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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廿一章甘拜下風

情報販子 牛哥 25883 2018-03-22
情報販子的寢室是設在成安街方面,他的習慣向來是早起的,也許是因為昨夜探“鬼屋”過份疲乏的關係,敲過了十點鐘,仍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忽然查大媽進房來把他推醒。氣急敗壞地說:“還不快起床,梁洪量的老媽媽和妻子來找你了!” 聽說梁洪量的妻子和老媽媽,情報販子的疲乏就消失殆盡,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這對羅里羅嗦的婦人。平心而論,他也確有對人家不住的地方,梁洪量為他的事情被歹徒綁架,下落不明,已一連好幾天了,他還壓制著不許人家去報警,無論從那一方面都說不過去。 情報販子匆匆爬起了床,口也不漱,臉也不洗,拉起衣袖揩揩眼睛,就走到客廳接待客人。 他仍是老套口,咬緊牙關,硬著頭皮,一味拍胸脯請兩個婦人放心。他無論如何,一定把梁洪量救助出險……。

情報販子的口才不弱,說得天花亂墜,兩個婦人羅嗦了約摸有半個鐘頭。總算是把他們打發走了。雙方協定,再寬容幾天。暫時還是不向警署報案。 情報販子又倒在床上,這次該不是睡了。兩眼射在天花板上,在運用他的腦筋,解決當前的難題。 夏落紅忽然捧著大疊報紙推門進來,劈面便說: “義父,關於'鬼屋'的新聞……報紙上並沒有報導!” “唉!傻小子,這是日報,我們在探'鬼屋'時,這些報紙早付印啦!也許晚報上才會有消息出來,不過假如屍首沒有人發現,恐伯連晚報也不會登出新聞。” 夏落紅卻把報紙一份一份的攤開來,說:“但是有一段啟事我們卻不能不注意。” 這句話卻提起了情報販子的興趣,吐了口痰,把目光投射到夏落紅手指所指的廣告欄上。

原來是“文化公司”警告於芄的啟事,刊登的地位非常顯著,文為: “於芄小姐,自你捲款潛逃後,你的父母受累不淺,見報後限三日內到本公司商討解決,否則依法處理,總經理馬白風啟。X月X日” 情報販子看罷豁然大笑說:“他們使出這一手,可謂圖窮匕現,表示他們的低能了!” 夏落紅說:“你可別笑得開心,於芄小姐看過這啟事,哭得死去活來呢……” “唉!”情報販子不以為然地嘆了口氣,“弱者是女人,但強者也是女人,男人到了必要時會拼命,女人到了必要時就洒淚,淚水雖弱,卻能操縱男人,所以弱者也可以說是男人了。” “唉,義父,你不要再說無關緊要的話了,於芄擔憂著她父母,助人助到底,送佛送上天,你向來辦法多,何不就想個辦法把她父母弟兄全弄到香港來?……”

“對不?”情報販子怪叫起來,“我說你被女人的眼淚操縱了就沒有錯,你真把我當做大羅神仙了嗎?要知道,於芄的父母在匪區,我即算會騰雲駕霧,溜進匪區,也無法把於芄一家人搬到香港來。而且於芄又叛變了共黨,這,這,你簡直在說夢話了!” “唉,這是義父不肯幫忙而已……”夏落紅垂下了頭。 “小子,別說這樣的話,只要可以做的,義父用用腦筋倒也無所謂,但是這完全脫離了我的想像可能做到的範圍,我隻請你明白,你的義父到底是人,並非是神仙呀!” 夏落紅緘默下去,表示出無限悲淒,情報販子看著,似乎於心不忍,但是這個大難題,他實在沒有辦法替他解決。 “既然這樣,就只有我自己到匪區去跑一趟了……”夏落紅吶吶地說。

“什麼?!”情報販子霍地跳起來。 “你發瘋了麼?想自尋死路了麼?現在正是風聲鶴唳的時候。匪黨向我們監視重重,我們豈可為一個女人而自投羅網……” “但我又怎麼能夠忍心看於芄整日以淚洗面呢?”夏落紅激昂地說。由此證明,他對於芄已情根深種,牢不可拔。 “小子!你別過份衝動,我們安靜下來從長計議!”情報販子拉著夏落紅的肩膊,強制他坐下,溫和地說:“我答應替你想辦法就是了。” 夏落紅剎時轉憂為喜,臉上的愁雲盡散,裂大了嘴巴說:“那末於芄小姐一定要感激涕零了。” “媽的,我全是為了你,但是你且慢興奮,我先聲明,我盡力去做,失敗成功未可預料;同時,希望你牢牢記著,你的義父只是一個人,和普通的人無異,並沒有三頭六臂啊!”

夏落紅擦著手掌,欣欣然說:“只要義父肯出馬,天大的事情也沒有不成功的!” “小子,別拍老子的馬屁,現在時間無多,你快去把吳策老、孫阿七他們請過來!我們還得好好應付當前的危局啦!” 夏落紅並不肯馬上動身,又再問了一句:“那末我們什麼時候進入匪區去呢?” “餵!你今年才二十歲,就已經活得不耐煩了,義父今年六十開外,還想留著老命享幾年清福呢!”情報販子說著,即扭轉了夏落紅的身子,重重在他的屁股上打一掌,說聲:“去吧!”便把夏落紅推著趕走。
二十分鐘後,吳策老、孫阿七、查大媽、彭虎聚集在客廳裡,聽情報販子的談話。 “這兩天,局勢有了新的變動,'三三一'大概是採納了我的仇家常老么的狡計,要利用'鬼屋'佈置新圈套,要我們上鉤,並趁機會搞垮'文化公司',而'文化公司'呢,卻已有了狗急跳牆的趨勢,要拼命了,所以在這幾天之內,我們要謹慎行事,以應付這段危局。同時,還要好好撈上一票準備收山!”情報販子說時,忽然指著夏落紅向大家說:“這小子你們大家要好好把他看管,他現在被女人淚珠迷昏了頭,想進入匪區送死呢!假定讓他不知死活地自投羅網,這些年來我們每個人在這小子身上所費的心血,就可說完全白費了!”

這幾句話說得大家面面相覷,不明白情報販子的用意何在,尤其夏落紅羞慚交加,無地自容。 情報販子繼續說:“現在,主要的還是大家要鎮靜,切切不可暴露破綻,使敵人有機可趁,最好表面上能裝出我們的生活如常,晚間,大家多陪夏落紅上舞廳玩玩,一方面是讓這小子解悶,二則讓敵人誤認我們一切正常。吳策老可代勞我至建築師公會調查建造'鬼屋'的'張喬治建築公司',張喬治此人早已故世了,找他的後代……” “義父,於芄的事情怎麼辦呢?”夏落紅焦急萬分地發問。 “唉!那是以後的事,應付目前要緊!”情報販子說。 聽情報販子這樣說,夏落紅便猜透他是故意敷衍。 “人家急著要救父母的性命,義父卻像個沒事人兒……”他再說。

“別盡為女人擔憂,這年頭女人比男人有辦法!”情報販子不著邊際地答著。 忽然,電話響了,情報販子看看手錶,拈起話筒,似乎他預有約會。 只是他僅說了一聲“我就是!”即嗯嗯哦哦,靜聽對方說話,隨後即把電話掛上。 “好了,大致是如此!希望大家別把我的話忘記,生死存亡,成敗利鈍在此最後一戰!我有事情要出去了,大概晚上才會回來。”情報販子說完,即整理衣裳,神色匆匆,似乎有什麼急事。 “義父!於芄的事情,您不要騙我啊!”夏落紅追著說。 “義父幹的是騙業,但卻從來沒有騙過你!”說完他就推門外出了。 夏落紅的臉上掠過一陣癡呆,愁鬱,他的心中仍懷疑情報販子是在敷衍他。 “他幹騙業,對騙人已經成了習慣……”他心中說。再舉目看看吳策老、孫阿七等人,他們的眼光,都似乎含有奚落之意。

“小子,今天晚上我陪你上舞廳去!”吳策老笑著說。 “Me Too!”孫阿七竟說洋文了。
情報販子的行動非常詭秘,由成安街出來,招了一部街車,在馬路上大街小巷打了幾個轉,然後,招了一部等候在英皇大道下車,下車後竟又跳上馬路中心等候在電車的“停車島”上,面朝東,等候東面的來車,但等到西面有電車來時,等最後的乘客上了車,他即一個向後轉,電車將駛行時,方才一溜煙跳上車廂。 這種怪誕的舉動,無異是逃避跟踪者,假如確實有人追踪他的話,只三兩個回合,準被他弄得頭昏腦脹,到最後還是無影無踪。 不一會他又來到銅鑼環的銀幕街,閃閃縮縮的溜出海邊,雇了一條漁艇,駛出海面兜到避風塘的堤壩旁,那兒早有一艘稱為“大眼雞”的小船停著,情報販子即跳上那艘船去,他自己僱的漁艇仍然縛纜留著,等候應用。

他跳上船,即高聲說:“新娘子,累你久等了,要知道,你們'文化公司'的蒼蠅是夠討厭的,老跟在我屁股後面,想擺脫他們確實要費一番手腳!” 原來船上坐著的竟是那失勢倒霉的潘文甲,他探出了光頭,向情報販子苦笑著,即把他迎入船蓬之內。 這不消說,潘文甲的秘密信函,全部落在情報販子手中,就等於整個人都被情報販子製住,指他到東,他就到東,指他到西,他就到西,絕對不敢違拗。 而且,潘文甲被馬白風的陰謀所打擊,失去了“特派室主任”之職,調到了特別小組,專責管理兩個女騙子的行動。等於被打入冷宮,事實上李統也明了,論資歷論才幹,潘文甲的一切一切,都在馬白風之上,但潘文甲因在情報販子家中失事,說不出正確理由,叛黨的嫌疑重大,“三三一”施以壓力,李統只得忍痛犧牲,暫時把潘文甲調職,讓平庸無能的馬白風暫充總經理。除此以外,李統還有什麼辦法可行呢?

潘文甲之所以肯伏首貼耳聽從情報販子的呼喚擺佈,也自然有他的算盤,最低限度,他要把他所有秘密信函文件完全弄回來,一方面借用情報販子的力量,再次把馬白風擊倒,然後徐圖東山再起。 他們利用這種渡艇,作為會面談話的地點,已不是第一次了,情報販子當前最急要的問題,就是要救助梁洪量出險。 但是綁梁洪量的是“三三一”,潘文甲在失勢時所能給的幫助,僅有利用黨的關係,給情報販子蒐集情報,經情報販子的應允,每逢獲得一件情報時,不論大小即交還他一封信函,或一件文件。 這時候,他們坐落在“大眼雞”艇蓬之中,情報販子一改過去嬉笑怒罵的姿態,非常嚴肅地聽取潘文甲的報告,潘文甲娓娓而談,聲音降低,也不知他在說什麼,約有五分鐘,他們的交易完畢,情報販子即取出一疊紙片遞到潘文甲的手中。 差不多每次的情形都是這樣,在事後潘文甲必定說話:“嗨!這封信於我無關重要……” “你的情報於我也無關重要,還給你一份信函,算是遵守我的諾言,便宜你了!下次再有好消息傳遞時,我當把最重要的文件還給你!” 這樣逼壓著,潘文甲當然不能不賣力量,但是他賣力氣的結果,所能收到的效果並不大,原因是他還期望保留著他的前途。 情報販子和潘文甲分手時,還是按照著原來的方式乘他自己所僱的小艇,悄悄回到海岸邊。當然他的心內是非常焦急的,潘文甲雖遭受他的壓力而就範,但仍不肯拼著性命行事,時間一天一天的過去,梁洪量的危機,也與時俱增。 情報販子和潘文甲分手後,即鬼鬼祟祟不知溜到了什麼地方去了,過了一段時間,始才打電話回成安街,詢問吳策老調查建築師公會的結果,接電話的是夏落紅,他回報說: “吳策老還沒有回來呢!”隨後他即轉口詢問關於營救於芄父母的問題,說:“義父,別的事情我不焦急,就是於小姐父母的安全問題,假如你沒有給我一個正確的答覆,我便永遠無法安心……” “餵!小子,你一句不離於芄,難道說你真的已經盟訂白首了麼?看你的個性,對於女人,是新鮮的好,新鮮過後,就什麼都完了。反正你的事情,我放在心上就是啦。現在你應替我做的事情,就是少廢話、少麻煩、多吃、多喝、多玩樂。以前我不願意你多上娛樂場,但是現在相反了,全部開放,晚間你只管上跳舞廳,找要好的人就是了!”說完,不等夏落紅答話,就把電話掛上。
貓兒不在家,耗子就作怪了,於芄自從脫離了“文化公司”以後,就一直躲在聖十街一○四號,始終不敢出大門一步,而且連窗戶露台都不敢拋頭露面,生活確是夠苦悶的。自然她是怕為共匪發現,惹出麻煩。 夏落紅是個軟心腸的人,因為於芄為父母的安全而憂心,終日以淚洗面,夏落紅於心不忍,所以每趁著情報販子和吳策老不在家,便偷偷把她帶到一○六號,或者成安街來,有時下棋,有時聊天,好在有機關暗道,來去都非常方便,只要發現情報販子和吳策老將要返家,便又匆匆把她送回去。 家中餘下的幾個人都是無所謂的,彭虎是好先生,終日悶聲不響,事不關己,便不勞心。查大媽自幼把夏落紅看大,視同己出,事事偏袒,夏落紅對於芄有意,漸漸她也覺得於芄確像個賢媳婦。另有孫阿七一個人是個多嘴蟲,難以應付,但好在這矮個子貪吃好睡,只要他吃得飽睡得足,加上查大媽肯出頭施幾分壓力,孫阿七也就把嘴巴堵上,絕對不敢向情報販子和吳策老洩漏。 這天,他們又坐落在成安街的客廳裡,因為這地方四下重重裝上厚絨窗簾,比較安全。 於芄很會奉承人,知道孫阿七愛吹牛,便把心中的憂鬱拋開,追著孫阿七問長問短,追問他過往的英雄事蹟。 於是孫阿七便滔滔不絕,說得天花亂墜,大談他的當年勇如何如何。說他抗戰時曾經偷開過偽政府主席汪精衛的保險箱,又偷Kiss 過日軍的女特務頭子川島芳子……。 於芄忽然天真地側著頭說:“你這樣高明,為什麼會敗在駱駝先生的手裡呢?” 這句話問得孫阿七一怔,他的面孔向來不會紅的,略為躊躇了一下,抬眼看了看查大媽,似乎先徵求她同意然後才敢回答。 查大媽喝叱著說:“看我幹什麼?” 孫阿七脅著肩,嬉皮笑臉,溫吞吞地回答:“說實在話,我怕難為情……” 查大媽即以潑辣的姿態回答:“呸!有什麼好難為情的?你說你的,於我何干;不過,我先警告你,你要說得真真實實,一字不許假,一字不許漏,假如無中生有,造謠生事,那末就小心你的猴皮……” 大家看見查大媽如此的鄭重其事,便猜想這故事中有查大媽在內,便你一言,我一語催促孫阿七要把和駱駝交手的一段故事詳細說出,向來默默無言的彭虎也插嘴說: “說出來玩玩,大家聽聽也無所謂嘛!” 於是,孫阿七便啜了一口茶,含在喉嚨裡,仰起了脖子咕碌咕碌的漱了一番吐在杯子裡,藉著這段時間,潤潤嗓子,順便把故事的頭緒找出。 他這種齷齪的舉動,一模一樣是由情報販子處學來的,大家都為之皺眉頭。 孫阿七再咯了一口痰,便開始述說他和駱駝鬥智的一段故事了。他說: “那是在抗戰時候……記得好像是長沙第二次大會戰的時期……那時候,是汽車司機的黃金時代,換句話說,也就是每個司機的身上都有黃金!那時候,我就專在司機的身上動腦筋,發他們的洋財。因為在內地,交通和運輸全靠公路,只要有汽車在公路上跑包管發財。我怎麼發他們的洋財呢?說起來妙了,我原是鬼鎖匠出身,任何構造複雜的洋鎖,我用一根鐵絲,一塊爛銅片,就可以把鎖扣打開。相信你們不會忘記,那時候有句口號,就是'一滴汽油一滴血',汽油與金價相同!司機老爺們每愛在油箱蓋上配上一把鎖,恐防有人偷油,我發洋財,就專找那些油箱蓋上配著有鎖的下手。事實上,偷汽油的方法很簡單,把鎖打開,插上一條皮管,吸一口氣,等它自動流出來,用東西盛著就行了……” “偷油發不了什麼大財嘛?”夏落紅插嘴說。 “不!你且聽我說下面的一段!”孫阿七繼續說:“偷油是小事,沒什麼了不起,但是發財可要有技巧,偷一個油箱還不能偷空了,最低限度要給它留個一加侖半加侖,讓它可以跑路,而且用清水把油箱灌滿,使油箱表恢復原狀,清水的成份比汽油重,二者同器,並不混淆,汽車照樣可以開動……,但是汽車跑上個十來公里,汽油燒光了,燒到了清水,汽車會放屁,跟著便拋錨了。汽車停在半途中,欲進不得,欲退不能,司機發現油箱內全是清水,乾焦急奈何不得,那時候,我也有輛老爺大卡車呢,我的車既不裝貨,又不載客,也不做買賣,就只裝載偷來的汽油,來回在公路上跑,專找那些缺油拋錨的汽車,以最高的價錢出售。司機的時間重於金錢,只有忍痛購買,汽油是由他們的車子上偷來的,又高價賣給他,怎能不發財?” 說完這段話,惹得大家哈哈大笑,空氣顯得極為融和,於芄卻追著問: “這事情又與駱駝先生有什麼關係呢?” “唉,由此可見你這個人好生性急!”孫阿七故意賣關子,向彭虎索了一根香煙,擦亮了火柴燃點之後,怪模怪樣地深深吸了一口,又怪模怪樣地悠然吐出,露著老虎鉗牙齒笑了一陣子,始繼續說:“那時候我的收入不壞,生活也優裕,混了僅半個年頭,在公路上就出了名,舉凡經常在那條公路上開車的司機,可說沒有一個不知道我的綽號叫做'小刮皮'的。但是大家都知道售賣汽油,而不知道我還兼偷汽油呢。在這半年期間,我積蓄了也有十來根條子……”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查大媽忽然打岔說:“你們別聽孫阿七吹牛,這小子在公路上吃喝嫖賭,什麼都來,他那裡積得出十多根條子,頂多頂多不過五六根!” 孫阿七賭氣說:“好!既然查大媽說我吹牛,那末我的故事,就不必說了,還是由查大媽來說吧!”說完,即裝模作樣離座要走。 大家七手八腳把他拖住,同時又按捺著查大媽,不許她再多說話,先讓孫阿七把故事說完才許批評。 於是孫阿七面露得意之色。繼續地說下去。 “我有十幾根金條,那是一點也不假的,因為我是個光棍,居無定處,食無定所,把一切的財產都存放在一隻陳舊的破皮箱內,終日不離身邊。不料有一天卻出事了,冤家路窄,我碰到了駱駝。那天也是活該倒霉,我在夜間已經向一輛商車施了手腳,把它的油箱變了三分之二是清水,那的確是一輛很肥的商車,載滿了棉紗,加上二三條'黃魚'。第二天,我駕著車子跟踪而上,要等他的汽車拋錨時上前兜生意。那買賣很順利,照市價雙倍我把偷來的汽油交還了給商車,但是那商車的黃魚叢中卻溜下來了一個人,土頭土腦,不修邊幅,他向我搭訕說:'朋友,我搭你的汽車行嗎?我出雙倍價錢!'我看他那窮酸相,恐怕拿去油坊也榨不出半滴油水。便回答說:'抱歉!我從不搭黃魚!'但是那個老怪物卻把我纏住不放,繼續說:'我願意出最高的價錢,高到足夠你做一兩票汽油生意!'我聽這句話似乎有點挖我的心病,老大不高興,便揮手喝叱,趕他走開。但是這傢伙竟像冤魂似的把我纏住了,好說歹說,一定要我把他搭上車去,同時,他所乘坐的那輛商車也走了。這時我已經氣惱萬分,也起了'敲竹槓'念頭。便問他說:'你要到什麼地方去呢?'他答:'到芷江!'於是,我便伸出兩隻指頭,說:'二兩金子,去不去由你!'豈料出乎意料之外,他竟一口承諾說:'好的,二兩金子就二兩金子,反正我只求舒適、愉快!'但是我看他一幅窮酸相,並不相信他那末有錢。要知道那時二兩黃金並不是個小數目,由那地方到芷江去,不過數十公里,我便只好老實不客氣伸手實行先要錢了。那老妖怪向我搖搖頭後,便伏身打開他的破皮箱,那手續是相當麻煩的縛了兩三重繩子,皮箱上本來就有兩三道鎖,他另外又配了一把如拳頭大的德國鋼鎖鎖在上面,打開那隻皮箱真要費上一番手腳。等到皮箱打開後,他露出鬼鬼祟祟的樣子,生怕我看見了他的皮箱內容,暴露了他的財寶似的背轉了身子用脊背遮擋著,這樣還是不放心,抱起了皮箱,緊繁張張的走到公路旁,放在沒有人能看得見的斜坡上,始才打開了皮箱,取出了兩顆黃橙橙的金塊,交到我的手中,始又把那皮箱按照原來的手續,一重一重鎖好、縛好。我把金塊用口咬過,證實是上好赤金,一言既出,黃金也收了,當然要遵行諾言,把他載送到芷江去。我架著汽車,這名怪客坐在我的身旁,把皮箱擱置在膝蓋上,雙手緊緊的抱著,怎的也不肯放下。同時,我的那口破箱子也擺在坐墊之上,細細對比之下,兩隻破皮箱竟是一式一樣的,就單只他的那箱子多了幾根繩子縛著。因為我的箱子內有十多根條子,我所有的積蓄,全在裡面,我還生怕被他弄錯了呢。於是,我便把皮箱當作坐墊,好在我個子矮,坐到箱子上也正好駕駛——沿途他倒表演得非常風趣,有說有笑的,一點也不寂寞,我問他姓名時,他說:'我的名字是長瘤子的馬! '我猜不出是什麼。他再說:'專走沙漠的! '我便猜出是'駱駝'了。我說:'為什麼名字這樣怪呢? '他說:'這不是我的名字只算是我的標記罷了! '我更覺得奇怪,再問他說:'那末你的真實姓名是什麼呢? '他說:'我也是聽得人家說的,我的父親姓馬,媽媽也姓馬,是馬夫馬妻,但是結婚不到三個月,便宣布離婚,各顧各了。我出生後,為紀念父母的姓氏“馬”字,又紀念他們的各顧各,便用馬字和各字合併,取名駱駝,而且駱駝有兩個胃,一個胃吃飯,一個胃專吃黃金。 '我聽過他這番話後,暗起懷疑,這傢伙的神經不大正常,還可能是個精神病院裡逃出來的瘋子呢,天底下那有拿父母的私事來當作開玩笑的資料的?汽車駛過中途的小鄉鎮,駱駝忽兒嚷口渴,一忽兒嚷叫肚子餓,要在那些鄉鎮沿路擺設的小攤子上購買食物。沿途灰沙蔽天,兩個人身上滿是塵土。我奇怪他還有胃口進零食。而且沿著公路擺設的攤販,食物為沙垢所封,更是難以下嚥。我告訴他我們可以趕到前面的大市鎮去,先洗個乾淨,然後舒舒服服吃上一頓豐盛的晚飯。但是他卻如冤鬼般叫喊,一定要購買一些食品,暫時抵抗肚子裡的飢蟲。我無奈,只有把汽車停到一座熟食攤子之前。你猜這吝嗇鬼要買些什麼?熟牛肉、燒雞、豬肝,什麼都不要買,他只要了兩碗稀飯。據說是經濟實惠,既可充飢,又可解渴。稀飯是熱的,他慢吞吞的啜著,一點也不著急,我一方面埋怨,一方面催促他說:'朋友,快一點吧,我們要趕路啦,否則今晚上別想能趕到芷江! '總算他有能耐,一口氣把兩碗熱粥喝完了。他要付鈔了,沒想到他竟連一個零錢也不擺在身上,全鎖在那隻皮箱裡面,他又開始解繩索,開鎖了,哼!他還不肯當著我的面把箱蓋揭開呢,鬼鬼祟祟想把皮箱搬出車箱外面,我即咆哮說:'餵!要命的,你的箱子裡有甚麼怕人的東西,時間寶貴,我閉上了眼睛不看就是了……'我的嗓子也許是太大了,駱駝唬了一跳,慌慌張張中竟把箱子打翻,箱內甚物,散亂地滾落到坐墊上。嗨嗨,這一下子可把我呆住了,原來他箱子內所藏的全是金塊,大大小小,各樣全有,還有美鈔和關金,這使我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個土里土氣的吝嗇鬼,單人匹馬攜帶這許多財寶行走在公路上,怪不得他要鬼鬼祟祟了。這時,只見他把那些金鈔拾起,他知道再迴避我也沒有用了,乾脆把箱子打開,把拾起的金鈔直向裡面塞。一面,他喃喃地發牢騷說:'這是怎麼說……財不露白……現在全露了白啦……公路上這樣亂,壞人這樣多,假如出了什麼差錯,你得負完全責任……'牢騷發過了後,他算是把粥錢付過了,我駕著汽車繼續趕路,腦子裡直在算盤,這土老頭子到底是什麼來路?會有這末多的錢財?看他骨瘦如柴,手無縛雞之力的愚蠢相,正好欺侮,於是我便起了邪念。天色已漸漸黑了,我默念著已不必到芷江去,最好在半途人靜之處動手,於是便假裝汽車拋錨……我裝模作樣地修理汽車,駱駝的確很著急,他喃喃地發著牢騷說:'天色已經晚了,公路上的歹徒特別多,我又帶了那麼一隻箱子………'接著他又跑到車頭前面來,埋進腦袋幫著我檢查引擎。事實上引擎並沒有壞,我欺侮他是個外行的土老頭子。讓他看了一陣,便揮手趕走開,說:'你七手八腳礙我作事,我更無法修理啦! '但是駱駝仍不肯走開,摸摸這個,動動那個,似乎要幫我一點忙,早點把汽車修好。天色已黑,我覺得已經該是動手的時候了,便取了一個水桶,遞給那怪物說:'車已經修好了,不過水箱水沒有了,你替我下水塘去汲桶水上來如何? '那怪物巴不得汽車馬上能夠開動,提起水桶如飛似的溜下公路的斜坡去。那些水塘原是開闢公路時所挖成的,水塘的邊緣,泥土鬆軟,跑下去汲一桶水相當的費手腳。駱駝的那隻箱子還置在車廂內,正好等他落下斜坡汲水之際,把汽車開走。那末這黃金美鈔,就全由我所得。他想追趕已來不及了。於是在他剛落下斜坡之際,我便匆匆跳上車,扭開火掣踏響馬達,上好牌擋……豈料那斷命的馬達老不著火,我弄得滿頭大汗,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難道說汽車果真的拋錨了不成?不一會那老怪物倒是把水汲上來了,他舉起手中一顆白晃晃的東西,高聲說:'矮子!你還有這個東西沒插上去,怎會踏得著火呢? '我定睛看去,不禁愕然,原來他手中拿著的竟是一顆火星塞(SPARK PLUG)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自引擎上拔出來的,沒有這玩意,汽車怎能跑得動呢。由此看來,這怪物並非是外行,而且還是個非常精明的人咧,不過是在裝瘋賣傻罷了。他匆匆溜進了車廂,把火星塞交還給我,又緊緊抱起了那隻皮箱,喃喃自語:'金生麗水,水可淘金,我為了一桶水,幾乎把黃金變成水……'我籲了口氣,到底做賊心虛,奇怪他並沒有責備我的意思,僅是獨個兒在發牢騷,於是重新把火星塞裝好,又駕著汽車開始行走,這段路一過,芷江就逐漸接近了。我對那箱錢財,仍然念頭很重,總想把它奪到手才甘心,不過剛才他玩的那一著,我對他已重新估計,絕非那末簡單我可以把他騙過的。這時他也許是已經疲倦了,閉著眼睛在打瞌睡,他對防衛箱子的方法很古怪,把扎在皮箱上的繩子解下,一端捆在腳上,假如我想偷他的皮箱,觸動繩子,他即會驚覺。但我有意試試看,偷出一隻腿來,絆了絆那根繩子,只見他怒目圓睜,怪叫一聲,即抽出一柄尖利的鋼刀,舉刀就要刺,我急忙叫喊說:'朋友!你發什麼神經病? '他說:'你假如敢動一點歪腦筋,我先取你的性命! '我說:'別活見你的鬼,我才不會稀罕你那隻破箱子……'由於他的防衛嚴密,我實在無計可施,假如用武力的話,別看他個子瘦小,站起來恐怕還要比我高上半個頭咧,我自量力手無寸鐵,絕非他的對手,但是時機決不可失,看看路程,到達芷江還有十來公里,不消個把鐘點就可以抵達了,到時再想辦法就太遲了。我只有把汽車放慢挖空心思,希望能找出個絕招。我平日常以小諸葛自居,可恨這會兒一肚子的妙計都不知道溜到那兒去了,越急越沒有用,竟然想不出一個辦法。忽然那老怪物又開腔說話了,他說:'希望車子不要拋錨才好,要知道我的性命財產全擺在這只箱子裡,假如箱子有失,我這條老命也只好奉陪了,老朋友,希望你幫幫忙,就等於做做好事,到達芷江之後,我再賞你五十元關金好了……'我心中竊笑,這個守財奴,有這樣的財富,五十元關金的賞費,虧得他能說出口。我便說:'別以為只有你一個人有黃金美鈔,我孫阿七在公路上混了這麼許多年,也不致於會窮到稀罕你五十元關金呢! ''哦! '他摸著他那稀疏的八字胡,點首說:'那末就恕我失言,沒想到你還是個財主呢! '我說:'憑我這輛破汽車,就不止值個一萬幾千關金呢! '老怪物吃吃地笑了,說:'那末我們就交個朋友,反正我五十元關金已開出預算,乾脆把他用掉,我們兩人去吃上一頓飯,喝上兩盅,以五十元為限,一個不多吃,一個不少化,你以為如何? '頓時我計上心來,便馬上拍胸脯說:'好的!一句話,假如五十元不夠,由我補足,交一個朋友! '我興致也來了,踏猛了油門,向前路疾駛,這段路我很熟悉,在接近芷江的招呼站,有些不怎樣熱鬧的小鄉鎮,當然欲行事就不能到芷江那鬧市去,到這種小站上下手最為適宜。我的心中已盤算好一個行事地點,於是便把汽車停下,那是一間非常簡陋的飯鋪,不過在這小鄉鎮上已算出色的酒家了。駱駝卻以詫異的眼光望著我說:'咦?怎麼,汽車又要加水不成? '我說:'你不是要請客嗎? '他有點猶疑似地說:'唉!既要化錢何不趕路到芷江去,那兒大店鋪可多著呢? '我含糊說:'因為你提出請客,我想到酒肉的味道,便垂涎不止,等不及了……'駱駝即以挖苦的口氣說:'難道說你現在不講究清潔衛生?不怕髒了嗎? '我說:'只要有酒吃,我就什麼都不計較了! '駱駝哈哈大笑說:'好的,我相信不乾不淨,吃了沒病,我們走! '於是他解下了綁在腳上的繩子。這次不再並那樣麻煩了,沒有把繩子將皮箱重重疊地捆紮起來,也許他已經飢餓過度,聞得有吃有喝,就顯得迫不及待的樣子,他的箱子除去了繩子便和我所有的一模一樣呢,正合我下手了!只見他小心翼翼,雙手抱那隻皮箱,打開車門,落下車去,我也同樣抱起我的那隻皮箱,落下汽車,兩人並肩走進那間破舊簡陋的酒店。這間酒店不大,除了門口間擺著各種熟食的攤,桌前置有條子板凳預備過路人便餐以外,裡面還有三四張方桌,黑幽幽的樑柱和牆壁上貼滿了紅紅綠綠的價目紙條,天花板上積滿了煙塵,汽車經過公路時,灰砂一團一團湧進來,在這種地方與其說吃飯吃酒,不如說吃灰砂來得切實,所以這間店舖的生意並不興隆。我們進去時已是八九點鐘,除我們兩人以外,根本就沒有其他的客人了。跑堂的招呼我們找了一張桌子坐下,駱駝把他的皮箱放在他的座椅之下,非常慎重地說:'我們最好小心,不要把皮箱搞錯才好! '我說:'放心,你坐在那邊,我坐在這邊,怎會搞錯,你自以為你的箱子充實,我以為我的箱子充實,搞錯了我還不肯呢! '於是開始點菜,駱駝因為我說過五十元不夠,即由我補起,便好像要撈本一樣,拼命點菜,回鍋肉、扣肉、鯉魚要活的、炒豬肝、炸雙脆、炒腰花、冷盆、紅燒獅子頭、脆皮雞……嚇!他簡直好像請幾十個人吃飯似地,點完一樣又一樣,好在我的目的是在騙取他的那隻皮箱,小錢不去,大錢不來,就任由他搞去。菜點過之後,他要了四兩五加皮,我卻說:'五加皮不過癮,還是茅台來得好,我們每人四兩茅台如何? '他吐舌說:'啊!我酒量不佳,別說喝茅台,一杯五加皮下肚,我就醉了! '我正中下懷,他承認酒量不佳,我更堅持一定要喝茅台,決計要把他灌醉,以便下手行事。他執拗不過,只好依從我的意思,於是菜來了,酒也來了,我自念酒量不弱,大概半斤茅台下肚,沒有問題。假如駱駝果真是一杯五加皮下肚就會醉倒的話,那末他的那隻皮箱,我當可垂手而得。但這傢伙還不知死活呢,他首先敬我的酒,說:'我隨意,你乾杯! '相當會佔便宜,我怎樣也不肯,最後協議,我乾杯,他半杯,大家喝下去。我恐防有詐,非常注意他喝酒的姿勢,果真的他端起酒杯戰戰兢兢地好像喝砒霜一樣,於是我有了把握,假如我六杯下肚,不會怎樣,而他三杯喝過,準會在地上打滾。便放膽和他乾杯,漸漸,菜上齊了,但事出意料之外,我半斤酒已經下肚,覺得天旋地轉,他非但面不改色,並且還自動又喝了三四杯,毫無醉態,我剎時起了警惕,知道上了他的當……我說:'他媽的,你裝孫子,說一杯五加皮下肚,就會醉倒,現在茅台五六杯還不怎樣嘛! '他回答說:'你真不懂哲學,一杯酒下肚,就會醉倒,假如多幾杯下肚,就覺得不怎樣了。這等於是做強盜一樣,你第一次做強盜時,覺得顫顫兢兢,心驚膽跳,等到第二次第三次時,你就覺得無所謂了! '他所說的每句話,似都是有刺的,但我的目的是要謀奪他的錢財,不理會他的諷刺,由他吃酒的情形來看,我已知道此人是個老奸巨滑,只是表面裝糊塗而已。所以我必得採取更高一著的計策了。苦思之下,我曾記得有人說過,喝多種的酒容易醉,而且在酒中加上一點香煙灰,喝下去就更容易湧上來。於是我便施出手腳,假稱上廁所,把跑堂的拉在一旁,以二十元關金作為賄賂,把他買通,聲言茅台酒已經賣光,再來五加皮就行了。駱駝這人在精明中也略有幾分糊塗,跑堂的上面向他報告茅台已經賣光時,他卻連忙招呼說:'來五加皮好了! '由這時開始,我要發揮著自己的酒量和他拼酒,我時時留意,盡情裝癟,同時每在他不注意時,我就把煙灰彈到他的酒杯之中,又把喝到口中的酒隨時偷偷吐掉。這樣喝喝鬧鬧大概也有上一兩個鐘點,駱駝說話的嗓子越來越大,大言不慚的說他的父親又是某某大人物,母親又是在美國留學的華僑,他父親有怎樣多怎樣多的遺產留給他,叫他辦什麼什麼的專門大學。又是什麼人類坐汽車是表示時代進步,又是他父親留給他一輛汽車坐上去也不光榮……語無倫次,令人生厭,我便知道他已經醉了。假如再灌他兩杯,整個人就要倒下去,我便說:'來!我們把酒乾掉,馬上還要趕路呢! '但他卻說要上廁所,上廁所正中我下懷,當他歪歪倒倒走出偏門時,我即以迅速的手法把我座子底下的皮箱拖出來,和他座子底下的皮箱交換了位置,裝做若無其事似的。大概有半分鐘吧,這怪物一面扎著褲子,一面匆匆忙忙就跑回來了。也許他是恐怕我偷換他的皮箱,好在那兩隻皮箱是一模一樣的,不仔細辨認實無法看得出來。於是我們把餘酒一人一杯完全清理,我看他把酒清理後似乎還不怎樣,但是我卻天旋地轉,搖搖欲墜。這怪物吃過酒之後還要吃飯,這正好,當跑堂的把飯端上來時,我趁機會說:'我向來有規矩,吃了老酒之後,就不吃飯,你留在這裡吃飯,我先到外面去檢查汽車,上足汽油,等你吃完飯我們就動身……'駱駝表示贊同,我便大模大樣地挾起皮箱走出了酒店。要知道這時我的心情是怎樣高興啊,滿儲黃金美鈔的箱子已經安安穩穩到手了,我走到門外,因為有過上次的經驗,先檢查'火星塞',火星塞仍在呢,心中大喜!急忙跳上汽車,不管三七二十一,發動了馬達,跺猛了油門,如飛般疾駛而去,那速度起碼是一百二十嘜以上。事實上我的心跳比汽車速度更為猛烈,同時酒力也湧上來,顧不了什麼叫做危險不危險,拼命踏猛了油門,汽車如寫洋文似地七扭八扭的飛馳,幸而這時已是夜靜,公路上沒有多少車輛,否則真有撞車之危險呢。這樣約有十來分鐘,離開那吃飯的鄉鎮已相當遙遠,假如駱駝發現他的箱子被我偷梁換柱,相信也無法追趕了。我由於性子過急,欲一窺究竟箱裡有多少錢財,便將汽車停下,把皮箱子抱出車外,在車燈前打開,哇!我涼了半截,原來我的魔術並沒有成功,這只皮箱仍是我自己的一隻,裡面有幾件破衣裳,還有那十餘根條子。我呆住了,空緊張了一場,細細思索事情搞得這樣糟呢?後來,我想通了,可能是當我藉故離開了飯桌向那跑堂的行賄時,那老妖怪就已經把我們兩人的皮箱互相換過了,等到我再施手腳調換時,自然就取回了我自己的皮箱。我真不解,難道說他早猜透我會有這樣的行動嗎?怪不得我在離開飯館時,他竟連聲唱喏,毫不在意呢。由此更可證明,這傢伙非但精明透頂,而且還是個老行家呢。這時我已財迷心竅,心有不甘,一定要把他的箱子弄到手才肯罷休,壯著膽子,調轉了車頭,又把車子由原路疾駛回去,再走進飯鋪,那老怪物剛好用完了飯,泡了一盞茶,燃了香煙,在用牙籤挑他的大匏牙。他看見我,即說:'怎麼樣?車子預備好了嗎?那我們該動程了,唉……我酒喝多啦,頭是昏的。 '一面他又抱起他那隻寶貝皮箱,搖搖幌幌的站了起來,遞給我五十元關金,又說:'吃了一百二十元,你有言在先,不足之數由你破鈔吧!我就是等著你回來付錢的……'他邊走邊說,出了飯鋪,自己先上汽車去了。我奈何不得,只有如約付出七十元湊滿了一百二十元。結過了飯賬,再次開動汽車時,我的眼睛裡閃露了火花,他擺在膝蓋上的皮箱真逗得我要發狂了,假如無計可施,到了最後關頭,我只好用武力了,因此我便起了謀殺的念頭。這時間內駱駝已露醉意,搖搖擺擺,昏昏欲睡,我又頓生一計,酒醉的人最怕吹風,我便故意打開了車窗,盡量讓寒風迎面吹進車廂裡來,做司機的向有習慣,發現路面有破爛的泥坑或石頭,就要閃避,但這時候我非但不閃避,而且發現了有障礙時更把汽車開得快一點,讓汽車盡量跳盪顛簸,這樣走了一程,果然就把這老怪物拋翻了胃。他嘔吐時不得不放下膝蓋上的皮箱,把腦袋伸出窗外……我即以迅速的手法,再次把自己的皮箱和他交換……當然這一次不會錯了,這老怪物在嘔吐完後,竟糊塗地把我的皮箱抱起,重新放在他的膝蓋上,昏昏沉沉的睡過去。不久汽車已抵達芷江,我的心情忐忑,這是最後一關了,假如能把他瞞過,那些黃金美鈔就全變為我的所有物了。於是我把他推醒,說:'芷江到了,你要到什麼地方?我送你去! '駱駝迷迷惘惘說:'我居無定處,行無定所,也無所謂到那裡去,就是現在已感到吃不消,請你隨便替我找一家旅館歇息吧! '他的話正合我的意思,隨便替他找一家旅館,就可以把他打發走。在芷江市貼近公路進口的地方,原就有著許多旅館開設在那裡,我隨便找一家較為清潔的旅館,即把汽車停下,說:'這家“利華酒店”在這附近是比較清爽的一家,而且價錢便宜……'果然駱駝糊里糊塗抱著我的皮箱就下車了,嚇!這時候我即以最迅速的手法,調轉了車頭,又如飛般駛出了芷江市……”孫阿七說到此時,即告打住,笑吃吃地,似乎整個故事已經完結了。 於芄是個天真的姑娘,楞楞地等了好一會,莫名其妙地說:“怎麼啦!就這樣完了嗎?那你豈不是完全勝利了,那末,你到底得到了多少黃金美鈔呢?” “你別急,孫阿七是不好意思說下去了!”夏落紅說。 “黃金美鈔個屁!”孫阿七即時忿忿地繼續說下去,“我調轉了車頭,疾駛如飛出了芷江市,心里高興得幾乎發狂,大概又有半個多鐘點吧!我急著要數點我的戰利品,又停下了車子,拿起皮箱到車燈前放下,等到皮箱打開,翻檢裡面的東西時,我幾乎昏倒在地,……” “怎麼啦?又是你自己的皮箱不成?”於芄急著問。 “不,皮箱是駱駝的皮箱……” “黃金美鈔沒有了?” “不,美鈔是有的,不多,只有幾張,黃金卻是假的,全是些破銅爛鐵及鉛塊鍍上了金粉,只需輕輕一刮即會露出原形。而那些美鈔用橡皮筋束成一扎一扎的,除了上面的一張是真的美鈔而外,裡面夾著的,全是冥票……” 這段話把於芄逗得哈哈大笑,笑得捧腹打抑,一副天真的憨態畢露,夏落紅也為之心花怒放。 “到這時候,我始知道遭遇了騙!”孫阿七繼續說,“而且駱駝這傢伙還是個終等高明的大騙子呢?他的目的就是要騙取我的皮箱,因為裡面裝了十來條金子呀!相信他早已把我的境況完全調查清楚,一路上假惺惺的引我入彀,要我自投羅網。非但這樣,還騙了酒食,免費把他送到芷江……” “那末,我真不懂——”於芄又有疑問。 “你既然存心騙取他的皮箱,為什麼第一次跑出來打開皮箱發現仍然是自己所有的皮箱,不先把自己的金條藏起來呢?” “唉——”孫阿七跺足嘆息,露出慚愧之狀。 “當我看見過駱駝那隻滿儲金鈔的箱子以後,我覺得我那百把兩黃金簡直是微不足道,所以我就捨本逐末,得意忘形,只要能把他的那隻皮箱弄到手,十來根條子就算是給他留下作為旅費,也不失為我的厚道存心啊!” “所以,一個人還是不要貪圖非份之財的好,否則遲早還是要上當的!”久久不說話的彭虎忽然開了腔。 “後來又怎樣了呢?”於芄聽得最感興趣,急著要知道下文。 “飯、他吃了,酒、他喝了,汽車、他坐到芷江,錢、全成了他的,人被他當猴子耍了一頓,我當然是不甘心羅!”孫阿七又開始說了。 “於是我怒沖沖駕著汽車趕回芷江去,來到那家'利華酒店',向掌櫃的查問,剛才有一個喝醉的矮子,開了第幾號房間,準備興師問罪。豈料掌櫃的回答:自從八點以後,就從沒有人來開過房間,這也是我想像到的事情,駱駝既然存心騙我的錢財,當然不會這樣傻按照我指定的旅館泊宿,讓我有踪跡可尋。而且'駱駝'二字,也終非他的名字,不過他既是外來的旅客,除了住旅館外,相信也沒有什麼地方可以安身。芷江的市面不大,所有的旅館不過數十家,我為了需要奪回我失去的東西,便不辭勞苦,按照著路線漏夜至各家旅館逐一查訪。我終不提'駱駝'其名,僅說明他的身裁及特徵。一夜跑到天亮,駱駝的踪影杳然,我自覺失敗了,但這又有什麼辦法呢?誰叫你自投羅網呢?所有的積蓄全丟了,只好自認破財消災,安慰自己一番。自此以後,我又要重頭乾起,駕著我的破車,又開始作我的汽油買賣。大概是過了多個星期吧,有一天我正在公路上和一架小包車交易成功,那是一個什麼行政長官的車子,價錢出得很大,當我正在數點鈔票的當兒,驀的有一個人在我的身旁說話,嗓音非常熟悉,他說:'朋友,我可以搭黃魚嗎?到芷江去,我願意出二兩金子!'我不看那人猶可,一看即時怒髮衝冠,哇!正是駱駝那廝,同樣的又是提著一隻破衣箱,打扮得那副怪形狀,大概又要重施故技在公路上行騙了。我剎時一把將他揪住:'哼!你能逃到那兒去?'在先的時候,我尚以為他又出來行騙,碰上我這個已經吃過虧上過當的人,就要歸他倒霉,這次怎樣也不能放過他了,便大肆咆哮說:'啊!騙子,這次你可逃不脫了吧,走!我們上警察局去!'豈料他不慌不忙,搖著手說:'朋友!何必呢?我們是老相好……'我說:'呸!誰和你是老相好?快把我的東西還我……'駱駝即雙手把皮箱遞過來,說:'我除了付錢請你把我載到芷江去以外,順便也是交還箱子來的!'我接過箱子,急忙打開查看,裡面的破衣服和零星什物,原封未動,就單只那十多根金條不見了。'我的金條呢?'我高聲叫嚷,他卻馬上變為不耐煩似地說:'唉!你這人——早就告訴你花光了,朋友之間,有通財之義,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何須分彼此?同時,我又請問你,我的那一隻皮箱你又弄到那兒去了?要知道,那是我吃飯的本錢,我畢生靠他走遍大江南北,你假如弄丟了,我還要你賠呢!'這樣,反過來咬一口,他竟要我賠償了。好在這時候公路上既沒有什麼車子路過,我們吵翻了天也沒有人管,我自量個子矮小,假如動起拳腳,準打他不過,但吵下去也不是事,便把他扭進汽車,加以恐嚇說:'你這騙子,無賴!我不和你鬥唇舌,我們到芷江警局評理去! '他說:'我本來就是要你載我到芷江去嘛? '以後,我們兩人便算賭了氣,大家悶聲不響,我駕著車,如飛似地向著芷江走,他也終不說一句話,悠閒地觀看窗外景色。接近芷江時,他才拍著我的肩頭表示友善地說:'朋友,錢財乃身外之物,光著屁股走,人生不過是這麼回事,何需要把錢財看得那末重? “破財消災”這話一點不錯,況且你又有他人的汽油做本錢,公路上的飯,吃之不盡,汽油用之不竭,鬧到警局去,了不起我回“娘家”逛逛,而你的事情鬧穿了,將來在公路上恐怕就吃飯難了! '他的話中有話,涵意明顯,我頓時也楞住了,想想他的話,也未嘗沒有道理,我的金條既然丟了,還可以慢慢地再弄回來。假如到了警局,他和我胡搞一通,將我的把戲戳穿了,那末將來我在公路上,不被司機打死,也別想再能混下去了。汽車到達芷江之後,他說聲再見,便大模大樣落下汽車離去。我怎能甘心,即算不和他打官司,也得設法把我失去的金條弄回來。我心中想,這許多的錢,他斷然不會在短短的幾天之內便完全花光,能弄回來多少,就是多少。於是,便暗暗跟踪,原來他並非住在旅館裡,是一間三層樓的公寓,我見他進去之後,暗向鄰近查明他所住的房間,據說是一男一女夫妻兩個住著。於是,等到夜深人靜之後,我便施展我的絕技,任何高樓大廈,我只需要一根繩子,就可以出進自如,而且我又懂得開鎖,任何鎖扣,我不費吹灰之力便可打開……我證明了駱駝的房間有兩個窗戶,那時候,早已經熄了燈光,我的繩索的首端,原係有一個鋼製三面帶鉤的活扣,拋上去,只要碰著任何固定的東西,即可以牢牢扣住。但他那兩個窗戶卻開得很怪,四面都是光禿禿的,別說沒有可以搭鉤的憑藉,而且連窗簷都沒有,窗框平鋪上去,倒是相當的費手腳,假如不小心,鋼鉤拋上去打碎了窗上的玻璃,那還要出醜呢。於是我改變了方引,乾脆把鋼鉤拋到屋頂的平台上去,搭牢了之後,我使出我的看家本領,真不是吹牛,猢猻都沒有我的動作來得快,瞬眼工夫,已上至了露台,而且不帶出聲息。我四面勘查一周,平台只有一個出口,上面搭了許多曬衣服的木架,當然在這個時候是不會有人留在平台上的。我便把繩索對準了駱駝房間的窗戶,在平台上的石欄杆掛好鋼鉤,那是活的,拉緊即牢,掀動即自動松下。我要特別小心的原因,恐防萬一出事,便掀動鋼鉤取回繩索逃跑,這樣才不會給祖師爺坍台。準備妥當後,我即緣繩而下,落到駱駝的窗戶前,可喜那窗戶關得併不很牢,輕輕拉開一條小縫,用鐵絲插進去,即可以把栓鍵挑開。我探首進內,裡面黑黝黝的房間似乎很大,有兩張床,我的猜想,他們夫妻兩個當然是睡在床上的……” “駱駝先生有太太嗎?”於芄忽然插嘴問,便把孫阿七的故事打斷了。 “於小姐,你問得太多!”彭虎正聽得津津有味,當然不希望孫阿七停歇。 孫阿七並不回答,只看了查大媽一眼,扮個怪臉,於是大家的眼光便集中到查大媽身上,表示出驚詫,連一直在駱駝手中撫養大的夏落紅也深為詫異。 “呸!你們聽孫阿七的鬼話……”查大媽臉孔脹得發紫,加以申斥。 孫何七正好得到機會可以休息片刻,大家正在聽得出神,怎肯放過呢?七言八語催促著,孫阿七便搭起架子嚷口乾,要喫茶潤喉嚨,彭虎自動給他倒了一杯茶,也是因為急著要聽他說下去。 孫阿七慢吞吞地喝了兩口茶,露出大匏牙又繼續說:“……我看過房間內沒有動靜,當然也不會有危險,便壯著膽子穿進房間去,兩個窗戶全打開,同樣搭上一條繩子,這是我祖師爺的傳授,萬一出了岔子,由一個窗戶出去,便懸繩攀到第二個窗戶的繩子上,然後緣繩落下逃亡,使人摸不透你走那一條路……佈置好出路後,我檢查那兩張床,事情可就奇怪,原來兩張床全是空著的,不過兩條棉被卻鋪開沒有摺疊,看起來好像有人睡過的。'不要中了空城計了吧'?我心中想著,便急忙走至房門口窺察,豈料房門在外面上了鎖,推不開,看樣子是他們兩夫妻外出了呢。這對懶傢伙大概是從來不摺被的,白天從被子裡鑽出來,晚上又鑽進被子裡去,所以人外出了被子還是鋪在床。我心中這樣想著,膽子也就壯了起來,掏出手電筒,偷偷照射房間內的各物,首先要找尋可以貯藏財物的東西,箱子、櫥櫃、都是我的對象,假如我的十多根金條還沒有被駱駝花光的話,我能取回多少就是多少,而且更可以表露出我的開鎖絕技,讓駱駝知道知道,天底下並非沒有能人,他的騙術雖高明,但強中自有強中手,他的騙術是屬於'計取',我孫阿七能飛簷走壁,卻能來個'強拿'。箱子翻檢之後,並無可取之物,櫥櫃有一把巨型的鋼鎖鎖著,我取出我的工具,以為可以不費吹灰之力把它打開,誰知不然,那鋼鎖的細緻複雜得出奇,我扳了半天。弄得滿額大汗還摸不出裡面的蹊蹺。在後我才恍然大悟,原來那隻鎖裡面,曾用溶化了的鉛滴了進去,鉛凝固後,所有的機件完全窒息了,怪不得祖師爺傳給我的一套功夫,全沒用了呢。駱駝這樣做法,為的是什麼呢?這怪物所做的事情,常使人費解,這時候我已沒有閒情去研究駱駝的用意何在,急著要打開那隻櫥櫃,假如一定要把鎖打開的話,就必需要先使鎖內凝固的鉛再行溶化。這唯一的辦法是用火燒,但點起火來,即會被屋外的人發現火光,非常不妙。我急中生智,房間內原有兩盞電燈的,我割下其中一盞的電線,把它接到另一盞的燈頭上,另一端卻接到那隻死鎖上,掣開電流,只片刻工夫,那隻鋼鎖即被燒得紅紅的,裡面的鉛也自然溶化了。我用最迅速的手法,熄去電流,即用工具插到鎖眼裡去,果然鉛溶了,鎖也就活了,'卡擦'一聲,鋼鎖已經打開。我用布物把它包紮起扔到地上,打開櫥櫃,嚇!裡面是空的,正面的櫥板上卻貼有一張字條,字跡斜斜歪歪,寫著'身手畢竟不凡',我頓時毛髮悚然,看這佈局,知是中了駱駝的圈套,我已經自投羅網。剎時走廊外起了一陣腳步聲響,有人來了,也可能就是那老怪物回來了,這時候我假如再不逃走,即會被他活擒啦。我首先把大門的門閂拴上,使他不能進房裡來,我還可以向窗戶外逃走。當我跨上窗框之時,那可更糟咧,我的繩子已經不見了,這也許是我自己不小心,鋼鉤沒有掛牢,掉落街面去了。這是我們幹這一行的常發生的疏忽,但是當我跑到另一個窗口時,同樣的繩子也不見了,我的退路全沒啦……忽然,那老怪物的聲音輕輕發出:'朋友,你怎麼要走啦?不多玩一會兒麼?好,好,不送了,不送了! '原來,他早已守候在平台之上,自然那兩根繩子也是被他收去的了。我暗自焦急,但也無法可施。假如有繩子在手,上高樓,越洋房,如履平地,但繩子丟掉了,別說是三層高樓,從二樓跳下街去,也同樣會粉身碎骨。房門上已有人在推門了,好在門上了栓,他一時還沒有辦法進來,這時,我還虛聲恫嚇,向駱駝賭狠說:'餵!朋友,把繩子還給我,要不然,我頂多以後不在公路上混,我把你的把戲也拆穿,大家到“娘家”去過活……'那老怪物伸指頭貼在唇邊噓了一陣子,低聲說:'朋友,你說話的聲音放輕一點,我隔壁住著一個軍人,昨夜他家裡鬧小偷啦,錢鈔衣服,全被偷光,現在他正氣未消……要知道,他若揍起人來是蠻結棍的! '我被他這一句話弄得啼笑皆非,在這種環境之下,除了跳樓自殺,或向駱駝投降,可說是再沒有第三條路了。我放軟了聲音說:'朋友!算我小弟碰了太歲,我們有話好說,下來大家談談吧……'豈料,平台上已沒有了人影,那怪物已不知去向了呢!我探頭出去,四下張望,忽的那老怪物的聲音又在房門上出現了:'餵!小個子,不必栓著門了,打開吧!咱們可以開誠相見談話了! '我已算是落在他的手中,不聽也得聽,只有把門閂抽去,放他們進來。除駱駝以外,還有一個,就是查大媽,他們兩個孤男寡女,同居一室,誰不以為他們是夫妻一對呢?駱駝讓查大媽再把房門栓上,把守在門口,掣亮電燈後,掀開了床上的被子,我的那十多根黃金整整齊齊的一列排在床上,他說:'矮子,你的錢財原封未動,全在這裡啦,假如是為這個而來,不妨全部拿回去吧! '我惶然不知所措,暗察他的臉色,一派正經,似乎並非玩笑,但他這樣的作為,花了這樣多的時間、精力,把我的錢財騙到手,又布下了圈套,使我入彀,怎會這樣輕易的再把金條全部交還給我。我正猶疑間,駱駝又說:'為這樣小小一筆錢財,你就輕輕拿著性命去拼,未免太不值得了吧? '我吶吶地不知如何回答是好,那老怪物卻招呼我坐下。同時,查大媽也斟茶遞煙,完全消失了敵意。我茫然不知他們的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不過事已如此,也只好聽由他們擺佈,過了片刻,駱駝又開腔了,他說:'我設下這個圈套,不為別的,因為佩服你的技能,想和你交一個朋友。同時,還有借重你的地方不知道你願意合作否? '我這才明白了,這騙子的目的無非想利用我罷了,他的用人,真可謂不惜工本,便說:'只要不是傷天害理的,我什麼都乾! '他說:'非但不傷天害理,而且還是做善事,非但做善事,還有財可發! '我說:'不妨說出來,大家研究研究! '於是他便拉椅子在我的身旁坐下,說出了他所以戲弄我,企圖拉我入夥的真相。原來駱駝要對付一個走私大毒犯,需要我的看家本領予以幫助。在芷江過去不遠的公路上,有著一家規模不太大,也不算小的醫院,院長姓林,夫婦兩個,全出洋鍍金,都是非常了不起的人物,他們得到盟邦的慈善機構的幫助,常常都有許多救濟藥品輸入,但他夫婦兩人,並不滿足,他們利用運輸救濟藥品的方便,私下里乾著走私毒品的勾當。走私的組織規模龐大,而且利用醫院為活動據點,掩蔽他人眼目,經常還在醫院裡開會議事。因為這醫院屬於慈善性的,一切完全免費,但是他們把精力全用在走私上面,所以對待病人就如同犯人一樣。駱駝說:'我們這件事情假如成功,非但可以發一筆橫財,而且還等於做了一件善事,我們把這醫院變為真正的慈善醫院,就可以替社會人群服務了……'我對內情仍未透澈了解,便提出疑問說:'假如要做好事,何不干脆向治安機關報告,政府截攔了他們的走私品,案破了,我們拿獎金,那家醫院也自然會轉變為真正慈善機關了! '駱駝卻搖頭說:'不,你要知道,錢可通神,這傢伙腰纏萬貫,他有的是錢,任何路子都可打通,我們攀他不倒,而且案發之後,他還可以將責任推卸到手下人身上,到時候“黑狗偷骨,白狗當災。”他仍然可以逍遙法外。我向來對付惡人是一不做二不休的,要連他過去所撈的,連根帶枝並挖出來,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們這樣辛苦去為社會除害,將那些不義之財,分一杯羹,拿出來大家用用,也是天經地義的事……'因此,我猜想到他要拿來用用的絕非小數目,我想發財已久,有此機會,當然不能放過,而且已經領教過駱駝的行騙手法,相信經過他籌劃的事情是不會失手的。於是便欣然應允和他合作。駱駝再說:'我們要等到他第二批毒品走私到達時,始能動手! '這樣,他便介紹我到公寓裡,另開了一間房間住下,從這時開始,我們便成了好朋友,每天吃喝玩樂,也不知日子是怎樣過的,尤其他改變了以前那種慳吝的性格,非常豪爽,我的一切,完全免費招待。同時,我已知道他並非長久住在芷江,是特意為對付這毒犯由昆明趕來,而且,他由南洋回國並不太久,約有半個月的時光,忽然有一天,他叫我同去勘查地形,原來,那醫院的林院長並不住在醫院裡,他有一間非常精巧的小別墅……大花園圍牆,夫妻兩個,養了四五個傭人,還有一個保鑣。那洋房的建造材料,完全是舶來品,式樣新奇,樓下佔的面積特大,樓上只有兩個房間,自然一間是寢室,一間是起居室了。四周都有迴廊圍纏著,駱駝命我默記屋子的構造,他指著靠左側的一扇窗戶說:'由那扇窗戶進去,正是樓梯的半腰間,正好利用! '第二天駱駝便病了,他申請送那家慈善病院治療,他病得很像樣,上吐下瀉,說是霍亂吧,醫生又查不出病理。保送他進醫院的就是那間公寓的主人,也是當地一位很有名望的紳士。隔了一天,我裝做病人的眷屬和查大媽去見駱駝,他臉無人色,很像個半死不活的病人,躺在一間公共病室內,裡面的設備是很講究的,可就是難得看見醫生與護士的踪跡,有些真正患病的人,即算喊破了喉嚨也難得出現一個人來為他們照料一下。病人的伙食很壞,黃豆、腐乳、青菜、白飯,好像對待犯人一樣,這種醫院稱為機構真是作孽了。我們三人靜靜的湊在一起,商討晚間的行事計劃,駱駝自他的枕下取出一個小小的瓶子,揭開瓶蓋,上面薄薄的一層塗著黃藥膏,撥開下面,卻是黝黑的東西,那是上好的雲土呢!駱駝說,他是費了千方百計弄來的,有這東西,當可證明這家慈善醫院是掛羊頭賣狗肉無疑了,於是,我們便約好晚間行事時間,和會面地點,我們退出醫院,入夜之後,我和查大媽守候在林院長的別墅附近,駱駝已由醫院溜出來了,他又回復了窮紳士的打扮。約等到十點鐘,我和查大媽守到屋側那個窗戶的所在地。駱駝便大模大樣的走上前去大捺電鈴,出來開門的卻是個傭人打扮的保鏢,駱駝即偽稱是什麼部的主任秘書,要拜會林院長。保鑣看,其貌不揚,便不疑有他,迳自領他進屋,林院長在他的會客室中接待這位陌生的客人。豈料駱駝見面第一句話便說:'我是代表貴醫院一百數十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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