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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 第五章靈吾玄志(2)

英雄志 孙晓 11288 2018-03-12
可憐的仲海,他打一開始就錯了,他根本不該造反。因為這人間必然誕下一位最高王者,要為人間造福,便該向萬王臣服,這個道理伍定遠懂、秦霸先懂,卻只有秦仲海一個人不懂。 仲海……投降吧,千萬別步上父親的後塵,孤寂悲傷地死去……下跪吧,別逞強了…… 伍定遠嘆了口氣,他瞇眼瞧望手中軍刀,茫茫然間,他忽然啊了一聲,輕輕說道:"殺!" 瞬時之間,伍定遠腦中一陣暈眩,他也瞧到了秦仲海的道路…… "業火魔刀!" 天下反逆心中的最高聖物,便是業火魔刀! 武林間口耳相傳,如果一個人有報不了的仇、心裡有解不開的恨,最快的雪恥法子不是去搶武林秘笈,而是去奪取"業火魔刀"。武林秘笈屬於強者,弱女孤兒搶不到,搶秘笈不易,練秘笈更難,武林秘笈屬於智者,搶了也未必悟得道。那秘笈好生勢利,從來只眷顧幸運兒,而那弱女孤兒的啜泣聲,卻只有魔刀聽得到。

"殺!業火魔刀!"耳邊爆出一聲雷,打得伍定遠身子前傾,已然單膝跪倒。 毫無憐憫的人世間,虎吃羊、強欺弱,在那殘酷六道裡唯一的奇蹟,便是業火魔刀。魔刀真公平、魔刀最大方,它不會緊緊跟隨強者,無論來人是弱女還是孤兒,只要摸到刀柄的一剎那,願拿自己的生命交換業火,魔刀便會為他們燃起希望之光,賜予弱女孤兒無上神力。 不必練、不用學,拋卻生命的一刻,天地裡已後起了萬丈魔光,小孩拿了,可以伏熊屠虎,女人拿了,可以斃武林高手於刀下。一旦落到練武人手中,便足以挑戰萬途王的百萬雄師,縱使最後不免自殺身亡,可死前卻能有無數人陪葬。 "時日何喪?吾與汝俱亡耶!"伍定遠咬緊下唇,耳裡彷彿聽到碗兒羊兒的哭聲吶喊,它們殺紅了眼,一頭撞死了獅子老虎,鬧得百獸同歸於盡……

地獄業火,焚我殘軀,要想打贏最後一戰,秦仲海必須會合魔刀,那一刻,他不只是天下無敵而已,而是要加冕登基,成為真正的魔王。喪心病狂的時刻到來,他什麼都不顧了,他會直闖最後一關,他不只要殺死皇帝、殺死百官,他還要殺死所有心愛的人,他要炸掉人間,連老天爺一起打死,不讓造物生精靈…… "哈哈!定遠啊……別再假仁假義了!"面前的軍刀好似發出了嘲笑聲,這樣哈哈笑道:"反正虎定得吃羊,強定得欺弱,何如讓我一次殺光吧?哈哈!哈哈!" "喔!喔!喔!喔!"伍定遠咬住牙齦,在眾人的注視下,他眼泛淚光,狠命握住了那柄軍刀,他要阻止天崩地裂。伍定遠容情可怕,肥秤怪自是嚇得全身發抖,駭然道:"他媽的,朝廷不是才在襄陽打勝仗了麼?怎又搞成這鬼模樣?"

此言一出,登時提醒了眾參謀,卻也提醒了伍定遠。念及襄陽大戰的種種異狀,諸人心下莫不暗暗驚疑,畢竟怒王行踪成謎,一切全始於襄陽大戰,可該役為何得勝,怒王何以轉進,大都督卻是三緘其口,不曾交代緣由。 眼看眾下屬瞧望自己,伍定遠卻又低下頭去,一語不發。此時此刻,全場只有他一人明白種種內情,可身為大都督,他有許多話不便說,縱使明朝便要天崩地裂,他也還是得把許多事窩藏在心,這便是總帥的使命。 眼見鞏志軍眼瞧著自己,伍定遠深深吸了口氣,自知情勢非同小可,須得立時查訪魔刀的下落。站起身來,便道:"法會差不多開始了,咱們該去祖師殿了。" 大都督稍稍起身,便聽"啪啪"兩聲,棚外焦勝軍靴重重踏地,已要替上司開道。

滿場人眾莫不暗暗納悶,可伍定遠一個字也不交代,他只深深吸了口氣,正待邁步離開,忽聽啪地一聲,好似踩著了什麼東西,高炯低頭去望,卻見伍定遠的腳下多了只信封。 古怪的信封,不知打哪兒來的,高炯微感訝異,看這信封並非官書公函,也不是正統軍的奏報,倒似是一封私函。他隨手拾起,遞給了陳得福:"這是你帶來的喜帖麼?"陳得福咦了一聲,趕忙拾起,只見收畫處簡簡單單寫了八個字,低頭念道:"定遠吾兄帳前動啟…這…這是什麼啊…" 話聲未畢,高炯心下一凜,便已夾手奪回了。眾參謀圍攏過來,看這封信確非朝廷公文,若然,上頭會寫滿長長的官職,又是什麼"茲特轉奉一等精忠威武侯五軍大都督",又是什麼"恭呈西北掃逆軍兵馬大統帥伍公定遠",絕不敢稱兄道弟、潦潦八字應付了事。

大都督權勢極大,時時會收到匿名來信,內容若非揭發政敵陰私、便是某甲挾怨報復某乙,總之就盼拉攏威武侯,以謀利益。伍定遠不願收來歷不明的東西,沉聲便道:"是誰送來的信?"高炯低頭去看左下角署名,不由蹙眉道:"是一個叫…叫……"他遲疑半晌,只得將信箋交給首席參謀,鞏志疑目去看,霎時便見到了一處古篆私章,他勉強辨認題印,說道:"靈吾玄志。" 靈吾玄志?眾參謀聽這名字古怪,心下自感納悶,卻聽咚地一聲,大都督不知怎地,竟爾撞著了凳子,一旁呂應裳眼明手快,趕忙湊手過來,替伍定遠扶回了凳子。 高炯喃喃地道:"靈吾玄志?這是和尚的法名麼?"靈吾玄志,前兩字頗似和尚的法號,便與靈定、靈真等人相仿。可少林前有"智定音真"、後有"真玄如識",卻沒聽過這位"靈吾"。伍定遠見眾人望向自己,卻不打理,只深深吸了口氣,將目光轉向高炯,問道:"這封信怎麼來的?是你帶來的麼?"高炯忙道:"都督誤會了。屬下方才見您腳下多了一封信,怕是華山那位小師兄的東西,這便出言提醒了。"伍定遠嗯了一聲,只是不置可否,接著轉頭問華妹、阿秀:"你倆方才可見到這封信了?"

先前伍定遠滿面忿恚,容情怕人,阿秀與華妹嚇得呆了,自不曾留意地下情狀,便一齊搖了搖頭。伍定遠嗯了一聲,也不再多問,看他目光向地,不住朝棚內棚外掃蕩,似想查出什麼蛛絲馬跡。眾參謀滿心訝異,忙道:"都督,這信有何奇怪麼?"伍定遠搖頭道:"是沒什麼奇怪,我只是想弄個明白,到底這封信是怎麼進殿的。"說話間垂目四顧,仍在搜索可疑情狀。 適才從楊神秀入棚,乃至於宋通明進來、華山門人送信,這花棚里人來人往,卻沒人留意地下是否另有古怪。自也無人曉得這封信是何時進來的,高炯蹙眉道:"啟禀都督,您的武藝天下無雙,要有人偷偷把信擱到您腳旁,那還瞞得住您麼?說不定這封信早就擱在這兒了。"

眾人頷首稱是,以伍定遠的耳目之靈,確實沒人瞞得過他。哪知伍定遠毫不放鬆,只抬起頭來,道:"不對,我腳邊沒有這封信。"他凝視著陳得福,正色道:"小兄弟,你適才撿著喜帖,可曾見到這封信?"陳得福哪裡知道什麼?只是訝異道:"我……我沒有看到啊。"伍定遠深深吸了口氣,目望群英,森然道:"瞧,這封信決計是後來進殿的。" 眼見大都督目光銳利如鷹,一掃平日內斂氣象,眾參謀自是滿心納悶,卻也不知此事有何偉大之處,高炯便道:"如此說來,這信八成是那位宋少主帶進來的。再不便是……"說話間,伍定遠站回方才撿到信封的所在,沉吟道:"方才誰離我最近。"

高炯答道:"是我。"伍定遠點了點頭,目光轉了過來,朝高炯身上打量。高炯忍不住大吃一驚,顫聲道:"都督……您……您該不會覺得是我……" 伍定遠沒有說話,可也沒移開目光,那眼神卻已道盡了一切。眾人滿心訝異,順著都督的目光去瞧,只見他怒目望向高炯的右臂。那眼神之銳利冰冷,彷彿便是一柄利刃,欲待看透屬下的盔甲,瞧瞧皮肉上是否別有異狀。 眾人心下一凜,都曉得大都督動了疑心,他懷疑高炯有嫌疑。可說也奇怪,這裡每個人都是自己人,卻能有什麼嫌疑呢?便算是高炯帶來了這封信,那又有什麼了不得? 場內全都安靜下來了。聰明的如呂應裳、鞏志,都已猜出了幾分內情,其餘傻憨天真如華妹阿秀,雖不知發生了何事,卻也曉得高炯可能做了什麼壞事。霎時全場交頭貼耳,眼光卻都停在高參謀的右手臂上,人人心裡都猜想著,那右臂上究竟有何古怪,是有"精忠報國"四個字?還是有"他日若遂凌雲志"?一時之間,或猜或忌、或驚或疑,高炯身處嫌疑之地,已是紅了眼眶,他猛將軍靴一踏,當地大響,居然解開盔甲環扣,露出了精壯的上身。

高炯年紀不輕了,四十來歲的人,筋肉仍見剛強粗壯,他大吼一聲:"正統軍斷事參謀高炯!誓死效忠大都督!"軍靴重重一踏地,將身向左急轉,坦然展露右臂。 眾人眼裡瞧得明白,只見高炯的右臂結實相壯,上頭一沒有刺花,二沒有胎記,甚且連疤痕也沒有。直可說是清清白白,絕無一分嫌疑。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華山眾人自是一頭霧水,一不知這"靈吾玄志"是誰,二不懂那信有何古怪,三更不解大都督在緊張些什麼。算盤怪忙道:"走了、走了,趕緊把喜帖發一發,早些回去睡覺了。"肥秤怪苦笑道:"是啊,快走了、快走了。"他見伍定遠模樣古怪,早已心裡發毛,正待溜之大吉,猛見一隻鐵手平舉過來,擋住了通道。

大都督沒有開口,可他的意思很明白,事情沒有水落石出前,誰都不許走。呂應裳雖不知內情如何,卻也不願無端得罪大都督,當即上前一步,道:"大家都來我這兒。"肥秤怪、陳得福等人如遇皇恩大赦,忙竄到呂應裳背後去了,排做了一串。 寒風凜冽,天邊飄落了朵朵雪花,伍定遠還是不曾說話,他將鐵手放落,跟著那張國字臉緩緩轉來,靜望群賓。高炯給冷風一激,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可未得都督號令前,他也不敢穿衣。 此時此刻,高炯沒嫌疑了,可棚裡上從鞏志、下至阿秀,連同大都督在內,一共還有十二人,這封信究竟是誰帶進來的,須得查個明白。 便在此時,猛聽噹噹兩聲響,燕烽二話不說,便也將盔甲除下,脫去上衣。棚外焦勝本等著開道,陡見燕烽、高炯輪番脫衣,便也跟著卸甲了。算盤怪一旁瞧著,不由駭然道:"操你奶奶,敢情又要脫衣檢查了?" 荊州廟裡打得頭破血流,全為了熊俊要搜百姓的身,誰曉得脫人者人必脫之,看這正統軍慣常對百姓脫衣搜身,原是其來有自,竟是從本營開始脫起。 眼見伍伯伯發起蠻了,阿秀從來機靈識相,忙快手快腳脫掉了上衣,道:"伍伯伯,褲子要不要脫……?"華妹臉上一紅,忙道:"爹,阿秀好討厭。" 這話雖然好笑,但此時伍定遠滿面肅殺,卻無人笑得出來。沒人知道大都督究竟想做什麼,怒蒼匪寇出身草莽,身上多有猛獸刺花,或書"恰如猛虎臥荒丘",或道"敢笑黃巢不丈夫",可此地人人都是善良好人,誰會是怒蒼奸細呢?或者說,倘若真間諜,誰會笨到在身上刻記號、做文章?那豈不是自找死路麼? 今夜此地,伍定遠又變成了伍捕頭,他靜靜打量棚裡的每一個人,目光深沉,如獅虎,如鷹隼,肥秤怪見他瞧著自己,不由諂笑道:"伍老弟啊,你該不會也要我脫……"那個"脫"字才出口,卻見伍定遠目光撇來,似在瞪視自己,肥秤怪嚇了一跳,便想溜將出去,可腳步才動,伍定遠已然搶占先機,擋在他面前三尺。 雙方相距三尺,尚稱有禮,再要靠近一尺,那便會呼吸相聞了。呂應裳察言觀色,自知有大事發生,他不願無端得罪權臣,率先解開了衣袍,朗聲道:"華山門下!給伍爵爺一個面子,讓他老人家明日,我等並非西北匪人!" 啪啪兩聲響,呂應裳已將內衫外衣盡數解下,奮力抖了抖,看得出來,呂應裳狀似屈從,實則心中極其不快,那"匪人"二字更是拖得極長、眼見伍定遠神色木然,肥秤怪一臉苦笑:"伍老弟,你們這幫武人真是怪得可以,我可總算見識了。" 說話間便也脫了上衣,露出肥滾滾的肚子。算盤怪則是斜瞄了翠杉一眼,冷笑道:"他媽的,今日讓你們小娘一飽眼福。"當下扭了扭屁股,竟然先脫褲、再脫衣,成了個精光赤。 此時連陳得福也脫了,掃把福霉氣沖天,到哪兒都撞見倒霉事,-見大都督目光飄來,趕忙脫光了衣物,一時露出了瘦瘦的肚皮,與那細細弱弱的臂膀。 場裡每個人的手臂都清白,自無一人有嫌疑。棚外寒風吹來,冷得阿秀猛打噴嚏,陳得福也是直打哆嗦。場面極其古怪,棚外有經過的,猛見大隊男子赤條條站著,莫不嚇得繞道而行。算盤怪暴吼道:"伍老弟,咱都光屁股了!你到底還要幹啥!快說啊!" 一片寂靜中,伍定遠目光迴轉,來到了二男二女身上。全場僅剩四個人沒脫,大姑娘是翠杉,小姑娘是華妹,另兩位男子則是伍定遠的本部參軍,一位是首席參謀鞏志,另一個則是掌糧宮岑焱。若說誰有賺疑,必是這四人之一。 翠杉綺年玉貌,萬萬不該逼她脫衣,可華妹是都督愛女,又何嘗能攘她解帶? 至於鞏志,此人更是首席參謀,自有其威望份量,又豈能任意猜疑?說來最便宜的便只剩一個岑焱了。 果不其然,全場的目光都瞧向了掌糧官,好似問他為何不脫;岑焱乾笑道:"大冷天的……兄弟們,咱……咱怕冷啊……"這話十分逗趣,可眾人目光凜然,卻無一人陪他說笑。算盤怪更暴吼起來:"快脫!冷死我啦!" 岑焱唉嘆兩聲,將環扣打開,露出了一身松皮垮肉,胸口還一條大傷疤,卻是在戰場上受得傷,頗為醜惡。看他之所以不脫,卻原來是怕丟人現眼了。他臉紅靦腆,眼見陳得福偷看著自己,不由呵呵一笑,向他揮了揮手,又朝翠杉偷偷瞄了一眼,嘴角隱隱含羞。 岑焱過關了,下一個是翠杉。她雖然跟著都督夫人學武功,可連呂應裳這等身份都脫了,她憑什麼拿翹?眼見眾男子的目光瞪視自己,翠杉滿面害怕,急忙去拉華妹的衣袖,低聲道:"小姐,幫我求個情……"華妹立時大喊道:"爹!我倆不用脫,對不對?" 治軍之道,首在公平,華妹與翠杉若能擺架子不脫,呂應裳豈不平白受辱?果然伍定遠低下頭去,他既未點頭,也不搖頭,好似無甚逼迫之意,可也沒說她倆可以過關。 場面僵持了,沒人敢出言催促,卻聽算盤怪色瞇瞇笑道:"快脫啊,嘿嘿,不脫怎麼知道好人壞人呢,嘿嘿……"話聲未畢,便聽呂應裳道:"師叔,噤聲。" 氣氛隱隱不對,真兇呼之欲出,翠杉身為都督夫人的愛徒,如今卻要受辱,她珠淚欲垂,一時咬住了下唇,不知自己該不該脫,華妹也呆住了,喃喃地道:"我才不要脫,爹,我可以不脫,對不對?"身為伍定遠的女兒,華妹若是懂事,她便該顧全爹爹的臉面,可這小女孩兒不單是都督愛女,她還有個娘。果聽華妹大愧起來:"不脫!我絕對不脫!華妹要找娘!娘!" 翠杉附和道:"對!我們去找師父。"抱起小姐,正要朝棚外奔去,卻聽刷地一聲,一柄腰刀攔住了去路,聽得燕烽冷冷地道:"且慢!" 刷地一聲,鋼刀迳朝翠杉斬去。一片慘叫之中,燕烽還刀入鞘,轉看翠杉,右衫衣袖卻已裂開了,眾人凝目望去,只見丫環的右袖已給刀鋒削破,透出了晶瑩肌膚,卻沒傷到皮肉。 燕烽看似冷酷,其實是在幫她,這是個折衷辦法,一能顧全大都督的旨意,二也能讓翠杉全身而退。燕烽躬身抱拳,凜然道:"杉妹,公務當前,多有得罪。" 正欲伸手過來,卻給翠杉用力推開,大愧道:"走開!你憑什麼弄破我的新衣裳,走開!" 愧叫之中,翠杉的手臂露出來了,晶瑩美麗的肌膚,白嫩柔細,不見一點疤痕。 眼見翠杉愧得淒慘,燕烽則是滿面尷尬,無論是否該賠新衣裳,翠衫都過關了。可憐還有個小女孩兒一臉驚惶,卻是華妹了。此時連丫鬟沒事了,卻要她怎麼辦? 呂應裳一旁忖量,其實最可能送來密信的便是華妹,因為伍定遠最不會防備的便是女兒。有心人若要對正統軍下手,必會利用這天真小女孩兒,讓她對付自己的父親。當然,呂應裳不想見到這樣的事,無論是誰教唆,那都太可怕、太可恨了。 眼看華妹呆在當場,高炯朝阿秀推了一把,附耳說了幾句話。阿秀哈哈大笑,霎時當仁不讓,便已沖向華妹,喊道:"華妹!多有得罪!"嘶地一聲,阿秀依樣畫葫蘆,已然扯破了華妹的衣袖,正要連裙子一起扯落,卻聽啪地一聲大響,已然挨了一記大耳光。 出乎意料,卻也讓人鬆了口氣,華妹過關了。高炯、燕烽都是明白人,自知翠杉與華妹都是女孩,自不可能命她倆當眾寬衣。可要壞了都督的規矩,那也是大大不該,便只能先斬後奏了。呂應裳等人看在眼裡,心中自也暗暗佩服,均知這幾位軍中參謀甚是機敏,頃刻間便已找到了調解辦法。 不過同樣是參謀,為何有人機靈解事,卻有人號稱首席之尊,卻至今不言不動呢? 全場的目光轉到最後一人身上,此際還有嫌疑的,只剩下了他。眼見眾人望著自己,鞏志不驚不惶,反而微微一笑,他將雙手提起,緩緩抱胸,瞧那模樣,竟是不肯脫了。 首席參謀對上了大都督,情勢前所未見,眾人都是駭然出聲。正統朝十年同袍,伍定遠想起了戰場上的情份,自將頭低了下去,他拿著那封信,身子微微發抖。 看得出來,伍定遠很難過,他的眼眶迳自紅了,因為正統軍已然找到了臥底。 眾人雖不知內情如何,卻也曉得事情已經告一段落了。即使荒唐如肥秤怪、鹵莽如算盤怪,此時沒人敢說話,呂應裳第一個穿上了外袍,其余華山門人也都穿回了衣衫。氣氛異常肅殺,連華妹也不敢愧了,阿秀輕輕將她拉到一旁,以免更增伍伯伯苦惱。 高炯身為參軍第二把交椅,自不願自家人打吵成一團,他急急走了過來,細聲道:"鞏爺快脫吧……連人家呂大人都給咱們面子了,大夥兒自己人,您這又是何必……"鞏志打斷了說話,搖手道:"別再說了。正因是自己人,所以我才不想脫。"說話間居然就地坐了下來,看他雙手環在胸前,竟打算和上司耗上了。 一片沉默間,遠處鞭炮串響,百官人潮轉向,全朝祖師殿方向行去,想來祈雨法會已要開始了。肥秤怪顫聲道:"爵……爵爺老弟,咱們……咱們可以走了麼?" 一切都已水落石出了,伍定遠也不願再說什麼,他連看都不想多看鞏志一眼,只轉過身去,自將信箋封口拆開。 一封怪信,鬧得天下大亂,此時人人都想知道,這信裡到底裝了什麼?上起呂應裳,下至陳得福,人人都伸長了頸子,只想一探究竟、撕地一聲輕響,信封終於拆開了,伍定遠瞇起了眼,將信封望下倒了倒,內裡卻不見信紙飄出,伍定遠微微咬住牙關,正要將信封揉成一團,陡在此時,封套裡還是墜出了東西。 宛如惡夢一樣,信封裡掉出了第一張紙,兩片、三片、四片……在眾人的注視下,共有五張紙片飄出,全部來到了鐵掌上。伍定遠深深吸了口氣,垂目去望,陡在此時,他額頭青筋暴起,霎時身子好似給雷電所擊,一陣搖晃之後,棚裡紙片飛揚,竟爾四散墜地。 區區幾張紙頭,又非萬斤巨石,怎能壓垮了真龍?高炯滿心詫異,急急湊近來望,赫見紙上如此寫就:"五軍大都督府通令各州縣衛所,本票抵白米一石,見票兌糧,偽造者斬。" 眾將大驚失色,面前正是五張糧票,赫是適才贈給王一通的軍餉!那是人家滿門老小的救命錢,卻居然給人搶奪回來,放入這只信封裡。 "大人!謝謝!我替我家老小謝謝您!您是天下最好、最好的大好人!" 彷彿聽到了王一通的悲憤愧喊,伍定遠身子慢慢下彎,他的口中嗚嗚低吼,好似給人重重打了一拳,陡然間,他直起了身子,雙手持刀,縱聲大嘯。看那面貌赫是憤怒猙獰,吼聲到處,更逼得花棚上下震動不休。 棚外百官眷屬聽聞怪吼,一個個驚惶走避。棚內十來人或尖叫、或害怕,全都掩上了耳,伍定遠暴吼一聲,猛地轉過身來,狠狠瞪視鞏志,那眼中滿蘊怒火,似在逼問鞏志,他為何做這種事? 兩人相處經年,默契自是非常,鞏志見得上司的眼神,便已明了他的心事,當即緩緩站起,說道:"男子漢大丈夫,一言而決,大都督,鞏志要你親口說,您是否當我是自家弟兄?" 鞏志的眼神堅定執著,可伍定遠仍是咬牙切齒,那目光緊盯著鞏志的右臂,意思很明白,他不要聽,他要看!當此嫌疑關頭,鞏志自也明白上司的猜疑;他嘆了口氣,幽幽地道:"都督,您想剝我的衣裝,須得稍待片刻……"說話間,便從腰際拔出一柄短槍,抵住自己的太陽穴。 火槍現身,眾人無不嚇了一跳,眾參謀大驚道:"鞏爺!你要幹什麼?"鞏志搖了搖手,示意同儕不必多勸,他目望定遠,柔聲道:"都督,臨別前一言相贈,盼你醒悟。" 場面急轉直下,看得出來伍定遠嚇了一大跳,他眼眶泛紅,雙手緊緊握拳,那臉色茫然苦楚,似想大聲懇求,卻又說不出口。鞏志低低嘆了口氣,輕聲道:"都督,在這眼見為信的年頭啊……"他閉上了雙眼,苦笑道:"何如眼不見為淨?" "眼見為信"、"眼不見為淨",在這杳渺人間之中,很多事不要追根究底…… 否則第一個害死的是自己。此時雖是萬分火急,可棚裡呂應裳,高炯、燕烽等人……無不大為震動。 眼看鞏志即將命殞,伍定遠大喊一聲,便要撲前去救,陡在此時,聽得咚咚之聲響起,花棚木架給人敲了敲,聽得一個清雋嗓音道:"定遠,你在裡頭麼?" 眾人一齊回頭去看,但見棚外佇立了一名英俊男子,看他身穿一品孔雀文臣官袍,俊眉鳳目,左手叉腰,說不出的輕鬆愜意。陡見此人到來,華妹好似見到了救星:"楊叔叔!"阿秀則是大驚道:"老爹啊!"說著便望翠杉裙下去鑽,打算先避風頭。 不消說,來人自是當今中極殿大學士,五輔重臣楊肅觀。楊大人現身,鞏志立時放脫槍柄,眼見鞏師爺打消死意,呂應裳自也鬆了口氣,正欲上前為眾人緩頰,猛聽一聲吐納,棚里後起了刺目紫電,逼得呂應裳遮住了雙眼。 還沒人明白是怎麼回事,地下糧票已給吸了起來,那紙票上滿佈電光,已從那隻斑駁鐵手中激射而出。 紫電便是大都督的氣勁,一旦雜入紙張之中,那糧票便如剛鏢飛刀,銳可斷喉,奈何五張飛紙來勢太快,棚裡竟無一人察覺異狀。連尖叫聲也沒了,滿場男女宛然木石,唯一能動的只剩呂應裳一人,奈何他能動的地方也不多,他只剩眼珠還來得及轉。 太快了,眼皮還沒眨,華妹還在笑,阿秀還在逃,陳得福也還在打哈欠,可那五張紙片早已飛出了十尺,足足比飛箭快了十倍以上。 世上能看清楚弓箭飛行的人並不多,能看清槍子兒發射的更少、身為華山的大師兄,呂應裳雖沒寧不凡的武學造詣,卻有寧不凡的見識眼光。剛巧不巧,他能看見槍子兒飛行,所以他的眼力還追得上這五張糧票。 紙如果夠快,可以割傷手,如果快到不可思議,那便可以砍頭。呂應裳自知扭頸太慢,便猛力轉動眼珠,一陣發疼之後,便也讓他追上了糧票。 幽幽暗暗的花棚裡,紫氣奔騰,眼中有雷電般的東西削空飛出,它們發出了尖銳吼聲,已從焦勝胸前擦過。焦勝沒有知覺,他連眼皮都還沒眨,馬甲便給割破了。 焦勝後頭還有一個人,那是楊大人,他才走進花棚,臉上還掛著他的瀟灑微笑。 卻不曉得他已踏入了僱肱關,快逃啊……呂應裳雖想發聲示警,奈何喉頭卻沒了聲音,這不是因為驚駭,而是因為來不及,那五張糧票便像天際撒下的流星雨,而呂應裳也成了星空下的許願少女,一切就是來不及。 生死之際,猝不及防,那紙片已然飛抵楊大人面前半尺。呂應裳拼出氣力,喉頭擠出"喔"地半響,便在此時,楊大人總算也有了知覺,他的眼珠裡現出紫電,他應該也見到了飛火流星。 紫電當胸射來,此時此刻,避是避不開的,紙鏢與要害咫尺相距,若想伸手去攔,這五張糧票迅如雷電,一旦失之毫釐,壽歲便要差之千里。更何況五枚紙鏢連番打來,除非千手觀音在此,絕難一次盡擋。呂應裳全身涼了半截,心裡只剩下三個字:"怎麼辦?" 怎麼辦?楊大人手腳不夠快,倉促之際撲不下糧票,楊大人也未練成金剛不壞體,傻站便如同等死,當此性命攸關之際,他能怎麼辦? 不怎麼辦,楊大人來不及逃,來不及擋,他總算還能祝禱。只見他雙掌虛心合十,含笑如掬水狀,看那食指恰巧不巧,指甲尖兒伸出,恰恰巧擦過了糧票邊緣。 嗤地一聲氣響,紙鏢去路偏移,便給第二張糧票撞上,兩張紙票去路稍緩,便讓後兩張撞個正著,一時之間,四張糧票全慢下來了,驟然間最後一張糧票狂衝而來,一聲大響傳過,棚裡紫氣煙消雲散,五張糧票輕飄飄地凌空飛舞,宛然便似天女敵花,轉看楊大人的指甲尖端,卻也給削落了一小片,便如剪刀裁過了一般。 呂應裳呆呆瞧著,一駭於真龍的"強",二懾於楊大人的"準"。此人無愧是天絕傳人,一步未動,半招未出,單憑雙手虛心合掌,挪移食指半寸,便在間不容髮之際替自己消災解厄,其間巧妙說來你過二字,"精準"而己。 楊大人替自己解圍了,呂應裳也鬆了口氣,先前沒喊全的那個"啊"字終於脫口而出了。只是馬後砲頗嫌多餘,正待清嗓子遮掩,卻於此時,一道紫光又從面前閃過,忍不住又讓他那"啊"地一聲喊全了。 馬後砲成了馬前卒,阿秀還在逃、華妹還在笑,甚且漫天飛舞的糧票還未落下地來,紙片後便來了比砲彈更快的東西,那是只拳頭,舉世最硬的重拳,發自於"一代真龍"的左臂。 在呂應裳的駭然注視下,伍定遠面容忿恚,左拳如砲彈,後發先至,重重揮向楊大人門面。 先前的票券不過是個開場白,此刻正主兒的大軍方才開到。須臾之間,拳頭距離楊大人門面僅僅兩尺,在大都督的重拳快腳之前,楊大人若想出招搶攻,他決計快不過"真龍之體",他若想與大都督拼摔角、比氣力,那更是自暴其短,現下雙方短兵相接,他要如何替自己解圍? 拳頭來了,夾雜著猛烈拳風,楊大人的頭髮開始凌亂,重拳益發接近,堪堪來到了面前三寸,楊大人慢慢抖過了身子,看他上身右傾一寸六分,左膝提起,上抬四寸五毫,那模樣便像是要彎腰撿什麼東西,只消依勢而下,他便能逃過大都督的鐵拳重擊,而那威震當世的"一代真龍",卻會自行撞上他的膝蓋。 與大都督相比,楊大人顯得很慢,可他非常精準細膩,所以他擋住了快招。呂應裳張大了嘴,心裡的驚嘆敬佩,當真無以復加,嘴角正要展露笑意,猛聽棚內破空聲暴響,剛烈拳風刮面如刀,棚裡燈籠受風搖盪,一陣閃晃之後,眼底留下了殘影。 情勢急轉直下,最後看到的景像很怪,像是大都督沉肩扭腰,他左手的攻勢不見了,轉而緊握鐵手,重重揮出了右拳。 不可思議,大都督原本左拳如勾,全力以赴,絕無餘力留下,可那左臂說撤便撤,右拳仍是說打便打,這天外一擊大出意料,楊肅觀身法再高妙,卻也避不開了。 電光雷閃之際,燈籠受風而滅,眼前一片黑暗,楊大人好似沒察覺鐵拳打來了,他的身子右傾如故,堪堪便要中招倒地之時,楊大人的衣袖拂出,無形袖勁到處,一名女童飛了起來,擋到了雷霆爆炸的龍手之前。 "痛痛!痛痛!"猛聽棚里傳來哇哇大愧,瞬息之間,紫光消弭,勁風褪散,燈籠再次亮了起來,呂應裳口中卻還在"啊"地長聲,總算將那驚呼喊完了。 "啊呀!"呂應裳又次驚呼了,急忙去看華妹,只見她抱緊了楊肅觀,不住啼愧。天幸這女孩兒完好無缺,可嫩頰上給龍手勁風刮過,卻留下了一條紅腫痕跡,宛似給抽了一記大耳光。轉看焦勝,卻也在察看胸前異狀,瞧那馬甲雖厚,還是給糧票割破,露出了內裡棉布。 華妹愧得梨花春帶雨,滿場人眾也都醒了過來,聽得翠杉驚道:"小姐怎麼了?為何愧了?"她慌忙移步察看,那阿秀本等著去鑽她的裙子,便撲到了肥秤怪胯下。 肥秤怪嚇了一跳,望後去跳,撞上了算盤怪,算盤怪慘呼一聲,又壓到了陳得福頭上。 "媽啊!"陳得福本在打哈欠,差點咬上了舌頭。滿場滾得滾、爬得爬,華妹卻仍不住啼愧。聽得楊大人柔和的嗓音響起,溫言道:"崇華怎麼了?不喜歡楊叔叔抱你麼?"華妹撫著面頰,愧道:"不是,剛才像有大蜜蜂飛來,嗡嗡叫著,朝我臉上叮了,好可怕……好可怕……" 大都督動靜如電,全場除呂應裳一人外,無人見到過招情狀,呂應裳偷眼去著,卻見大都督默默垂首,眼中又是內疚,又是難受,只是一語不發。 呂應裳吞了口寒沬,都說"龍手大都督"平時寡言慎行,豈料今日拜見,竟如一尾狂龍,讓人大感害怕。他全身微微發抖,趕忙去瞧鞏志的動靜,就怕這"首席參謀"又起意自盡了。 轉頭望去,恰見這首席參謀也在瞅望自己,只不同的是他雙手持槍,槍口卻對準了自己。 呂應裳大驚失色,不知自己身犯何等天條?正要退讓閃避,卻見鞏志笑了笑,自將短槍收起,插回腰間去了。呂應裳頭皮發麻,也是不明究理,只得轉頭四望,卻在此時,忽見棚外行來了名老者,看這人身做家丁服色,腰間卻懸了柄長劍,再看劍柄上的那隻蒼斑大手閃閃生光,食指處竟戴了只黃金指環。 老者面容沉靜,藏住了殺氣,也隱住了他的腳步聲。以呂應裳的見識,竟也不知他是何時到來的。那老者見呂應裳察覺了自己,便將雙手藏入袖中,掉頭離開了。 場面益發古怪,呂應裳自是全身發冷,忙轉望別處,不敢多看。只見楊肅觀自顧自拍哄華妹,道:"崇華快別愧了,瞧,你爹爹人在這兒,天下沒人能傷你的,知道嗎?"說著便將華妹抱起,朝伍定遠送去。 伍定遠張開雙臂,正要抱住愛女,卻聽華妹大愧道:"不要!華妹不要爹!爹怪怪的,華妹要找娘。娘!娘!"眼見女兒手腳不住掙扎,好似怕極了自己,伍定遠一臉錯愕,竟不知該如何是好。楊肅觀瞧到眼裡,便朝阿秀背後一拍。 阿秀見華妹啼如稚子,早已虎視眈眈在旁,一得父親聖旨,立時捧腹狂笑:"小花花!愧娃娃!天天流淚喊媽媽!三歲小孩笑哈哈!"說著作呼喊尋覓狀,愧道:"娘!小花花真傻瓜啊!你快來把奶啊!" 華妹又羞又氣,忙撲到爹爹懷裡,嗔道:"爹!你瞧他!"伍定遠給愛女抱住了,忙將她緊擁入懷,瞬時之間,眼眶濕紅,竟已灑下淚來。阿秀心下一驚,仰頭去瞧爹爹,卻見他向自己笑了笑,竟似頗有嘉許。 一切風平浪靜了,小孩打鬧,大人說笑,棚裡又成了那個熱熱鬧鬧的元宵夜。 呂應裳是個明白人,自知身在險地,不可久留,忙取了喜帖出來,乾笑道:"楊大人,國丈有帖,請您過目。"楊肅觀接過喜帖,登時哦了一聲,微笑道:"蘇少俠要成親了?恭喜啊。" 眼見楊大人有意寒暄,這回呂應裳卻學乖了,唯唯諾諾間,早已領著一眾門人奪門而出,否則要是跑晚了一步,一會兒棚裡爆炸起火,那可來不及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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