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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0章 第三章天堂有路你不走(2)

英雄志 孙晓 14678 2018-03-12
那鳥好似聽得人話,一聽“口無遮攔”四字,立時夾七夾八,沒口子的操爹乾娘,說話十分難聽,那阮元稹又羞又窘,忙從懷裡取出了點心,唯著那八哥鳥吃了馬人傑靜靜瞧著,忽道:“你餵牠吃些什麼?可否讓我瞧瞧?” 阮元稹不敢違逆,忙取了一隻出來,恭恭敬敬的送了過去。馬人傑低頭來看,卻見手中躺著一隻幹蟲,便道:“這是螞蚱?對麼?”阮元稹乾笑道:“是,是,正是油炸螞蚱,這玩意兒不只賊廝鳥嘴饞,連小人也愛吃哪。”說著拋了兩隻入口,痛快大嚼起來。 這螞蚱是山東話,此物於閩粵土語中稱作“草螟”,官話裡則稱之為“蚱蜢”,油浸酥炸,甘香可口,在朝鮮菜裡有“飛蝦”美稱,無怪這八哥鳥如此嘴饞了。眼看一人一鳥大快朵頤,馬人傑望著掌中的蟲屍,忽道:“這位大俠,聽我一次勸,以後別吃這玩意兒,免招災禍。”

聽得“災禍”二字,全場都覺愕然,看這蚱蜢無臭無毒,食之無害,從來都是鄉間佳餚,,卻為何要忌口?阮元稹賠笑道:“大人誤會了,這蟲子沒有毒的,我吃這螞蚱幾十年了,越吃越帶勁,有啥災禍?”說著又拋了一把入嘴,咬得滿口油汁。不忘送來滿滿一把蟲屍,笑道:“大人試試吧,好吃得很。” 眾人在一旁聽著,均知馬人傑養尊處優,自是嫌棄蟲兒骯髒,這才不敢來嚼。滿場哈哈笑聲中,那馬人傑卻是殊無笑意,他搖了搖頭,輕聲道:“本官出身莊稼,炸毒蠍、吞蚯蚓、嚼蜂蛹,無所不吃,不過我這輩子出來不碰蚱蜢,你曉得為什麼?” 阮元稹訝道:“為什麼?”馬人傑嘆道:“蚱蜢會報仇。” 聽得此言,眾人全都笑了起來,三棍傑一旁聽著,卻各有不耐之意,呂應裳是個曉事的,附耳過去,輕聲道:“馬人傑不普通人,他說話是有深意的。”

“紙糊三閣老,泥塑四尚書”,這便是正統朝民間俗諺,轉說朝廷閣臣昏庸朽邁,難堪大用,只是在這裙無能老叟之中,仍有兩個少壯精明的。一個是“中極殿大學士”楊肅觀,另一位就是面前的“馬人傑”。此人正統二你同進士出身,歷任開陽知縣、大同知府、調轉戶部主事,資歷之齊整,可說正統復辟以來所僅見,此際話中有話,想必是藉題發揮,另有深意。 呂應裳等人竊竊私語,其餘眾人聽得蚱蜢有報仇之說,卻不由笑了出來,看這蚱蜢本是食草小蟲,性子大大不同於“蟲虎”蟋蟀,既溫馴、复食草,專為群蟲果腹,如此羊兒般溫柔之物,卻能報什麼仇?阮元稹乾笑道:“大人,你……你這是說笑吧?這蚱蜢又不是蝎子虎蜂,連螯人都的刺兒也沒有,卻想報什麼仇啊?”

馬人傑嘆了口氣,道:“這位大俠,你少在田裡做活,大概沒見過蚱蜢起飛吧?” 小蚱蜢、挑得高,摔在地下起個包。這蚱蜢專愛在地下蹦跳,卻沒有聽過能騰空飛行的,眾人面面相覷、啞口無言,阮元稹也是滿心疑慮,皺眉道:“大人……您……您到底要說什麼?” 馬人傑輕輕得道:“這蚱蜢與蟋蟀不同,原本天性害羞,獨來獨往,專在草里跳,可你要閒來無事,到草里踩死它幾隻,剩下來的便會開始哭了……”阮元稹以為他有意說笑,不由哈哈笑,湊趣道:“蟲子還能哭啊?那我多踩死個兩隻,他們就會笑了?” 馬人傑搖頭道:“笑是不會的,逃命倒是會的。這些蟲兒原本獨來獨往,不喜群居,可一旦受了委屈,他們便會聚集一塊,相依相偎,傾訴心中苦,這時候,它們就不再哭了,它們會開始變了,不只顏色由青轉黃,漸漸加深,連形狀也跟著不同了,待得脫殼而出的那一天,它們全數頭頂大皇冠,長了兩隻怒眼,連翅膀也長全了……”

阮元稹愕然倒:“連翅膀也有了,那不是成了峰兒麼?”全場哄堂大笑中,只聽馬人傑嘆了口氣,道:“說是蜂兒,那也差相彷彿吧。這時候的蚱蜢不只能飛,連性情也不同了,彼此間不再獨居,不再獨往,反而緊緊相偎,萬眾一心,便如蜂兒隨蜂王……” “蜂王?蚱蜢也有王?”眾人笑得更兇了。阮元稹也以為自己聽錯了,不敢相信的問道:“大人,您到底說真說假?世上真有這種東西麼?” 馬人傑嘆道:“當然有,不然你以為蝗蟲是打哪來的?” 聽得此言,眾人不禁“啊”了一聲,方才聽懂了道理。 頭帶皇冠,身呈褐黃,這便是遮天蔽日、吃盡十餘省莊稼的億萬大蝗蟲。每逢天干物燥、民不聊生之時,便有蝗蟲聚集起飛,數量之大,幾可橫掃中原千餘里,只沒想如此懾人魔物竟是由小小蚱蜢蛻變而成,倒真讓人始料未及了。

阮元稹心下有些慌了,忙道:“大人,您……您好端端的,為何來提這事?莫非……莫非要鬧蝗災了?”滿場驚疑聲中,馬人傑招來了一名隨人,附耳說了幾句話,聽得“啪啪”幾聲擊掌,全場數十名眾官差盡數上前,便朝人群裡發散紙張,聽得洪捕頭朗聲道:“諸位大俠聽了,大約一個月前,陝西平陽府來了一批乞丐,為數約五六百人,沿途哭嚷吵鬧,便給官府拘留下來,咱們現下發散的圖紙,繪的便是這批人的形貌。” 眾人悶悶聽著,看這乞丐遍地都是,單是東直門一地,就不知有幾百人,卻不知朝廷何以大驚小怪?呂應裳默默坐著,便從三棍傑手上接下文狀,低頭細看,只見紙上繪影圖形,畫了個披頭散發的乞兒,看那赤腳無鞋,肚腹凸起的模樣,赫然便是一隻大肚餓鬼!

全場烘烘擾響,人人驚疑不定,阮元稹開聲道:“等等,這些人……這些人該不會是打西北來的吧?”洪捕頭咳了一聲,待見馬人傑點頭允可,方才道: “沒錯!這群人全是打西北而來!他們翻山越嶺,成群結隊,每隊多大上千人,少則百來人,隊伍先是在平陽現身,其後十五天,山西沁州、澤州、河南衛輝、彭德、懷慶等等地方,也有人看到了他們的踪跡。” 情勢急轉直下,眾人本還有笑鬧的,便都靜了下來。眾人抬頭來看地理圖,但見圖上密密麻麻,非只“平陽”、“澤州”等地作了標記,其餘各處亦是佈滿紅點,望之如同點點鮮血,猙獰可怖。一時之間,眾高手內心大感不安,只見宋公邁、高天威面色鐵青,元易、海川子交頭接耳。呂應裳則是呼吸加促,只覺此兆大為不祥。

西北災荒頻生,戰火不斷,災民為求一家溫飽,經常冒險穿越戰地,東進各省乞食,此事其實並不罕見,只是如此成群結隊而來,卻還是首次聽聞。聽那洪捕頭朗聲又道:“這些人沿著荒山野嶺而來,一路來到陝西、河南各縣城,各地官府見他們人數眾多,抓不勝抓,也是不知如何是好,便曾層層上報,詢問戶部該如何處置。” 靈音失踪靜默無聲,聽到此處,忽而抬起頭來,低聲問道:“朝廷怎麼處置他們?” 馬人傑輕聲道:“沒有處置,各地官府循著慣例,下令將他們逐出省境,遣返本籍。” 遣返本籍的意思,便是扔回西北戰場,不許東渡太平樂土。想起災民的難處,眾高手咳嗽的咳嗽,轉頭的轉頭,呂應裳則是伸手撫面,無言無語,滿場寂靜中,忽聽一人道:“朝廷仁厚了”全場回首去望,只見說話之人面如冠玉,器宇軒昂,赫然便是武當高足鬱丹楓。馬人傑雖不識得此人來歷,見他形貌不凡,卻也不敢小覷,當即拱手道:“少俠有何高見?”

初生牛犢不怕虎,這鬱丹楓資歷雖淺,卻有大將之風,眼見全場數百雙眼盯著自己,亦是面無懼色,朗聲道:“西北怒蒼,稱亂已久!群賊之所以剿滅不盡,所恃者其實便是這些災民。這些人俯首為良民,轉身為怒匪,朝廷若要放他們回去,不啻為放虎歸山,實乃是婦人之仁也!” 此話擲地有聲,語意鏗鏘,只聽得呂應裳垂首難安,眾高手仰首屏息,馬人傑深深嘆了口氣,道:“那照少俠的意思,朝廷該如何做?”鬱丹楓森然一笑,正要說話,卻給元易拉住了衣袖,示意他莫要再說。鬱丹楓滿面不豫,想說不能,偏又不吐不快,正煩惱間,卻聽一人笑道:“還能怎麼做?當然是殺啊。” 聽得此言,眾人臉色大變,急忙轉頭來看,只見來人手搖折扇,滿面輕鬆閒適,卻是河南府的“伏牛聖手”西門嵩。馬人傑哦了一聲,道:“殺?你要殺誰呢?”西門嵩笑道:“馬大人不是明知故問麼?這批災民長年受怒匪熏陶,早視朝廷為大敵,憎恨之心,由來已久,如此不服管束之人,何不早日殺卻,永除後患?”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聽得一聲佛號,少林高僧中轉出了一人,正是靈玄,只見他合十道:“眾位施主,此事萬萬不可,咱們是人,災民也是人,豈能無端殺卻?” 眾賓客大半是俠義中人,紛紛高聲叫好,那西門嵩便也從善如流,嘻嘻笑道:“大師此言有理!阿,看您這幅好心腸,想來是要普度眾生吧?我看不如這樣,在下明日便上西北幫您吆喝去,就說你們少林寺要廣開大門,接濟天下災民,不知您意下如何呢?” 災民不是一個,不是兩個,而是數之不清的億萬眾生,倘使衝上了少室山,怕連寺廟都要給壓垮了。聽得此言,靈玄自是面色大變,西門嵩嘿嘿笑道: “怎麼?不肯了嗎?”說到此處,忽地雙眼圓睜,破口大罵,“不肯吶就少來裝慈悲!假惺惺!嫌我胡亂殺人了吧?看看你自己,滿口慈悲佛法,鎮日說要渡化蒼生,結果渡化了誰?還不是渡化了你自己!少林群禿,一個個道貌岸然,,吃的油光滿面,比我還胖個幾分,都給我滾了!”

這靈玄是真正的得到高僧,聽得對方言之成理,竟未反唇相譏,反而還低下頭去,露出愧疚之色,一旁靈音更是低聲念佛,無言以對。西門嵩哈哈大笑,頗見得意,又道:“馬大人,別理這幫偽君子了,倒是後來呢?地方縣官可有下令開殺了?” “當然,……”馬人傑像是給說服了,低聲道:“這批災民在省境內又偷又搶,鬧得治下縣官們當然也不會客氣。下手輕的以威武棍伺候,下手重的調出團練,一個一個殺,一群一群殺……不只沁州、澤州,十幾處縣官都開殺了……”西門嵩獰笑道:“沒錯,遣送會籍太麻煩了,一刀下去,乾淨利落,那才叫永訣後患。那現下災民呢?可曾給殺乾淨了麼?” “那倒沒有……”馬尚書搖頭嘆息:“這些人好膽小,才殺了一個,他們就哭了,殺了兩個,他們就全數逃了……”西門嵩皺眉道:“逃了?他們還能逃到哪兒?” 馬人傑緩緩回望,手指後轉,定在照壁上地圖上的一處地方,眾人仰頭急看,不覺啊了一聲,齊聲道:“霸州?” “是,就是霸州。”馬人傑嘆道:“縣官們下手越殘忍,他們聚合的越快,……本還有遲疑幻想的,慢慢的也都懂了,在天下人眼中,他們壓根兒就不是人,這世上根本沒人理會他們,也沒人會施捨他們,他們唯一的依靠,便是彼此。他們一個又一個逃到了霸州,在那兒……他們相互依偎,相互取暖,哭訴著彼此的遭遇……慢慢的,他們的心思轉了,神色也變了,最後……他們不再哭了,反而都笑了……” 西門嵩顫聲道:“笑了?他們……他們笑什麼”馬人傑輕輕得道:“反了,所以都笑了,他們在霸州發現了一件事,原來他們人數之多,比朝廷官差還多,勢力之大,比朝廷兵馬更大,,只要能緊緊團結在一塊兒,天下便再也無人能為難他們!欺侮他們!踐踏他們!現下他們已然聚合為舉世間第一大勢力,全面反撲而來!” 啊啊啊!眾高手大吃一驚,全數跳了起來,但見呂應裳面色劇變,元易強作鎮定,鬱丹楓則是仰面望天,只聽西門嵩急忙問道:“那……那朝廷呢?沒調兵馬過去鎮壓麼?”馬人傑原本甚是激動,聽得此言,便又靜默下來,道:“三天前勤王軍接獲消息,已然整隊進發,開往霸州。” 聽得勤王軍開拔出征,眾人稍覺心安,低聲問道:“亂事敕平了麼?” “午夜時分……保定城傳來急報!”一名兵部文員手握戰報,上前朗讀:“勤王軍全線失守,已朝京師方位敗退!預定天亮之前,千萬餓鬼便會包圍北京!” “我的媽呀!”全場高手大驚失色,一齊向後退開,一時間到處都是牙關顫抖之聲,人人都在呼吸吐納,都想藉著內功鎮定自己,卻無法壓住骨頭里的那股寒意。 蚱蜢一旦變化為蝗蟲,其勢至大,豈止鯉魚越龍門而已?縱使滿天神佛降臨,怕也難以盡擋,想起西北民變頻傳,人人驚慌失措,西門嵩顫聲道:“馬大人,你今夜召集我等,究竟是想……” “蝗蟲起飛之前,必有一隻嚮導離眾高飛!馬人傑抱住隨琥,奮然起身,他手指點上通緝榜文,咬牙道:“只消這只嚮導一死,剩下的沒人帶領,不知天南地北,不知天高地厚,縱使數目再多,也不過是一盤散沙,豈足為患? ” 眾人呆呆聽著,渾不知“嚮導”二字所指為何,一旁旗手衛都統立時上前,厲聲道:“各位聽了,今夜朝廷召集汝等,便是為撲殺這只嚮導而來!此人是欽命要犯,業已逃脫十二年!列位一會兒見了有戴斗笠的、戴大氅的,務必將之攔下,詳查來人是否有此二處異狀……”說著提起硃砂筆,轉向牆上的三張通緝榜,自朝逃犯圖影寫了幾筆,只見那斗笠上赫然多了一個“罪”字,一旁洪捕頭也給斗笠人形添上了兩隻手,另畫了右腳,卻遲遲不給左腳。 跛者!瞬息之間,全場嘩然,只見海川子苦笑,三棍傑傻笑,呂應裳乾笑,都知一條老命要斷送在此了。 “俠客們,為國為民的時刻到了!”眾法司差人齊聲吶喊:“無論誰能除掉此人,官封千戶,賞銀萬兩,一輩子享用不盡的榮華富貴!還請諸位大俠以天下萬民為念!務必誅殺此賊!” 滿場高手都呆了,看蝗蟲群飛越關山萬里,原來靠的便是這只“嚮導”,也難怪之前官差打死也不說此人的名號,若是口風一漏,全場逃的逃,跑的跑,哪還留得住人? 全場官差士氣沸騰,洪捕頭更在那兒大聲喝令:“諸位英豪!紅螺寺傳來消息,已有百姓目擊此人現身……為求搜出他的行踪,咱們一會兒兵分三路,第一路由北向南,第二路由南向北,搜查全北京……路上若遇可疑人物,便以煙火為號……” 正說得興高采烈,卻聽人群里傳來一聲斷喝:“且慢!” 洪捕頭凝目去看,卻見說話之人滿頭白髮,體魄長大,宛如鶴立雞群,卻是宋公邁出頭來了。聽他朗聲道:“馬大人,你想調派我等追捕逃犯,老夫任憑差遣,絕無一字怨言,只是老夫想問你一句,您今晚動手前,可曾知會了伍大都督?” 伍定遠的名號一出,眾俠客士氣大振:“是啊!馬大人,伍爵爺人呢?他今晚會過來麼?” 馬人傑搖頭道:“對不住了,伍爵爺不在北京。”眾人啊了一聲,全都愣住了,宋公邁皺眉道:“他……他去了哪兒?”馬人傑把手指往軍機圖上一指,定在了一處地方,眾人錯愕道:“他……他也去了霸州?” 圖紙上密密麻麻,全是紅點,已將霸州一地染為血紅,馬人傑不必多加一字解說,卻等於說盡了千言萬語,良久良久,聽他輕輕問道:“諸位還有什麼疑問?” 眾人面面相覷,全都呆了,高天威也怕了起來,顫聲道:“等等,伍老弟走了,那……那內閣諸臣呢?你……你要搜索全京,應該向上頭禀報一聲吧?” “上頭?”馬人傑聽得說話,卻已笑了起來,反問道:“上頭?什麼上頭?”高天威有些慌了,忙道:“首輔大學士啊,東廠總管啊……這些人官職都比你大,你…… 你都不必知會他們麼? ” 馬人傑雖是兵部尚書,卻還未曾入閣,朝廷裡排在他頭上的至少還有七八個,他笑了笑,隨手招來一名隨從,問道:“咱們的首輔大人呢?今晚會過來麼?”那隨從道:“何大人喝醉了酒,卑職雖已入府通報,卻還是喚他不醒。”馬人傑點了點頭,微笑道:“何大人醉眼朦朧,那東廠總管呢?他老人家現在何處?”那隨從道:“東廠房總管今夜忽離紅螺寺,無人知其去向。” 馬人傑笑了一笑,隨即目光轉向,凝視著呂應裳,道:“呂大人,國丈他老人家呢?這會兒不會還醒著吧?”呂應裳咳了一聲,道:“馬大人玩笑了,國丈多大年紀?此時早已睡下了,若沒天大的事情,大人還是別驚動他。” 伍定遠、何榮、房萬年、瓊武川,人人都數過了,卻沒一個管用,馬人傑不置可否,他轉過身來,瞥了宋公邁一眼,淡然道:“眾位前輩,咱們上頭還有誰呢?不知哪位可以提醒一聲?” 聽得此言,眾人心下都已了然,看今晚首輔醉酒、都督出城、連紫雲軒的老國丈也不克前來,他這個兵部尚書不挑起重擔,朝廷裡誰來主持大計?宋公邁情知如此,忍不住嘆了口氣,正要會話,忽見堂上一人目光炯炯,正朝自己望來。 來人手提九環刀,身穿北直隸衙門的服侍,卻是一名官差。宋公邁微微一凜,凝眸回望,那官差卻急忙低下來頭,把身子藏入了人群中,不願意與自己目光相對。 宋公邁咦了一聲,道:“等等,你的模樣好眼熟,你……你是不是姓鞏?”此言一出,全場盡皆轉過目光,瞧向了一名官差,正是鞏正儀,眼見撫遠四大家的首腦望向自己,那鞏正儀好似老鼠見了光,一時左顧右盼,大顯不安,宋公邁瞧著瞧,忽然雙手一拍,竟而衝上前來,大喊道:“鞏老弟,快說!快說!你們上頭究竟有何派令?你趕緊說出來,讓宋某心裡有個底!” 眾賓客心下大奇,不知這鞏正儀芝麻綠豆點大,一無身份,二無品秩,卻不知宋公邁怎會纏上了他?一片驚疑間,一旁便轉來了一名年輕捕快,冷冷地道:“宋爵爺,這鞏正儀的上頭便是小人,您有什麼話說,只管衝著我來。” “小鬼,你懂個屁!”宋公邁火大了,把手一揮,將那捕快推得直滾了出去,跟著揪住鞏正儀的衣襟,厲聲說道:“鞏正儀!須知你瞞得過別人,卻瞞不過我宋公邁!快說!你們上頭究竟有何指示?說出來!”這宋公邁好似發瘋了一般,已在大鬧全場,眾官差見他如此跋扈無禮,莫不怒從心起,可礙在宋公邁的身份上,卻也不好上前叫罵,其餘賓客有的驚疑、有的納悶、都疑問宋公邁失心瘋了。卻只有呂應裳暗暗盤算,已知鞏正儀另有古怪。 一片納悶間,忽聽得馬人傑道:“洪捕頭。” 馬人傑頗有官威,話聲一出,全場肅然,連宋公邁也停下了吼罵,那洪捕頭趕忙上前,連連答諾:“大人有何吩咐?”馬人傑瞧了瞧鞏正儀,道:“這人是誰?” 馬人傑也起疑了,這“宋神刀”不是老瘋狗,而是五朝耆宿,見多識廣,豈會無端亂嚷?那洪捕頭忙道:“回大人話,這人便是景泰朝舊將、執掌金吾衛的四品都統鞏正儀。他自來按察司以後,早已洗心革面,重現做人……這一年來更是兢兢業業,不曾得罪了誰……” 鞏正儀早過氣了,在場年少的如鬱丹楓等人,全沒一個認得他,聽得此人過去如此顯赫,莫不低呼出聲,洪捕頭還待長篇大論下去,馬人傑卻只搖了搖手,道:“行了,我只想問一句,他是怎麼進按察司的?” 眾賓客有曉事的,聽得此問,自也留上了心,看鞏正儀自從觸怒皇帝后,便如全身沾了臭屎,人見人厭,這洪捕頭若非向天借膽,怎敢收下這只燙手山芋? 全場都靜了下來,不掃武林耆宿也猜到其中有鬼,一片寒寂中,只聽洪捕頭咳了幾聲,喃喃地道:“回大人的話,這……這鞏正儀是……是五輔大人保的。”呂應裳低呼一聲,宋公邁啊的一叫,馬人傑也是臉色劇變,道:“他是楊肅觀薦保的?”洪捕頭乾笑兩聲,低頭道:“沒錯,咱們按察使吩咐下來,說楊大人要給他安插個位子,下官便也照辦了。” 馬人傑沒說話了,他沉眉斂目,彷彿若有所思,那洪捕頭等候半晌,只能硬著頭皮問:“大人,現下怎麼樣了?咱們還要去抓人麼?”馬人傑沒有回答,他慢慢走了上來,凝視著鞏正儀,輕聲道:“鞏都統,你說呢?下官該不該去抓人?” 眾聞此言,盡皆驚奇,沒想到兵部尚書把伍定遠、何榮、瓊武川數過之後,卻倫道鞏正儀出頭了。那鞏正儀更顯得不安了,一時低頭垂手,便把身子縮到了長官背後,不敢做聲,馬人傑輕聲:“說吧,鞏低頭,都到了這個田地,你也不必隱瞞什麼了,你上頭究竟希望我怎麼做?” 那洪銘衛搔頭撓面,乾笑道:“大人……他……他的上頭就是卑職啊,您……您這話的意思是……” 此時數百名武林人物盡在侯命,哪知先是宋公邁發瘋,其後馬人傑也似中邪了,都在哪兒盤問一名小官差。一時人人竊竊私語,各有臆測,有的猜馬人傑瘋了,有的猜他另有妙計,更有人異想天開,以為這“鞏正儀”竟是正統皇帝易容而成,這會兒便給識破了? 一片寂靜中,馬人傑、宋公邁都沒說話,目光卻都停在鞏正儀的右臂上,神色嚴肅,全場各有所思,莫衷一是,忽聽一人朗聲道:“師父,不就是去抓一個秦仲海麼?他們到底在怕什麼?” “秦仲海”三字本是禁忌,此時乍然說出,不由讓眾人嘩然出聲,人人回頭急看,只見說話之人身長八尺,背負雙劍,臉上卻透著一股不耐,不正是武當少俠鬱丹楓卻又是誰? 眼看眾人囁囁嚅嚅,鬱丹楓更不屑了,淡淡地道:“我看不如這樣,你們若是怕了,便都留在這兒吧,洪捕頭,你跟我說秦仲海躲在哪兒,鬱某這就單槍匹馬過去收拾他。”話聲甫畢,武當弟子全都喝起採來了。元易咳了一聲,正要徒兒少說兩句,卻聽馬人傑嘆了口氣,他拍了拍鞏正儀的肩頭,道:“算了,總之請你轉告你上頭,便說姓馬的已經盡力了。”搖了搖手,便自行走入後堂。 “兵部尚書有命!”馬人傑一走,旗手衛都統立時接管場面,聽他厲聲道:“全城官差聽我調度!即刻擊鼓整隊!搜查全京!” “旗手衛接令!”、“刑部接令!”、“北直隸接令”、“大理寺接令”! 咚咚咚……咚咚咚……三更鼓盡,兵部門前現出了長長兩行隊伍,看西首那支浩浩蕩盪,當前一名高僧領路。正是靈玄大師,左是靈如、又是靈識,角落裡還站著一名枯瘦老和尚,看他手提禪杖,低頭念佛,卻是少林寺的“慈悲金剛”靈音。 西首隊伍由少林寺領軍,預定由北向南,搜查全城,東首隊伍架勢自也不弱,只見正前方站著一名道士,卻是武當道長“元易”、背後另有兩名長者相隨,一是“山東神刀”宋公邁,一是“淮西天將”高天威,隊伍裡一名少年傲然仰天,氣宇孤高,正是“純陽功”傳人鬱丹楓。 少林武當,各執一方,兩邊隊伍即將出發,前去追捕怒蒼大魔王,眾家好漢則是聚精會神、東張西望,只在兩支隊伍裡游走,思索哪兒的活命機會大些。 這海川子是點蒼七雄之首,幾十年磨練下來,五官依舊完好,四肢一樣不少,死裡逃生的本領自然練到了家,想起“達摩院中三寶聖”這句話,立時朝西首狂奔,一會兒若能躲到靈音老和尚的背後,今夜必能歷劫歸來,那曉得腳步才動,四下人影飛閃,大批高手運起輕功,捷足先登,便把靈音身邊擠了個爆滿。 西首人滿為患,東首卻是門可羅雀,海川子給眾高手擠了出去,正跌跌撞撞間,忽見呂應裳好整以暇,早已站在宋公邁背後,閉目養神。 呂應裳,字若林,這人上有高堂,下有妻小,逃命向來不落人後,可此刻卻無聲無息,閉眼打盹,不消說,東首隊伍必有什麼看頭。 正猶豫間,忽見一名冷面少俠,正自斜覷自己,海川子“啊”了一聲,想起了百年失傳的“純陽功”,當下不由分說,便與幾名師弟聯袂起跳,諸大高手半空一個迴旋,便已穩穩落在鬱丹楓身旁,安居樂業起來。 好容易隊伍排定了,洪捕頭提起了錘子,奮力朝銅鑼敲落,喊道:“眾大俠,保家衛民,責在你肩上!請諸位今夜務必逮捕欽命要犯!我代天下萬民謝謝你們了!” 噹噹當……銅鑼聲響中,官差敲鑼打鼓,兩邊隊伍也要開始進發了,只見西路人馬向北,東路人馬朝南,兩邊互做約定,一旦遭遇了逃犯,便以炮仗為號,互為支援。 自古以來,邪不勝正,今晚朝廷終於要追緝元兇,使其惡貫滿盈了。西首隊伍浩浩蕩盪出發,東首隊伍也即整隊出征,只見北直隸幾十名官差當前開道,隊伍裡還有大理寺的差人隨行,海川子自也是英氣逼人,一路跟在鬱丹楓背後三尺,一不敢太遠、二不敢太近,否則要是撞到了“純陽功”的渾厚內力,豈不要給震飛出去? 隊伍行走頗快,不多時,便已行出了數里。眾官差頗為盡忠職守,每逢一處可疑地方,便駐足下來,細細搜索,海川子知道自己是拿來充人頭的,自也不會和他們和他們當真,閒來無事中,便又東張西望起來,他見呂應裳躲在遠處,不覺取笑道:“若林兄,您一會兒見了“那廝”,千萬記得拔劍抵擋啊,可別一味望我這兒鑽呀。” 海川子狐假虎威,呂應裳自也無力與他爭辯,便朝高天威背後走去。那高天威腳步急急,忙趕上了宋公邁,宋公邁則是安步當車,緊緊尾隨一名差人。看那官差五十來歲年紀,手提九環刀,瞧那樣貌體態,不正是前朝老將“鞏正議”,卻又是誰? 眼看蝦兵蟹將排做一行,一會兒若是遇險,不免給人刺作一串。海川子忍不住哈哈一笑,正要去找鬱丹楓搭訕,卻見這少俠腳步好快,居然從自己身邊擦過,竟是要趕到隊伍前頭去了。 眼看護身符跑了,海川子嚇了一跳,慌道:“少俠留步!千萬別莽撞啊!您難道不曉得咱們正要抓的是誰麼?”鬱丹楓冷冷地道“不就是秦仲海麼?卻有什麼了不起?” “秦仲海”三字一出,眾人臉色大變,海川子乾笑道:“少俠,夜黑風高的,請你別提這個名字,萬一真把人引來了,那可大事不妙。” 鬱丹楓淡淡地道:“他想現身,在下求之不得。屆時道長只管做壁上觀,且看我武當門人身手如何。”話聲未畢,背後忽然搭了一雙手掌,道:“小子,說話可別太”鬱丹楓喝地一聲,一肘撞出,聽得哎呀一聲慘叫,一人如破風箏般飛了出去,撞上了一座民房,轟然有聲。 今夜第一個陣亡的來了,眾官差急忙將之扶起,只見此人身穿點蒼服飾,確是玉川子,竟給撞得口吐白沫,昏暈不醒了。眼見眾人望著自己,海川子不免滿面漲紅,道:“我我這師弟有癲癇的毛病,你們你們把他留這兒行了。咱們先辦正事要緊。” 眾人揭過了事情,便又繼續查訪下去,不多時,便已到了城南一帶,猛聽到一名官差喊道:“大家過來,快瞧這兒!”前方忽然有變故,點蒼諸俠腳底抹油,急忙向後逃竄,身法快得異乎尋常。其*(徐)元易、鬱丹楓、宋公邁等人卻一擁而上,只見面前多了一道繩索,自西向東,橫互街中,竟將道路鎖住了。 眼看有人封路了。眾捕快自是一臉驚奇,紛紛上前察看,元易忙道:“幾位差大哥,這繩索是打哪兒來的?”一名捕快沉吟道:“不曉得。只是看這繩索佈置的法子,當是某處衙門所為。” 天下有膽攔路為王的,除開土匪一項,便只剩官府一類。元易點了點頭,料知這繩索畢是朝廷佈置無疑。當即道:“看來確實如此。只是今晚京城各衙門不都歸馬大人指揮麼?怎會有人不聽號令,擅自來此攔路?” 看此時洪銘衛坐鎮兵部,旗手衛督統也不克親來,在場官差都是不入流的無名小吏,聽得此問,自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一名武當弟子皺眉道:“少俠誤會了,這兒是城南天橋,再過去不過是'萬福樓'而已,哪有什麼軍機可言?” “萬福樓?”武當群俠滿心訝異,仰頭急看,只見繩索後頭一片黑沈,依稀可見一棟五層建築,巍峨於夜色之中,想來便是什麼“萬福樓”了。 武當弟子都是鄉巴佬,生平頭一回進京,自也不知道“萬福樓”是何來歷,一時相互探詢,海川子見沒危險了,便又傲然走回,捋鬚笑道:“小兄弟們,'萬福樓裡,戲如人生'啊,你們要也喜歡這個調調,明日趕緊奏請師尊,讓他準備個三百兩銀子,帶你們過來開開眼界啊。” 眾弟子聽到此處,莫不心下恍然,已知這萬福樓並非什麼正經地方,而是瓦舍勾欄、飲酒聽戲之地,只是說來奇怪,這地方毫無要緊之處,確實什麼人封住了道路,不讓眾人過去? 正猜疑間,忽聽高天威喊道:“宋老,你快過來瞧瞧!這是什麼東西?” 眾人矍然一驚,回首急望,只見高天威蹲在民房角落,似在察看什麼。元易心下凜然,忙一個健步搶過,便與宋公邁一同查看地下。 眾人圍攏過來,一個個俯身向地,只見繩索盡頭處有個小小圖樣,看模樣是只昂首雄鷹,雙翼全展,雖只寥寥數筆繪畫,卻顯得極為生動。 元易微感驚奇,不知這是何處衙門的印記,卻給畫在這兒了?還待追問內情,卻見宋公邁面色鐵青,已隨高天威向後退開。元易訝道:“爵爺怎麼了?您不過去了?”宋公邁嘆道:“不了。這兒已有高人接管,犯不著在下多事。”元易皺眉道:“高人?什麼高人?” 宋公邁嘆道:“比咱倆本事高的,便是高人。”說話間離那繩子遠遠的,好似那兒便是地獄入口,擅闖者死,呂應裳與三棍傑對望一眼,便也急急後退,不敢多問一字。至於點蒼諸俠,早已拔腿狂奔,身法之快,世所罕見。 元易越看越是茫然,看這繩索當是朝廷佈置的,可究竟是哪處衙門所為,卻又不得而知,他眉頭緊皺,還不知該退不退,忽然一名少年緩步向前,他來到了繩索之旁,舉腳一踩,聽得嗤地輕響,整條繩索竟給踩到了地下。 來人正是鬱丹楓,想他內力已致絕頂,正教裡罕逢敵手,此時又見眾人畏首畏尾之狀,自是既鄙夷,又煩厭,索性將繩索一腳踩平,也省得聽這幫人囉裡囉唆。 鬱丹楓跨過了繩界,極目而望,但見街尾處好一棟建築,想來便是什麼“萬福樓”了。他輕輕一笑,隨即傲然轉身,揮手道:“全都過來吧。” 萬福樓裡,戲如人生。看鬱丹楓年少氣盛,舉止間鋒芒畢露,宛然便是台上的名角兒。一舉折服了台下大批的白鼻子四丑儿。武當眾同門看入眼中,莫不大聲叫好,正要一一跨過邊界,猛聽元易一聲斷喝:“大家別動!” 嗡地勁聲,“太乙拂塵劍”離鞘而出,精光照耀,但聽刷刷連聲,呂應裳、高天威、三棍傑等人也全數抽出了兵刃,如臨大敵。 鬱丹楓內力雖深,臨敵經驗卻淺,他微微一愣,急忙轉過目光,這才見到遠方佈滿暗器,屋頂上、房舍裡、巷弄旁,全是亮晶晶的箭簇,已然對準了自己。 黑暗中呼吸低微,不知埋伏了多少人。這繩索後果然是一處險地,萬萬硬闖不得。元易深怕徒兒遇險,忙道:“楓兒!快退出來!”師傅疊聲叫喚,鬱丹楓卻是充耳不聞,他深深吸了口氣,猛的提起內力,繼續狂嘯:“何方高人在此,何不現身相會?” 純陽功發動,氣沉丹田,宛如半空打了一記悶雷。鬱丹楓環顧全場,眼見敵方靜靜不動,料來是怕了自己,當即握緊了腰中的“真武劍”,大步上前,沉聲道:“聽好了,皇上有旨,令我等搜查欽犯,誰敢出手阻攔,誰就是抗旨犯上!我管你們是哪處衙門的人!全給我滾出來!” 鬱丹楓身懷玄功,此時當街喝問,更顯得顧盼自雄。他緩緩上前,約莫走了四五步,始終不見有人,正要傲然冷笑,忽聽面前傳來了呼吸聲,靜靜地道:“滾……” “出去。”黑暗中張開了一雙眸子,沉靜晶亮,帶著隱隱凶焰。鬱丹楓吃了一驚,忙向後退開一步,這才發覺對方是名黑衣人,看他身穿黑衣,頭戴面罩,無怪能隱身黑暗之中。他冷笑一聲,才要開口喝問,陡然胸前衣襟一緊,對方竟然搶先動手了。 來人出手奇快,鬱丹楓稍不留神,便已落居下風,隨時會給扔將出去。他心下駭異,忙回首去看同門,只見師父擎劍在手,眾前輩也是各連神功,隨時能上前搭救。他心下一寬,膽氣復壯,便搭住了對方的手掌,淡然道:“想把我扔出去?來,你試試吧。” 黑衣人身形雖不高,體格卻極壯碩。他斜身使勁,巨力撼來,這股氣力竟極驚人。鬱丹楓冷冷一笑,霎時發動了“純陽功”,腳下粘勁生出,雙足仍舊牢牢釘在地下。 黑衣人抬起了臉,目中閃過一份驚詫,鬱丹楓笑了笑,道:“來,再加把勁吧,你要摔得動鬱某,明日就可以去移泰山了。” 黑衣人的話很少,他膝蓋略彎,上身斜過,猛然又是一股巨力發出,鬱丹楓卻是氣定神閒,微笑道:“完事了麼?是不是改換我了?”說著說,便扭住了對方的手腕,輕輕一個吐納過後,內力已如排山倒海而來。那黑衣人給這股巨力一壓,身子已然傾斜三尺,想來禁受不起。 鬱丹楓淡然道:“朋友,撐著點……我只用了兩成力。”說話間手腕翻轉,那黑衣人吃痛之下,竟而顛起腳來,呂應裳等人一旁瞧著,莫不心下駭然,自知鬱丹楓年紀雖輕,去已達“光耀名堂、五氣朝元”之象,此人功力之深、修為之高,委實匪夷所思。 那黑衣人牙關喀喀緊咬,要不給扭斷手腕,要不便給拋將出去。鬱丹楓氣勢高漲,他狠狠朝對方手腕扭下,正要將之一舉折斷,猛然間胸口一陣劇痛,一股陰勁突破掌心,宛如刀鋒,竟而刺入了經脈之中。 嘶嘶……黑衣人嘴角森森吸納寒氣,此人的內功法門極為奇異,竟能凝氣如真物,一舉衝破“玄陽功”的護體氣障。鬱丹楓咬牙切齒,只想使勁反擊,奈何此時經脈受壓,怎麼也無法凝功聚力,黑衣人嘿嘿一笑,他穩下了身子,右掌猛力翻轉,竟逼得鬱丹楓顛起了腳跟,面露痛楚之色。 “朋友撐著點”黑衣人眼露殘酷殺意,森然道:“我只用了兩成力。” 鬱丹楓驚怒交加,霎時間“明堂穴”金光大現,一聲斷喝過後,真氣源源不絕而出,充斥百骸,竟把體內的陰勁盡數逼出,保住了經脈無暢。 “哦”黑衣人吊起眼來,冷笑道:“你會“純陽功”?” “正是!”鬱丹楓提氣怒吼,左掌發勁,與敵方奮力僵持,右手卻高舉過肩,緩緩從背後抽出了一柄寶劍,此劍色做赤金,光明正大,出鞘時滿是浩然正氣,正是道家隱仙派的第一寶物:“純陽劍” 眼見鬱丹楓用上了兵刃,黑衣人嘶嘶怪笑,便也反手來到背後,聽得“嗡嗡”低聲,似有什麼東西抽將出來,只是說來奇怪,眾人明明聽到了聲音,眼裡卻沒見到東西,那人背後空無一物,非但瞧不到劍鞘踪影,連劍柄也不見一個。 “鏗”地一聲大響,黑暗中銳氣破空,黑衣人右臂抬起,似有真劍高舉在天,可不知為何,眼裡還是瞧不到東西。元易心念如電,猛然想起武林裡的一柄神兵,駭然驚道:“楓兒!退出來!快!”正要撲上前來,卻給高天威,呂應裳一齊拉住了,只聽“哆”,“哆”,“哆”連響,元易腳旁多出了一排整整齊齊的暗器,從左向右數去,見是“青蓮子”,“陰陽圈”,“五刀梅花鏢”。 嗡嗡嗡嗡黑暗中傳出弓弦絞響聲,不知還有幾百幾千隻暗劍埋伏著,元易只消跨過繩界,對方一聲令下,隨時萬箭穿心。 場面告急,元易給僵住了,可鬱丹楓隨時都會遇險,說時遲,那時快,有人跨過了繩索,隔到了兩人之間,隨即將黑衣人緊緊抱住,附耳道:“看我面上,別殺他。” 來人膽大包天,居然不怕黑衣餓鬼?眾人駭然急看,只見那人一臉寒磣潦倒,不是那倒霉小官差,連降二十八級的“鞏正儀”,卻又是誰? 這鞏正儀膽小怕事,今晚無論遭遇了什麼事,一概三緘其口,絕不敢自做主張。此時卻似吃了熊心豹子膽,居然上前救人了?眾人瞠目結舌,卻見鞏正儀頻頻在那黑衣人身旁猛咬耳根子,那怪客好似也認得鞏正儀,兩人俯耳交談幾句,話聲極低,聽而不聞。 聽得“鏗”地一聲,那黑衣人反手來到背後,好似插回了什麼凶器,隨即向鞏正儀點了點頭,退開了一大步。宋公邁送了口氣,便也拍了拍元易的背心,道“老弟,還不把你的心肝寶弄出來?”元易臉上一紅,忙抓住了鬱丹楓的手,說好說歹,終於將他拖出了繩圈。那邊黑衣人卻也不再追殺,只管反身離去。 雙方相讓一步,各自折返。忽然間,只見鬱丹楓停下腳來,回頭冷笑:“藏頭露尾的東西,算你運氣。”黑衣人聞言停步,猛地掀起黑面罩的下半邊,“撲”的一聲,一口濃痰噴出,這口痰來得又快又準,剛巧不巧,正射在鬱丹楓的眉心之間。 “畜生!”鬱丹楓目皆盡裂,霎時不顧一切,便又衝了過去,狂怒道:“放馬過來!讓我親手摘你首級!” 鬱丹楓力大無窮,這會使勁一甩,元易竟是拉他不住,眼看徒兒又要闖禍,只得四處求援:“若林兄!眾道兄!快來幫忙!”呂應裳急急上前,施以援手,奈何那“純陽功”發動起來,真有九牛二虎之力。海川子,赤川子,三棍傑使盡全力,卻還拉他不住,最後還是靠著宋公邁的“神刀勁”,這才架住了人。轉看黑衣人,身影早以融入夜色當中,消失不見了。 黑衣人走了,鞏正儀卻還靜靜站著,只在目送對方離去。看他這幅官場氣勢,好似又恢復了當年“金吾衛統領”的氣派。正閉目養神間,猛聽一聲暴吼:“鞏正儀!” 鞏正儀嚇得跳了起來,慌道:“小的在。”眾人定睛來看,怒吼之人卻是那年輕捕快,卻又是鞏正儀的頂頭上司來了。聽他大怒道:“方才那人是誰?你怎會認得他?”鞏正儀驚訝道:“我認得他?沒這回事啊。”那捕快怒道:“胡說!那你怎生勸走他的?” 鞏正儀迷惑道:“我也不知道。他也許怕著您吧,反正就自己走了。”看這鞏正儀臉皮好厚,此時一口否認,兀自臉不紅,氣不喘,眾人聽在耳裡,莫不暗暗咒罵,宋公邁卻是個精明的,自不會追根究底,忙道:“好了、好了,咱們也別耽擱時光,快來搜索全城吧。” 海川子苦嘆道:“還要搜啊?那……那這繩兒後頭,咱們搜是不搜?”宋公邁朗聲道:“當然要搜,這就交給道長辦吧。”海川子驚道:“就我一個人進去麼?那……那您呢?”宋公邁遙望道路遠方,沉吟道:“那兒好像有個黑影,老高,你瞧到了麼?” 話聲未畢,高天威拔腿狂奔,身法迅捷異常。兩大前輩奔出察看,其餘崆峒三傑、點蒼諸俠,乃至武當弟子,各官差,各掌門人,全數跑得一個不剩。呂應裳也是個曉事的,自想留著腦袋吃飯,正要尾隨而去,卻見一人佇立繩前,遲遲不走,自又是那武當少俠鬱丹楓了。 元易怕徒兒再次惹事,忙拉住了他,輕聲道:“快走吧,咱們還有正事要辦。”鬱丹楓咬牙道:“師父,你跟我說吧,那黑衣人究竟是何來歷?”元易嘆了口氣:“他蒙住了臉,我瞧不出他的身份。”鬱丹楓霍地轉過頭來,大聲道:“師父!你騙人!你們都認得那傢伙,對不對?你快跟我說,那黑衣人究竟是誰?” 元易一臉尷尬,呂應裳也是低咳一聲,鬱丹楓卻是越說越響,悲憤道:“師父!你今日避得開那傢伙,可明日呢?以後呢?咱們武當一脈好容易要興旺了,難道便要這般自甘墮落,從此落得自欺欺人麼?”正激憤間,肩上忽然搭來一隻手掌,聽得一人輕輕地道:“放心,你不會再遇上他了。” 一片驚詫中,全場都轉過頭來了,只見鬱丹楓背後站了一名男子,他腰帶長劍,身穿寶藍長衫,生了一張俊美面孔,元易大吃一驚,呂應裳也是激激一凜,二人同聲道:“楊大人!” 來人正是中極殿大學士,方今內閣第五輔大臣楊肅觀,他見鬱丹楓滿面錯愕,便手指繩界,輕聲道:“離這兒遠些,我擔保你這輩子不論望東望西,都不會再撞見那個人。” 鬱丹楓愕然道:“你……你怎麼知道?”楊大人微微一笑,朝鬱丹楓身上拍了拍,示意安撫,隨即朝呂應裳、元易打了個稽首,便自舉腳邁步,跨入了繩界之中。 黑漆漆的夜空裡,降下了點點雪花,但見街道兩旁隱隱出現了黑影,一個個列隊成行,躬身致意,將楊大人迎了進去。 生人迴避,無事早回。地下繩索好似成了一道界限,一舉隔開了天上人間。鬱丹楓呆呆看著楊大人的背影,莫名間心頭一熱,竟又提起腳來,便要跨繩而入。說時遲、那時快,突然衣衫一緊,卻又給師父拉住了,聽他大聲怒道:“楓兒!你沒聽楊大人怎麼說!快跟師父走了!” 鬱丹楓終於給拉走了。臨行最後一眼回望,只見“萬福樓”兀自矗立在繩界之後,便似一座飄渺孤峰,望來朦朦朧朧,毫不真切。彷彿那地方已然高居南天門之上,故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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