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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恐怖怪家庭

咆哮山崗 牛哥 17222 2018-03-22
次晨,天色微亮不久,張天娜的汽車便在楊宅的大廈門前按喇叭了。 仇奕森早已經準備妥當,他只有一件很簡單的行李,隨便走到哪兒都很方便。 楊公道因為擔憂這件事,也早已起床了,他慌慌張張,走出了房門,說:“仇老弟,你真的就要走了嗎?” 仇奕森含笑說:“大哥不必為我多顧慮,反正我閒著也是白閒著!” 楊公道手中捧著一隻非常精緻的軟緞盒子,他鄭重地交給了仇奕森,邊說:“這東西,我已經有十多二十年沒有用過了,現在贈送給你吧!” 仇奕森接過盒子,打開來一看,只見裡面是兩支白金製造的加拿大曲尺,雪亮雪亮,他笑了笑,說:“這東西恐怕用不著呢!” “唉!”楊公道又是一聲深重的嘆息,說:“仇老弟,我再最後一次勸告你,請你再作最後的一次考慮,不要沾惹這個'事不關己'的是非!要不然,到砂勞越來游玩,反把性命丟在這上面,實在不划算呢!”

仇奕森吃吃笑了起來,他摸出了砂勞越觀光手冊,說:“這上面記載得很清楚!今天東南亞地區,砂勞越是最安全的地方,經濟繁榮,人心安定,古晉市更好像是世外桃源,這裡絕少發生兇殺搶劫的罪惡事件,各族和平相處,人民生活寧靜……” 楊公道說:“唉!宣傳是一回事,這件事情又是一回事,內容一定複雜,絕不簡單!” 汽車的喇叭又在門外響了。 仇奕森便舉起那隻軟緞盒子,說:“既然這樣,大哥的厚贈,我就收下了!” 楊公道見仇奕森的態度堅決,只有長嘆不已。 “假如有什麼困難,隨時通知我!” 仇奕森說:“希望那幾幅古怪圖畫的意義,楊大哥能早日給我正確的解答!” “我洗手多年,江湖上的事情早已經絕緣了,我只能夠為你盡力!”

門房早已恭立在院外的大門前,將大門打開了,張天娜和她的那位啞僕正以最忍耐的心情在等候著。 門房的那位老僕深深的一鞠躬,雙手向仇奕森呈遞了一封信: “這是今天早晨收到的!” 仇奕森展開來看,那是和昨夜所收到的同一種信封信紙和相同的字跡,寫著: 仇奕森冷冷地嗤了一聲,說:“哼,還沒有走出門,第二次恐嚇信又到了!” 楊公道焦急不已,說:“唉,可怕,可怕!” 仇奕森並不在意,隨手將那封恐嚇信插進口袋裡去了,隨著他跨出了大門和張天娜握手,互道了早安,又替楊公道介紹。 張天娜摘下了她的太陽眼鏡,很禮貌地向楊公道鞠躬,邊說:“楊老先生是古晉市的太平紳士,久仰大名了!” 楊公道直截了當地說:“張小姐家住在什麼地方?可否給我一個地址?”

“我住在石隆門,那是度假最理想的地方!”張天娜說著已迎請仇奕森進入汽車,似乎還不願意楊公道介入其中呢! 汽車啟動了,仇奕森自車窗探出頭來,向他的老大哥揮手,說:“大哥,我們再見了!” 是張天娜親自駕車的,她的駕駛技術嫻熟,推上排檔,踏上了油門,汽車尾後揚起一陣塵埃,即繞道而去。 楊公道追在汽車的背後,高聲呼喊說:“仇老弟,別忘記給我一個地址!”
汽車已駛上公路,那是沿著砂勞越河走的,仇奕森欣賞著沿途的山清水秀,有時候,似是一衣帶水,有時候又寬若湖河,瞧那千巖競秀,崇山峻嶺,晨光熹微在怪石嶙峋之中。 “嗨,這真彷彿是世外桃源呢!”仇奕森感嘆說。 “你到石隆門,風景還要更好呢!”張天娜說。

汽車疾駛,晨風陣陣,仇奕森忽的聞到一陣濃香撲鼻,那種香度,使肺腑也開朗,他由車窗看出去,只見沿河上到處是一簇一簇的黃綠色的小丘。 “那是一些什麼東西?”他問。 “香嗎?”張天娜反問。 “嗯,太香了,使我垂涎欲滴!” “那是榴槤!馬來人稱它為萬果之王!” “榴槤是什麼東西?” 張天娜便伸手車外,指著那些一簇一簇的黃綠色的小丘,說:“就是那些果子,表皮上長滿了刺,樣子十分難看,但是喜歡吃的人說它的味道十分甘美。” “這種果子好吃嗎?” 張天娜搖了搖頭,說:“華僑都很少吃,偶爾試試,好像還不錯,我不愛吃就是了,馬來人對它卻有專癖,非常的饞,有'當了沙龍吃榴槤'之說,你可相信?”

仇奕森笑著說:“我倒想嚐嚐看!” “仇先生,你吃臭豆腐嗎?”張天娜問。 仇奕森被問得莫名其妙,怔怔地說:“這和臭豆腐又有什麼關係呢?” “這和吃臭豆腐一樣,愛吃的人說它香,不愛吃的人掩鼻而過!” 汽車行駛過一個中途車站,旁邊有許多小攤子,其中有賣榴槤的,張天娜便下車去買了一顆,交給仇奕森,又繼續行車。 仇奕森剝開榴槤,內囊呈白色,氣味噴香,但是嚼之毫無味道。 仇奕森只嚐了些許,就拋棄了,車行了數個鐘頭,終於抵達目的地了。 張天娜指著那幅廣大的水潭說:“瞧,這就是游泳勝地,石隆門了!” 他們並沒有在那地方停留,便駛上山路去了,那條山路十分崎嶇,沒有鋪上柏油或是水泥,碎石子舖著的黃泥路,經汽車的輪胎碾過去,圓溜溜的石子四濺,汽車的鋼板和雨板不時被石子擊響。

過了不久,越過了一座矮樹林,就可以看到一幅廣大的草坪和花圃,真好像“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再向前面進去可以看到一座丈餘高的紅磚牆,將屋內的視線全遮掩了。 那高牆的左側有著一扇寬大嚴閉的鐵閘門,張天娜駕著汽車,便來到那扇巨大的鐵閘門前了。 她按了好幾響喇叭,不久鐵閘門打開了,站在門前的是一個身材高大,目光如炬的老婦人。 那個老婦人打開鐵閘門後,原是笑口盈盈的,當她發現汽車內坐著一個陌生人時,連忙挺身站在汽車之前,擋住汽車的去路,指著仇奕森怒目圓睜高聲叫喊說: “這是什麼人?” “這個婦人,想必就是那有神經質的芳媽了!”仇奕森說。 張天娜探首車窗之外,向芳媽揮手,叫她讓路。 “這是我請到的客人!你快讓開,不得無禮!”

仇奕森說:“你乾脆說我是新僱用的保鏢,還比較方便一些!” 張天娜再按了按喇叭,芳媽就是不肯讓路,她說: “高管家吩咐過,任何陌生人不許進屋子去!” “高管家的問題,讓我自己去向他說!” “不行!”芳媽向車內坐著的啞僕阿龍招手,說:“你先上去向管家報告!” 張天娜似生了氣,鬆了煞車,就向內衝去,幾乎就要將芳媽撞倒。 這樣,芳媽才算是把路讓開了,汽車駛進了大門,那是一個極其寬大的院落,遍植奇花異草,有涼亭、假山、噴水池的花圃,純是中國式的建築,十足古色古香,最為觸目的,莫過於正對著大門進口地方的一座石墳了,它也是中國式的,有涼亭為頂,在石椅石桌的四周還有四個巨大的石人。 墓碑上刻著的是“張父占魁之墓,孝女張天娜立。”用紅漆塗得雪亮的!

他們的一所住宅是中國宮殿式的建築,紅牆綠瓦,華麗輝煌耀目,只可惜那座高牆將屋內屋外的視線全隔開了。 仇奕森下了汽車,張天娜恭迎他進入屋去,但仇奕森卻先趨向那座墳墓去。 這是他的禮貌,先敬古人,他向墳墓三鞠躬,然後憑弔了一番。 張天娜立刻趕在一旁還禮,她的年紀雖輕,但是對中國人的古禮仍然懂得遵守。 啞僕阿龍向芳媽指手畫腳地解釋他一路上保護小主人張天娜的情形,並且還勸阻過張天娜不要雇用仇奕森。 “你自己去向管家解說去!”芳媽賭氣說。 一隻兇猛的牧羊犬被用鐵鍊鎖在狗屋旁邊,向著張天娜猛吠不已。 張天娜趕過去,將她那頭愛犬的鐵鍊子解開了。 狗的特性,每遇陌生人,先得趨過來嗅一番,它圍著仇奕森團團轉,好在它的尾巴仍搖著。

“奇勒,不得對我的客人無禮!”她撫摸了狗頭和脖子,然後驅趕它走開。 仇奕森說:“只憑這條猛犬,兩三個賊人休想靠攏它!” 張天娜說:“母的那一頭就被人毒死了!請吧!”她抬手一比,第二次迎請仇奕森進屋去。 屋內的佈置也是古色古香的,有宮燈和整套的紅木桌椅,還有古董櫥和名貴的地氈。 張天娜吩咐啞僕斟茶遞煙,並向仇奕森說:“你在這裡住著,就當作是你自己的家一樣吧!待會兒我關照芳媽給你收拾一間房間!” “是否我應該在禮貌上去拜會你的管家一番?”仇奕森問。 “不!還是讓我先去將他說服,這個人是頑固不堪的,但是絕對是個好人,你不必介意!”張天娜說。 是時,芳媽早已上樓去向高管家報告過了,高奎九正在大發雷霆呢。

“大小姐!高管家請你去!”女傭芳媽站在樓梯口問,目光炯炯地向仇奕森瞪視著,充分地流露了不友善。 張天娜請仇奕森隨便一點,當做是在自己的家裡一樣,隨後她就上樓去了。 仇奕森將她喚住,說:“別說出我的真名真姓!” 芳媽雙手抱臂守在樓梯口處,那個缺舌頭的啞巴阿龍卻雙手叉腰守在門口間。 他們似乎是監視著仇奕森呢。 仇奕森也不在意,既來之則安之,對這兩個不友善的下人,他沒擺在心上。 過了不久,似乎聽到樓上有爭吵的聲音,大概是張天娜跟她的管家爭吵起來了。 “我們這裡是不歡迎任何客人的!”芳媽忽然向仇奕森說。 仇奕森含笑,說:“我不是客人,我和你們一樣,是受雇來的呢,做滿了一個月,要拿薪水的!” 忽而,有一個粗暴而洪亮的聲音出現在樓梯口間,說:“芳媽!把大小姐請到的那位朋友,請上來!” 芳媽毫不客氣,向仇奕森一招手,說:“我們管家請你上去呢!” 仇奕森說:“對了!到了拿薪水的時候,我總得要先認識發薪水的人!”他便大步上樓去了。 樓上的情形和樓下大不相同,雖然也是潔淨得粒塵不染,但卻是陰森森的,所有的門窗都拉上了窗簾,好像是不讓絲毫的陽光侵進屋子內來。 那個臉色如白蠟似的惡僕芳媽,始終不離仇奕森的身旁,她揚手向前一指,說:“高管家的辦公室在走廊的末端!” 這時候,還聽得張天娜和那位管家在爭吵著。 “難道說,在這個家庭之內,我連一點事情都不能夠作主嗎?”張天娜好像有了火氣,很氣忿地說。 “我早已經說過,縱然有更多的歹徒向我們威脅,憑我們幾個人是足夠應付了,不需要什麼外來的力量……” 芳媽搶了上前一步,替仇奕森敲了房門,大門拉開,只見張天娜氣呼呼地由里面穿了出來,她向仇奕森說: “你別理會他說什麼,反正你是我個人的客人!” 仇奕森點了點頭,大步跨進房間去了,房內幽暗得出奇,絲絨的窗簾密掩了每一處可透光亮的地方,那房間非常的寬敞,可卻堆疊了算不清的動物標本,如野豬、山雉、鳩雀、蠻牛、毒蛇、斑鹿……還有各色各樣山地民族的武器和藝術品。 牆上、門角、桌椅、窗台,盡是動物的標本,地上還舖有獸皮地氈,大概這位老管家有製作標本的癖好。 偌大的一間房間,只亮著一盞檯燈,在一張置了許多小動物標本的巨型寫字桌的後面,像幽靈似的坐著一個人,當仇奕森跨進房門時,他取起一幅黑紗巾將頭罩著。 仇奕森問張天娜說:“這位就是你的管家嗎?” 張天娜立在門首,似乎仍在賭氣,努著唇兒只點了點頭。 “請坐!”那位用黑巾罩著頭的漢子,將手一比,指著寫字桌旁的一把高柄的紅木椅子。 仇奕森毫不客氣地就坐下了,那位女傭凶神惡煞地雙手抱臂,立在仇奕森的背後。 那位老管家向張天娜揮了揮手,說:“大小姐,我需要和你的客人單獨談個幾分鐘!” 張天娜便加以警告說:“高老管!你若對我的客人不禮貌,我絕對不會原諒你的!” 高奎九便又指著芳媽說:“你也給我退去!” 芳媽似感意外,因為高奎九隨便和什麼人談話,是從來不會教她離開的,今天的情形好像有點特別,高奎九竟然命令她也要迴避。 芳媽怔著,鐵青色的臉上,眼睛瞪得像銅鈴似的。 “芳媽,你聽見我說沒有?” 芳媽似乎不太服氣,齜牙咧嘴,她用手向仇奕森一指,意思是說,這個人不大簡單,恐防會有意外。 高奎九揚了揚手,說:“這位是大小姐的朋友,由我招呼就是了!” 芳媽似無可奈何,她跺著腳,向大門出去了,張天娜仍立在門首,芳媽“砰”地將大門關上了,室內便只剩下這位老管家和仇奕森了。 高奎九敬了仇奕森一支煙,含笑說:“你會覺得我們的家庭古怪,對嗎?這個女傭,替張宅服務已經有好幾十年了,她患有精神分裂症,到了發作時,是會殺人的!你會害怕嗎?” “她發作時,你們怎樣對付她呢?”仇奕森問。 “我們將她關起來,直至她恢復正常時為止!” “你們一家人,都很安全,沒遭過她的侵害吧?” “不!她不會侵害自己家裡的人,可是外來的陌生客,卻經常會遭到意外,有一次大小姐來了一位同學,適逢暴雨連天,大小姐留客,讓客人睡在客房裡,三更半夜,芳媽的病發作,幾乎將這位客人扼殺,幸好我們發現得快,否則就出人命了!” 仇奕森覺得這位老管家的語氣有恫嚇的意味在內,便說:“除此之外的人還有什麼病症沒有?” “就只是這麼的一個人已經夠可怕了!” “我覺得您的這間房子太暗了,遮掩了所有的陽光!” 高奎九正下神色,說:“噢,這因為是我的眼睛有毛病,怕見陽光,其次,我的臉孔被火灼傷過,燒成個焦面人,乍看甚為恐怖,每遇有生客時,我必拉上窗簾,並用黑紗巾罩著頭……” “你的臉孔是怎麼燒傷的?”仇奕森又問。 高奎九猛然正下神色,說:“我並沒有教你來問我,我正需要盤問你!” “但是你並沒問我。” 高奎九很氣惱,籲著氣,連他罩在頭上的黑紗巾也吹動了,但過了片刻,又回復了平和,說: “你貴姓?” “姓仇!” “名字呢?” “槍手!” “槍手?哪有這樣怪的名字?”高奎九瞪大了眼,又重新打量了仇奕森一番。 “靠槍吃飯的當然就叫做槍手了!” “以前是乾什麼的?” “槍手!” “在什麼地方乾槍手?” “天南地北、五洋四海、三山五嶽,幾乎沒有不混跡過的地方!” “你好大的口氣!” 仇奕森笑了笑,說:“事實就是如此!” 高奎九憤然地,一把扯下了他臉上罩著的黑紗,露出了好一副猙獰面目,那是被火燒毀了的臉龐,全是一團團的肉疤,一隻眼大,一隻眼小,在閃爍著。 他的頭髮大部分燒毀了,光禿禿的,全是皺紋和疤痕,鼻子塌下,嘴唇也成了畸形,牙齒露在外面,耳朵缺了一隻……。 在燈光幽暗之下看,哪裡是人!那簡直像是魔鬼,仇奕森以往自命是膽大包天的人,這會兒面對著這張臉孔,不免也有點心驚肉跳。 高奎九故意將臉孔向仇奕森面前一伸,齜牙咧嘴地狠聲說:“你認為我的臉孔可怕嗎?” 仇奕森聳了聳肩膊,說:“不!你一定是一個心腸很可愛的人!” “誰說我的臉孔可怕,我會殺誰的!”高奎九悻悻地說著,拉開了抽屜,取出了一支大號的左輪手槍,舉了起來,對準了仇奕森。 仇奕森不明白他的意圖,但是很鎮靜,因為他想反抗已來不及了,“你是在繼續恫嚇我嗎?” 高奎九扣開了左輪槍的彈匣輪子,用手指頭擦著一轉,咕碌碌的,彈輪子轉個不停。 “你的槍可有帶在身上?”他問。 仇奕森拉開了西裝上衣,露出了胸膛,說:“身上是空的!” “幹槍手的人豈有不隨身攜帶槍械的道理?” “帶著槍械來見管家好像不太禮貌吧?” “我佩服你的膽識!”高奎九說著,拾起了桌上的一副寬邊的太陽眼鏡戴上,又在身旁的衣架上取下了一頂寬邊的草帽,將光禿的腦袋罩起,然後起立說:“我們到後院去走一趟!” 仇奕森說:“我是要聽從吩咐的!” 高奎九拉開一幅窗簾,陽光突然的侵進室內,十分的刺眼。 窗簾的背後,有著幾扇可以推動的落地長窗,外面是一座小露台,有迴廊貼著二樓的四周盤著。 露台的對面,有著一道鐵扶梯,彎彎曲曲的,可以落至後院去,後院寬敞得像個花園,有小型的游泳池、鞦韆架、還有孩童玩樂的滑梯和蹺蹺板。 “這是張天娜童年時代的樂園,現在她長大了就全不需要了,這個游泳池是她成年以後要求新建的!”高奎九在走下扶梯時說。 “你這位管家倒是顧慮得滿周詳的!”仇奕森說。 落到後院,那頭牧羊犬奇勒已經奔過來搖尾巴了,它習慣性地高聲向生人叫吠。 跟著,那個啞僕便追出來了。 高奎九一揮手,指著游泳池過去的一塊空地,說:“替我們準備起來!” 阿龍用手比作手槍,似是問高管家是否要練槍呢? 高奎九點了點頭,阿龍便如飛似地領在前路奔向空地去了。 那塊空地,貼近圍牆約有數十公尺寬闊,三面置有花盆木架,當中鋪了水泥,正中央裝有幾根鎮柱,只要裝上網子,便可以打羽毛球和網球了。 仇奕森說:“你們家裡倒是奇怪,樣樣的設備齊全,就缺乏朋友和外界接觸!” 高奎九說:“每一個人都有不同的生活方式!” 阿龍早已替他們準備好了,在花架底下,拉出了一隻蘿筐,裡面滿是空罐頭廢罐。 阿龍忽而拾起一隻廢罐,猛力向天空中拋去,高奎九急忙找槍,“砰!”一聲,擊個正著,廢罐被擊得更高,當要掉下來時,“砰”第二槍又響,廢罐又再次升高,再次掉下來,“砰!”第三槍又再度擊中,廢罐飛出院牆外去了。 “好槍法!”仇奕森讚美說。 “你既應聘為槍手,可否也露一手給我看看?”高奎九便將那支大號左輪手槍交到仇奕森的手中。 阿龍立刻就又拋起一隻廢罐。 仇奕森說:“慢著慢著!這支手槍裡只剩三發子彈,'人有失手馬有失蹄',三發子彈我是不夠的呀!” 因為聽見槍聲,張天娜和女傭芳媽都趨出屋外來了,當他們發現仇奕森和高奎九同站在羽毛球場上,便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必定是高奎九測試仇奕森的槍法。 張天娜有點擔心,高奎九的槍法是十分驚人的,他有百步穿楊的神技,仇奕森的名氣雖大,但是他的真功夫,張天娜卻沒有見過,假如他不是高奎九的對手,豈不就要出洋相了? 張天娜急忙向他們趕過來。 仇奕森仍在要求高奎九多給他三發彈藥。 高奎九說:“三發彈藥應該夠運用了!” 仇奕森說:“我已經聲明過,我好久沒有練過槍了,也說不定會失手呢!” “槍手不經常練槍,哪有這個道理!” “高管家不是可惜三發彈藥吧?” “這樣說,你就不夠資格做一個槍手了,要知道,玩槍只憑一發彈藥,在拔槍之前,不是對方倒下,就是自己倒下!” “但是高管家要考試的卻是連環槍呢!”仇奕森說。 忽然,張天娜給仇奕森遞上一支白金制的短統左輪手槍,說:“你就用我的吧!” 仇奕森接過她的手槍,他加以欣賞了一番,說:“美麗小姐玩的槍械,也是美麗的!”一面他扣開了槍彈輪子,學高奎九用相同的手法,扣著輪子轉動,檢查過,那是六發子彈,隨後,即向阿龍揮了揮手,說:“準備好了!” 啞僕阿龍一揚手,即又將一隻廢罐向天空拋去。 仇奕森扣扳機主要是用右手的食指,主要的動力還是左手的手掌用以扣撥槍機的撞針。 “砰,砰,砰,砰,砰,砰!”六發子彈連珠並發,沒有一顆子彈是虛空的,直將那隻廢罐打上半天雲霄,始才徐徐地落下來。 仇奕森將手槍拋了一轉,翻了兩筋斗,然後還給了張天娜,邊嘆息說:“唉,我的人老了,槍法還沒有老呢!” 高奎九、芳媽和啞僕三人是目瞪口呆,這種槍法,他們有生以來,還好像沒有見過呢! 十多年,屈居在石隆門的這所別墅裡,高奎九幾乎是每日沒有疏忽過練槍,而且,他還教導阿龍、芳媽和張天娜耍槍,不論呆靶飛靶,每個人都練得有幾分把握呢。 尤其是高奎九,一向自視甚高,滿以為他的槍法,天下無敵手,豈料這時候一看,他們無異是“坐井觀天”了,仇奕森的槍法他們連看都沒有看過。 張天娜心中暗暗竊喜,仇奕森露的這一手當可以使高奎九折服,她並沒有請錯人。 高奎九的臉孔被火燒毀了容貌,很難看得出他的臉色,只瞧他楞著,過了好半晌,始才向仇奕森說: “你這是什麼槍法?” 仇奕森掏出香煙,燃著了以後,說:“我打的是亂槍,能蒙中了一發就是一發!” “你姓仇?” “我的槍法合格了,就可以勝任你的職務了!”仇奕森向張天娜含笑說。 “嗨!你必是仇奕森了。”高奎九趨過來一把揪著了仇奕森的衣袖說。 仇奕森說:“你們僱用槍手是否查族譜的?” 高奎九指著張天娜高聲怪叫說:“你知道你請來了什麼人?江洋大盜仇奕森……他走過的地方都是一片血腥的……” 仇奕森不樂,說:“你和仇奕森有什麼過節呢?” 高奎九說:“仇奕森的綽號是'老狐狸',只要是在江湖上混過三五天的人誰會不知道?走私販毒,殺人越貨,在賭城稱霸,後來被他的姨太太出賣,十年牢獄沒把他關死,逃獄出來大開殺戒,血洗賭城!在後又逃至菲律賓,和海賊幫袁大麻子方家四怪發生了衝突,結果又是以大流血結束,前兩天報紙上說,他到砂勞越來了……” “這是他們的以訛傳訛的說法,不可置信!”仇奕森說。 “哼,仇奕森還是個色狼,任何有姿色的女子他都不肯放過,所以,他的一生之中就是吃女人的虧最多!” “你說得有點過分了吧?” “仇奕森在菲律賓就是因為一個十多歲的女孩子和海賊幫交惡的!” “你的說法簡直是一種侮辱。”仇奕森怒目圓睜,提出了抗議說。 “那麼是真的!你就是仇奕森了!”原來,高奎九用的是激將法,他逼使仇奕森承認。 “假如我是仇奕森,我會打掉你的鼻子!”仇奕森警覺,立刻“煞了車”。 “張天娜,你現在知道了,你請來了什麼樣的客人!”高奎九指著張天娜悻悻然地說,一面收起手槍,昂然回返屋去,很明顯的,他識破了仇奕森的身分,仍然不歡迎這個客人。 “不管怎樣,仇奕森是我的客人,你們任何人也管不了!”張天娜追在高奎九的身背後叫嚷著說。 高奎九沒理會她,由原來的道路,回到他那沒有陽光的房間裡去。 “哈,果然不出所料,我是個極不受歡迎的客人呢!”仇奕森喃喃自語說。 張天娜便擺出了她做主人的身分,指點芳媽說:“把後院那間客房給我收拾乾淨,替客人把行李提進去!” 芳媽指著屋子二樓吶吶地說:“高管家是否通過了呢?” “別管高管家!你要聽我的!” 芳媽瞄了仇奕森一眼,充滿了敵意,張天娜向她再次叱喝,她始才離去。 “唉!我現在才知道,我的家,真不像個家……”張天娜感嘆說。 “嗯!高管家好厲害,居然看出我的真身分!”仇奕森說。 “誰叫你的名氣這樣大呢?你到砂勞越來,楊公道擺了盛宴,各報館都發了新聞!我指的是華文報紙!”張天娜說。 “看情形,高管家也是個江湖人!”仇奕森搔著頭皮,又在自語。 “既然在江湖上的朋友,為什麼不歡迎我呢?這其中必有蹊蹺……” 啞僕阿龍趨了過來,翹起了大拇指,口張舌結咿咿啞啞地讚揚仇奕森的槍法,並打著手勢,意思是要求仇奕森教導他用槍,他對仇奕森的態度像是完全改變了呢。 “你是從小就是啞巴?還是另外什麼原因啞的?”仇奕森問。 阿龍搖了搖頭,他張大了口,指著舌頭,原來,他的舌頭是被割掉的。 “你識字嗎?” 阿龍又搖了搖頭。 於是仇奕森便摸出衣袋裡繪好的幾個火柴棒人形的圖畫,又說: “這些,你總懂得了!” 阿龍大驚,轉頭就跑,嘴巴里發出可怕的聲音。 張天娜命芳媽給仇奕森空出來的客房,是一所很精緻寬敞的房間,裡面的佈置相當的豪華,正中央有一道古式的紙屏風,上面繪有山水花卉,由屏風隔開,外面的一間可以當作小客廳,地上舖有華麗的地氈,一套紅木軟坐墊的沙發,裡面的一間就是寢室了,那張席夢思床倒是西式的,有小幾桌、衣櫥、電唱機和很多的唱片,另外還有個人的洗手間。 張天娜領仇奕森看過之後,仇奕森感到十分的滿意。 “你住在這裡,當作是自己的家裡一樣!”張天娜說。 仇奕森說:“但是你們一家人全不當我是自己人呢!” “在開始時,也許他們不習慣,因為我們很少和外界接觸,平日間也很少有往來的朋友!” “那麼你們又為什麼會有客房?” 張天娜說:“我在學校裡唸書,少不得有幾個同學往來,他們到石隆門來游玩,少不得要到我這裡來串串門,這間客房是我堅持要保留的!” “你的閨房在什麼地方?” “就在你的房門的正對面!”張天娜很大方地就領仇奕森去參觀她的閨房。 張天娜是念過幾天洋書的人,所以她的閨房也是純洋化的,和整間房子的佈置很不調和。 張天娜可能是個極端主義者,她的閨房每一面牆壁都刷著極端不同的顏色,所有佈置和裝飾品,也都是七彩的,那些家具雖然都很名貴,但看起來有點亂七八糟而顯得不調和,只是一點,悅目賞心就是了。 “你的佈置很奇怪!”仇奕森說。 張天娜含笑說:“你覺得很不調和,對嗎?” “為什麼每一面牆壁都刷不同的顏色呢?” “這是我克制自己的心情,譬如說,我的心情在不愉快的時候,我便麵對著悅目賞心的顏色,盡量使心情開朗,相反的,假如在極度興奮時,我便麵對憂鬱的灰色,若心情旁徨,我面對黑色,靜思著,希望在黑暗中求出一線智慧……” “它能生效?” “當然生效!這一次,發生了那離奇的火柴棒人案之後,全宅陷入了緊張的氣氛,高管家禁止我再上學,又禁止我和外界接觸,我要請護宅的保鏢,他們又反對,我曾經面對著那幅漆黑的牆壁有一整夜的時間,到了天亮時,陽光透進了窗戶,在那漆黑的牆角上,起了反光,像一道曙光呢,我的智慧開朗,想起了那天報紙上的一段新聞,就是你光臨砂勞越的消息,我覺得我的決定是對的……” “你不覺得我到你的家裡來,已經使你的家庭內起了糾紛嗎?” 張天娜的一張床,更顯得奇怪,那似乎是埃及香妃所有的,還帶有羅傘帳的帳頂。 她的梳妝台有五六尺長,所有的化妝品也是極端名貴的,琳瑯滿目。 離開了張天娜的寢室,仇奕森請張天娜領他參觀屋內各處,以便熟悉地勢。 他們的餐室很大,有小型的酒吧,內進有桌球檯,廚房很乾淨,是電氣化的。 其中最奇怪的是芳媽的寢室,它的門上裝有鐵柵,可以上下起落上鎖的。 張天娜解釋說:“芳媽若精神病發作時,我們就得將她鎖起來,免得她胡鬧,直到她回復正常為止!” 啞僕阿龍卻不住大廈裡,在院子的前端,另蓋了有一棟堡壘型的房子,有兩房一廳,帶一間小廚房,那間屋子等於是他們的門房了! 仇奕森暗暗觀察,看高管家二樓上的露台,有廊道可以環繞著屋子走,它和啞僕阿龍單獨住著堡壘型的屋子遙遙相對,顯然是有作用的,這樣的話,他們就可以互相呼應,而且在遭受到外侵時,作戰的部分也適宜。 “他們是江湖人!”仇奕森心中說。 之後,張天娜帶著仇奕森不論前院後院每一角落都帶他看過。 仇奕森說:“我想有機會,能了解你的住宅外面的地勢和環境,好作一個充分的了解!” “明天早上,我們起個早,上山去打獵如何?憑你的槍法,我們的收穫必豐,也好讓高管家看看,'強中自有強中手',每逢我們合家出獵時,高管家經常嘲笑我們的槍法,他經常標榜他的槍法是天下無第二對手的!” “他的第一對手是誰?” “就是家父!”張天娜指著那座潔靜莊嚴的墳墓,說:“高管家說,他的槍法是隨家父學出來的,他倆的技術,是在伯仲之間,從未遭遇過較強的對手,呵!”她盈盈地笑了起來,又說:“今天高管家可吃癟了,你殺了他的威風,我真開心!” 仇奕森說:“你弄錯了,實在說,高管家的槍法比我強得多……” 張天娜說:“你是謙虛罷了,高管家打的是三槍連環,你打的是六槍連環!你們的技術相差有三發彈數之多!” 仇奕森說:“不!我打的是花槍,是一種噱頭,高管家的三槍,倒是打得實實在在的!” “我不相信!”她搖了搖頭。 仇奕森含笑,他想起了另一個問題,說:“我看高管家的房間內有很多的動物標本,都是他自己獵的嗎?” 張天娜頷首說:“高管家自己懂得如何製作標本,他每有獵獲,都將它製成標本,他好像有這種癖好呢!” 在晚飯時,芳媽又來相請,說是高管家有事情需要找仇奕森磋商。 仇奕森知道,高管家在較量過槍法,吃了癟之後,又另有難題了。 張天娜的形色也感到尷尬忿然說:“高管家假如再有什麼刁難,別理會他就是了!” 仇奕森說:“你是高管家一手扶養大的,他才等於是一家之主,你應該尊重他的意思才對!” 張天娜說:“我已經到了成年,應該收回主權了!”
仇奕森由芳媽帶領著,又第二次踏上那陰森可怖帶有神秘性的二層樓。 這一次仇奕森盡情欣賞高奎九所製作的動物標本,手工藝可謂精巧極了,每一個標本都栩栩如生。 又來至走廊盡頭,芳媽敲了門,高奎九親自迎至門前,他的態度完全改變,笑臉迎人,但是他的笑臉卻也十分可怕。 仇奕森跨進房間內,高奎九揮了揮手,又命芳媽退出去,芳媽自是極端不樂意的,但她很恭敬地就退出了門外。 高奎九掩上門上了門閂,跟著,架上太陽鏡,並拉開了他座位背後的一扇窗簾讓落日餘暉的光線透進室內。 “請坐!”高奎九非常的禮貌,語氣也和藹多了。 仇奕森蹺起二郎腿,邊燃著香煙,一面坐到高奎九對面的座位上,高奎九的笑臉攻勢,他知道難題必在後面。 “你的槍法令人欽佩!”高奎九翹起了大拇指又說。 “高管家過獎了,我不過耍的是花槍罷了!” “憑你的勇氣,光臨寒舍,實在使我們感到生輝!” “為什麼呢?”仇奕森說:“我的名氣也只在江湖圈子裡,上不得上流社會呢!” “言歸正傳,憑你在江湖上的地位,我想請問,為什麼要滲進我們的這個窮攤子?”高奎九正色說。 “瓊樓玉宇,怎說得是窮攤子?” “我說的是窮途末路的窮!試想,我隱居到砂勞越這偏僻的地方上來,和外界斷絕關係,照說應該連什麼恩怨也沒有了……” 仇奕森說:“高管家過去是否在江湖上結了什麼恩怨?” 高奎九沒有答覆,只拉開了抽屜,取出一疊鈔票,厚厚的一疊,數目不少,他說:“姓仇的朋友,我們之間沒有什麼恩怨,想必你是缺乏盤費了?” “我是應邀到砂勞越來觀光的,有楊公道老大哥給我經濟上的支援,我不缺什麼。” 高奎九將鈔票向仇奕森的跟前一推,說:“不管怎麼樣,我們初次見面,久聞你的大名,這點小意思,作為我們的見面禮吧!” “無功不受祿,我第一天到差,怎能就接受你的錢?” “不用客氣,你收下就是了!” 仇奕森將鈔票撿了起來,數點了一番,復又搖了搖頭,說:“就算是預支薪水,也嫌太多了!” 高奎九似感心安理得,說:“我們隱居在砂勞越,十餘年如一日,到現在為止,我們不想改變我們的生活方式,也不願意和外面有任何接觸,更不歡迎任何客人……” 仇奕森將鈔票向高奎九一推。 “恕我無法接受!” 高奎九復又怒目圓睜,說:“我已經說過,我們不歡迎任何的客人!” “我是受僱而來的!” “我們不需要雇用什麼保鏢!” 仇奕森見高管家不近人情,便嚴辭厲色地說:“高管家,你不過是一位管家而已,要知道,我是你的主人張天娜請來的,她要留客,你要逐客,未免顯得有點喧賓奪主吧!” 高奎九大怒,猛捶桌子,說:“張天娜是我一手扶養大的,她需要聽我的……” 仇奕森起立,正色道:“我要聽我的雇主吩咐,假如說,她要解聘我的話,也需要有正確的理由!” 高奎九說:“我是好言相向,你也是在江湖上混過的人,不要不吃敬酒吃罰酒!” 仇奕森說:“我在江湖上有這麼的一點底子,也向來有這種習慣,我高興怎樣走進來,又怎樣走出去!” “姓仇的,你逼人太甚了!”高管家說。 “恕我告退!”他一揮手,轉身朝外便走。 “那是你自討苦吃!” 仇奕森的腳步還未行至門首,猛聽得拔槍和子彈上膛的聲響,他再回頭時,只見高奎九已持著一支短槍,對準了他的胸脯。 “你能回身最好,因為我從來不向任何人的背後打槍!”高奎九說。 仇奕森冷笑的說:“你不用再嚇我了!” “你吃罰酒的時候到了!” 仇奕森一面搖頭,一面嘖著嘴,說:“你不敢開槍的,試想我是楊公道邀請到砂勞越來觀光的客人,楊公道是砂勞越的太平紳士,假如我死在府上,楊公道肯甘休嗎?你的隱居生活,恐怕會更不安寧了。” “你用楊公道恫嚇我嗎?” 仇奕森說:“楊老大哥會請你到地獄去隱居,同時你撫養張天娜的心血是白費了,她會唾棄你的!” 提到了張天娜,高奎九長嘆一息,放下了他的手槍。 “姓仇的,你在賣弄你的膽魂!” “晚安!高管家!”仇奕森拉門外出。 仇奕森有好強出頭的性格,他在極度不受歡迎的情況之下在張天娜的家中住下。 這是一個極其古怪的家庭,人口雖然簡單,但是除了張天娜一個人是正常的以外,其他的三個人,多是陰陽怪氣面目可憎的。 夜靜如水,一輪明月當空,仇奕森和張天娜同用過晚餐之後,大致上,又將案情研究了一番。 張天娜因感到疲乏,提早歇息了。 仇奕森在他的房間內沐浴過後,感到無聊,擰開了收音機,該地的電台,多半都是西洋音樂,索然無味,他推窗外望,月色誘惑了他,他徐步踱出了戶外,薰風習習,樹影搖曳,加上草蟲的齊鳴,另有一番情趣。 這是石隆門之夜,有如此的月色,可惜它的四面全築了高牆,把所有的景色全堵在門外,否則景色一定很美,那條兇猛的牧犬“奇勒”聽得院子裡有人走動,已經竄過來了,相反的,這條猛犬對仇奕森不像屋子內的其他人一樣,它表現得非常友善,不斷地搖尾巴。 也或是仇奕森善解狗意,他撫了“奇勒”的頭和脖子,攀搭了一點交情,張家的這條狗,好像比人容易相處。 仇奕森這時開始有點迷糊,他奇怪自己,居然要參與了這稀奇古怪神秘的家庭。 這對於他會有什麼好處呢?為了一點好奇,將來會搞到內外受敵,很不上算呢! “唉!既來之,則安之,沒什麼好顧慮的,否則也是閒著!”他喃喃自語說。 忽然,一聲暗啞的怪叫,像旱雷似地劃破了長空,只見那啞僕阿龍,手執著一張紙片像發狂似地由門房方面向大廈疾奔而來,他沒有舌頭,嘴巴里咿咿啞啞地不知道在嚷叫著些什麼。 “阿龍,又出了什麼事嗎?”仇奕森急迎上去問。 阿龍指著手中的一張紙,急得直跳腳。 仇奕森將他手上的紙片接過來一看,那又是一幅圖畫,畫了許多火柴棒人形,有一個人是在屋子內,持著槍,另外有三四個人在屋外,各持手槍對屋內的人瞄準。 這圖畫是什麼意思?仇奕森想不通,是將實行火拼嗎? 芳媽奔出門外來,她沒有說話,一手就將仇奕森手中圖畫奪去。 “這是我們家裡的事情,你憑什麼要看?”她說。 高管家也出現在他的陽台上,扶著欄杆高聲說:“阿龍,又出了什麼事情?” 阿龍咿咿啞啞地指著芳媽手中的圖畫,怪叫怪嚷的。 芳媽已經奔上鐵扶梯,雙手將圖畫呈給高管家,邊報告說:“阿龍又發現一幅怪圖畫,他先給那姓仇的先生看了!” 高管家不樂喝斥說:“下次不可以!有任何發現應先呈到我這裡來!這是我們的家事!” 張天娜也為他們的吵鬧所驚醒,她披著晨衣,匆匆忙忙地趕了出來。 “發生了什麼事情?”她是第三個問的了。 “又發現一張古怪的圖畫了!”仇奕森說。 張天娜向仇奕森問:“什麼圖畫?” “在高管家處!” 這時候,高管家正摘下他的太陽眼鏡,在看著那幅古怪的圖畫,他的情緒,有點激動,雙手在抖顫不已。 “高管家,又是什麼圖畫?”張天娜站到樓梯旁邊,平和地問。 “瞧!你給我闖禍了?”高奎九激顫的手狂彈著那幅圖畫,氣呼呼地說。 “為什麼每次你發現那種古怪的圖畫時,都是這樣的激動?這也許是頑童給你開玩笑呢?” 高奎九落下了樓梯,指著圖畫里站在屋內持槍的一個人,說:“這是你雇來的槍手!站在外面的人,已準備好和我們火拼了。” 張天娜細看那幅圖畫,照高奎九解釋的意思似乎是對的,她問:“站在屋外的人是誰?” “他們……”高奎九欲言又止。 “他們是誰?”張天娜追著問。 “唉,你永遠不會懂的!也許就是在今天晚上,也許就在明天,或者是後天,必然會出很大的亂子!”高奎九排開了張天娜,來至仇奕森的跟前,懇摯地說:“姓仇的朋友,你是一條好漢,我知道你是向來吃軟不吃硬的!現在我向你要求,離開這幢屋子,你是好意幫助張天娜而來,但是你總不希望我們這裡出大流血案吧?” “因我而出血案嗎?這未免顯得太離奇了!”仇奕森說時,看了張天娜一眼。 張天娜急說:“假如圖畫的謎解不開,我絕對不會讓仇奕森離去的!” “圖畫上說得非常明顯,我們雇了槍手,他們就要和我們火拼!”高奎九說。 “張小姐問的很對,你所指的他們是誰?”仇奕森問。 “你管不著!”高奎九咆哮道:“你還是趕快給我離去吧!” “我仍然希望知道圖畫的謎底是什麼?”仇奕森說。 高管家氣呼呼地指著仇奕森說:“這樣你會後悔的,你會非常的後悔的!”說著,他悻悻然地調頭上了鐵扶梯。 芳媽趨了過來,也指著仇奕森說:“高管家叫你離去,你就離去!”她的臉色如蠟,目露青光,神色有點麻木,正如張天娜所說,她的精神病隨時會發作的。 “假如我不離去呢?”仇奕森說。 “我們一家人都會恨你的!” “我和你們都是一樣的,是在這里工作,為什麼你們要自以為是一家人,把我擠在外面?” “嗯!你不聽勸告,一定會後悔的!”芳媽說著,也掉頭進入屋子去了。 只有阿龍仍留在那裡,經過那場神槍特技表演,這個啞人,對仇奕森的態度有了改變,經常表現出好感。 “圖畫在哪裡找到的?”仇奕森問。 阿龍有口難言,他打手勢,表示在一個四方的箱子裡。 張天娜代替他解釋。 “是在信箱裡!” “什麼時候發現的?”仇奕森再問。 阿龍拍手,那表示是剛才的意思。 高奎九又在二樓的長窗探首出來呼喊:“阿龍,上屋子裡來,不要和他羅嗦!” 阿龍從不敢違抗高管家的命令的,趕忙就走了,院子內便只留下仇奕森和張天娜兩人。 張天娜致以歉意說:“我很抱歉家人們對你的不禮貌!” 仇奕森說:“我很奇怪,為什麼他們對我有敵意?假如說,大家團結,對付外侮不是很好嗎?” “內中必有原因的!” “這原因,我很需要了解!” 他倆在月下散步,走進了涼亭,那兒有石椅石桌,仇奕森請張天娜坐下,說:“你對高管家和家裡的兩個僕人究竟有多少了解?” 張天娜搖首說:“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們一手把我撫養大,都待我很好就是了!” “高管家的身世你連一點也不知道嗎?” 張天娜仍是搖頭。 “根據我的判斷,高管家的出身,可能是黑社會人物呢!”仇奕森拭著他的小鬍子思考著說。 “什麼叫做黑社會,我不懂!”張天娜已經開始感到苦惱。 仇奕森燃著煙卷,吸了一陣子,又想起了新的問題,說:“你們遷居到砂勞越來究竟有多久了?” “據我所知,我的年歲有多大,居住在砂勞越就有多久!”張天娜回答說。 “你父親的身世你可曾有些許了解?他老人家在世時是乾什麼的?遷居到砂勞越來以前,是住在何處?是在什麼時候故世的?” 張天娜仍還是搖頭,皺著眉宇說:“以前我都不大注意這些事情……” “現在要把問題的關鍵打開,你得去向高管家查明,你有權命令他說清楚的!” “每逢我提及先父的事情時,高管家都是含含糊糊的,究竟其中有著些什麼秘密,很使我費解呢!” 仇奕森吸著香煙,忽然反手將煙蒂向涼亭下面的花圃一彈,那星星之火,像流星似地飛過去,像撞著了什麼東西,火花四濺。 一個人影由花圃中站起來,臉如白蠟,目露青光,像一具殭屍似的,那是芳媽,她躲在花圃之中偷聽仇奕森和張天娜說話,被仇奕森發覺了,利用煙蒂將她擲出來了。 芳媽僵木沒有表情的臉上,忽的流露了震怒,咬牙切齒地,十隻手指頭抓得緊緊的,恨不得似要將仇奕森剝皮抽筋。 “芳媽,你怎麼搞的,為什麼鬼鬼祟祟地躲在那裡?”張天娜斥說。 芳媽聽見張天娜說話,情緒始才稍微好轉,吶吶地說:“我要監視著這個人,不讓小姐受欺侮!” “沒你的事,你走開!”張天娜揮手驅趕說。 芳媽仍不肯走,僵呆地站著。 “快滾!”張天娜已經光火了。 芳媽無可奈何地,怏怏離去。 “這不是好現象!”仇奕森說:“你左右的兩個傭人,究竟和高管家是什麼關係?他們對你都好像不大服貼呢!” “以前都不是這樣子,自從那些古怪的圖畫出現在家宅門外之後,他們都好像反常了!” 夜已深沉,仇奕森伴送張天娜回返閨房,隨後也回房歇息。 仇奕森在江湖上混跡數十年,至為敏感,院子內略為有什麼風吹草動,他都很快會有警惕。 倏而,他發現窗戶口間有人影流動,便立刻閃縮至窗前,撩開窗簾外望。 那是兩個人影,在指手畫腳的,一看而知,那是高奎九和啞僕阿龍,他們在幹什麼? 仇奕森一想,很可能是因為發現那張圖畫的關係,他們的情緒可能因此緊張起來,說不定就是在佈局應付呢。 阿龍和高奎九都是全副武裝的,似乎進入備戰狀態。 仇奕森暗想,高奎九是個老江湖人物,那是絕沒有問題的,為什麼僅是幾張像孩子所畫的圖畫,就把他們弄得好像焦頭爛額似的,究竟是什麼道理呢? 事態真的這麼嚴重嗎? 仇奕森想起了楊公道贈送給他的一對白金手槍,他即啟開行囊,將那隻錦緞包裝的盒子取了出來,打開盒蓋,那是兩支銀色雪亮的加拿大航空曲尺,那是相當名貴的兩支硬傢伙。 仇奕森取了出來,把玩了一番,錦緞盒裡裝著有四隻彈匣,每隻彈匣裡有七枚子彈,這種槍械,差不多都是戰時的產品,所以彈藥很難購買得到,它的彈頭是分為“開花”、“穿甲”和“燃燒”三種鉛頭。 仇奕森需要試槍,需要看彈膛會不會有故障,他將彈匣套進匣軸去,然後拉動槍匣,子彈便一枚一枚地跳出來了,跳得非常俐落。 “這真是好槍!”仇奕森感到非常滿意,很愉快地自語著,忽然,他將手槍指向窗簾處,將窗簾掠起。 原來,窗外站著有一個人。 仇奕森說:“我不高興任何人偷偷摸摸地躲在我的窗戶前面!” 高奎九不樂,伸手將仇奕森的槍撥開了,說:“你的手槍是由哪兒來的?” 仇奕森說:“我是槍手,當然會有手槍的!” “玩火者死於火,你要多注意!” “恐怕高管家才是真正的玩火者!” 高奎九冷冷地說:“我切實關照你,在這幢屋子,任何人沒得到我的命令不許開槍!” 仇奕森說:“假如說有人用槍對準了你的背脊時,又該怎麼辦?” “沒有人敢用手槍對著我的背脊的!” “我是譬如說的,到那時候,我是否也應該得到你的命令才開槍呢?” 高奎九有了怒意,用手捶著窗框說:“不管怎樣,我已經把話向你說明了。”說完,他悻悻然地離去了。 仇奕森冷笑著,搖了搖頭,心中想,高管家真是個頗為難惹的人呢,假如真把他激怒了,不知道後果會如何呢? 夜闌人靜,萬籟俱寂,仇奕森過慣了流浪的生活,很不習慣早睡,面對著如此寂夜,很感到不自在,他需考慮該如何打發一點時間。 他走出飯廳自己打開酒櫥,取出一瓶洋酒帶進房間內,扭開了收音機,自斟自飲,很吃了幾杯酒,感到疲乏時,始才上了床。 他滅了電燈,藉著幾分酒意,微微地睡著了。 仇奕森一生闖蕩江湖,來到這個陌生古怪神秘的家庭,尤其是好幾個人對他有敵意!所以在臨睡之前,不得不有幾分佈置。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忽的聽得“乒”的一聲,那是佈置在窗框間的一隻酒杯,竟落地碎了,那必是有人偷啟窗戶。 仇奕森是最醒睡的,急忙摸出枕下手槍,一個翻身滾落床背後面。 這時候,只見一頭黑影投進窗內來了,像鬼魅似地飄忽,直撲向仇奕森的床前。 仇奕森定眼看去,那是披頭散發的,是個女人,噢!原來是芳媽呢。 仇奕森不忍向她開槍,站起身來,按了床畔的檯燈開關鈕,邊說:“芳媽,你打算幹麼?” 電燈一亮,可把仇奕森嚇了一大跳,原來那位芳媽已經變了形了,她已不像個人,那是一具活殭屍,一雙青光跟瞪得圓溜溜的,眼白全露在外面,罩滿了紅血絲,額上、臉上、頸項上全佈滿了青筋,齜牙咧嘴地抽動著,披頭散發的,十足像一具魔鬼。 她是個瘋人,精神病發作了,她隔著床向仇奕森竄撲過來,仇奕森急忙閃避,叱喝說: “你再無禮,我要開槍了!” 芳媽根本沒理會仇奕森說些什麼,她向床上撲了一空,自床上翻起,再向仇奕森衝去,雙手掐著仇奕森的咽喉,想不到這個瘋人的氣力十分驚人,十隻手指頭像鋼爪似的,仇奕森頓感到呼吸窒塞,一掙扎間,床畔幾桌上的檯燈打翻了,砸在地上燈泡碎了,房間內回复在黑暗之中,仇奕森不敢貿然開槍對付這個瘋婦,盡量地掙扎著。 在伸手不見五指的環境裡展開了一場兇惡的搏鬥,倏地回復了平寂,仇奕森起了一陣嗆咳,他扶至牆邊,掣亮了嵌在牆上的電燈掣。 屋子內又亮了,仇奕森仍撫摸著咽喉間,嗆咳不已,那個瘋婦已躺在地上不動彈了,他是被仇奕森用槍柄擊昏的。 這時候,她闔上了眼,臉上、頸上的青筋,逐漸消失,恢復了原來面目,還是紙白蠟色的臉,唇皮也合攏了,可能她的精神病期又過去了。 仇奕森捏了一把冷汗,心中暗說:“多麼可怕!” 在這個古怪的人家裡,遇有著這麼的一個精神病人,實在是夠恐怖的。 他們的這一場搏鬥,並沒有驚動屋子裡其他的任何一個人,芳媽就這樣無聲無息地躺下了。 仇奕森檢查她的腦袋上被用槍柄敲擊的地方,還好,只擊傷了一點表皮,稍微流了點血,不致有什麼大礙。 他決定將芳媽拖返她自己的臥室裡去,好在仇奕森已熟悉屋子內的道路,無需驚動任何人。 夜靜如水,顯得有點淒涼。
次晨,張天娜來叩仇奕森的房門,她答應帶仇奕森去查看住宅外四周的環境的。 仇奕森匆忙洗漱更衣,出至堂廳外,張天娜早已打扮好,一身潔白色的獵裝,腰間除了槍帶之外,還扎有一條絲巾,短馬靴,襯著她那微黑健康的膚色,十足是一個熱帶美人。 “嗨,你好像是狩獵去的!”仇奕森說。 “當然,每一次上山,我都從不空手回來,至少我們晚上可以有點野味佐餐!” “這樣說,你的槍法還可以應付得過去了!” “在高管家的指導下,多少還不至於太丟人的,不過由現在開始,我想學習你的連環槍法!”她說時還亮了亮她的那支小型的白金左輪短槍。 仇奕森哈哈笑著說: “我玩的是花槍罷了!” 張天娜看了壁上掛鐘,似乎有點氣惱,說:“我早吩咐過芳媽,今天早上七點鐘就替我開好早餐的,怎麼現在竟一點聲息也沒有?” 仇奕森說:“恐怕她今天不會替你開早餐了。” 張天娜不解,說: “為什麼?” “她需要多多休息!” 高管家也起了早床,也在催促阿龍叫芳媽馬上開早餐,阿龍進廚房不見芳媽踪影,前後院找了一遍,趨進芳媽的寢室,忽然起了一聲恐怖的怪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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