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李統開完了會,和林琳回返“文化公司”,潘文甲便馬上趨前將情報販子打電話的事情詳細報告一遍。 李統矜持了半晌,召潘文甲進會議室說:“現在'統戰部'顏主委已經把情報販子的冤家常云龍爭取到手,看最近的情形,他們的動態,好像已經準備得頭頭是道了。我們的宋雲珠可能有'敲竹槓'的企圖,行動緩慢,還不知道她葫蘆裡面賣的是什麼藥,在目前環境之下,我們表面上不得不和情報販子周旋下去。況且他所說的那件情報,的確曾有這樣的事實,一個潛入的地下人員,探測了大陸沿海我們的軍事秘密,攝影成了膠卷。他本來預備由福建至廈門,再行偷渡的,但被我們的特務人員得到風聲,嚴密封鎖沿海交通要道,到處查緝,逼得他轉道逃上廣州,預備由廣州偷渡香港再轉赴他處,但終為我們的人員在深圳截住,把他圍困在一間小客店內。經過整夜的槍戰,才算是把他制住了,但是那些重要的膠卷卻失踪了。假如情報販子所得到的就是這些膠卷的話,倒是我們必需要爭取回來的。至於代價多少,他有沒有說呢?” “他說十二點鐘再和我通電話!”潘文甲說,“不過……我始終認為情報販子可能是擺噱頭,試想在深圳失落的膠卷,我們有千百個特工佈在交界地方,尚無法把膠卷截留,情報販子既沒有離開過香港一步,他有什麼辦法把膠卷弄到手呢?我認為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唉,我到現在為止,認為情報販子不是個平凡的人。”李統感嘆說:“以前,我對他帶著一種輕蔑的心理,所以吃了大虧,現在卻要把他當作一個勁敵看待了!” 他們開始商討十二點鐘以後,對付情報販子的策略。 “他要我準備現鈔呢!但又沒說明數字多少,這件事有點令人迷離難解!”潘文甲說。 “金櫃裡現在有多少現鈔?”李統問。 “四萬元!是準備付給宋雲珠的,”潘文甲答:“相信這次他要漫天討價呢!” “不要緊,我這裡有現款兩萬元,湊攏來有六萬也就夠了,要不然,我們就用拖延的政策……”李統說。 “我們何不趁這個機會布下圈套把他幹掉,永除後患!”林琳從旁插嘴。 “不,現在'統戰部','社會部',及我們的黨都在註意這個人,我們今天的目標還是要偵查他的情報來源……”李統說。
當李統潘文甲等正在研究晚間怎樣對付情報販子之時,情報販子正在家中蒙頭大睡,準備養足精神作晚間活動。他的佈局早已完全妥當,因為他的佈局從來是百無一失的,所以放寬胸懷,高臥養神。 醫院道“文化公司”的樓宇,原是四開間連座的,“文化公司”佔去其中的一半,靠向山下的半邊,中間的一間是售賣攝影器材的,另一間卻是專做外國人生意的古董鋪,那半邊屋子的格式和“文化公司”一模一樣,就是在古董舖的後面,有接出去的尾樓,可以連接到後山壁的馬路上。整座樓宇,也就只有那家店舖的後門,可以直接通出斜向羅便臣道的馬路。那古董舖是猶太人所開,猶太人最會做生意,二樓全租出去,給那些自由職業者做寫字間,律師、會計師、建築師、全有。三樓卻留作自己住家之用,但是尾樓卻照樣租出去。那是一個專搞攝影的藝術家,他是怎樣謀生,猶太人當然不管,只要每個月按時付他錢就行。 這藝術家就是吳策老,他在“文化公司”還沒有開幕之前,早已經把這座尾樓租下來,他租下這所房屋,自然是有用意的。由那尾樓的窗戶望下去,可以看得到整座樓宇的後院和“文化公司”屋背後的窗戶。每座屋子的後院都有一座高牆間隔著,假如店舖裡住有人家,那末後院多半都是用來曬衣裳,或架些木柵,飼雞養鴨,或者種些花草樹木,點綴風景。尤其“文化公司”的後院樹木更多,有幾株大榕樹,排列在靠山壁的地方。在那幾株樹上,有著幾面小小的鏡子釘在上面,在葉蔭遮蓋下不容易被人發覺,而且陽光也不會反射,而那幾面鏡子卻對準了“文化公司”屋背後的每一個窗戶,總經理室、辦公室、二樓的會客室、廁間、浴室、三樓保鑣何澄和馬白風的寢室。 由吳策老租賃下古董店屋樓的窗戶上,斜斜的正可以看到這幾面鏡子,假如“文化公司”的窗戶不閉,又不拉上窗簾,他用望遠鏡就可以從鏡子的反射裡窺望到“文化公司”的一舉一動。這就是他們在“文化公司”未開幕以前布下的局。所以歷次和潘文甲鬥智,情報販子都佔了上風。 這天吳策老又奉命守候在這裡,窺探潘文甲等人的動靜,由於那些裝置的鏡子都是非常的小,而且距離也相當的遠,隱隱約約,模模糊糊,想完全清楚他們在幹些什麼事情根本不可能,不過看他們的一舉一動,就可以憑此偵查出他們的意圖,作為行動的參考。 “統戰部”原派出有專家人員,負責監視情報販子一家人的行動,但是這些專案人員,是否可以盯得住這幾個足智多謀的狡黠之徒呢? 他們追踪的手法,只是乾特工者的老套,和變化莫測的騙子行業比起來真是著著落後,事事被動。他們會無緣無故莫名其妙地就失去目標。跟踪了半天會跟出另一個人來。所以常云龍曾說,駱駝的手下斷然不會就只有五個人的,他是黑社會上著名的“醜怪孟嘗君”,受過他恩惠的人到處都有,自然就有人情願出來為他拼命效勞,這確是一種深刻的觀察。 同時,那些負責盯梢的共匪嘍羅,在一開始的時候,的確有非常認真賣命,鍥而不捨,有始有終,每天有詳細的記載,交給組織。但日久玩生,報告越寫越短,有時連跟踪出了岔子都隱瞞不報,自己編造一段故事,交差了事。這樣情報販子正中下懷,於他的行事大有幫助,他們六個人,隨時隨地略施小技,便可以把跟踪的人扔下,隨心所欲,通行無阻。 所以吳策老在“文化公司”旁的古董舖裡,繼續扮演攝影藝術家,到現在為止,那些匪徒仍蒙在鼓裡哩! 在那座屋宇中間的二樓,情報販子也租下了一間寫字間,掛上一塊“大地”電影公司籌備處的牌子。那房間貼近了“文化公司”二樓的會議室,會議室四周雖然全裝置了隔音板,潘文甲自以為佈置得天衣無縫,萬無一失了,但是他沒想到情報販子在“文化公司”未裝修開幕前,已經對他們完全佈置好了包圍之勢,把“文化公司”監視起來。情報販子利用隔音板的花紋在牆壁上釘許多針孔,利用針孔裝置了播音器,所以無論會議室中有什麼重要的機密會議,情報販子把播音器扭開,就等於也坐在會議室中旁聽,所以“文化公司”的計劃、行動,全瞭如指掌。 這些佈置,“文化公司”做夢也沒有想到,當“文化公司”正在進行裝修時,情報販子就同時進行裝修,誰也沒有註意到,那負責“文化公司”裝修的工程師,也是共匪的諜報專家之一,連他也被蒙在鼓裡。 這時候負責偷聽會議室中李統、潘文甲、林琳三人機密會議的是孫阿七,等到會議決定之後,孫阿七便溜出來,繞道至醫院道對過的山坡上面,居高臨下,開始注意“文化公司”的行動,等候十二點鍾情報販子的電話來到,和潘文甲接洽如何售賣情報的方式,看“文化公司”是否按照約定行事。
時鐘剛指正十二點,“文化公司”經理室內的電話就響了,潘文甲李統等人早就坐在那裡等候著。這次他們的形色非常鎮靜,因為已經有過數次的經驗,證明情報販子只是要錢,除了花錢以外,沒有其他的恐怖。 而且,李統早已和宋雲珠連絡好,要研究情報販子的騙術。究竟如何?佈局有無漏洞?此事由林琳負責,他在鄰隔的辦公室中一面將經過情形記錄下來,一面隨時和獨立小組的負責人馬白風聯絡。 潘文甲冷靜地拈起話筒。 “是駱駝老兄嗎?已經恭候多時了!” “別客氣,現款籌備了多少?”那老妖怪竟是開門見山,直截了當,第一句先問錢。 “是按照你的開價習慣準備的,不多,也不少,六萬元。這於你是個吉祥的數字呢!” “喲!”他表示驚異地喊叫:“你倒是想得周到,貨品不論好壞,大小一律,以件計算,一律以六萬元交易嗎?要知道,這件情報是你們的軍事機密,於共黨特務的聲譽有關,我隨便賣到那兒去……” “嚇,老妖怪,你預備勒索不成?我還沒有看過貨色,老主顧辦交易,價錢總該克己一點吧!”潘文甲的態度強硬,這是他們會議的結果。 情報販子沉默了一會,說:“好吧!我算是廉價出賣了!相信你們已經開過很多會議了,我們應當怎樣交易呢?是聽你的,還是聽我的?” “哈,老妖怪竟越來越謙虛了,依你的將怎樣辦法?” “你們疑神疑鬼,大費周折,相信你們已經有了決議,希望在'文化公司'交易,你認為我的猜想對嗎?” 潘文甲愕然,情報販子說得對,他們的確決議要求在“文化公司”交易,情報販子就好像曾經坐在他們的會議室旁聽過似地。 “你說的很合我們的心理,假如我們真有這樣的要求,你是否有膽量來呢?”他說。 “這是激將法,”情報販子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們既是誠意交易,當然不至於佈置陰謀,我實在樂意交你們這些聰明的朋友。可不可以讓我知道你們'文化公司'裡面準備留下多少人呢?那些行動員、狙擊手,都準備疏散到什麼地方去呢?” “嗯!說話別太刻薄,我們有李主委、林琳、我,還有於芄小姐四人,其他的人一律給他們三小時的休假,讓他們到外面去遊蕩三個小時交易總夠了,這樣你大可以放心了吧!” “假如他們外出遊蕩,突然以閃電行動包抄回來,豈不是又把我包圍了?”情報販子又一語道破潘文甲的陰謀。 “你別胡說……”潘文甲有點惶恐,他們在會議室中決議這項行動,總共是四人,李統、潘文甲、林琳、於芄(紀錄),除此以外,沒有旁人,是誰洩漏這項秘密呢? “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好!算我是小人,你的肚皮大,還可以把我這個小人裝進去呢!我們閒話少說,你既誠意請我到'文化公司',我假如不來,顯得我沒種。不過你們的陰謀習性難改,總要計算我這幾根老骨頭,何苦呢?交朋友應當細水長流,我有情報,你們有鈔票,大家各取所需,日中為市,交易而退,誰也不暗算誰,你們認為如何?” “我們根本就沒有暗算你!何必出言傷人……?”潘文甲狡賴。 “要知道,我們是君子風度。” “不管你是君子也好,小人也好,你們在'文化公司'裡留下四個人,我就同來四個人,以一對一,公平交易。你們剩下的人,我請他們吃花酒,把他們全送到加刺連士街,每人一張條子,全由我付賬,我有兩人招待他們。等到交易完後,再讓他們回來,這樣,大家就沒有顧忌了。而且我也表示了最大友誼,你們認為如何?” “我們共產黨員不吃花酒的……”潘文甲不欲破壞原訂的計劃。 “笑話,你們上次那位章姓的,畫畫的法文專家,也是共產黨員之一,他三天兩次跑加刺連士街○號。潘老哥,你前天晚上也去過一次,實在還應該感謝我介紹之功呢!” 潘文甲臉上一紅,他沒想到私生活的秘密,也捏在情報販子的手中。那次和情報販子以在加刺連士街交易後,他偷偷的看中了一個雌兒,偷著空暇時,便趕上那兒去。現在,經情報販子一語道破,他便開始聯想到那家私娼館可能和情報販子有特殊關係。 “這個,可否讓我和李主委商量商量呢?”潘文甲尷尬的說。 “你當然應該請示的!”情報販子說。 於是,潘文甲便以手堵上話筒,將情報販子提出來的條件向李統報告。 “這傢伙的確不可思議,我們為了想爭取那份情報到手,也只好委屈求全了!”李統翻著白眼說。 “我有主意!”潘文甲說:“我們可以將計就計,將所有的人打發至加刺連士街私娼館,然後邀約'統戰部'的人馬,以突擊方式過來……” “那我們就太坍台了!”李統說。 “而且,我還不大願意讓'統戰部'的人進我的大門呢!一切條件你且先答應下再說,我自然有巧妙的辦法把他拿住!” 於是潘文甲便答允了情報販子的條件。 “有二十分鐘的時間,你總可以把剩下的人遣出去吧!你們的'文化公司'連李統、林琳總共是十六個人,四個留下,遣出的是十二個,我已經在加刺連士街○號替你們預備好了兩桌酒席,我派下兩位弟兄在那裡擔任招待,希望大家遵守諾言,我准在一時正到貴公司拜望。注意,按照以前的規例;把電燈滅暗一點!”電話迅速掛斷了。 等到潘文甲想解釋馬白風並不在屋內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李主委,我們的計劃是否可以打消呢?”他無可奈何地向李統說。 “不!我們十二個人去吃花酒,他們兩個人作招待,我們不會吃虧的,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我們來反敲他們一筆試試看!”李統說。 經李統這麼一說,潘文甲便得到了拍馬的機會,馬上翹起大指姆表示恍然大悟說:“李主委真了不起,老謀深算,這一次多少要給我們佔一點上風,掙回些許面子!” “況且那份情報假如是真的,我們花出六萬元並不冤枉!”李統說。同時,他馬上吩咐潘文甲集合“文化公司”上上下下的人員,除按照原計劃留下四個人外,其餘的人就依照情報販子的條件,一律送到加刺連士街去吃花酒,由譚天、畢熱負責帶隊。臨行之前,李統向譚天、畢熱面授機宜,如此如此,要按照計劃行事。 一切準備停當,因為他們猜想情報販子可能有人監守在屋外注意他們的行動,所以特別表現光明正大,叫來兩部汽車,所有赴約吃花酒的人員一個個由前門出去,那人數是十一個。 “那老妖怪假如數出十一個人,又會打電話來麻煩了!”潘文甲說。
守候在醫院道對面山頭上的是孫阿七,他是蜘蛛賊出身,鍛鏈成一副夜明眼,像貓子一樣可以在晚上看東西。 “文化公司”的電燈光由屋子內透出來,那些人影從燈光中溜出,一個一個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孫阿七豎起手指頭一個一個計算,毫不含糊。但是那些匪徙非常狡猾,出來的又跑進去,進去了的又跑出來。故意裝做一團忙亂,出出進進的,意圖混淆。但孫阿七的手指頭卻如計算機一樣準確,出一個豎起一個指頭,進一個減去一個指頭,等到匪徒忙亂夠了,乘汽車離去以後,孫阿七計算得清清楚楚那是十一個。 實則情報販子並非是不知道馬白風已經做了獨立小組主持人,並不留在文化公司裡面,但是他並不需要戳穿這個秘密,裝糊塗留住了一手,以備將來應用。 等汽車走後,孫阿七的任務便完了。匆匆下山,去報告情報販子,繼續展開他們進一步的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