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電話的鈴聲響了又響,姚逢春似是醒了又像未醒,腦袋沉重得像裝滿了一袋鐵砂子,手腳彈動不得,腦海裡像搖船似地蕩漾著,每一根神經都在發痛,鼻孔裡似感覺到有一股難嗅的氣味,喉乾舌燥,就想喝水,可是就是爬不起床…… 電話的鈴聲仍在響著,響著!姚逢春是真醒了,他張開眼,連眼皮都像被火灼過一樣,隱隱發痛,怎麼回事?他自己也搞不清楚,只覺四肢酸軟無力,連彈動的力量也沒有。 “他媽的……”他忽的大叫了一聲,算是這一聲叫嚷給予他很大的力量,可以骨碌翻身坐了起來。 電話的鈴聲真像催命一樣,他拾起了話筒,湊到了耳畔。 “是姚總經理嗎?這一夜睡得可好?”又是那陰陽怪氣的聲音。 “你是誰?這麼早吵醒我幹嘛?”姚逢春咒罵。 “啊,不早了咧!你看過鐘沒有?已經是日上三竿啦!——你怎麼把我忘了呢?我是'陰魂不散'呀!'陰魂不散',你可記得麼?我曾向你聲明過我打算三天之內,把你們竊盜而來的寶物,一一收回!” 姚逢春經過一夜的思考,膽子比較壯了,狠聲說:“你有些什麼本領只管使出來好了,我等著瞧!” 那“陰魂不散”說:“當然,為了節約,不浪費時間起見,我考慮再三,把三天內應做的事情,頭一天就做完了!” “你說什麼?”姚總經理怪叫起來。 “我特意打電話來向你道謝的,你們花了很多時間人力物力運到的國寶,我全收到了,謝謝,謝謝!”說完,電話就掛斷了。 “什麼?……”姚逢春又是一聲怪叫,額上汗如雨下,這是什麼話?所有的“國寶”他全收到了。 莫非已經有了賊竊?姚逢春急忙放下電話筒,連拖鞋也來不及穿了,扭開經理室的房門,竄出門外,乖乖,童通那小子屁股朝天,腦袋貼在地板上,趴著呢,睡得唏哩呼嚕的,像懷春的老母豬,他身畔的一隻酒瓶早就空了。 是醉倒了還是累倒了?不得而知! 姚逢春的鼻孔裡仍是嗅到一股撲鼻難聞的味道,抬眼一看,果真的已是時間不早了,豈僅日上三竿而已,陽光早已投入窗內曬到古玩架上了。 姚逢春再看那幾隻剛由大陸運送到的古物木匣,嚇,全空了!不!沒有全空,還留一件,就是那件稱“萬壽古瓶”的,可是上面卻貼有一張字條,寫著“贗品”二字。餘外的,在木匣子之內,在貨物架上,發現有許多卡片,上面寫著“翡翠觀音一具,領謝,陰魂不散具。”,“八玉馬全套八匹正,領謝,陰魂不散具。”,“玉如意一支,領謝,陰魂不散具。”,“八寶檀香爐鼎一座,領謝,陰魂不散具。”,“夜光珠金身彌陀佛一座,領謝,陰魂不散具。” 在最後一張卡片的背面後還批了一行小字,“萬壽古瓶乃是贗品,早經竊賊調包,恕不點收,敬祈察諒,陰魂不散具”。 媽的,這賊人好大的氣派,偷了東西,還打出收條,貨真價實的東西全給取去了,贗品還拒收,這成什麼名堂? 姚逢春嚇得魂出軀殼,他看完每一張卡片,就差一點沒有昏倒。姚逢春原是有著高血壓症的,他四肢癱軟,跌坐在地上,恍恍惚惚地過了一段時間,好容易清醒過來,就差一點沒有哭出聲來。 很奇怪,這古玩店的門窗還是鎖得好好的,連一點縫隙也沒有,賊人會從哪兒進來? 童通那小子還像一隻被蒸過的腳魚,趴在那裡,連動也不動。 “有賊呀……”姚逢春怪叫一聲,如著了瘋狂症般,他自地上爬起,打開了古玩商店的鐵閘大門,奔向密碼室,那密碼員胡宗周睡得也像死的一樣,姚逢春劈面給他一記耳光,咒罵說:“店內被賊劫了,你還睡得那樣香?混帳王八蛋。”胡宗周呻吟著,像著了夢魘地,很痛苦地爬不起身來。 姚逢春又出走廊,朝走廊邊另外住著幾個店員的地方過去。 他把房門一一踢開。 “王八蛋,店裡出了強盜,你們一個個還像死人一樣,現在是什麼時候了,還不起床麼?” 那些店員被罵得糊里糊塗,睡眼惺忪,很勉強地算是爬了起身,可是每一個人,都是無精打彩的,好像有什麼藥物,把他們迷糊住了。 “姚總經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了?”密碼員胡宗周過來,很恭敬地向他的頂頭上司問。 “你自己長了眼睛,不會看嗎?昨晚上運到的貨物哪裡去了?賊人還留下了收條給我們啦!”姚逢春咆哮著說。 他們一窩蜂趕進店內,果然事出離奇,這一夜裡他們都睡得很遲,也睡得很香,什麼時候賊人進了門?把所有的寶物竊走,他們絲毫聲息也沒有聽到。 “總經理要報警嗎?”一個店員問。 “報警個屁!我們暴露了身分如何向上級交代?”姚逢春責罵。 “姚總經理,這位姓童的朋友是負責看守的,何不喊醒他問問經過的情形?” “那有屁用?瞧他睡得像隻死豬……”姚逢春在情急之下只會罵人,他拾起了桌上的水壺照著趴在地上的童通照頭淋去。 “總經理——”還是密碼員胡宗周比較冷靜,他趨上前說:“現在急也沒有用處了,何不找住在麻六甲旅店的兩位押運員來商量一下,他們是乾特務出身的,也許還有點辦法……” 姚逢春已經是六神無主了,像被一言驚醒,忙說:“對,快找他們,快找他們!”
胡宗周奉了命,火速落下國華百貨大樓急步向麻六甲飯店跑去,他在住客名牌上查到了馮恭寶和章西希所住的房間,馮恭寶住三樓,章西希住四樓。 馮恭寶倒是起床了,正在餐廳裡用早點。胡宗周衝上四樓,章西希根本連房門都沒有關,輕輕一推就敞開了,做特務的人這樣大意也是少見。 只見那傢伙抱著枕頭睡態像一條乾蝦,太陽已經曬進窗了,他還在酣睡呢! “章先生,不得了,不得了,快起床,姚總經理請你馬上過去!”胡宗周很著急地將他推醒。 章西希卻自枕下摸出一支自衛手槍,睡眼惺忪地說:“什麼事情大驚小怪的?” “昨天你們送到的貨物全部被竊!” “嚇?”章西希大吃一驚,立刻人也清醒了。 “怎樣被竊的?你們忘記了關鎖門窗嗎?” “我們也搞不清楚,所以姚總經理請你們馬上過去……” 章西希下了床,手忙腳亂地抓起衣裳就穿。 約過了十來分鐘,章西希會同了馮恭寶趕至國華百貨公司乘電梯升上了六樓。走進香江古玩商店,章西希已皺起了鼻子,使勁地嗅了幾嗅。 “咦?這是什麼味道?好像燒焦了電線的膠皮一樣!” 姚逢春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說:“別管那些味道了,這些都是無價之寶,全部被竊!我們怎樣向上級交代?……你且看,賊人還留下了名片,贗品他還不收呢……” 章西希還是皺著鼻子四下里嗅著。 “賊人怎樣進來的?” “誰知道呢?門窗都鎖得好好的!這些寶物就這樣全不見了,晨間那自稱'陰魂不散'的傢伙還打電話來道謝,他說寶物全收到了,我才知道已經被竊了!”姚逢春幾乎要痛哭流涕了。 “奇怪,奇怪!”章西希說:“這股味道,好像下九流竊盜用的'雞鳴還魂香'呢!” “什麼叫做'雞鳴還魂香'?” “是一種迷魂藥!這樣高明的賊人,怎會用這樣下流的藥物呢?” 這時候童通還沒有清醒過來,爬在地上呻吟不已,馮恭寶實在氣惱不過,推薦童通把場看守的是他,這豈不等於給他丟人麼?馮恭寶竄過去抓起童通就是兩記耳光。 章西希搖了搖手說:“打他也沒有用,著了這種迷魂藥,你我都一樣的受不了!”他自衣袋中摸出了一隻大煙斗,裝上了菸絲,燃著了之後猛吸著。 “我需要辟辟這些臭氣!”一面他又摸出了一隻放大鏡,像十九世紀的大偵探一樣,查看署名“陰魂不散”留下的名片,又驗看那隻所謂贗品的“萬壽古瓶”。 “媽的,這個賊人比我們還精,這只古瓶,果真是贗品,你們只看上面鑲著的寶石就可以知道了,那裡是什麼寶石咧?分明是化學品嘛!” 姚逢春非常不樂,向章西希說:“寶物全失竊了,你去研究那些幹嗎?我們該要想辦法,如何把失物追回來才是呀!” 章西希搖了搖手。 “現在急也沒有用處,事情既然已發生了,我們就要沉著,這種賊人絕非等閒之輩,香江古玩商店的門窗完全上了鎖,這層樓裡又住有五六個人,賊人竟能如入無人之境,進出自如還攜走了大批的古玩,賊人究竟是會飛天還是會隱形呢?所以,現在必須要首先找出他的來龍去脈!”他說著,還是利用他的放大鏡四處察看,由貨物架照至地板之上。 “唉,可惜足印都被你們弄亂了,否則不難找出些許眉目!” 馮恭寶比較現實,他不滿意章西希那種故作姿態的做法,他認為只要把童通弄醒,大致上總可以知道一點經過的情形,他還不肯相信是迷藥把他們昏迷了,他認定童通是喝醉了酒。 “咖啡是解酒的,你能弄一杯咖啡給他喝喝,或許他就醒了!”馮恭寶向胡宗周說。 “對,咖啡對雞鳴還魂香也有用處!”章西希插嘴說。 於是胡宗周便下三樓的餐室去給他們弄咖啡去了。 章西希把整間古玩商店內內外外全勘查過後,驀地拉著姚逢春的手,來到貨物架旁一座新修的壁爐前說:“這六樓之上,可有平台?” 姚逢春搔了搔頭皮,說:“樓頂上有一座平台,是用來曬衣裳用的,由後面走廊有一道樓梯可以通上去,可是那裡有一扇鐵閘門,自從古玩商店開幕之後,始終沒有打開過!” “除此以外,可還有道路可以通上屋頂嗎?” “當然沒有!” 章西希忽指著那座壁爐說:“那麼這座壁爐呢?” “壁爐?”姚逢春怔了一怔,說:“這壁爐僅是一座裝飾品,根本不能用的!” “看,由煙囪可以有陽光透進來,證明它可以通上屋頂,賊人不可以由煙囪下來麼?”章西希像發現了極有力的證據說。 “煙囪怎能通得過一個人出進呢?”姚逢春不大相信。 章西希躬身跨進壁爐,那裡面足夠容納一個人站立有餘!他抬頭一看,覺得情形非常的古怪,那壁爐是新修的,通上屋頂的煙囪也是新修的。 “姚經理,你進來看看!”他探出首來向姚逢春招呼說。 姚逢春跨進了壁爐,這古玩商店開張至今,他根本從未對這壁爐加以注意過,這店面的裝修和設計全是姚逢春自己親手設計的,甚至於連裝修的工人,都是由他親自指點的。 可是那座煙囪的確有點古怪,它是怎樣修成的,姚逢春也搞不清楚,那紅磚砌造的通壁之上嵌有鐵條,可供人作扶手和踏腳上下。 自然那座煙囪也有彎曲拐角的地方,那是供防雨用的,但是也可以供上下的人歇腳。 “這煙囪是什麼時候修的?”章西希問。 “是開張之前新修的!” “以前沒有的吧?” “修這座壁爐原是作裝飾用的!” “工人是什麼工人?” “是普通的包工罷!” “嗯!”章西希點了點頭說:“你中了賊人的奸計了,看,他們是有預謀有計劃的,在這間古玩商店未開張之前,你的機密已經洩漏了,裝修這座壁爐時,他們就裝好了通道,利用電話和字條給你心理上的威脅,等到你們疲乏不堪的時候,便由屋頂撒下雞鳴還魂香,把你們全薰倒了之後,從容下來,取去所有的寶物,又從容離去!”章西希說得活龍活現的,使姚逢春傻了眼。 “難道說裝修工人和賊人是串通的?”姚逢春搔著頭說。 “有串通之嫌?這是他們的預謀!”章西希說。 “那麼把這幾個工人找出來並不困難!他們是一間裝潢公司的包工!” “要破案的話只有由這上面著手!” “但是上面是屋頂咧!”姚逢春似乎還不大肯相信。 “屋頂就是竊賊的進出口道!” “利用六層樓的樓頂做進出口道嗎?這未免太玄了吧?那麼他由什麼地方上屋頂去呢?這座大樓,家家戶戶都關鎖門戶的!” 章西希說:“賊人自然有上屋頂的辦法,現在我們該上屋頂上去偵查一番了!”於是,他們復又跨出壁爐,由姚逢春帶路,穿出走廊!通上屋頂平台有一扇鐵閘門,鑰匙也在他的手裡,啟了門之後,踏石級上去,上面便是一方丈余長方型的平台,原是供住戶曬衣裳用的,可是香江古玩商店並沒有人自己洗衣,所以也無需用那平台,一直任它鎖著。 章西希需要查看那煙囪,所以得爬上六層樓屋頂的瓦背上去。在六層樓屋頂上居高臨下,看到馬路上的行人只不過幾寸高,汽車如肥皂盒子大小,假如不小心滑下去,保證會粉身碎骨。 別看章西希那樣大的一把年紀,動作倒是滿俐落的,踏上那傾斜滑腳的瓦背上好像身輕如燕,滿不在乎的樣子。到底幹特務出身的人是有點不同,姚逢春心中想著,戰戰兢兢地跟了上去,他著急的還是那些失了踪的寶物。 國華百貨大樓的建築是和其他的兩棟建築物連座成為凹字型的,除了佔街面的部份是寫字間和店鋪外,越過瓦背後面是三面巨大的後窗,多半是各店鋪或寫字間的員工宿舍,和分租出去的私人公寓,公寓是由偏門專用的樓梯上下的。 新裝修的煙囪不止一個,香港比較時髦的寓所多半都愛裝上一座壁爐,藉以點綴些許藝術氣氛。 章西希先檢查香江古玩商店的那隻煙囪,一點不錯,完全是賊人事前佈置好的進出口道,在那些砌疊的磚塊中嵌鑲了一些木屑鐵條以供踏腳之用,不過也只能供身材瘦小,身體靈活的人進出。 章西希親自試驗,爬進了煙囪,向姚逢春說:“你看,我由這裡爬進去不是很方便嗎?根本就不需要經過什麼門窗了!”倏地,他拈起兩指,拈出了一撮黃澄澄的藥物,趨至鼻子上嗅了一嗅,然後舉給姚逢春看,邊說:“我的判斷一點也沒錯,賊人用的正是雞鳴還魂香呢,這裡還遺留下一撮,把它燃點起來,連大水牛也會給薰倒的!” 姚逢春便詛咒起來。 “可惡,可惡!這樣說起來,那兩個修煙囪的泥水工人必大有問題了!” 章西希跳出了煙囪,說:“你不是說過要找這兩個泥水工人並不太困難嗎?” “唉!”姚逢春跺腳,他指著隔屋新修的一座煙囪說:“當我正在裝修這間店面時,對面正在修理煙囪,兩個泥水工人自己過來拉生意的,那時候我人手不夠,一切都將就馬虎,根本沒有人去督工,沒想到就搞出今天這亂子……” 章西希安慰他說:“只要人在,追根查源,總歸可以將他們找尋出來的!” 姚逢春卻感到十分惶恐,說倒是容易,賊人既是有預謀而來,現在要設法找尋他們,恐怕比登天還難。 章西希換了一斗菸絲,重新燃著了吸著,說:“姚經理,你是患有高血壓症的人,不要太過焦急,只要摸清賊人的來龍去脈,總歸可以水落石出的!”他攙扶著姚逢春落下了瓦背,矜持了半晌,又說:“這裡是六層樓的屋頂,賊人雖可能由煙囪進入古玩商店,但是他又由什麼地方上到這屋頂上來,又由什麼地方下去,把古物帶走呢?這個問題又大值得研究!” 這時候古玩商店內所有的員工連同馮恭寶,都怔怔地看著章西希在表演他的偵探技能,章西希的見解又由不得他們不加以深深的佩服。 “這座大樓內,一定有他們的內線!”馮恭寶也開始同意了章西希的說法,並提供了意見。 “不!應該說是這連座凹字型大樓,包括了三座建築物,因為它們是相連接的!”“自然是那先修理煙囪的一戶人家嫌疑最大!”馮恭寶說。 “也許除了我們這座平台之外,還有其他樓房的平台,是沒有門鎖的!”章西希說。 “不可能的,整座樓是用同一個方式建築出來的!”姚逢春說:“只要有門鎖,誰會敞開門睡覺?” 驀地,章西希似想起了什麼急事,又向瓦背上跑。 原來,在那新修的煙囪上,那揩抹得整整齊齊的水泥口徑上,有著一道小小的缺口痕跡,尤其是煙囪裡面,挖鑿了一個小洞,跡痕很深,而且還是新痕。 他撫摸著頭頂稀疏的頭髮,喃喃自語說:“這分明是飛賊的繩索掛鉤。” “章西希,你又發現了什麼!”姚逢春似對這位古怪的特務人物有了信心,急切跟在後面嚷著問。 “別忙,憑這點痕跡,也許我能找出些許來龍去脈了!”章西希說。 這一次,馮恭寶也跟在姚逢春的背後,戰戰兢兢地追了上來。 章西希憑那繩索掛鉤所留下的痕跡所標指的方向推斷,掛鉤是鉤在煙囪口徑的邊緣,繩索便向著背後那三面“大後窗”的方向垂下去,瓦背上是滑溜溜的,當然不容易找到什麼痕跡。但若是在瓦背上的邊緣,尤其是雨水槽的位置上,假如繩索是由那地方垂下去的話呢,那就不難找出賊人下樓落腳的地方了。 章西希對自己的判斷很有把握,便冒險徐徐地向瓦背外面倒頭爬行出去,假如不小心,失足滑出屋外去,由六層樓頂跌落後巷街心,准保粉身碎骨。所以章西希以屁股當頭,倒行下去,挨到瓦背的邊緣,他才調過頭去,伏在那雨水糟的邊緣上面,仔細找尋掛鉤繩索落下去的痕跡。 下望是六層樓洋房的後巷街心,凹字型的建築物,可以看到包括六層樓的三面大後窗。 “餵,章先生,你小心掉下去了!”姚逢春叫嚷著。 章西希急忙回過身來向他們擺手,意思是教他們不要怪叫亂嚷,他的眼睛瞪得賊大,眉開眼笑的,拈著八字胡,心花怒放,賊人繩索掛下去的痕跡沒有找到,可是他看到了一幅“海棠春睡圖”。 那正是第六層樓背後的一座後窗,玻璃窗是掩閉著的,可是它的窗簾並沒有垂下,一張精緻的單人床上,有一位身材豐腴,曲線玲瓏的女郎,她的身上似乎是一絲不掛的,只覆蓋著一床單薄的被單。 在我國有裸睡習慣的,多半是北國女兒,可是瞧她那身潔白瑩滑又泛帶桃花色的肌膚,卻又像南國佳麗。章西希的嘴巴幾乎淌下涎水,秀色當前,他的眼睛發直,幾乎連正事也給忘掉了。 馮恭寶已跟在他的背後落下來了。 “你找到什麼可疑的痕跡沒有?” 章西希被驚醒,急忙爬起身來說:“有的,當然有的,只是還沒發現就是了!” “看,這是什麼?”馮恭寶忽然指著雨水槽靠邊的地方,有著一塊似乎經過了什麼東西磨擦的傷痕,水泥脫落了,旁邊的水管也彎陷下去少許,不用說,那是經過一種力量重壓所致。 “一點也不錯!”章西希點頭說:“賊人正是利用繩索打這裡下去的,下面正是各層樓的騎樓拐坳處,有凸出的地方可以落腳!”他又摸出了放大鏡,在那水泥脫落的傷痕處仔細察看。 “嗯,這上面還有麻繩脫落的纖維呢!” 馮恭寶有了這個發現,甚為自得,他認為他的偵探學識,並不比章西希遜色呢。 “由這裡下去每一層樓的房間,都可能與賊人有關連,或者被賊人利用了,我們需得去偵查一番!”馮恭寶說。 章西希翹起了大拇指說:“你的話完全正確!” 於是,馮恭寶十分高興地向平台爬行回去,先向姚逢春報告發現,然後自告奮勇,往各樓作精密詳細的調查去了。 章西希還沒忘記那幅海棠春睡的圖畫,他還捨不得離開他所伏著的位置,他心中想,馮恭寶只是被那離奇的竊案迷昏了頭,眼睛發直,所以連這樣精彩的“後窗”也沒有發現。等馮恭寶離開之後,章西希立刻又是一個倒掛金鉤的姿勢,又把腦袋垂下去,欲再欣賞一番那裸睡美人的睡姿。 可是不巧得很,當他剛把腦袋垂下窺春之際,竟引起一聲尖銳的怪叫。 原來,那女郎剛巧醒了,她是方才被章西希和馮恭寶在屋背上說話時的聲音吵醒的。她略微感覺到有點奇怪,她租住這層樓房已經有好幾個月了,從來屋頂上的平台,未曾發現過有人跡,通往平台上的一道門,也永遠是鎖著的,為什麼這天屋頂上竟有人在說話呢? 她正疑惑間,只見靠騎樓背後的那扇落地長窗忽然垂下一隻古怪的倒掛腦袋,稀稀的頭髮,褐色玳瑁眼鏡,朝天鼻子八字胡,加上大匏牙,那簡直是一張鬼臉。女郎被嚇得尖聲怪叫,翻身坐起,急忙扯被單遮掩她的玉體。 章西希的腦袋自然是很快地一縮就回去了,以他這把年紀,假如被人發覺有“窺春”的惡習,那還成什麼名堂?因之,章西希不好意思再留在瓦背之下,他火速溜返平台,和姚逢春他們集合會齊了,打算展開調查賊人利用掛鉤繩索落下去經越各層所有關連的房間…… 那習慣裸睡的女郎乃是個北國女兒,自幼在北方長大,裸睡慣了,每上床時,總愛一絲不掛才感到舒適。 她複姓端木,單名芳字,在香港的新聞圈子內還稍有名氣,是香港“霓虹晚報”的女記者,兼主編一個“婦女與家庭”的園地。她自己有一個專欄,稱為“端木女士信箱”,解答一般男女之間及有關家庭內外的疑難問題,這些問題牽涉至廣,連生理衛生以及戀愛問題都得解答。 端木芳自稱年華雙十,這自然是“減頭減尾”的虛數字,以她二十來歲的年紀,又豈能解答許多有關各方面的問題而成為頗能吸引讀者的專欄?其實拆穿了也不過是那麼回事,乃是報社的“捧人政策”,情商了許多專家,如法律方面的醫學方面的……給端木芳做顧問,藉端木女士之名,為讀者服務,一方面也是招徠讀者,端木芳也就因此,在圈子內頗有點名氣! 可是在報紙上搞信箱,執筆者也需頗具頭腦,因為經常有許多讀者來信,所提到的問題並非是專家博士,或者是滿腹經綸的人可以解答得出來的。譬如說,端木芳小姐就經常收到一些類似的問題,如:“我腋下無毛,人家都喊我白虎,怎麼辦?”“我的男朋友老不相信我是完璧的,怎麼辦?”“夫的健康是妻的幸福,我的丈夫太健康了……” 端木芳雖在社會上接觸頗多,可是她還是個黃花閨女,有時候碰上類似這些問題的信件,她也會感到臉紅耳赤、心驚肉跳。 霓虹晚報的老闆,是個十分現實的文化商人,一切以讀者為第一,曾累次關照端木芳,絕對不能使讀者失望,不管張三李四來信,一律都得對她們有所答覆,不論是在專欄上公開也好,私底下覆函也好。 所以端木芳也忙得不可開交,白天跑新聞,晚上寫專欄稿子,答覆讀者來信,習慣了夜生活,早上就不容易起床了。 這天她在床上尚未完全醒來,朦朧間似乎聽得屋背上好像有人在談話,端木芳的心中有點納悶,她以為又是水泥工人在修理瓦背的煙囪,正打算起床查問,忽的屋背後的落地長窗上垂下一隻古怪的人頭,蛇頭鼠眼的,不像個玩意。她一聲驚呼,雖是把那傢伙嚇走,可是心中立刻明白,那是有“窺春”的朋友在屋背上。 端木芳既羞又惱,原打算立刻打電話報警,但這座大樓住了不知有多少的住戶。 “窺春”的傢伙若逃掉了,到哪裡去找! 於是,她立刻下床,匆匆穿上衣裳,打算上平台去親自捉拿那“窺春”漢,把他扭送警局。 “那張鬼怪的臉孔,化了灰我都認得出,不怕他會逃到哪裡去!”她穿著衣裳時喃喃地說。
這時候,章西希正在向姚逢春報告他的偵判所得。 章西希:“據我的判斷,竊賊並非等閒之輩,手段高明已極,他故意用下九流竊賊用迷魂藥,以防你們報警,好讓警方的目標指向下層社會發展,趨向歧途!” “唉,以我們的工作,怎能向警方報案呢?”姚逢春困惑說。 “說的就是呀!可是賊人防範在先,顯示了他的高明!” “那麼,依你的看法,寶物還能追得回來嗎?” “難說,難說!”章西希似乎心中略有把握,可是又不願言明。 是時,童通較為清醒了,正在喝著咖啡,章西希過來問他說: “昨晚的情形究竟怎麼樣?” 童通的形狀十分尷尬,他的額上冷汗如白豆似地直冒,不斷地用手指頭去揩抹,自然,這竊案的發生,使他十分的難堪,他搖著頭說:“昨晚上我挺足了精神值夜,一直在喝著酒,整間屋子裡的人全睡熟了,我還聽見時鐘敲過四點,又過了四點半……以後的情形就很模糊了,至於竊案的發生,我很感到意外,究竟是怎樣發生的,我全不知道,馮恭寶一定說我是喝醉了酒,那真是天大的冤枉,很多人知道,我的酒量是相當要得的,三兩瓶茅台酒,打我不倒……” 章西希安慰他說:“你是著了雞鳴還魂香,賊人施用了迷魂藥,並非是人力可以抗拒的,寶物失竊,不能怪你,只怪他們事先疏於防範了!” 童通對章西希的慰言,十分感激,因為他是負責監守,竊案發生,竟連一個同情他的人也沒有。 “馮恭寶到哪裡去了?”章西希問姚逢春說。 “他到國華百貨公司大樓總管理處,查看背面大樓所有的住戶,希望能找到些線索!”姚逢春說。 “他的行動倒是敏捷的,亂衝亂闖,無異打草驚蛇,事實很明顯,即算大樓內有竊賊的內應,他們也早把贓物移出大樓之外了,否則那自稱'陰魂不散'的人,也不會打電話給你,加以譏諷一番了!” “說不定賊人是故意虛張聲勢,藉以把我們的注意力牽出大樓之外!”姚逢春也有了他的見解。 章西希聳肩,含笑說:“你們一個個的都可以成為優秀的偵探理論家了!” 倏地,一名店員進來,給姚總經理遞上一張名片,說:“有一位女客求見!” 姚逢春看那名片上印著: “霓虹晚報家庭婦女主編兼記者端木芳”。 姚逢春怔了怔,凝呆地說:“怎麼?消息已經走漏了?” 章西希自經理室探頭外望,只見古玩商店的門外站著一位女郎,那正是他在屋背頂發現“海棠春睡”的女郎,他知道是找麻煩的上門了,便向姚逢春說:“你不妨去敷衍一番,我該找馮恭寶去研究各層樓的住戶去。” 姚逢春很聽話,立刻趨至大門外,向那女郎行禮說:“小姐,有何請教?” 那女郎見面就對著他的臉孔咒罵:“你們這間店,究竟是做生意還是做賊的?為什麼大清早就有人爬上屋背偷窺窗戶?” 姚逢春連忙打恭作揖,“哪會有這種事情?” “我已經查清楚了?偷窺窗戶的是你們店裡的人!” “不可能有這種事情發生的,我們是規規矩矩的生意人,怎會爬上屋頂去偷窺別人的窗戶,只因為昨晚小店內發生了一點小小意外,今天早上派人上屋頂去勘查……”姚逢春唯恐“節外生枝”,打躬作揖地解釋著。 端木芳原是向二房東查詢,又由二房東向國華百貨大樓總管理處交涉,始才知道是香江古玩商店的人在查看屋頂瓦背。 “反正在屋頂上活動的是你們店裡的人,你們想賴也賴不掉的!那傢伙戴了黑眼鏡,有大匏牙,八鬍子,鼻孔朝天……要不要我報警來處理這件事情?”她非常氣憤地說。 姚逢春一聽那是章西希的臉貌,想不到那老兒活到這把年紀,還乾出這種丟人的事情,若傳揚出去,豈不成了笑話? 他只懂得做買賣,應付這類的事情,經驗缺缺,吶吶地說:“恐怕那是誤會……” “假如你一定要賴的話呢,我唯一的途徑是向警署報案了!” “別、別、別……”姚逢春直在叫饒。鬧到警署裡去不打緊,只怕消息揚開去,被上級人員知道他們把國寶弄丟了,那就糟糕啦。 “你等一會兒,我去問問看……”姚逢春急忙跑回經理室去,章西希正躲在門縫偷聽,他抓著章西希,結結巴巴地說:“你、你是怎麼回事?你看這件事情該怎麼辦?” 章西希很不服氣,惱羞成怒說:“該怎麼辦?教她以後穿起衣裳睡覺好了!”他頓了頓,還自解嘲說:“犯罪的不是我,是她誘人犯罪呢!” “這、這、這……”姚逢春急得直打轉。 “簡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節外生枝,叫我怎麼辦?” “怎麼辦?叫她去報警好了,大家抓破臉皮,都沒有什麼好看的?愛美是人類的天性,有好的曲線,藏在衣裳裡不讓人欣賞是一種浪費,以我這把年紀,意外發現她有那樣好的身材,被吸引了多看上兩眼,那能算得了什麼呢?值得這樣大驚小怪麼?假如她一定要去報警的話,讓她去報好了,大不了我被罰幾個錢,而且警署也不一定完全這樣不講理,這座大樓的屋頂,是公用的,誰都可以上去!只怪她自己習慣不好,睡覺就睡覺,為什麼要脫得光溜溜的呢?誘人犯罪,罪加一等,不妨大家對簿公庭,請法官論論理!”章西希的嗓子很大,呱啦呱啦地喊得連門外都可以聽得見。 他這一嚷,可把站在古玩店中的端木芳小姐弄得臉紅耳赤,倒也是真的,萬一對簿於公庭,多不好意思,她有裸睡的習慣還從來沒有人知道呢,若鬧到法庭上去,立刻就會被同業知道了,傳揚出去怪那個的,她也不過是一時的衝動,找上門來論理,這時候又似乎有點反悔了。 端木芳愈想愈不對勁,假如這時候溜走,也不成話,至少也要給那“窺春”的歹徒加以警告一番,心中有著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