地扶起還在昏迷、已經變回人形的黑羽。 “那為什麼雪奈背叛了新田?”月野仰起淚眼,東方已經泛起魚肚白,新的一天到來了。 熟睡的人們也該從甜美的夢境中醒來,為生活繼續奔波了吧? 忙碌了一晚上的貓們,也該回家,或者躺在屋頂,安逸地曬太陽了吧? 做人,做貓? 這個選擇題,答案很簡單,又很複雜。 “因為她從心裡就鄙視自己是一隻貓。”我知道說實話很殘忍,可是還忍不住說了出來,“她忘記了前生新田對她的愛,反而因為保留著恨貓的記憶,對貓咪進行虐殺。她忘記了諾言,新田卻一直守護在她身邊,甚至看著她虐殺曾經的同類,為了虛榮出賣身體,卻依然愛著她、保護她。直到自己苦苦熬了十九年,變成又醜又黑的老頭,依然保留著前世愛的記憶,偷出了雪奈的屍體,想把她復活。” 我們都沉默了。 如果恨,真的可以仇恨前生今世嗎? 如果愛,真的可以愛著她的全部嗎? 旭日初升,金色的陽光給月野精緻的臉龐籠上了一層輕紗,就像一隻美麗純潔的貓。 如果我是新田,月野是雪奈,我可以做到嗎?我默默地問自己。 “南瓜,”月餅摸了摸鼻子,扛起還在昏迷的黑羽,“你會做到的。因為你是個根看重感情的人。” “你們在說什麼?”月野擦了擦眼淚,“不好意思,剛才我修煉很久的心,竟然有些動搖呢。” “沒說什麼。”月餅檢查著黑羽的傷勢,“黑羽沒有大礙,我們先把他們倆埋葬了吧。” 處理完畢,月餅故意背著黑羽先出去,我和月野並肩走著。 出了門,我看到街上的人們臉上都帶著清晨特有的朝氣和活力,滿懷信心地迎接著新一天的挑戰。 他們的眼睛裡,都透著希望和夢想的光芒。一隻只可愛的小貓“喵嗚喵嗚”地叫著,伸著懶腰準備曬太陽休息。 幾個小學生背著書包蹦蹦跳跳走著,很快樂,很單純…… “稚子,你的汗毛長得真的好快哦。” “討厭啦,再說我就不理你了哦。” “哈哈!話說你昨天救的黑貓呢?” “不知道呢,後來它跑掉了,真叫人擔心啊!”小女孩憂傷地說。 “那你前幾天收留的流浪貓呢?” “那隻貓咪好可愛哦,嘴上那塊黃色的毛好像吃了東西沒擦乾淨。而且我看到它就特別喜歡,好像前生就認識一樣。” “那你前生一定是一隻貓嘍。” “也許是呢。當貓多好啊,每天不用上課,不用寫作業,很舒服呢。” 我忽然豁然開朗:只要充滿善心,充滿希望,會感恩,記得愛自己的那個人,不管做人還是做貓,又有什麼區別呢? “南瓜,”月野微笑著看著小學生遠去的背影,“我要跟你說兩件事。第一,我不是什麼老娘兒們!雖然我是日本人,但是我知道這句話在你們中國是罵人的;第二,謝謝你!” “謝什麼謝,”我點了根煙,“別跟我矯情。” 其實我心裡在說:我想做你身邊的一隻貓。 而且我還想通了一件事情:神戶的風水根本沒有被破壞。傳說中陰陽師安倍晴明的那根臂骨,一直在守護著這座美麗的城市。 遠遠看去,明石海峽大橋不就像一根臂骨嗎? 萬物有靈!
自古以來,世界各國都有動物變成人類的傳說,最淒美的莫過於白蛇為報答牧童救命之恩,修煉千年化作人形以身相許,才有了後來的水漫金山、雷峰塔的傳說,香港著名影星趙雅芝曾經在20世紀90年代靠由此傳說改編的《新白娘子傳奇》紅極一時,重回事業巔峰。 1924年9月,傳說中鎮壓白娘子的雷峰塔殘軀轟然坍塌,據當地居民稱,塔倒當晚,曾有漁民在西湖中見到一溜十丈多長的水液,在波浪中時隱時現一隻水桶粗的白色大蛇。 日本諸多傳說中,唯有兩種動物能化成人形,一種是狐狸,一種是貓。狐狸化人在亞洲各國都有類似傳說,不足為奇,但是為什麼偏偏只有日本有“化貓”傳說呢?神戶又為什麼被稱為“貓城”?安倍晴明生前最喜歡的動物就是一隻通體烏黑的貓,在安倍晴明死後,它守在墓前不眠不休整整一個多月,直到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弟子們看到它銜著一尺長的骨頭,消失在雨夜裡。而不到半個月的時間,神戶忽然多出了許多野貓,也是自那時起,關於“化貓”的傳說從神戶流傳至全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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