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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2章 第七章閒來無事不從容(2)

英雄志 孙晓 14133 2018-03-12
咕嘟……咕嘟……這酒好生不俗,直似用怒火釀出來的,才喝到了嘴裡,便辣得連舌頭都麻了起來,可盧雲喝在嘴裡,卻是渾然不覺得痛,只管仰頭暢飲。 今夜多少悲歡離合,從柳門大宅走到寶慶布莊,辛酸苦辣一次嘗,回思方才布莊里的點點滴滴,好似顧倩兮就坐在面前一樣,盧雲渾身顫抖,更把烈酒高高仰起,喝個涓滴不剩。 “痛……快……”盧雲呼出了一口長氣,只覺得那怒火般的烈酒在腹中焚燒,竟讓他微起薄醺,盧雲以手支額,望向五樓外的窗景:心道:“十年了,我可總算見到她了。'想起面擔失踪不見,自己若要招領失物,定得在北京大肆尋訪,說不定還得過去向她打聽打聽,盧雲低下頭去,不願再去想旁的事,只盼自己還可以看看她,縱使下能與她說話,那也無妨。

想起顧倩兮就住在幾里之內,自己一會兒喝醉了,說不定能有勇氣跳進她家,偷偷瞧她一眼,盧雲忽然哈哈一笑,再次斟滿了酒,跟著用力拍開了大蒜,仰起酒碗,混著花生痛嚼。 喀滋咕嘟,大蒜嗆辣,摻了烈酒來嚼,開口更增其臭,盧雲雖說出身山東,嗜好蔥蒜,可他早年是白面書生,舉止溫文,念在顧倩兮的情份上,見得蔥蒜奉來,自要敬謝不敏,可此時孤家寡人,再不痛快大嚼,更待何時?霎時吃了個臭氣薰天,卻還頗覺不足。 盧云自飲自酌,喝了一碗,再來一碗,回思這十年來人生際遇坎坷,自己從生到死、由死到生走廠一遭,那些經世濟民、狀元美夢,早巳離身遠去,如今孓然潦倒,功名志業皆成灰,日後卻該如何自處?一片消沉間,盧云不覺笑了一笑,輕輕吟道:“閒來無事不從容,睡覺東窗日已紅;萬物靜覲皆自得,四時佳興與人同。”

“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風雲變態中:富貴不淫貧賤樂,男兒到此是豪雄!” “哈哈!哈哈!”盧雲縱聲長笑,碰地一聲,當桌又拍開了大蒜,咕嚕嚕地猛灌老酒,一時只覺天地與我同在,萬物隨我同遊,人生頹廢至此,居然沒比這一刻更自在的了。 這首“秋日偶成”乃是北宋大儒程頤所作、盧雲倘在十年前來讀這首詩,必嫌棄其中意境,又是什麼“睡覺東窗日已紅”、又是什麼“思入風雲變態中”,多了隨性偏激之意,卻少了聞雞起舞、勤奮報國之心,以盧雲的天性古板而言,自難體會個中妙奧。如今人過中年,歷經落魄潦倒、親逝友散之苦,卻能驟然反醒,領略了當年程頤的豁達。 此生冷冷清清,宛如喪家之犬、什麼功名文章、豪情壯志,一切都罷了,在這天地為家,四大皆空之際,卻反而贏回了兩個字,稱作“從容”。

啥也不在乎的時刻,盧雲逸興揣飛,正要舉碗痛飲,匆見窗邊酒客抬起頭來,朝自己瞧了一眼,看此人樣貌清奇,一雙眸子頗見神采,正是那名眼熟的公子爺了。 “富貴不淫貧賤樂,男兒到此是豪雄……”那公子爺想必聽到了自己的說話,聽他口唇喃喃,彷彿心有所感。盧雲見知己來了,一看對方望著自己,自是欣然舉碗,朝那人比了一比,示意邀飲,正等著對方舉杯回敬,那人卻已嘆了口氣,自管默默低頭,料來無心應酬。 盧雲早年時脾氣也不好,逢得生人搭訕敬酒,要不冷言以對,要不冷面相譏,如今見得來人無精打采,自也不以為意。他笑了一笑,正要自斟自酌,卻聽一名伙計沿桌而來,笑道:“幾位客倌,叨擾則個,先給您結個帳。” 盧雲低頭飲酒:心情豁達,模樣更是從容無比,便把銅板摸了出來,等著付帳。只聽那伙計對著鄰桌客人道:“您這桌是二十三兩,算您個整數,二十兩成了。”盧雲聽得這等天價,一口酒水險些噴了出來,不知那桌客人是否點了人參果、皇帝茶?可凝目瞧去,那桌上卻只擺了壺水酒,四色小菜,餘無長物。

盧雲內心慌張,這才知道萬福樓價錢不妙,幾與黑店無二,看自己酒量大,叫了整整五斤酒,少說十來兩銀子,一會兒人家伸手要錢,自己卻該如何是好? 盧雲一輩子幾沒賒過帳,更沒吃過白食,至於行搶打人,那更是下用想了:心下惴惴問,只得躡手躡腳,悄悄拿出楊肅觀送來的那封信,擱在桌上,看看能否充當銀子來用。 正祝禱問,耳中聽得腳步聲響,那伙計已然來了,他先哈腰致意,之後笑道:“客倌,您的酒菜是十六兩,算您個整數,十五兩成了。”盧雲口袋湊不出三兩銀,聽得這話,便只壓低了大氈,悄悄伸出手指,朝桌上怪信點了點,希望小移計自行離去,“等等,你好眼熟……”那小伙計猛地把手一指,大聲:“就是你!你這怪人真是怪!可給我遇見了!”正要捋起袖子,匆聽腳步聲響,桌邊聽得一個笑聲:“別鬧,快了去。”

眼看救星來了,盧雲微微一愣,萬沒料到這封信真還管用,他抬頭去看,面前站的卻是一名中年聿櫃。盧雲心下微有錯愕,忙道:“掌……掌櫃的,這……這酒菜錢……”那掌櫃笑道:“沒事,客倌的酒錢有人買了。” 盧雲更加訝異了,看這酒菜並非是自行免錢,而是有人暗中替他付鈔,那就不是楊肅觀的法力了,只是誰會這般好心呢?盧雲心下好奇,便把目光微斜,朝窗邊的那位酒客瞧去,那人卻早已低下頭去,只顧著飲酒,看他對身遭物事漠不關心,想來不是他付的錢了。 盧雲滿心疑惑,下知是誰為自己還鈔,正納悶問,那掌櫃卻奉上了一張名帖,微笑道:“爺台,請過目。”盧雲低頭來看,只見手上多了一張紙片,正面印了八個宇:“萬福樓裡,戲如人生”,圖花精緻,正是此地的戲票,盧雲訝道:“這是什麼?”

那掌櫃靠近一步,附耳道:“這是琦小姐的一點心意。她吩咐小人,要我好生款待您,一會兒您吃什麼、喝什麼,全算咱們萬福樓的帳上。”盧雲錯愕不已,道:“琦小姐…她是……”掌櫃走近一步,悄悄朝樓下天井一指,附耳道:“她就是咱們萬福樓的台柱,您方才見過的。” 盧雲醒悟過來,這才想起戲台上的那位絕世美女,他越想越疑,便行列欄杆旁,自朝樓下天井觀看,只見那位“琦小姐”早巳下台,卻來了一群翻筋斗的,看他們東滾西翻,揮旗舞棍,十分賣力,四下賓客卻是喝酒的喝酒,談天的談天,全沒一人正眼來瞧。 盧雲心下領悟,已知這“琦小姐”非同小可,全場幾百名客人都是衝著她來的,只是自己過去少去酒家作樂,自不可能認識這位“琦小姐”,卻不知她何以殷勤款待,莫非她張冠李戴,卻是誤會一場?他轉頭望向掌櫃,低聲便道:“掌櫃的,我與您家小姐素昧平生,她可是認錯人了?”

那掌櫃搖頭道:“錯不了,她方才在戲台上就瞧見您了。她說爺台難得回京,定得給您接風洗塵,那才不愧故人之誼。”說著不待盧雲答應,已然找來了伙計,吩咐道:“開包廂,準備八大八小。”盧雲咦了一聲,還下及推辭,眾伙計快手快腳,奮勇上前將盧老爺捧了進去,一旁送菜端酒,宛如遇上恩公,個個孝順無比、盧雲得了天大好處:心下卻是納悶無比,一不知琦小姐是何來歷,二也不解她與自己有何瓜葛,百無聊籟之中,便又取出了那張戲票,反覆察看,忽見戲票後頭印著戲碼,左書:“賣麵郎巧遇故人子”,右書:“楊太師計圍萬福樓”。 盧雲咦了一聲,看自己正是個面販,這“買麵郎”若非自己,卻是何人?依此戲碼來看,莫非一會兒自己便會在此遭遇故人之子?可“楊太師計圍萬福樓”又是怎麼回事?難道一會兒有官兵前來此地抓人,叮他們想抓誰?這“楊太師”又是誰?難下成便是暢肅觀麼?

盧雲滿心納悶,自人京以來,事事透著古怪,先是胡媚兒交來了一隻信封,上書“靈吾玄志”四宇,還說什麼楊肅觀對自己另有安排:現下偏又遇上了這個“琦小姐”,對自己殷勤招待在種玄機,讓人難以猜想,盧雲看下懂道理,索性也下再多想什麼,反正喝酒有人付帳,便只管專心大吃大喝,等著事情水落石出。 約莫喝了半壺酒,堂上慢慢也熱鬧起來了,看那樓梯裡上來一群又一群客人,都是先前樓下看戲的客人,這會兒戲演完了,便又來樓上玩耍。不多時,堂上幾十張板桌便都坐滿了人,諸人高談闊論,你一言、我一句,話題全離不開那位“琦小姐”。 盧云有心探明“琦小姐”的來歷,忙潛運內力來聽,聽得堂上一人道:“餵,老張,聽說魯王爺要包下琦小姐,是真是假?”另一人道:“呸,憑他那個腦滿腸膽,也想來碰人家的玉手,真是忝不知恥。”

先前說話那人道:“沒法子,世道不靖啊,這魯王爺多有錢,聽說還想當攝政王呢,我看今兒是元宵,他八成又要過來鬧場了。”另一人嘆道:“算了,別惹這些閒氣。你忘了上回不還有個客人被魯王爺從五樓丟出去,摔成了重傷?”先前那人嘆道:“他媽的,喝酒、喝酒。” 盧雲聽了幾句,這才曉得這琦小姐是個大紅人,好似萬福樓裡常有爭風吃醋之事,居然還把人打傷了。昔時“宜花院”名動公卿,今朝卻屬“萬福樓”獨領風騷,盧雲望著面前滿滿一桌酒菜,想起這是“琦小姐”的一番盛情,一時之間,心下忽有不祥預感,不知自己是否又已惹上天大的麻煩?正想溜之大吉,匆聽堂上傳來女子嬌呼:“師姐!等等我!等等我!” 盧雲聽出這是少女的聲音:心下微驚,忙開啟包廂窗扉,偷眼瞧望,只見堂上一名少女飛奔而過,看她身法好快,果然是之前見過的翠杉,再看不遠處還有兩名美女,正是海棠、明梅來了。

元宵夜里金吾不禁,少女們要想大口喝酒,今夜正是時候。盧雲見得這三個厲害的來了,更加下敢離開包廂,只管低頭喝悶酒,卻聽海棠在包廂外說話:“糟了,沒桌子坐了。I滿堂桌子都坐滿了,海棠、明梅她們來得遠了,自然沒位子,正盼望她們自行離去,匆聽翠杉道:“師姐,那兒還有空位。 ”盧雲從窗縫向外瞧望,只見臨窗邊一張板桌,桌邊獨坐了一名客人,卻是先前見過的那名酒客,看他人剌剌地佔了整張板桌,眾少女若能將這不速之客支開,自有位子坐了。果然翠杉便靠到了二師姐耳邊,道:“明梅姊,你去打發他吧。 ” 明梅凝目去看,只見那青年孤身飲酒,腳邊一隻行囊,桌上擺了個長長的油布包,裡頭定然藏有凶器,自己若要過去兇他,小命難免不保。眼見苦差事來了,明梅便推辭道:“我看先別趕人了,這人的衣服看來還乾淨,下如和他擠一擠好了。”翠杉憂聲道:“不行啊,男女有別,師父知道了,會罵我們的。”霎時兩個小的轉了過來,向大師姐哀求:“海棠姊,你長得最漂亮,你去找位子吧。” 海棠哼了一聲,傲然轉身,須尖問艷光四射,眾男客瞧到眼裡,忽然間堂上空了許多位子,老老少少同擠一張板凳,虛位以待,盼著與美女同桌飲食。海棠見慣了這等場面,當下蓮步輕挪,自在堂問巡視,正審查人品相貌問。忽聽堂上傳來一聲呼喚:“海棠姊,你也來啦,快來這兒坐吧。”眾男賓大失所望,尋著聲音去瞧,卻見不遠處坐廠一名官家小姐,看她身旁還陪了個姑娘,一身勁裝打扮、腰懸短棍,好似是個保鏢,兩人一坐一站,正向九華諸女招呼。 “是何凝香!”眾女對望一眼,一時大喜而呼,海棠歡容蹦跳:“有位子坐了。”明梅雀躍拍手:“咱們不必付錢了。”翠杉則是一臉訝異:“何凝香,她是誰啊?” 群雌聒噪中,已然飛奔至板桌旁,各自安坐下來、那何小姐模樣害羞,見得眾女到來,卻只低下頭去,羞羞地道:“海棠姊……你們……你們也來看戲啊。”海棠笑道:“是啊,難得元宵佳節,誰要不出門,誰便是黃臉婆。”說著把秀發一掠,傲然道:“伙計。” 眾伙計慌忙到來,乖乖伺候著,只聽明梅快嘴快語,說道:“給送壺極品碧螺春,一碟蛇膽瓜子、一盤冰糖鴨舌、一碗五香鳳爪……”看這女孩熱門熟路,連珠炮的呼喊中,一疊又一疊點心送上,霎時擺滿了一整桌,伙計這便來陪笑收帳:“小姐們,一共五十兩。” 付錢關頭到來,九華三女定力過人,一個個眼覲鼻、鼻觀心,各自安坐不動,那何小姐好似家境不壞,便取出了繡花荷包,撿出了一張銀票,胡亂扔了出去。 銀票百兩一張,伙計大喜過望,正要稱謝收下,明梅卻嘿地一聲,大聲道:“且慢!這兒有零的。”便將銀票收入錢囊,另取現銀付帳。多出來的自然充公了。 那翠杉是個新來的,眼看何小姐出手如此闊綽:心下自是仰慕,忙湊到海棠身邊,細聲道:“師姐,她是誰啊?怎地這般有錢?”海棠仰起頭來,傲然道:“她是我的手帕交,姓何名凝香,她爹爹就是首輔大學士,當今百官之首何大人。” 聽得閣揆宰輔的愛女在此,四周賓客有在留神偷聽的,莫不低呼一聲,盧雲坐在包廂裡,聽得話聲,自也暗暗驚奇:“何大人的女兒在此?”當下從窗縫裡瞧出,只見那何小姐細皮白肉,五官果然與何大人有分相似,不覺微微一笑,想起紅螺寺裡的百官雲集:心中便想:“這逗何大人真是個好福氣,當年舊識裡只他一人飛黃騰達。” 這何大人不是別人,卻是當年西出陽關的左御史何榮,盧雲與他稱得上相熟,卻下知他家裡還有這麼個寶貝小女兒,只不知是不是私生女就是了。 人生如夢,當年和親隊伍歷經多少事,真是一言難盡,有的成了西域皇后,有的成為天下第一大反賊,當然也有人打回原形,再次做起了浪跡天涯的窮面販。盧雲笑了一笑,慢慢的喝著酒,正出神間,又聽翠杉低聲道:“原來這位是何大人的千金,真是久仰了。那……那個小丫環又是誰?怎還帶著棍子?可是有武功麼?I盧雲先前早巳看到那名勁裝姑娘了,看她手持短棍,身上卻穿著崆峒弟子的服飾,此時聽翠杉口無遮攔:心中便想:“這小姑娘嘴快了,恐怕要得罪人了。 ” 心思才起,果然包廂外便傳來呸地一聲,那勁裝姑娘大聲道:“誰是丫擐了!你們給我聽好了,姑娘就是崆峒山的'飛霞棍'黃巧雲。奉何大人之命,特來陪何小姐夜遊。”說著抽出了腰間短棍,在手指上轉了一圈,哼道:“九華三姝,有眼無珠,這話想是沒說錯了。” 刷地一聲,海棠拔出了短劍,劍光霍霍之中,已將雞爪切了幾切,淡淡地道:“崆峒一脈,腦袋空空,我也是久仰大名了。”說著敲了敲桌面,哼道:“師妹,給斟上了茶。” 雙方劍拔弩張,隨時都會大打出乎,明梅忙來緩頰,笑道:“別吵、別吵。何小姐,你爹爹平日不是管你管得嚴麼?怎地今晚放你出來透氣了?” 聽得此言,那何小姐嘆了口氣,眼眶卻泛起了淚光,自將腦袋一偏,枕在黃小女俠肩上,輕輕抽噎起來。見得小姐如此慘澹,九華眾女自是眨了眨眼。海棠吮著雞爪,一時也不好白吃人家的,便問道:“你幹什麼了?可是給誰欺侮玷污了麼?這般可憐。” 聽得此言,何凝香淚水益發泛襤了,一時掩著心口,宛如西施捧心,哭道:“我……我……”這女孩嗓音嬌弱,說話時氣若游絲,還下忘掩著小嘴,海棠運起內力,仔細聽了半晌,卻還是不得訣竅,只得招來了黃巧雲,皺眉道:“她怎麼啦?可是病了麼?” 黃巧雲白了她一眼,道:“當然是病了,不然還能怎麼了?她這幾日食不落飯、睡不安寢、還鬧得魂不守舍,何伯伯知道她病了,卻也無藥石可醫,便要我帶她出來透透氣。”何小姐金枝玉葉,錦衣玉食,沒想卻罹患怪病了,九華眾女皺眉道:“什麼病這麼厲害?居然無藥可救?”黃巧雲嘆息道:“那還要說麼?她害得是相思病。” 眾女恍然大悟,看這世上唯一沒藥解的,便是這相思病,病情時時起伏,匆冷匆熱,與失心瘋有幾分相仿。盧雲遠遠聽著:心中便想:“這病倒真沒藥醫,不妨看開些。”一時大口飲酒,卻也來給自己治病了。 聽得有人害了相思病,九華諸女便又笑了,只見翠杉狀似憐憫,明梅幸災樂禍,海棠則是一瞼的閉目養神,傲然道:“原來是這個毛病啊,這病怎會沒藥醫呢?這樣吧,要不要我給你們幫個忙啊?聽得海棠要幫忙抓藥,何小姐心存感激,正要哭謝,黃巧雲卻又呸了一聲,看這藥包落人海棠手裡,要是給她瞧得好了,還會不自行服用麼?當即道:“你省省力氣吧,告訴你,如果那個人可以召之即來,何大人早就去找他了。 ”海棠哦了一聲,道:“誰這麼大架子啊?到底她看上的是誰?”黃巧雲咳了一聲,道:“她瞧上的是華山弟子。 ”聽得心事給人揭破,何小姐又羞又苦,便又趴倒在黃巧雲懷裡,嗚嗚地細哭了起來。 眾女一旁聽著:心裡自也覺得奇怪,看華山高徒無數,上有杜得秈、呂得禮、下有施得興、呂得義,看何小姐何等家世,如今芳心可可,一旦瞧上這群豬狗,他們還不汪汪亂叫,飛也似的趕過來麼?九華諸女暗暗揣測,正納悶間,匆見翠杉雙手一拍:“我知道了,我曉得何小姐喜歡了誰。” 眼見眾女一齊轉過頭來,翠杉含笑便道:“她瞧上了陳得福,對不對?”華山墊底門徒,人稱掃把福,這廝武功低、人頭次,倘使成了何府的乘龍快婿,岳丈大人不免氣得中風,早早駕鶴西歸,難怪不肯找他回來。翠杉還待笑說,驚見四下白眼不斷,連何小姐也收拾了淚水,朝她怒目而視。 掃把福人緣不好,眼看何凝香傷心欲絕,明梅只得拉來了黃巧雲,皺眉道:“真是,別賣關子了,她到底愛了誰啊?”黃巧雲掩嘴低聲:“她喜歡的那個人,單名一個'蘇”字。 ” 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華山滿門高手無數,可闔山弟子中卻只一個姓蘇,不消說,那人自是“三達傳人”蘇穎超無疑,眼看九華諸女低呼出聲,連包廂裡的盧雲也是微微一奇。可憐何小姐給人當眾道出了心事,一時羞得無地自容,雙手掩面間,便朝窗邊奔去,眾女大驚道:“快攔住她,這可是五樓啊!”” 十年前玉清觀前匆匆一晤,當時盧雲親眼得見,便曾見過蘇穎超一面,只是那時寧不凡退隱在即,雙方卻沒機緣說過話。盧雲隔牆聽著,不覺微微一笑:“原來蘇少俠如此風流,瓊芳聽說以後,八成又要生氣了。“想起了瓊芳:心頭匆有些掛念,不知兩人分別以後,她現下去了何處?只是看今夜是元宵,若不是和情郎幽會去了,還能去哪? 正慨然間,眾女死勸活勸,總算把何小姐拉離了窗口,明梅笑道:“原來她看上的是蘇大掌門啊,那可有些難辦了。她是怎麼識得蘇大俠的?”黃巧雲搖了搖頭,道:“還不是那'魁星戰五關'害的?臘月那日,她陪何伯伯去看擂台比鬥,結果輪到蘇掌門出場,她就病倒了。唉……反正回家後茶不思、飯不想,日日夜夜盡是哭……何伯伯心想不是辦法,上回還要我設法安排則個,讓她和蘇少俠見上一面,也好轉個心情……” 海棠哦了一聲,問道:“怎麼?你和蘇穎超很熟?”黃巧雲臉上一紅,忙道:“那倒不是。不過我認得華山的一個朋友,也許能請他想個辦法。”翠杉低頭笑道:“你認識誰?可是陳得福麼?”黃巧雲大怒道:“誰認得他了?我認得的是呂得禮。” 海棠皺眉道:“誰是呂得禮?”看她一臉疑惑,想來不識小人物,一旁明梅附耳過來,細聲解釋:“就是無恥三兄弟的老大,外號叫'小禮子'的那個。”海棠哦了一長聲:“是他啊。”說著朝黃巧雲打量幾眼,頷首道:“恭喜、恭喜,龍配龍、鳳配鳳。” 九華諸女向以言辭陰損著稱,耳聽海棠幾聲“恭喜”,卻不知在“恭喜”什麼,黃巧雲怒火上升,自知說不過她們三個,便暗暗握住了腰問短棍,眼中透露凶悍。翠杉嚇了一跳,忙來緩頰道:“後來呢?黃姊姊安排的如何了?I黃小女俠放開了短棍,搖了搖頭,輕嘆一聲,道:“蘇掌門很忙,沒法子見上面。 ”何小姐聽得此言,只是悲從中來,登時珠淚潸潸,海棠柔聲安慰道:“好了,別難過了,見不到就算了,反正人家蘇掌門二月便要成親,迎娶大美女瓊芳,人家連喜帖也發出來了,你便算見到了他,又能如何呢?” 黃巧雲猛吃一驚,拼命向海棠使眼色,那海棠卻不知是粗心大意,還是故意為之,自管說了個痛快。果下其然,何小姐聽得此言,一口氣轉不上來,便又顫巍巍地行向了窗口,黃巧雲死命攔住,一邊怒罵海棠:“你這女人心眼真壞,你要逼死她麼?” 海棠苦笑道:“這也能怪我了?人家喜帖發的滿天滿地,她怎會不知道?”黃巧雲懶得應答,自去安慰何凝香,一旁翠杉則來幫忙倒茶服侍,讓小姐暖暖心口。 蘇穎超是瓊芳的情人,京城裡可說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可何小姐幽居在府,自不知人家早已是瓊府的乘龍快婿,豈能再接別人的繡球?盧雲一旁聽著:心中又想:“原來瓊芳要成親了,說不得,這杯喜酒我雖不會過去喝,可也得找個法子給她賀喜。'想起瓊芳性子衝,脾氣硬,日後做了人家的妻子,不知會不會鎮日吵架?盧雲回思這半個月來的相處,心裡不覺有些思念她:“這瓊芳雖說架子大,可其實說話好有趣,要是她現下也陪在這兒,這個元宵定然熱鬧了。 ” 正想問,外頭何凝香聽到蘇穎超即將成親,卻已快哭死了,翠杉安慰道:“何姊姊快別哭了,這世上好男子所在多有,不如這樣吧,我家老爺是正統軍的大元帥,營裡有七十二萬未婚男子,你若不嫌棄,我可以拜託咱們老爺替你安排個相親……” 正統軍盛產“黑旋風”,個個手持雙板斧,怪力亂神,臉上還長了黑毛,何小姐聽得此言,不覺悲從中來,哭得更淒慘了。明梅笑道:“快別這樣了,正統軍裡也不全是做苦力的,多少有幾個文武雙全,像是'小趙雲'燕烽啊、'飛天筆'孟煥然啊,'荊州獅'熊俊啊,個個一身烈火,尤其那個燕烽,猴急也似,平日最愛纏著海棠呢。” 咚地一聲,桌邊茶水翻倒,眾女定睛去看,卻見翠杉面色慘白,顫聲道:“燕烽……他……他很愛纏著大師姐麼?”明梅笑道:“可不是麼,那姓燕的每回見了海棠,都是張大了嘴,一幅魂不守舍的模樣,好像還寫了一些書信過來,我都不好意思瞧呢。”說著提起了手肘,朝師姐碰了碰,海棠卻是不置可否,只理了理雲鬢,料來“四火兒”屬於點心一流,根本不必放在心上。 猛聽一聲抽噎,眾女一齊凝目來看,這會兒倒不是何凝香啜泣,卻輪到翠杉淚灑當場,真不知是怎麼回事了。 正說話間,那何小姐卻似聽不下去了,她擦拭淚水,盈盈起身,道:“巧雲,送我回去。”明梅忙道:“才不過子夜而已,這麼快便走了?”何小姐整夜給人當成笑話,什麼也不想說,便拭淚道:“不了,我身子不舒坦,得早點回府歇著。” 元宵花月夜,才子佳人莫不徹夜遊嬉,通宵達旦,可何小姐卻是形單影孤,如今又給人連番作弄,如何還有玩興?正要轉身離開卻聽叩叩幾聲,海棠卻已敲起了桌子。她拿出了大師姐的架式,道:“過來坐下,我這兒有個消息奉告,包你愛聽。 海棠美麗驕傲,日常總愛欺負人,何小姐曉得她不懷好意,正待用力搖頭,卻聽海棠淡淡地道:“別急著罵我,我這消息可是關於那'女扮男裝'的,不聽可惜喔。” 黃巧雲聽得“女扮男裝”四個字,自是低呼一聲,道:“你說得是瓊少閣主!” 全京城唯一穿男裝的女子,便是瓊芳。此女執掌書院,權勢薰天,出入皇宮內院,如同家常便飯,可說是全北京第一氣概的女豪傑;海棠淡然一笑,頷首道:“什麼瓊少閣主,好大派頭,叫她瓊芳不就得了。”黃巧雲哼道:“隨你了,我們崆峒山可沒那麼無禮。” 崆峒派多有高手駐進紫雲軒,想來為得這層緣故,黃巧雲定是個乖順的。她哼了一聲,又道:“好了,快說吧,少閣主又怎麼了?”海棠嘆道:“她啊,她活活氣死了蘇少俠哪。” 場面靜了下來,盧雲乍然聽得瓊芳的消息,自足聚精會神,就怕少聽了一宇半句。那何小姐也是慌不迭地迴座,滿面部是關切,一片寂靜中,連窗邊那名酒客也是微微一動,看他雖然背對著諸位少女,卻把酒杯放了下來,想來也聽到了說話。 全場屏氣凝神,都在等候演說,誰曉得海棠卻又不吭氣了,只管提起杯子、驕傲喝茶。黃巧雲催促道:“海棠你老是賣關子,這瓊閣主不是才出遠門回來麼?怎會氣死了蘇少俠?”眾師妹也是一瞼期待,忙道:“是啊,師姐快說啊。” 一片催促中,海棠終於長嘆一聲,道:“好,我這就說羅。”她先將發稍梳理了,跟著拿了絲巾出來,學著師父的模樣搧風納涼。眾人正想再聽下文,卻又拿回一句無聊的:“唉,此事說來話長羅……” 眼看大師姐擺架子,一旁翠杉忙來奉茶,明梅也來陪笑臉,眾師妹殷勤服侍之下,海棠心情總算舒坦了,方才道:“好啦好啦,我這就說了,你們全聽好了。” 眾女正襟危坐,不敢梢動,海棠左顧右盼,眼見整層樓的男子全在偷看自己,便又啜了口香茶,揚了揚涼風,正要再次嘆息,黃巧雲氣憤不過,便取出了紙牌,大聲道:“告麼了,告麼了,大家來玩馬吊牌。”眾女哼了一聲,正要扔出骰子,卻聽海棠壓低了嗓子,急切地道:“話說臘月小年夜當晚呢……揚州城夜黑風高,狂風颼颼,大雪飄飄。” 眾女聽了這個開場頗為精彩,便又放下了紙牌,再次湊頭而來,盧雲也是全神貫注,運起了內力來聽,只聽海棠低聲道:“那時瓊芳人在揚州過夜,這晚她不知怎地,匆地輾轉難眠,她見窗外雪花片片,好似在向自己招手,便也迷迷糊糊地走出門,結果她走啊走的、走啊走的……” 猛聽“砰”地一響,海棠將手望桌面一拍,聽她陰側側地道:“你們可曉得,她撞見了什麼?”海棠煞有介事,只當自己唱起了花鼓,黃巧雲矍然而驚,道:“見鬼了?”海棠嘆道:“傻瓜,你們崆峒派的人都沒腦子麼?別老是妖魔鬼怪,想點別的。” 黃巧雲滿面紅雲,這會兒便給問倒了,何小姐便又幽幽地道:“海棠姊快說吧,拜託你。”海棠仰天長嘆一聲,幽幽地道:“她啊,遇到了一個面販呢。” “面販?”少女們全都笑了起來:“那有什麼了不起的?” 世上賣麵的所在多有,便一條長安大街逛去,少說十來處吃麵地方,毫無稀奇。眾女啞然失笑,盧雲卻是面色蒼白,一時心頭惴惴,不知會有什麼倒楣事冒將出來。 “你們有所不知啊……”又聽海棠嘆道:“這面擔子不是尋常地方,而是有來歷的。那瓊閣主自也不知其中奧妙。她聞到那面擔傳出香氣,只覺得肚子餓了,便迷迷糊糊坐了下來,叫了碗麵吃了,誰曉得,這一吃之下,居然……居然……”說到此處,竟爾面露悲憫之色,好似萬分惋惜。眾女聽得興起,無下催促道:“後來呢?快說啊。”海棠仰天長嘆,幽幽地道:“後來啊,她就被壞男人拐走了呢。” “壞男人……”何凝香睜大了眼,一顆芳心怦怦直跳,顫聲道:“可是那賣麵的麼?” “是啊……”海棠面露憐憫之色,幽幽又道:“江湖上有句話,稱作'吃人中碗、由人使喚',便是說這賣麵郎如何陰毒。據說這人是江湖第一淫賊,平口居無定所,卻愛假扮面販、平日里甜書蜜語,時時拐帶婦女,可憐那瓊閣主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吃了一碗麵後,什麼都不曉得了,只能由人擺佈,整整十來日里……哎呀,我一個黃花閨女……真沒臉說了……” 眾女經常吃麵,聽得面老闆原是壞男人,無下相顧駭然。海棠舉手遮嘴,又來細聲警告:“總之你們這幾日全都小心了,千萬別上街吃麵,萬一也給迷住了,那這輩於全完了呢。” 眾女花容失色,紛朝樓下街心去望,只想瞧瞧賣麵郎是否又來採花了。 賣麵的不在樓下,卻在包廂飲酒。盧雲瞠目結舌,萬沒料到自己竟成了個採花大盜,聲名狼藉至此。他呆呆舉起酒碗,方才暍入喉頭,又聽何凝香嘆道:“好慘。”眾女皺眉道:“你慘什麼了?”何凝香掩面泣道:“不是我慘,是蘇少俠慘。” 苦主的名字出來了,饒那盧雲功力深厚,一口酒水還是倒噴了出來。 全完了,瓊蘇兩人青梅竹馬,早已論及婚嫁,誰知江湖上人云亦云,卻把消息傳得如此難聽,可憐蘇少俠聽了這些傳聞,卻該如何自處?盧雲越想越怕,一時間如坐針氈,看他連盡五碗烈酒,兀自覺得不足。正悲飲間,匆見靠窗邊一名酒客也是仰頭痛飲十數盃,看他背對著眾少女,臉面卻對著盧雲這邊,盧雲心道:“這人酒可喝得急了,他又是怎麼了?” 盧雲整晚見著此人,只覺得他好面熟,卻總是想不起他的名號,當下一邊喝著酒,一邊低頭思索,掹聽噗地一聲,整碗酒全吐了出去,弄得自己滿身污穢。 完了……盧雲呆若木雞,他終於認出人來了,那熟悉之至的青年公子不是別人,正是十年前在華山見過的少俠蘇穎超。 全毀了。當年匆匆一晤,兩人不曾說過話,是以雖覺眼熟,卻沒法一下子認出人來,哪曉得蘇少俠根本就坐在酒樓裡,還把海棠的胡說全聽入耳中?屆時他遇上了一幫面販子,還能下拔劍兇殺麼?想到此節,盧雲心中苦也,迳自拿起了大酒壇,咕嚕嚕的灌下去。 這廂盧雲禍從天降,大叫倒楣。那廂九華諸女卻是唯恐天下下亂,便又來了加柴添火,聽得海棠低聲道:“我跟你們說喔,蘇穎超真可憐,他壓根兒不曉得老婆跟人……唉……現下還快快樂樂的辦著喜事,等著當新郎呢。”何凝香啜泣道:“好慘……” 確實慘,九華諸女一齊挑撥起來了:“好慘喔!好慘喔!”何凝香悲從中來,一時滿面愛憐,垂淚道:“不行,我……我不能讓他被人家欺侮,一定要想辦法救他。”海棠、明梅就等她這句話,大喜之餘,莫不競相慫恿:“說得好,蘇少俠身處水深火熱之中,只等何小姐出手相救了,你快去找他吧。”眾女你一言、我一語,或胡亂慫恿、或信口雌黃,正笑鬧間,匆聽樓下傅來叫賣聲:“餛飩面、炸醬麵、大滷麵……每碗十文錢,快來吃吆……” 賣麵的真冒出來了,眾女大吃一驚,忙圍到了窗邊瞧望,連盧雲也伸長了頸子,就想一睹壞男人的廬山真面目。一片悚然問,只見樓下擺了幅臟麵攤,一名胖子搔著頭、樞著腳,正在路邊打著哈欠,想來衛生堪虞。 俗話說了,“一葉之秋”,看樓下面販如此形狀,對比海棠口中的採花面販,眾少女本還有相信的,便都醒了過來,黃巧雲瞧了那賣麵的幾眼,皺眉道:“海棠,你到底說了幾分真話?你說那瓊閣主給面販拐跑了,可是真有此事?” 蘇穎超風流俊雅,乃是江湖有數的大劍客,對比樓下的大胖子,當真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眼見眾女起疑了,海棠不由滿面通紅,忙道:“你們別胡思亂想,這兩碗麵是不一樣的。我跟你們說,那誘拐瓊芳的面販是個武林高手,絕不是樓下這個。” 黃巧雲哼道:“聽你這個那個的,誰又見過哪個了?還不是聽你一個人瞎扯。”海棠有些詞窮了,也是騎虎難下,只得道:“你說話別傷人了,告訴你,我……我真見過那面販一次,信不信由你了。聽得海棠見過壞男人,眾女無不大為好奇,她們打小聽得師長訓誡,早將壞男人視作洪水猛獸,可日常聽得慣熟,臨場卻沒見過,忙道:“你……你真見過他?那人生得什麼形貌?可還俊麼?” 海棠喜孜孜地笑了,正要亂扯一通,忽見眾女瞧著自己,當下改作憂慮狀,沉吟道:“那人嘛……模樣其實也不怎麼好看,只是唇上蓄了短髭,身材修長,那膚色呢……比女人還白還細,一雙眼兒風流桃花,像能說話似的、聽說女孩要給他盯上了,連路都不會走了呢。” 聽得賣麵的採花功力如此深厚,眾女無不暗暗駭然,只在悄悄揣想那賣麵郎的形象。匆聽明梅咦了一聲,喃喃地道:“唇蓄短鬚、膚白勝雪,還生了雙桃花眼,那不是五輔大人楊肅觀是誰?” 這回輪到海棠臉紅了,想來她不知壞男人是何形象,便照心中理想描繪了。其餘眾女倒也滿心狐疑,不知楊大人是否白日洽公,晚間賣麵,倒是值得查上一查。 海棠說完了故事,何小姐心情好轉,便又有了笑容,想來明日定要過去解救蘇大俠了。黃巧雲笑道:“好啦,凝香開心了,海棠你可立了大功。”說著又取出了馬吊牌,笑道:“別說閒話了,來,告麼了、告麼了。”將手指叩了叩桌,把骰子一扔,這會兒便來開賭了。 眾女玩得開心,盧雲卻是心亂如麻,自知闖下了滔天大禍,若要惹得蘇瓊兩人婚事告吹,那自己可真是罪大惡極了,正苦惱間,忽聽樓梯問腳步聲響,湧上了一群人,聽得一人大聲嚷嚷:“他媽的!是哪個混蛋給琦小姐招待的,給老子站出來!” 倒楣事一樁接著一樁,這酒樓裡給琦小姐招待的,自是盧云無疑。他心下叫苦連天,不知自己是否犯了瘟神,事事透著倒楣,百般無奈之中,只得從窗縫向外窺看,卻見樓梯裡上來了十餘人,或著家丁服飾、或身穿喇嘛袈裟,為首之人身形高眫,罩著件斗篷,料來頗有權勢。他抓住了掌櫃,喝道:“雜碎東西!你說琦小姐的情人在哪?快給指認出來!” 眼見惡霸爭風吃醋,卻又衝著自己而來,盧雲心下苦嘆,想他這輩子學堂苦讀,豈料老來居然淪落到當街鬥毆、爭奪美女的慘狀?他嘆了口氣,正要出面招認,那掌櫃卻已叫起冤了:“王爺呀!冤枉啊!琦小沮哪來的情人了?老朽在這兒待了幾年了,別說一個,連半個也沒瞧過,您瞧這不是天大的誤會是什麼?” 那高眫男子是個草包,聽得此言,登時信了,便暍道:“好了!信你一回!下次再有什麼不三不四的東西過來騷擾她,你可得趕緊給我通報!讓我給你們擺平!聽到了沒?”那人好似權勢極大,全場竟是唯唯諾諾,無人作聲,卻在此時,聽得噗嗤一笑,聽得一名少女掩嘴低笑:“不三不似的東西,這不是說他自己麼?” 海棠闖禍了,那人本在好端端的與掌櫃說著話,陡聽這天外飛來的譏笑,霎時怒火上升,厲聲道:“是誰發笑,給我滾出來!”海棠哼了一聲,自管玩牌,卻也不去理會,那胖大男子左顧右盼,眼見整層樓的客人都低頭垂首,不敢稍動,唯有海棠這桌兀自大剌剌的玩著牌,霎時走了過來,森然道:“他媽的下賤婊子,給老子站起來了。” 那掌櫃的見要鬧事了,趕忙上前苦勸:“魯王爺,千萬別這樣,咱們萬福樓也不是沒人照應,到時候您傷了客人,咱們告上官府,那又是何苦呢?”砰地一聲,掌櫃的給人反手一掌,打得趴下了。眾伙計大驚失色,全都湧了上來。海棠終於火大了,霎時重重一拳槌上了桌,怒道:“什麼玩意兒!是姑娘笑的又如何?你想如何啊?” 海棠行俠仗義,那人卻不禁捧腹狂笑:“我想如何?我想如何?你奶奶的小騷蹄子給老子看清楚!你親爹是誰!”霎時將斗篷掀開,露出內裡的靛青天龍,來人赫然是位朝廷郡王。 “參見魯王爺!”滿場伴當跪了一地,喊出了來人名號。海棠啊了一聲,這才知道惹上天大麻煩了,這魯王允蹠億萬家財,兒子載棋更是當今八世子之一,連大都督都未必招惹得起,自己卻頂撞了他,這該怎麼辦呢? 海棠怕了起來,嘴上卻也不好示弱,只得道:“明梅、翠杉,咱們走,不必和這種人羅唆。一眾師妹趕忙起身,正要隨大師姐離開,卻給魯王爺攔住了,聽他嘿嘿笑道:“他奶奶的騷賤淫婦,今夜找不到琦小姐,剛好找你們幾個丫頭消火。 ”說著朝桌子一指,厲聲道:“全給我坐下了!” 眼看獸爪子便要觸到身上,嚇得兩名師妹驚叫下已,海棠身為大師姐,自不能讓師妹受辱,當下刷地一聲,抽出了腰問短劍,喝道:“走開!”魯王哈哈大笑,居然邁步向前,淫笑道:“你敢在郡王面前拔劍?你可曉得這是死罪麼?” 對方益發進逼,慢慢呼吸相聞,手掌更朝腰際摟來,海棠心下害怕萬分,怎麼也下敢動,眼看魯王爺伸出大手,已然撫上了海棠的纖腰,正要亂摸一通,卻聽嘿地—聲,黃巧雲當面搶上,對著他的肚子便是一棍。 砰地一聲,魯王爺吃痛,霎時身邊飛影閃動,兩名紅衣喇嘛從旁搶上,竟在間不容髮之際捏住了黃巧雲的手腕,喀地一聲,勁力發動,卸下了她的短棍,跟著把手一舉,已如抓小雞般的將她提起。海棠大驚失色,顫聲道:“你……你別亂來,我們是九華弟子,你……你休得無禮。”海棠自道來歷,魯王卻反而哈哈大笑:“我說是仗著誰的勢頭來著?原來是艷婷那婊子的徒兒,有其師必有其徒,來,你們幾個剛巧都來陪酒吧,算是見習見習!” 眼看對方辱及師門,海棠、明梅驚慌不已,只得望向何小姐,盼她出言相救。奈何這千金小姐禁不起嚇,此時早已縮到了牆角,只在低聲啼哭。 情勢如此,盧雲已是不能不出面,他把臉一沉,緩緩放下了酒碗,正要站起身來,卻於此時,聽得一人搶先道:“放開她。”全場眾人轉過頭去,只見窗邊站起了一名酒客,背向眾人,手上卻拿一隻油布包,想來是他放話了。魯王哦了一聲:“臭小子,想要英雄救美是嗎?” 油布抖開,一柄長劍露了出來,那酒客靜靜地道:“這是京城,你得守法。”魯王爺狂笑道:“法?老子就是法,你抓我送官啊?”那酒客的話很少,只慢慢拔出劍來,只見他左手又腰,背身斜勢,那模樣當真非同小可。魯王冷笑道:“來了個妄人,先拿下了。” 一名喇嘛向前行來,採手來抓,那酒客微一轉身,輕飄飄地一劍刺出,便朝對方的腰腋而去。那喇嘛練了大手印的功夫,見這劍毫無力道,自也不來怕,正待徒手來抓,卻於此時,劍尖微微昂起,搶先抵住了喉頭。 “記得。”那人淡淡地道:“這裡是京城,臥虎藏龍。”把手一拉,將黃巧雲帶到了懷裡,仗劍護住了她。樓上酒客見他如此俠氣,莫不高聲喝彩,魯王大怒道:“叫什麼好?誰敢叫好?我就打誰!” 來人劍法如此精妙,竟在一招內製住敵手。黃巧雲滿面羞紅,自知這是華山劍法,他急急雲看那名酒客,卻見他生了一雙貓兒大眼,臉上帶著幾分憂鬱,驟然問“啊”了一聲,已然認出了此人的來歷。 黃巧雲認出了劍法,其余少女卻也認出了長相。一時紛紛驚呼道:“蘇穎超!” 慘了……那大名鼎鼎的華山掌門、“三達傳人”蘇穎超,原來早就來了。他不只聽到了海棠的說話,也已聽到了何小姐的心事。 眼看夢中情郎乍然出現,何小姐下禁心花怒放,正要上前羞羞相認,可滿面暈紅中,怎麼都無法上前,驟然之間,腦中一陣暈眩,她“啊”地一聲輕呼,身子向後便倒,聽得嚶嚀一聲過後,黃巧雲給人撞得滾了開來,蘇穎超懷裡卻多了一名暈倒少女,看那弱不禁風的怯模樣,卻不是絕世美女“海棠”,卻又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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