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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廿三章攻心為上

情報販子 牛哥 15094 2018-03-22
當、當、當時鐘敲了八下,那是自遠遠的大客廳中傳過來的聲響,陽光已透過了紗窗,房間內仍是充滿了緋色之光,不過這種緋紅色已不是昨夜的情調。 夏落紅懶洋洋地張開眼很舒暢地伸了個懶腰,當他發現自己躺在一張軟綿綿充滿了彈力的床上時,不禁大為詫異,向身旁一看,卻驚呼失聲,一叢烏黑散亂的秀發,赤裸裸的女人…… “噢……不要幹下糊塗事了吧……”夏落紅心中這樣說,同時,偷偷的伸出手來,在被單底下探摸自己的身體,老天爺,竟是赤裸裸的一絲不掛。他嚇得魂出軀殼,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昨夜的情景,迷迷糊糊,未敢遽信為真,但是現在赤裸裸的躺在人家的閨房卻是鐵一般的事實。 回顧身旁一絲不掛的梅玲,夏落紅的心腔又劇烈跳蕩起來,她的肌膚的確像嫩豆腐般的細滑,曲線玲瓏,正伏在枕上睡得爛熟。夏落紅想趁在她還沒有醒時悄悄的溜走,但是於良心上又感到不安。

“不過不溜走又怎麼辦呢?萬一她的姑媽這時候闖回來,豈不糟透?”夏落紅越想越是惶恐,暗暗詛咒因酒亂性,致鑄成大錯,這大錯唯一解決的辦法,就是“三十六著走為上策。” 他不敢再貪婪的去接觸梅玲的肌膚,摸起自己的內衣,輕輕掀起被單,準備移身下床。在那被單蓋上的床單上落紅斑斑,使夏落紅觸目驚心,不禁又由頭頂冷到腳跟。 溜走的意思頓告打消,他得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一個大家閨秀的貞操喪失在他的手裡,他怎能置之不顧,就行偷偷的溜走? 這時,他深覺對不起梅玲,又深覺對不起丹茱蒂,更對不起留在家中等候的於芄小姐了。 這時他悔恨不該偷偷的溜出舞廳,探望丹茱蒂,如今大錯已成。 他穿好了衣裳,靜坐在沙發椅上發呆,在考慮應該怎麼處理。梅玲仍睡得很熟,恬靜的伏在枕上動也不動。

夏落紅,細看她的曲線,細看她的肌膚,白皙潤滑而飽滿,無一不逗人憐愛,就只是小姐脾氣太大,令人難以伺候。 “即算娶上這樣一個女郎做妻子,也無不可……”夏落紅受了良心譴責,便有了這樣的想像。 “落紅,你真的要和我結婚嗎?”忽然,梅玲發出囈語,春情蕩漾的,又伸出了玉臂直在身旁摸索,等到她發覺身旁空虛,猛然抬頭,頭髮全拋腦後,竟是醒了。 “噢!怎麼搞的?……”她又發現了自己的全身赤裸,羞怯地慌忙搶起被單將身體掩蓋起來。夏落紅動也不敢動。 “啊……”她發現呆坐在那裡的夏落紅了,又看看自己的身體惶恐中帶了羞怯,漸漸地她似乎已想通了是怎麼回事,又看見了床上斑斑的紅跡。 “是我的錯……”夏落紅首先說。

於是梅玲痛哭了,伏在枕上,泣不成聲。 夏落紅大為恐慌,假如她的哭聲傳到外面,被外面的人聽見,那豈不更糟。他重新坐到床前,撫著梅玲光滑的脊背,加以勸慰說: “梅玲,不要哭了,一切事情,我發誓負完全責任!” 梅玲慘然地說:“我們為什麼會做下這樣糊塗的事情呢?……” “唉,誰叫我們都喝醉了酒……” “給姑媽知道了,我怎麼辦喲……我還有什麼臉面見人哪?” 夏落紅捏著拳頭直在捶床,焦急地說:“事已至此,還有什麼話可說呢!我所能做到的,只有負完全責任就是了……。” “但是我現在仍在唸書,我不想結婚哪!” “那末你唸書就是了。” “哼!那末你就可以什麼都不管了,對嗎?你完全在欺騙,當我女孩子好欺侮!”

“誰說的,我們可以先訂婚,不是一樣的嗎?” 梅玲的眼淚仍收不下,抽泣不已。 “我知道你是個玩弄女性的能手,你不過在哄騙我罷了。你對我有什麼愛情可言,我們才第一天認識哪!……” 夏落紅急得直跺腳,恨不得把心肝挖出來給梅玲驗看,說:“梅玲!我真的是愛你,我可以賭咒。” 正在這會兒,忽然房間外面,起了一陣悉索的腳步聲,似是在大客廳內,只聽宋丹麗在呼喚女傭。 “阿金,給我倒洗澡水。你看你們是怎麼搞的?一夜之間,把大客廳搞成這個鬼樣子……” 原來,宋丹麗已經回家了呢。 梅玲嚇得直哆嗦,緊緊的摟抱著夏落紅,連連的叫喊著說: “怎麼辦呢?姑媽已經回來了!”她那種嬌戇天真的傻態,令人憐愛。

“不要怕,即算上刀山下油鍋我也陪著你去!相信你的姑媽也是一個開明的人。” “啊……我不要你死,我是真的愛你,不管你對我是真是假。” 她吻著夏落紅直吻他的臉頰,被單掉了下來,又露出了赤裸裸的沒有翅膀的女神。 夏落紅又呆住了,這時候叫他發什麼誓,賭什麼咒,他都願意,他誠懇表示非娶梅玲不可。 “讓我們出去,乾脆向姑媽說明白算了!……” “啊!那怎麼行?姑媽是個愛體面的人,斷不會放過我們的!” “那怎麼辦呢?”夏落紅已顯得六神無主,這也是他處世以來在女人身上第一次遇到的麻煩。 “這樣吧……等姑媽進了浴室之後,你偷偷溜走吧!從後門溜走,而且,千萬別給傭人看見,千萬要為我的臉面著想!”梅玲含著眼淚,不住地搖頭。 “唉!你害苦我了,假如萬一有了孩子怎麼辦?你離開了之後,會不會再來?會不會仍愛我還是問題。”

夏落紅究竟歷世未深,連連發誓賭咒,千言萬語,費盡心思,說盡好話,保證一定不拋棄梅玲,一定要娶梅玲為妻,這樣梅玲才稍微放心。穿好了衣裳,蹲守在門口間,靜聽女傭和宋丹麗的步履過去。 因為浴室是設在後樓,出進必須要經過梅玲的房門,而夏落紅想從後門溜出屋去,又必需經過浴室的門口。 他倆好像做賊一般,偷偷拉開了門,左右看過,沒有人影,始才溜出走廊。 梅玲在前,一手拖著夏落紅帶路,閃閃縮縮,他們不能走大門,因為在晨間大門口傭人出出進進,所以必須要由後門溜出去。 經過浴室之際,裡面傳出了水聲,是宋丹麗在沐浴了,忽然她有聲音喊出來: “阿彩!為什麼浴室內沒有肥皂啦?快拿來!” 梅玲和夏落紅不得不止步,同時廚房通浴室的走廊間又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小女傭在答應著主人的呼喚。

“來了,來了……” “不能給她看見……”梅玲如熱鍋上的螞蟻。說著,拖了夏落紅向後跑,又折回到她的房間內。 “宋小姐,浴室內有肥皂嘛!”女傭們習慣上仍是要稱呼宋丹麗為小姐的,她在浴室門口答話。 “活見你的鬼!你進來看看!”宋丹麗提高了嗓子斥罵。 梅玲吸了口涼氣,掩著房門偷看,一面向夏落紅說:“姑媽脾氣這樣大,一定是昨晚輸了錢,真是不湊巧。……倒霉倒在一堆了。” “假如沒有,那是用光了,我上街去買……”女傭的聲音。 “呸!讓我泡在水里等你上街去買嗎?” 又聽得浴室內揚起一陣水聲,是人跳出了浴缸,門也推開了,像是帶有怒氣的舉動。 “難道說各個房間內連一塊肥皂也沒有嗎?”宋丹麗再次高聲叫嚷著,腳步已在走廊上移動。 “該死的,連洗臉櫥上也沒有,你們都是乾麼吃的?”

女傭唯唯連聲,不敢答話,忽然宋丹麗的腳步聲,向梅玲寢室方面走來。 “看看大小姐的房間,她的洗臉架上有香皂啦!”她一面說。 只可憐躲在房間內的夏落紅和梅玲,全嚇得變色,這是因為做賊心虛的緣故。只見梅玲慌亂失措,她的房間內進,有一間小小的盥漱間,還有抽水馬桶,梅玲匆匆溜進去,又匆匆走出來,手裡持著一隻粉紅色的肥皂盒子。她的意思,是希望在宋丹麗還沒有進房間之前,就替她把肥皂遞出去。 但是已經遲了,房門呀然推開,宋丹麗已闖進來了,和夏落紅碰個正著。 “喲!”她驚叫了一聲,披了一件毛巾浴衣,頭髮盤頂束起,渾身濕淋淋的,尤其光著兩條豐腴的大腿,這個徐娘半老的婦人,也還相當的性感呢。 “你怎麼還在這裡?”她驚訝地問。

幸而,夏落紅已整理好了衣裳,除了頭髮蓬亂一點,未露出破綻。 “昨晚上我遺忘了東西,今早上特意來拿!”人急生智,夏落紅自認是頗有一些急智的。 宋丹麗的眸子睜得大大的,閃露著猶疑,兜向房內掃射了一轉,尤其那張睡床,被褥凌亂,又看呆在那裡局促不安的梅玲,臉色慘白,似是含羞,又似是惶恐,不時還在打顫呢。 “你忘了什麼東西呢?”宋丹麗再問。 “……打火機……”夏落紅在這時間,力表鎮定,一面伸手在衣袋裡摸索,心裡暗叫糟糕,打火機並不在身上,可能昨夜遺留在餐桌上,馬上說:“到現在還沒有找到……” “嗯!”宋丹麗好像已明白是怎麼回事,說:“你別走!等我洗完澡我有話和你說!” 這樣,夏落紅便好像上了枷鎖一樣,想溜也無法溜走了。他悒悒地看著宋丹麗,只見她向梅玲走了過去,一把搶下了她的肥皂盒子,什麼也沒有說,就推門走了出去。

宋丹麗剛跨出門,梅玲竟哇的一聲倒在床上痛哭起來。 這一哭,就什麼西洋鏡都拆穿了。 宋丹麗再次的探頭進來,忿忿的盯了夏落紅一眼,一句話沒講,掩上房門就走了。 “唉——”夏落紅長嘆一聲,心中暗暗咒罵女人盡是禍水,假如梅玲遲一陣子再哭,也許就可以把事情遮瞞過去,為什麼偏偏這樣的沉不住氣呢?同時,又詛咒自己,酒後亂性,闖下這種大禍,未來如何發展,正未可預料。 梅玲仍在哭,好像哭就可以把任何事情解決地。 “好啦!別哭啦!一切怪我好了。”夏落紅賭氣說。 梅玲直跺腳,哽咽著說:“喲!給姑媽知道了,怎麼得了?” “你遲一會兒再哭,不是就可瞞過了她嗎!” “哼!你以為姑媽是個傻瓜嗎?她才不會像我這樣的糊塗呢!” 他倆你一言,我一語的,吵吵鬧鬧,約過了有十來分鐘,宋丹麗沐浴已畢,她復又推門進來,向夏落紅說: “假如不耽誤你的時間,我願意和你談談,跟我來吧!” 梅玲非常驚恐,她欲跟隨在一起,宋丹麗卻申斥說: “瞧你!頭也未梳,臉也沒洗,像個什麼樣兒?我和夏先生單獨談,用不著你參加,快去做你自己的事吧!” 梅玲無奈,只有停下腳步,這時候,夏落紅已如待判的囚徒,宋丹麗卻如公堂的法官,一切聽由她審判。 臨跨出門時,夏落紅還脅肩瞪了梅玲一眼,這一個動作,包含了許多的意思。 由走廊出客廳,再穿出書房,進起居室,再進去就是宋丹麗的寢室了。 宋丹麗仍是裹著毛巾浴衣,光著兩條大腿,尤其她的肌膚泛出一片淺淺紅潤,如盛開的桃花,呈現著一片艷麗,毛巾浴衣的前胸開叉很低,那一道深深的乳壕,完全露了出來。 夏落紅跟她走,由頭上欣賞到塗了寇丹的腳尖,慢慢地向上欣賞。眼睛雖是這樣的貪婪,也無法消除心緒的凌亂。 進了宋丹麗的臥室,她將手一指,招呼夏落紅在小沙發上落坐,完全像是命令式,隨手,又把房門關上,還落下了門鍵。 這間臥室的佈置,豪華得更是驚人,簡直像王妃的禁宮一般。 梅玲的寢室,是一片緋紅色的,充滿了誘惑,而宋丹麗的寢室,卻是一片碧綠色,冷冰冰的如置身廣寒宮中,有飄然出塵的感覺。 這個徐娘半老的性感尤物,坐到那溫軟如棉,罩著綠軟緞的席夢斯床上,彈了兩彈,然後疊起兩條豐滿修長的大腿。 夏落紅迷惑中帶著恐慌,他不敢細看宋丹麗的臉色,她呈露著一股逼人的氣息,他不安地掠了掠凌亂的頭髮,又用手指撫弄沙發椅上的彈簧,這時候,他的義父所傳授給他的應變解數,似乎已忘記得乾乾淨淨了。 宋丹麗緘默了一陣子,觀察夏落紅所具的性格,倏而扯亮了床畔的座燈,燈是翠綠色的,映照到她潔白的皮肉上,像一塊透明的嫩玉。 那座燈底下,有一張矮几,鋪台毛茸茸的綠絨桌巾,上面置有一套煙具。 煙匣是一隻不及半尺大小的鋼琴,宋丹麗用纖指扣開了琴蓋,即發出叮叮咚咚清脆的琴音,裡面卻是排列整齊的茄力克香煙。 “吸一支菸吧!”她在說話了,隨手即拈起一支香煙擲給了夏落紅。 那隻打火機卻是一個騎著銅馬西歐中古時代的武士,穿著銀亮的鎧甲,那武士的頭盔打開,即發出熊熊的火焰。 再看那隻煙缸時,竟是一座古式羅馬的戰車呢。 由此,當可推想這婦人富有的程度。 宋丹麗先把銜在嘴上的香煙燃著,再才遞給夏落紅,夏落紅見宋丹麗替他燃煙,真有點受寵若驚,慌忙就迎上去接取。 在舉止凌亂中,他竟雙手捧著宋丹麗的玉腕,宋丹麗只有竊笑,並不介意。 “你就坐到床上吧!我要和你詳細談談。”宋丹麗說。 夏落紅自然就在床畔落坐了,這是他意想不到的優待,同時又慶幸能和宋丹麗的大腿接近,不過心情仍是忐忑的。 “你只要說什麼話,我都樂意接受的!”他先給自己打了個底說。 “嗯!”宋丹麗嫣然一笑,那裊裊輕煙,由她潔白的貝齒中流出來。 “你知道我和梅玲喜歡你的原因嗎?” 夏落紅愕然,看宋丹麗的態度非常和善,恐懼之心,已大為沖淡。 “聽說我很像你失踪了的姨甥……對嗎?”他說。 宋丹麗點頭,說:“對的,當我們第一次在舞廳邂逅時,真使我詫異極了,我做夢了也沒想到會有這樣相似的人,尤其梅玲更高興,她說你的儀表好,風度好,非常瀟灑,好像一個大學生一樣……”她的話題,完全不提及夏落紅和梅玲之間的事。 “真會那樣的相似嗎?”夏落紅再問。 “這就是後來我們姑侄兩個常常到'凱璇'舞廳去的原因,目的就是要看看你,尤其梅玲更是念念不忘。” “你的姨甥失踪時有多大呢?” “大概有三歲多吧!那時候梅玲還沒有出生。”宋丹麗說:“事隔十餘年,計算起來,也應該有二十歲左右了,假如你不介意的話,我應該說和你差不多大了呢!” “呵呵……”夏落紅失聲笑了起來。 “這未免太可笑了,一個兩三歲的小孩子,乳臭未乾,相貌沒有定型,失踪了十六七年,怎能看出和我的相貌相似呢?” 宋丹麗正色說:“這一點也不可笑,我說你像我的姨甥,是有原因的,因為你和我姐姐的相貌很相似,我們一家人姊妹四個,每個人的相貌都像母親,而特別的只有姐姐一個人像父親,那就是和你相貌相似的一個……”說時,她忽的移動了玉腿,走至她的梳妝台前,在那化妝品的架板上,有著一幅四寸來大的照片,用精緻的銀色鏡框裝著。她取了過來,遞給夏落紅說:“你且看看,這就是我的姐姐!”一面她就走開了,打開旁邊的衣櫃,翻檢裡面的東西,不知在找尋什麼。 夏落紅接過照片,不看猶可,一看毛髮悚然,他打了個寒噤,那張女人照片,還是民國十三四年時候的流行時裝,額前梳著“瀏海”,發是熨過了的。那形狀像個鴨屁股般翹起來。那女人約有二十來歲,她的面貌,說起來也真怪,長得和夏落紅一模一樣,臉型、眉毛、眼睛、鼻子、嘴,單只不同的,夏落紅是個鬚眉漢子,而照片是個嬌滴滴的婦人,畫了眉毛,塗了唇膏。 那照片呈焦黃色,像古董一樣,看起來當不會假,下面還有一行小字,“四妹丹麗留念。大姐贈。民十四,四、十五。”顯然這照片已有幾十年的歷史了。 宋丹麗曾說,她有姊妹四人,由那行字看去,當可知道這照片上的婦人,是宋丹麗的大姐,而宋丹麗是排行第四了。 夏落紅默想了一陣,這時只見宋丹麗正站在一隻椅子之上翹高了腳尖,在衣櫃頂上找尋,在那堆雜物上翻來翻去的。她這樣挺直了身子,更顯得曲線玲瓏,尤其那兩條纖長的腿表露無遺,逗人欣賞。 “你在找什麼啦?”夏落紅除了眼睛享受以外,忍不住發問。 “啊!在這裡了……”宋丹麗喜悅地高呼,在一個紙匣子中抽出厚厚的一本東西,似是古老的照片簿子模樣,這時候她真不像一個徐娘半老的婦人了,呶起唇兒,吹去了簿子上的塵垢,很靈活地跳下了椅子,如一隻覓得了可口小蟲的小鳥一般,蹦蹦跳跳,一咕嚕兒跳到床上,彈簧彈了幾下,她便曲起了玉膝,坐到了夏落紅的身旁。 那雙軟松底的浴鞋已經脫落在床上,露出那足趾兒,雪白雪白的,像粉裝玉琢一般,趾甲上塗有鮮紅的寇丹,在那雪白的足趾之中,又如排了一列珊瑚芽兒。 假如是許可的話,夏落紅真想好好撫摸賞玩一番呢。 宋丹麗很活潑,她直在笑著,把身子接近了夏落紅倏的伸出一條玉臂,如水蛇般翻個身,由夏落紅的背上兜過去,彎到了他的脖子間,連脖子連肩膀一起摟著,一面又把照片簿子擱置在夏落紅的膝蓋上,一頁一頁的翻開。 由於她的身體軟綿綿的,好像棉花一樣的貼在夏落紅的背上,夏落紅的心旌起了一陣跳盪精神分散,無法集中註意力去欣賞那些貼著的照片,究竟是些什麼玩藝。 “喏!你看這娃兒胖胖的不就很像你小時候的長像麼?”宋丹麗翻著一頁,忽然指著一幀照片笑吃吃地說。 那是一張陳舊得焦黃而褪色的照片,是一個肥團團的裸體嬰兒,一絲不掛的橫伏著滿身都是肉,肥得肉紋都打摺,脖子揚得高高的,瞪大了圓圓的眼睛,大概有八九個月大。瞧那形狀,倒真有點像夏落紅,尤其鼻子、嘴、耳朵沒有一點不像。 “在那背脊上,有一塊小小的斑痣。”宋丹麗指著又說。 “我的姨甥的背上有一塊瘀紅色的硃砂痣,假如你的背上也有一塊硃砂痣,那就是我的姨甥無疑了!” “我沒有硃砂痣!”夏落紅斷然說。 “你的背上有沒有硃砂痣,你怎會知道呢?你自己又看不到的!”宋丹麗瞟了夏落紅一眼說。 “我自己的身上,怎會不知道呢?”夏落紅也找不出正確的理由。 “你能確實說,真的沒有嗎?你自己的背上,眼睛又看不到的,”宋丹麗再加重了語氣:“你的家人從沒有人告訴過你嗎?” “當然沒有——”夏落紅斬釘截鐵地一口咬定:“假如有的話,我自己即算看不見,家裡的人一定會告訴我的!” “果真的沒有……”宋丹麗不厭其煩地一再追著問。 “我從不撒謊。……” “那末我很失望!”她嘆息說。 “怎麼啦?”夏落紅瞪大了眼。 “我無法認你為姨甥啦!……”宋丹麗淡然說。 “那我還是認你為乾姨媽好了。”夏落紅擺出小滑頭的姿態說。 宋丹麗馬上板下臉色,瞪他一眼,這樣,夏落紅便不敢再造次,繼續翻照片簿,那簿子的釘縫處有許多頁已經腐爛,稍為用力,紙頁即會脫下,也許是年代過久的關係。 看下去,同樣是那個肥兒的照片,不過已經大得多了,有些會坐了,像個肥團團的彌勒佛。有些是站起來,像剛學走路的樣子,所穿的衣著,都是很考究的,雖然在那些陳舊褪色的照片上仍可看出它的質料很是名貴。 有一張是騎在大木馬上的,裂大了嘴巴在笑,露出兩顆門牙,推算他的年齡,該是兩歲以上了。 還有幾張是和媽媽合照的,他的媽媽,也正就是銀色相架中的婦人,他們母子兩個人的臉貌也真相似,而且那孩子越大,相貌越和夏落紅相接近。 “看,這一張是最後的一張了,拍完這一張他就告失了踪。”宋丹麗忽然指著一張比較大的照片解釋說。 “這是剛病好時拍的,看!不是比較瘦一點嗎……我們一家人都很喜歡這個孩子,唉!也許就是因為這樣,所以這孩子特別多難,這也是我們的家運不旺。……”說時,似有無限感慨。 那是一張生日的紀念照片,孩子正拿著一柄大果刀,面對著一隻十來寸的雙層大蛋糕,蛋糕上有“快樂生辰”的英文字樣,而且還插有三根小蠟燭,表示是三歲了。 “唉!是剛好三足歲呢!”宋丹麗又說,她已熱淚盈眶了。 “他叫什麼名字呢?”夏落紅同情地問。 “乳名叫做比比(BABY),他父親姓黎,是軍人,在抗戰時已經做旅長了……” “為什麼會失踪呢?”他再問。 “唉……說起來話長了……”宋丹麗以手帕揩去眼眶的淚,一面說。 夏落紅更是關切,便帶著要求的態度說:“可以說給我聽嗎?” 宋丹麗沉默了片刻,深籲了口氣,說:“為了要使你明白我們的家境,知道我們的家庭清白,我願意告訴你事情的始末——” 於是,她再讓夏落紅吸上一支“茄力克”香煙,慢慢說出她的姨甥失踪的經過。 她說:“我的姐夫黎立雲,是個耿直而勇敢的軍人,從來處事一絲不苟,在比比剛足三歲的那一年,他部下有一個軍需貪污,剋扣軍糧,被黎立雲查獲,即送軍法處禀公審理。結果判決了七年有期徒刑,軍職也免了,但是那傢伙卻非常有辦法,門路很多,他原是某大人物推薦介紹給黎立雲的。那時候正值抗戰開始,他坐了幾個月的牢,即告假釋。出獄後,對黎立雲懷恨在心,竟串同了綁匪,實行向黎立雲報復,在比比生日那天——也就是拍了這張照片之後——比比即告失踪。那時候,屋子內凌亂得不可交開,筵席大概開了二十多桌,也不知道是什麼人混進來,把他抱走了。第二天即接到勒索的恐嚇信,第一不許我們報警,第二要我們送五千元至某地點的一座土地祠內,否則三天內撕票。那時候五千元是很多的錢呢,我們的家庭原是不在乎這點錢的,何況比比又是黎家三代單傳的一個獨生子,我們宋家的四個女兒,嫁出去所生養的又全是女的,就只有大姐一人生下一個男孩,莫說是五千元,他要索取一萬,我們也得拿出來。但是黎立雲是個軍人,他怎能忍受這種勒索敲詐呢?錢,他答應讓我們送去,偷偷的卻布下他的衛士準備拿人,但是誰又想得到那軍需除了串同綁匪以外還勾通了黎立雲的衛士一人,也參加了這項陰謀行動,於是,消息便走漏……我們的贖款擺進土地祠之後,黎立雲日夜都派人暗中把守,三天過去,竟連匪徒的影子也沒有一個……我們不由得暗暗奇怪,究竟是怎麼回事呢?第四天又收到恐嚇信一封,那信上說得很明白,命黎立雲立即停止利用他的衛士隊的陰謀,否則他們即進行撕票。黎立云有了警覺,知道他的衛士隊中有人靠不住,於是改變了方式,遣開了衛士隊,反而報了警。到底刑警的手法比較衛士隊要高明得多,第六天他們即抓到了一個去土地祠取錢的嫌疑犯。那是一個化裝上土地祠燒香的老太婆,經過訊問之後,招出了主犯,就是那懷恨的軍需,及那參加陰謀的衛士,又招出了藏肉票的地址,但是當警探大隊趕到現場圍捕之時,歹徒們早已鴻飛冥冥了……” “那末比比這孩子就這樣失踪了嗎?”夏落紅關切地問。 “不!這孩子的命運坎坷,在後他遭遇了更多的波折!”宋丹麗拭乾了她的淚痕繼續說:“那時候抗戰如火如荼展開,黎立雲是軍人,效命於國家,已隨軍隊開到前方去。我們姊妹四人,仍努力找尋比比的下落。不久,敵人節節進逼,我們已有了逃難的準備,同時,也賴刑警之助,那綁票案主犯的軍需已經落網。他被擒獲時,被人用亂斧砍傷,已是奄奄一息了。他招供說,比比已售賣給一個富貴人家,……他們因為事敗,不得不作鳥獸散,所以分道逃亡,他帶著比比過於累贅,所以便把他賣了,售款也告化光,因之,他的綁票夥伴尋至,興師問罪,把他用亂斧砍傷。我們即按照他所說富貴人家的地址去找尋,那時敵機正向我們濫炸,當我們找到那地址時,已成一片廢墟,剛好中了彈,燒得片瓦不留。那家人家,死的死,傷的傷,非常淒慘。我們找到傷者查問,證實女主人的確在新近買進一個三歲來大的小男孩,但女主人已罹難了。在廢墟中又找不到小孩子的屍骸……”說至此處,宋丹麗又告簌簌淚下。 “那末,孩子可能已經喪了命呢!”夏落紅非常同情地說。 宋丹麗搖頭:“不,以後我們託人調查,有人親眼目睹,那大廈中彈焚燒時,有一女傭帶著一個孩子自火場中走出,當然那孩子就是比比了……” “那末你們曾找到那女傭沒有呢?”夏落紅對這孩子的命運非常關切。 “我們找到了那女傭,她在慈善醫院裡,因為驚慌過度,神經已是不大正常。她說,當時她帶著孩子自火場中逃出來,被凌亂的難民擠散,她因顧全孩子而被人擠倒,踩得遍身是傷,等她爬起來時,孩子已不知去向了。……” “唉,那真是不幸呢!” 宋丹麗繼續說:“但是我們又怎能放棄找尋比比的計劃呢?尤其我的姐姐,她從比比被綁票後,終日淚流滿面,茶飯不想,焦灼得幾乎快要發瘋了。我們找到了那屋子受了傷的主人,他收買比比為螟蛉子,原是他妻子的意思,他的妻子被炸死了,家也毀了,他無異於完全破產,對找尋孩子的事情已提不起興趣。不久,他傷愈出院,就轉進內地去了,是時,敵軍的攻勢一步比一步緊,處處都在準備撤退,局面很混亂,黎立雲一再有急電拍回來,催促我們撤退到大後方去。但是姐姐不肯,她一定要把孩子找尋回來才肯離去呢,可見得她是如何的愛你了!” “我?”夏落紅打了個寒噤。吶吶地說:“為什麼說是我呢?” “啊!對不起,我常有這樣的感覺,你就是比比,因為容貌長得太過相似了,我近日和梅玲說起從前的故事時,她也常常拿你來作比喻,請原諒我說溜了嘴!” “噢,這是人之常情,我不介意的!”夏落紅說。 “在後,形勢已經非常緊急了。”宋丹麗繼續說:“有人提醒我們,何不到'難童收容所'去找尋試試看,這是非常合情合理的一種想法,許多家庭遇難失去依靠的孩子們,負責治安人員都一律會把他們送到'收容所'去的。我們被提醒後,自然就趕往'難童收容所'去,雖然這是很渺茫的一件事情。那兒收容的難童可真不少,大概有七八百名之多,而且已經開始向大後方撤退了,有幾批早已送走,情形也很凌亂,他們所收容的難童並沒有攝下照片留底,要不然,我們就可以按著照片辨認了,但是事情很出意料之外,那名冊上竟有比比二字。啊!那簡直太令人興奮了!” 夏落紅的精神也為之一振,興奮地說:“那末你們可找到比比的下落了……” 宋丹麗嘆了口氣,頹喪地說:“不!事情的變化仍多呢,那收容所的辦事員告訴我們,比比是個聰明伶俐的孩子,他一進收容所,即說出自己的名字,但是他已列進第一批撤退的難童裡,在晨間已經出發,撤退到成都去了。我們姊妹四人漏夜動程,直趕往成都去。無奈造化弄人,又是一場空,'難童收容所'到了後方即告解散,所有的難童,分別疏散到各家公私立的孤兒院,而且,那些辦事員也大多是糊塗蟲,他們把這種有關公德的事情,草草了事即行交差。找他們的辦事處,已經費了很大的周折,而且那些難童,什麼人送進什麼孤兒院,他們也沒有名冊留下,只有數目,天底下竟有這種混帳不負責任的人。我們無奈,只有按著每家孤兒院慢慢找尋,有些難童被送至昆明、重慶等地方,我們煞費苦心,足跡踏遍各地,總算沒有白費,算是在重慶的一間孤兒院找到了比比的名字……” “啊!這真是一個動人的故事,他們母子總可以團聚了!”夏落紅感動得幾乎落淚,因為他也是出身在孤兒院內。 宋丹麗泣不成聲,緘默了半晌,始才說:“……但是天有不測風雲,比比竟在數天以前,被人領走了。……” “領走了?……”夏落紅毛髮悚然,急切說:“被什麼人領走了呢?” “那時候,因為戰事影響,哀鴻遍地,難童多得難以計算,孤兒院收容的孤兒,日有增加,都不勝負荷,只有公開請求各界人士領養,因為比比的長相聰明伶俐,自然第一個就被人領去了。……” “是什麼人領去的呢?總有個手續,有個名字留下羅……。”夏落紅比宋丹麗更為緊張,額上也出了汗。 “是一個姓樂的人領去的。” “姓駱?是駱駝的駱字嗎?”他驚惶地咽著氣說,心中怦怦跳個不止。 “不!是快樂的樂字,我記得很清楚,叫做樂思蜀,職業欄填的是個什麼委員……那時候的孤兒院,只求有人肯領養,手續是很簡單的!” “那末,那姓樂的人是個什麼樣的長相呢?你們問過嗎?”夏落紅再問。 “唉!事隔快二十年了,反正當時我們的情形很凌亂,什麼話都問到,到現在為止,我僅能記得的,那孤兒院的主人對我們說,那位姓樂的先生,個子矮矮的,形狀長得很古怪,以外就什麼都不記得了。後來,我們曾登報尋找,又踏遍了整個昆明市,始終沒找到這位樂思蜀先生的下落。比比的下落也全無踪跡,年復一年的過去,後來黎立雲在沙場上為國捐軀,我的姐姐也因憂成疾,一病不起。她臨終時再三向我叮囑,不論天涯海角,傾家蕩產,也要我替她把比比找回來,還把這個照片簿子送給我,她說:'這孩子受盡了顛簸,受盡了磨折,將來長大了必定是個偉人,他很聰明,長得眉清目秀的,尤其背上有一顆硃砂痣,是最好的記號,這是上帝安排下的標記,或者不至於使我們失望……'於是她氣絕了……”說至此處,宋丹麗伏到床上抽噎起來。 夏落紅也開始躊躇懷疑,究竟他會不會就是十餘年前黎家失去的孩子呢? 他是孤兒院裡被駱駝領出來的,而比比又是被一個矮矮地,相貌長得古怪的人領出來。 因為駱駝的行業是騙子,吃的就是騙飯,名字可能時常在更換,“樂”字和“駱”字同音,會不會就是駱駝呢? 夏落紅這樣想著就起了一陣迷惘,問題就是他的背上沒有一顆硃砂痣而已。 不過,他又在想,駱駝以騙為生,闖蕩江湖的人,有他的一套特殊的手法,駱駝對他溺愛如同親生,會不會因為怕他的背上有著特別標記而被人認去,因而把他背上的硃砂痣消滅掉。 夏落紅不斷地揩拭額上的熱汗,再細看那些照片時,的確,每一張照片都和他完全相像,由嬰兒直到孩提時代。 “假如我能有上一個樣的姨媽時,該多麼好!”他心中說。 宋丹麗已在床上爬起,她的絹帕已經濕了,哭得如同淚人一般,她說: “我想喝杯酒,你替我到客廳裡去拿好嗎?” 夏落紅推門外出,卻看見梅玲躲在外面偷聽。 當夏落紅推門出來的當兒,她慌忙趨避,形色非常不安。 “怎麼樣了?姑媽曾發脾氣嗎?” 夏落紅搖頭:“不!她很傷心!……” “唉,誰叫我們糊塗,她當然會傷心的羅!”她自作聰明說。 “不是為這個!” “難道說,又談起你小時候嗎?……”她很天真地問,似乎愁容全消失了。 “唉!你們為什麼一定要指定是我呢?”夏落紅面露困惑之色,一面,他打開了酒櫃,因為酒櫃中形形色色的酒過多,他一時也不知道取那樣的酒好。 “姑媽和我都常常這樣認定的……誰叫你長得這樣像!”梅玲仍喋喋不休地說個不止,一面,她也幫著夏落紅取酒杯。 “姑媽是喜歡喝威士忌的,和你的嗜好一樣!” 夏落紅因為心緒不寧,還是讓梅玲替他把酒斟好,兩隻亮晃晃的高腳杯擺置在一隻玻璃的托盤子裡。 夏落紅捧起托盤之時,無意中看見壁上的掛鐘已指正了十點,心中不免又是一陣焦急,自從在舞廳裡撇下彭虎,到現在為止,已經過了一夜零數小時了,馬上就是正午,他家中的人,不知道會為他擔憂到什麼程度呢? 但這時候又身不由主,誰叫他幹下了糊塗事呢。 “快去吧!姑媽還在等著你呢,要不然,她又會起疑心了。”梅玲催促著說。 夏落紅還在對著鐘點躊躇。為應付梅玲,他說: “丹茱蒂還沒有起床嗎?不知道她醉到什麼程度了?” “哼!你還想著她嗎?”梅玲立即柳眉倒豎,露出嫉妒之態,嬌嗔說:“可見得你這人用情不專!” “不!不是這個意思……”夏落紅連忙解釋:“她昨夜醉得那樣厲害。……” “哼!她早起來了出去啦,你認為她還在等你麼?” “出去了?”夏落紅表示詫異。 “這樣早到那兒去了呢?” “我又不是她的跟班,誰知道她到那兒去呢?下次等你的吩咐,我再給她跟班吧!”她呶著唇兒,把夏落紅又送至宋丹麗寢室的大門口間,推擁他進內。 宋丹麗仍伏在床上,翻閱著照片垂淚,似有無限傷感。 夏落紅捧進了酒盤,宋丹麗略為揩拭了一下淚痕,便翻身坐起,迳自取了一杯酒,遞到唇邊,便深深呷了一口。然後又招呼夏落紅在床邊坐下。 這次,她是開門見山說話了。 “我知道梅玲很喜歡你,而且我關察你的形色,你也很喜歡梅玲,雖然你們短短的廝混了一夜,但看你們的情形,好像已心心相印難解難分了。我說得對嗎?” 夏落紅知道大問題已經來了,心中如十五隻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為了表示鎮定,竟端起杯子,把一杯酒一飲而盡,吶吶地回答:“……梅玲的確對我很好,而且我對梅玲也很好……” “好並不能解決問題!”宋丹麗叫嚷著,說著把手一揮,似是帶著惱怒,一反原先那種溫和的態度。 “我們宋家的故事已全盤告訴你了,你當可知道我們宋家的人,雖受到新時代的教育,但頭腦仍是很守舊的,最低限度我們不能辱及家風。比如說:我們為了一個失踪的孩子,曾踏遍天涯,冀圖骨肉團聚,由此當可推想我們對任何事情也不畏避艱難的了!” 夏落紅不敢搭腔,唯唯諾諾,連聲稱是不迭。 “梅玲是我堂兄自幼過繼給我的女兒,因為我無法生育!”宋丹麗繼續說:“我自幼把她撫養大,視同己出,愛如掌珠。說實在話,我也很喜歡你,正如梅玲喜歡你是一樣的。這原因,自然因為你和我的姨甥相貌相似,假如能覓到一個像你這樣的侄婿,我也心滿意足,也對得起我的堂兄了。但是這僅是我的一種下意識的觀念而已,事實上我和你相識還不及一天一夜,不能夠因為你的相貌似一個人,我便輕輕許了我女兒的終身大事。現在,我想請你把你家中的詳細情形告訴我,行嗎?” 夏落紅弄得滿額大汗,他無法認定宋丹麗所說的不對,而且以他所做的糊塗事來說,宋丹麗已經對他是非常的客氣了。 “你的父親是乾什麼的呢?”宋丹麗再說。 這一個問題很糟糕,夏落紅當然不能夠說他的父親是乾騙子的。 “我想再喝杯酒,可以嗎?”他的方寸已亂,竟答非所問了。 宋丹麗不置可否,撇嘴笑了一笑,夏落紅即匆匆溜出門外,深深籲了口氣,不斷地揩抹額上的熱汗,梅玲仍守在門口間,看見夏落紅出來,又趨到他的身旁絮聒。 這時已將近正午,屋子內的男女傭人出出進進的忙個不休,他們偷眼看著夏落紅和梅玲兩人,都竊竊私笑,形狀顯得鬼鬼祟祟。 “怎麼樣?姑媽有提及我們的事情嗎?”梅玲急著問。 “她很會說話,說得非常技巧!”夏落紅答。 梅玲的面孔漲得血紅,死勁扭了夏落紅一把,嬌嗔說:“都是你不好,怎好意思呢?怪難為情的……” “你怪我,我又去怪誰呢?誰叫你們灌我喝醉酒?……”夏落紅有氣無處出,只好埋怨。 “哼!怪我不行,你自己誇耀酒量,卻又經不起考驗……”梅玲又生氣了。 “難道說喝醉酒就可以亂搞胡來嗎?……” 他倆你一言我一語,儘管壓低了嗓子吵個不停,夏落紅這時候只有拿酒來出氣了,自酒櫃中取出酒瓶,連斟了三杯,正在端起了杯子,張口要灌下去之時,有人在他的背後說話: “夏落紅,你住在什麼地方?”原來是宋丹麗跟在他的背後走了過來。 自然,他倆爭吵的情形,宋丹麗會看得清清楚楚,梅玲便不斷的吐舌頭,面孔脹得更紅,腦袋便垂到胸脯上去了。 “我住在聖十字……不!成安街一百零六號!”夏落紅只有回答。這也是他的虛榮心,因為成安街的屋子比較漂亮一點。 “嗯!那末你出來一天一夜,難道說你家中的人不會找你嗎?”她在這時候當著梅玲的面,一語道破夏落紅昨夜並沒離去,用心也是很特別的。 夏落紅想狡賴,但又提不起勇氣。只好說:“當然會找的,而且一定找得很心焦呢!但是姑媽和我談的話還沒有完哪!” “嗯!那不要緊!既然這樣,你就先回家去,反正我和你談的話還很長!”宋丹麗說。 夏落紅如獲大赦,頓時喜形於色,急忙整理衣裳準備離去。 “別忙!你還沒有回答我呢!你的父親是乾那一行的?”宋丹麗又問。 “噢!他是商人,做買賣的……”夏落紅隨口胡答。 “做什么生意呢?”宋丹麗並不肯放鬆,緊跟著問。 “做皮貨生意!”夏落紅只有信口開河了。 “叫什麼名字呢?”她點著頭再問。 “駱……”夏落紅欲言又止,因為他意識到父子應該同姓,而且,在虛榮心的驅使之下,他更不敢洩漏他的出身是在孤兒院裡,便含糊地說:“他姓夏,叫夏駱駝……” “你姓夏,當然你的父親也姓夏,這還用說嗎?”宋丹麗噗嗤一笑,喘了口氣,猶豫地說:“夏駱駝,這個名字也相當的怪,假如是姓樂那該多麼的好,我就可證實我的故事並沒有差了。家裡有電話嗎?” 夏落紅頓時感到尷尬,也不知該承認好,還是不承認好。這時,他又很後悔說出他的家住在成安街。 “怎麼啦?怎麼不說話了?”宋丹麗催促著說。 “電話是四——一三九六……”夏落紅無奈,只好把電話號碼說出,不過心中擔憂,因為成安街駱駝所報的戶口是姓“錢”的,電話的名簿上也是姓錢的,最好宋丹麗不要打電話,免使他出洋相。 “好的,那末有工夫時,我會去拜訪令尊!”宋丹麗說。 “啊!他不是常在家的……” “不要緊!找著他有空的時候好了!” 夏落紅的心中便起了疙瘩,他暗想,假如宋丹麗真的去看駱駝的話,那末事情可就糟到家了。事情拆穿了,倒無所謂,他既奪了梅玲的貞操,和梅玲結合,是事在必行。在良心上是無論如何得負完全責任的,問題就是駱駝的長相不討人喜歡,嘴巴損人成了習慣,更加上查大媽、孫阿七、吳策老等全家人都是古古怪怪的討人嫌,宋丹麗是豪門貴婦,梅玲又是千金小姐,會不會把他們瞧在眼內很成問題,萬一把事情搞僵了,那樣麻煩就大啦! “我看你精神恍惚,還是快回家去算了!有事情我就打電話找你。”宋丹麗說,一面她向梅玲吩咐:“你去關照我的司機,送夏先生回成安街!” 夏落紅心中不安,推辭著不要坐車,但梅玲卻強著要相送,一面殷殷關切說:“你要對得住良心才好,要常來看我!”說時,忍不住又簌簌淚下。 夏落紅即舉手發誓說:“我舉手向天發誓,有上帝保證,我絕對每天來找你……”事實上他並不相信上帝的。 於是梅玲拭乾了淚痕,苦中帶著甜笑,讓夏落紅進入汽車。 她向司機說:“你將夏先生送到成安街去,去後馬上回來!” 司機很聽話,馬上發動引擎,汽車駛動了。梅玲還綿綿長情地站在大門口間,不斷地向夏落紅揮手,直等到汽車失去踪影。
當梅玲回返客廳時,那裡面卻多了幾個形狀古怪的人,那是李統、馬白風和潘文甲。 屋子內的廚師、大小傭工。一個個俱恢復了本來面目,宋丹麗也不像原先那末和藹、悲傷。 她坐在沙發椅上,得意洋洋地搖幌著大腿。 李統揚起了大姆指,不斷地搖頭擺腦讚揚說:“好!好!真是好極了,這個局,真是佈置得巧妙極了。每一個小節,每一個舉動,都表現得非常自然,一點也不露痕跡,真可謂天衣無縫,好、好、好!別說是夏落紅那小子要上當,就連我這個老特務,假如遇到這種場面時,也得墜入圈套呢!” 馬白風是第一個推薦起用宋丹麗的人,李統稱讚宋丹麗的人,也就等於稱讚他一樣,樂得眉頭眼笑,心花怒放,也湊在旁邊插嘴,加以解釋說: “這種佈局,應稱為'局吃法',布好了局,讓他鑽進來,即把他套住,怎樣也飛不出去啦……” 宋丹麗噗嗤一笑。 “你別在我面前'班門弄斧',這應稱為'圈'、'套'、'鎖'三位一體。'圈'是我們的佈局,'套'是他鑽進來把他困住,'鎖'是把他俘擄,一輩子也逃不出去,聽由我們擺佈。但是現在'鎖'尚未完成,夏落紅不是已經放回去了麼?” “這麼說'欲擒故縱'了!對嗎?”李統又自作聰明說:“不過還得需要有多少時候始能把他完全'鎖'住呢?” “這得看梅玲的手腕如何了?”宋丹麗指著她的助手說。 李統即趨至梅玲的身旁伸指頭撫弄她的下巴說。 “唉!這樣好的一口羊肉,送到姓夏的那小子的嘴巴里,我還要羨慕他的艷福不淺呢!” 宋丹麗站起來,悠閒地說:“現在工作差不多快要完成,我們該談到報酬的問題了吧!” 李統一楞,扳下了臉色,說:“我們煞費周折,把你們自獄中釋放出來,又弄到香港地區裡來,難道說你還不夠滿足麼?” “干我們這一行,是沒有滿足可言的。假如滿足了,即是宣告'收山'了!就以駱駝來說吧!假如他已滿足的話,豈不就可以收山了嗎?那還搞什麼販賣情報的把戲呢?” 李統乍聽之下,氣惱得七竅生煙,他想施用壓力,採取恐嚇手段,又怕對情報販子的戰略功虧一簣,便跺著腳說:“難道說你們幹這一行的一點情義都不講嗎?” 宋丹麗說:“假如講情義,那末女人例應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現在梅玲犧牲了色相,她嫁給夏落紅已事在必行,將來結婚之後,是應該效忠於她的夫婿呢?還是效忠於你們呢?聰明的李主委想想看!” 馬白風怕他們鬧僵,馬上勸止說:“宋丹麗,只要你把事情幹得完全成功之後,我們當然付出最大的報酬……” “哼!別說得好聽,事情'下地'之後,你們會不會留我們倆人的活命尚成問題呢!”宋丹麗嗤之以鼻說。 “噢!我用人格保證,不會的……” 潘文甲獨自竚立在一角,緘默不語,自從他和馬白風對調以後,等於投閒置散,照說這個獨立小組應由他負責,既有了爭執,也應該挺身出來排解,但是人窮志短,馬瘦毛長,因為這獨立小組還要接受“文化公司”總經理馬白風的管轄,他羞於見人,更懶得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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