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職業兇手

第14章 第十四章死的陷阱

職業兇手 牛哥 28802 2018-03-22
在一群“職業兇手”所坐的汽車將接近金殿舞廳時,週衝忽然向田野說: “我們弟兄之間決定到金殿舞廳去,完全是為田兄著想!不過,特別要田兄保持冷靜,別衝動惹事,假如舞廳方面尊尼宋有什麼不軌圖謀,由我出面應付,包保給田兄爭回面子就是啦!” “有周兄在,這個我並不擔憂!”田野說:“就是今天晚上的行動,目的何在,我倒有點顧慮!” 週沖一笑:“這也是對於田兄有利的!” 這句話頗為費解,但田野卻想起在茂昌洋行時周衝所說的一席話,他始恍然大悟,今天晚上的行動,必定是對付譚玉琴無疑了。本來“正義”公司受委託要殺掉譚玉琴,為懶蛇的叛變的阻撓,在後又為周衝挾恨縱放,所以譚玉琴仍一直得延活命。 田野為懶蛇之死,惹起誤會,所以不欲繼續深種孽恨,在賈子德殺案的一夜,譚玉琴潛匿在公寓樓梯間偷襲,為田野打倒,本就可以把他活擒,但田野把他放走,這就是意圖以恩解怨,化干戈為玉帛。但今夜意外的卻是奉組織的命令,要解決譚玉琴。

田野猜想,這可能是周衝故意從中搗亂,而且必定是沈雁做了內奸,報告週衝,譚玉琴在公寓中暗襲的事情。因為時間尚早,舞廳中的客人不多,三姑娘已經是紅舞女了,當然不會在這樣早的時間就到場候教。舞女大班尊尼宋已經在場侍候客人了。這時,正站在一個客人的坐位之前,像在排解什麼糾紛。 只聽得那客人拍著桌子叫罵。 “他媽的!什麼東西?當了紅舞女就搭他媽的臭架子,以前是乾什麼的,老子全清楚……” 尊尼宋好言好語地勸解,那客人還是叫罵不停。 田野細看那氣焰萬丈的客人覺得非常面善,忽的竟想起來了,就是那大萬公司的所謂總經理彭健昌,三姑娘介紹田野至他的公司去謀職時,還受過他一頓凌辱……這頓羞辱他是畢生也不會忘記的。

尊尼宋原是地頭蛇出身,排解舞客與舞女之間的糾紛原是他的職份,但排解不下,也不怕得罪客人。 “玩舞廳原是尋高興來的,何必發這樣大的氣,蕭玲瓏最多還有十來分鐘就可以到了!她一到,我就把她請過來……”說著耍出了流氓姿態悻悻然轉身就走,當他轉身之際,正好和田野打了個照面。 田野經週衝關照過把態度處之泰然,事實上在這冤家路窄相遇之際,越是持重不露形色,越是使對頭摸不透來路來意。尊尼宋驚異之中帶著惶恐,尤其周衝的臉孔他有些許熟悉,蛇頭獐目的,一眼看去就不像是正人君子,更加上沈雁也是那種小搗亂小流氓的形狀。 田野自從在舞廳中生事搗亂以後,尊尼宋為怕他尋仇報復,一直嚴密防範,但田野卻始終沒有來過,等到尊尼宋防範略為鬆弛,田野卻又忽然光臨,而且還帶來兩個狀非善類的漢子,不由得尊尼宋不暗自吃驚。他匆匆繞道避開,轉至電話間撥電話召集他的弟兄前來,以防萬一。

正在這時,丁炳榮卻趕進舞廳裡來了。他趨至週衝身旁,附耳絮絮地說了幾句話,週衝即有詫異之色,說:“這個時候會留在家裡嗎?” 丁炳榮點點頭。 “聽樓下的住客說,他在生病!” “那就別再讓他逃去了!”週沖說著,便向田野沈雁打手勢,大家同時離開舞廳。臨離去時,他召侍役過來付台帳,說:“桌子給我定著,過個把鐘點我們還要回來。” 門口有街車停著,是丁炳榮乘來的,他們上車直駛往英皇子道去。 在英皇子道,接近啟德飛機場的地段下車。由隔坑村道上山坡那便是下沙埔了。這兒是貧民區,四處多是些竹籬、泥磚、破板木,或水泥瓦搭架的簡陋房屋。所有的居民,多半是啟德機場的苦力。 由一梯道的石板道向上走,那便稱為上沙埔了。 “正義”公司得到信息,知道譚玉琴新近搬到這裡來居住。譚玉琴原是灣仔地區有名有姓的“地膽”,因為平日多行不義,無惡不為,致招惹當地的攤販憤恨,聯合起來,委託“正義”公司代為除惡,第一次行動即被懶蛇反叛縱去,但譚玉琴在這次事件之後,即霉運當頭,也可說是因果報應,隨後被人趁機打落水狗,向警署告密,指為收規流氓,案發後,所有的惡勢力頓告消失,變成無地容身。

譚玉琴留得活命,攤販所委託“正義”公司的案子就不算了結,務必要趕盡殺絕,方能了案。 週衝負此案之全責,但為對田野懷恨,累次放縱,欲假譚玉琴為懶蛇復仇之手,除去田野,但田野數次化險為夷。週衝便知道事情不能再拖下去。 走上上沙埔,丁炳榮安派下的兩個弟兄吳仲瑜、柯大勇已守在那裡,他們指出譚玉琴所住的木屋。 那是一列連座的木板樓屋,房屋高矮參差不齊,列成一條街位,樓下多半是地攤舖位,因為這地方接近機場,及山區,燈光幽黯,每至入夜時,店鋪就齊齊打烊,這時還不過接近九點鐘,店鋪就全上了鋪板,低燈黯火,滿目破落戶的景象。 由橫巷繞進去,就可以看到譚玉琴租住的屋子,那是一座凸出來的板木搭的樓閣。房間的三面俱有窗戶,正面還有一道小小的搭有木板欄杆的迴廊。

由於巷子是貼著山壁開闢的,假如派一個人爬到山壁上去,就可以窺覷屋子內的動靜。 據丁炳榮向鄰近的住戶打聽,知道譚玉琴在病著,連著兩天沒有出屋子一步。所以只要把屋子四面的要道截住,譚玉琴便無法逃出掌握。於是,週沖開始指示行動機宜。他說:“我們能不驚動鄰舍,那是最好的!佈局要造成譚玉琴為貧病煎迫,懸樑自盡……” 週衝派田野首先行動,表面上是給田野一個報仇的機會,實際上,萬一發生火拼,田野首當其衝…… 屋子的樓座建造很矮,僅及個把人高,只要輕輕一縱,便可以攀住迴廊,田野是運動能手,在架槓上用過功夫,毫不費力氣,只輕輕的一蹬一縱,已如猿猴般翻進了扶手欄杆。 田野在迴廊裡踏穩了腳之後,靜了片刻,屋子內並沒有動靜反應,於是,便揮手向站在巷心的周衝,及山壁上把風的柯大勇示意,暗示他要動手了,請他們戒備,注意接應。

田野欣然接受週衝的命令,作帶頭行動,攀上屋子,也有他的用意,他不欲殺害譚玉琴,更不欲再有任何一個人犧牲在“職業兇手”的手裡。他崇敬譚玉琴的為人,就指替懶蛇復仇的事情來說,他冒盡驚險誓必要取得田野的性命而後甘心,這種道義為行,在黑社會的圈子內能有幾人。 雖然,譚玉琴過往有許多作惡不法的劣跡,致才招來殺身大禍,但田野認為以眼見為實,不能聽那些攤販片面之言,便置譚玉琴於死地,這世界,原就是“強權肉食”,人吃人的世界,尤其黑社會的圈子裡,強者生,弱者死,沒有公理,也沒有國法……。田野在迴廊上輕輕走動,那松搖的廊板,發出“吱吱”的聲響,任是動作怎樣輕靈,也禁不住它的聲響發出。 從那些玻璃窗戶向屋內窺看,那間凌亂簡陋的斗室內,沒有什麼陳設,也沒有燈光。隱隱約約可以看見一張板木床上,有一個人蓋著大棉被躺著,那自然是譚玉琴無疑,而且在病著……。

那棉被在蠕動,似乎譚玉琴已發覺迴廊上的聲響有點詫異,輕輕的撅開了被子。 田野來回的走動,相隔在三面窗戶向屋內窺覷,原意就是想把譚玉琴驚醒,提起他的注意。 週衝交給田野一支劃玻璃的鑽針,他們的計劃是這樣的,由田野破窗入內,用槍指嚇,先控制住譚玉琴,然後掣亮電燈,再把電燈熄滅為號,丁炳榮和周衝兩個即行爬行跳牆進屋,用繩索懸樑,將譚玉琴吊殺……造成譚玉琴因貧病交加而厭世的跡象。這樣,譚玉琴的除去就不會留痕跡為患。按著步驟進行,切忌的就是發生戰鬥,假如驚動了鄰人,計劃即全盤傾覆。 田野開始用鑽針刺劃玻璃了,劃成一個圓形,用手帕包槍柄敲下,然後伸手進去抽拔窗戶的栓鍵。這時,他眼看著譚玉琴溜下床了,伏在地板上靜觀動靜,田野在推開窗戶時,“噓噓”吹了兩口氣,意思就是要譚玉琴噤聲。譚玉琴卻不因為田野噓了兩口氣,便認敵如友,他在枕下抽出了一把手槍,對準了窗戶上的黑點瞄準。

“不要做聲!我是田野……”田野在探首進窗時,壓低了嗓子說,但在這樣靜寂的環境裡,任何聲響很容易便會傳到街外,給把風的歹徒們聽見。 譚玉琴沒有答話,因為他不明白田野的來意。 “我們'正義'公司的人要來殺你!”田野爬進窗戶時一面再說:“你快逃生吧!……要小心,街巷外面,四面有人把守著,山壁上也有人監視……” 田野也伏到地板上向譚玉琴所伏的地方爬過去,但譚玉琴卻不敢輕易相信田野,把手槍伸出來,對準了田野的腦袋,說:“你不許攏過來……否則我先殺你!”隨後,他抬起眼睛,向窗外的山壁上窺望。果然的,看見一個人影,站在山壁的一株樹下,在那兒幌動,好像在向屋子內張望呢。 “你應該相信我的話!”田野再說:“到這時候,已經沒有給你疑惑的時間了!快設法逃走,從天窗上屋頂,越屋過街尾,那兒靠山……記著,東西的街口有一個人把守,橫巷也伏有一個人……你的屋子前後全有人把守著,全不是出路……”他說時,一面用指頭在樓板上畫出街巷的圖形,指示出“職業兇手”埋伏人的地方。

譚玉琴半信半疑,說:“那末、你為什麼要救我?” “現在不是討論這個的時候,你再不走他們便有人要進來了!”田野正色說。 譚玉琴不再猶豫,一個翻身。滾至窗戶之前,輕輕爬起,探首向街心窺望,當他看見周沖和丁炳榮兩個黑影,守在街心之時,才相信事情並沒有假。於是,他說:“姓田的朋友,既然你能不究既往,存心相救,只要內中沒有訛詐,我姓譚的能逃得活命,他日定當圖報……” “不必多說,請借給我一把刀子!”田野催促說:“你從天窗上去,我扳亮電燈,以吸引他們注意,他們即有人爬進屋裡來,在這段時間,你可以從速逃走,向左面的山路下去,是最好的路線,那裡沒有人把守……” 譚玉琴見田野如此說,便不再多作考慮,拉開抽屜,取出一把匕首,擲給田野。那樓屋原就是簡陋的板木搭架成的,樓面很矮,站起來即可攀到屋頂的樑柱,上面沒有天花板,木板枝條斜斜搭著瓦片,當中有一個兩尺半來的大玻璃天窗,用木棍子支撐起,翻上樑柱,即可把天窗推開,由天窗鑽出屋頂瓦背。

田野已經呆留過久,他怕被周衝的人窺破形跡,等譚玉琴剛穿出瓦頂,便匆匆把電燈掣亮復又滅去,這就是招週沖和丁炳榮進屋的暗號。 果然的,週沖和丁炳榮以最敏捷的身手,瞬眼之間,即爬上迴廊,要跨窗越進屋子裡來了。 田野為了要救譚玉琴逃生,迫得用苦肉計,不敢怠慢,即用譚玉琴的刀子把自己的手臂割傷,連袖也扯開一大塊,偽裝遭受了暗算。 週衝爬進屋子之後,即發覺情形不對,剛要問話,田野已自地上爬起,再次開亮電燈,抱著淌血的手臂,指著天窗說:“快追,從天窗上屋背逃走了……” 丁炳榮也跟著進了屋子,聽說譚玉琴已從天窗逃走,暗叫一聲糟糕,即騰身躍起,雙手攀穩屋樑,順著上沖的力量,輕輕一縱,已翻上橫梁,好敏捷的身手。他鑽出天窗探望過後,就返身向周衝打手勢,指示出譚玉琴逃走的方向。 週沖正在註意田野,似乎對譚玉琴的脫走感到蹊蹺。 “四面都有人把守,他逃不出去!”田野說,藉以給自己掩飾。 丁炳榮已翻了下來,向周沖說:“那小子還留在屋背上,在探尋山路,我和你追上去,田野既已受了傷,就可以到街面上去,通知大家注意屋頂!” 樓下的住戶起了動靜,似乎已發覺二層樓上的腳步聲凌亂而起詫異。他們再不敢怠慢,週衝忙把電燈熄去,和丁炳榮兩人同時翻上橫梁,相繼鑽出天窗,田野頗為譚玉琴擔憂,他知道譚玉琴並沒有完全相信他的話,所以滯留在屋頂上,仔細探查各處,究竟什麼地方有人把守,埋伏?以防中計。 到這時候,田野不得不按照丁炳榮的吩咐行事,由原路出來,翻落街面。那守望在山壁上的吳仲瑜已經知道譚玉琴逃上了屋頂,不斷打手勢請田野通知把守在街口上的沈雁和柯大勇。 田野趁走向街口之際,偷眼向屋頂上看去,只見那形成一條線平面的屋背,約離開譚玉琴的住處有三四間屋子的地方,有一個黑影在上面匍匐而行,那人當是譚玉琴了,他的形色有點慌張,而且動作也遲鈍呆滯,顫顫兢兢的,也許是病中身體羸弱的關係。他的背後自屋子的天窗出來有兩個黑影摸索撲上前去,那就是周沖和丁炳榮兩人了,在這時候假如用槍的話,很容易一槍便能把譚玉琴打下屋子去。但他們怕驚動鄰人,譚玉琴當然也不敢發槍,因為他是警署通緝的逃犯。 田野為譚玉琴倒吸一口涼氣,假如他再遲疑不決,不從速逃走,當會落到丁炳榮和周衝的手中無疑。 田野還未走到街口,沈雁和柯大勇已經聚合兜過來了,沈雁指著屋頂說:“你看,那小子自尋死路,竟跑到屋頂上去了!”顯然他已發現了這齣追殺的活劇。 再看向屋頂上時,已起了變化,丁炳榮和周衝兩人追近時,譚玉琴忽的躍起如飛竄似地流奔,動作敏捷,使人意想不到,瞬眼間已奔至整座屋背的末端,騰空跳下人家的露台,又由露台一閃,跳到靠台屋子的山坡……。跟著,只見他在山坡上打滾,跌落一堆草叢中。 守在山壁上的吳仲瑜已如流菸般趕過去準備截攔,但山壁上只有一條狹窄的行人小道,行走不大方便,而且還要繞上一個大圈子,才能追到譚玉琴跳落的地方。 沈雁和柯大勇也趕過來了。招呼田野追過去,一面,沈雁獨個兒穿出岔巷,由捷徑趕下山坡截擋…… 草叢中窸窣起了一陣波動,是譚玉琴在奪路逃亡了。這個病人,為自己的生命掙扎,竟變得如猛獸般的兇猛。 吳仲瑜已經由山坡跳落草叢,那地方也許不大好立足,吳仲瑜踉蹌跌倒,震動得樹木也落了葉,跟著,只聽見一聲嚎叫,是吳仲瑜的聲音,一個人影即相反地向山坡上沖上去,那定然是譚玉琴了,好狡獪的傢伙,他趁吳仲瑜跳下山坡立足未穩之際,突然襲擊將他打倒。即改變路線向山坡上逃亡。 田野和柯大勇趕到草叢時,那黑影已越上山路。 “……逃上山了,快追……”吳仲瑜喘著氣息說。他撫著淌血的額角,是被石頭碰傷的。 柯大勇怒沖沖向山坡趕過去,眼看著黑影在斜斜的山壁小道上閃縮而行,馬上就要越上山壁了。想追上去把他活擒,那是希望很微的了,柯大勇拔出手槍冷靜地瞄準了黑影的前路,剛要射擊,田野突然撲上來把他的手槍奪下。 “你瘋了嗎?把附近的居民驚醒,我們大家都逃不出去……” 這一攔阻,黑影已溜上山壁,瞬眼間即失去踪向。 丁炳榮和周衝也趕到了。當週衝看見吳仲瑜負傷之時,更是氣忿填胸。 “這件事情,田野應該負全盤責任!”他一面說,一面揮手命大家分散開向山壁上兜上去。 吳仲瑜的傷勢不輕,額角上被石頭碰了一個碗大的傷口,血流如注,已沒有能力協助追捕,週衝便打發他落下山坡去通知沈雁上來幫忙。 在山壁上層,同樣是貧民區,那地方的木屋建造更是簡陋,而且築造沒有規劃,異常凌亂地,東一間,西一座,橫街小巷橫七豎八。週衝等幾個在街巷間團團打轉川流,那裡還再有譚玉琴的影子呢? 田野心中暗暗竊喜,終算譚玉琴逃得活命了。他又做了一件對得起良心的事情。 “這件事情,田野應該負完全責任……”週沖在後又說。 譚玉琴既抓不到,田野和吳仲瑜又受了傷,週衝滿嘴牢騷,埋怨田野不迭。 田野不服氣,說:“周兄負責搜尋譚玉琴,有多久了?起碼也該有三個多月了罷?為什麼每次到了危急關頭,都被譚玉琴逃去?” “我盡能力做事,譚玉琴是個狡猾的匪類,能找到他的踪跡,已經不容易,成敗更無法預料!……” “那末周兄負了什麼責任沒有?” “……”週衝瞪目忿然,不知該如何答覆。 丁炳榮怕他們起衝突。忙岔開說:“人既然逃了,大家不必生氣,只要譚玉琴不逃出香港,相信遲早還是可以把他拿下——我們在金殿還訂有坐位,大家到舞廳去散散心罷!” 這樣,算是給周衝挽回了面子,田野當然也不好意思繼續的鬧下去。汽車仍停放在路口間,吳仲瑜因為受了傷,額角用手帕紮起,血跡斑斑,不便在公共場所露面。週衝對田野心中懷恨,也推說要送吳仲瑜上醫院醫治。沈雁是拍週衝的馬屁精,也說要幫忙送吳仲瑜上醫院。丁炳榮看著眼前的情形,也覺得讓他們分開比較適當。於是,他們便告分手。
田野、丁炳榮、柯大勇三個,又落在金殿舞廳內。 丁炳榮向田野說:“今天,我不希望再鬧出意外的事情,我們不妨盡量學習忍耐,散散心,解解悶,把時間打發過去就算了!” 田野的手腕上受了傷,衣袖也被利刃割破了一大塊,原也沒什麼情趣去逛舞廳,目的只不過是希冀看看三姑娘。首先他到盥洗室去,把腕上、衣袖上的血跡洗乾淨,傷口用手帕包紮好,又整理好蓬亂的頭髮……。當他由盥洗室出來時,不留意卻和一個客人撞個滿懷。 “赤佬!走路勿帶眼睛!”那人操著上海話就罵。 田野不看尤可,仔細看清楚時,原來那人正是大萬公司的所謂經理,彭健昌。真是冤家路窄了。 彭健昌大概是喝過了酒,搖搖幌幌的,罵完了人,即推盥洗室的門,大模大樣地踏了進去。 依田野平日的性子,準把他一把拉出來,好好饗以一頓老拳,但他記憶起丁炳榮關照過,少惹是非……。 “算了……”他心中這樣說:“總有一天,有你瞧的!” 田野回返坐位,因為舞廳生意正旺,只見人頭湧湧,遍看各處,找不到三姑娘的影跡。 田野這樣的東張西望,又加上丁炳榮、柯大勇兩條大漢一左一右的伴著,激成心理上緊張的,倒是舞女大班尊尼宋,他不敢打田野前的座位經過,每要走路時,多是繞道而行。 柯大勇也有寡人之疾,殺人的時候,是一種姿態,來到這種歡場中又是另一種姿態。他正在挑選舞女,準備痛痛快快地享受幾個時辰,眼睛放在舞池之中,他只要看看女人的相貌、打扮、舞姿,就可以斷定這個女人的身份,是大家閨秀?小家碧玉?姨太太?或是舞女!凡看見舞女,即品頭論足,要就批評,不是胸脯太平羅!就是個子太高羅,嘴巴太大羅,眼睛太小不夠風騷羅……。 忽然柯大勇拍著桌子招呼侍役。 “他媽的,我們不是來化錢的?怎麼嗎連個過來招呼的人也沒有?” 侍役認識田野是個狠人,打恭作揖恭恭敬敬地連陪不是。 “拿瓶威士忌,三隻大杯子,再把舞女大班找來!” 丁炳榮看著柯大勇的形色,即說:“柯兄倒真真實實像個玩家!耍得開,玩得起,放得下!” 柯大勇一笑說:“到這種地方來,耍不開,就要吃白眼啦!”倏而,他的眼睛在舞池中發現一個舞女:“喲,你們看,這個舞女,才是'呱呱叫'的貨色,個子不高不矮,臉孔尖尖,嘴巴小小,眼睛霎霎,別說玩玩,看看心裡都會癢酥酥的……” 丁炳榮大笑說:“柯兄別打邪念頭,這娘兒正是我們田兄的心上人,就是當今的紅舞星蕭玲瓏啦!” 田野這才發現了三姑娘,剎時不禁脹得臉紅耳赤。 “哦,是真的嗎?田兄!”柯大勇似乎非常羨慕的伸手在田野的肩頭上重重拍了幾下。 “為什麼不找她過來玩玩?啊,對了,我聽說你在'聖蒙'慈善會也有一個女的,臉孔也長得不壞,就是富家大小姐的脾氣,不大好侍候——實在呀!你們一般唸書人都是這樣,喜歡什麼出身清白的千金小姐,對歡場上的女人瞧不上眼,其實說穿了,都一樣是女人,尤其在歡場上混過有些時日的女人,世面看得多,社會經驗豐富,一旦能跳出火坑,歸正為良。討這樣的女人為妻子,才真個有家庭幸福,包保服侍得你八面周到……”一面他又拍手招侍役過來,高聲吩咐說。 “把舞女大班找來!”態度豪放不羈。 其實有單身的男客進入舞廳,舞女大班照例要來招呼的。但尊尼宋因不明白田野來意卻呆呆地守在大門口間,同時,這天也特別湊巧,副大班因病請假。所以田野幾人的座位便沒有人過來招呼了。 丁炳榮雖和田野、柯大勇兩人有說有笑,但是兩隻眼睛卻不時注意著尊尼宋的動靜。 舞廳的生意正值盛旺,舞女大班不去招呼客人,而老把守在大門口間,當然有他的用意。丁炳榮推想,尊尼宋可能已向外求援,正把守在門口間,等候他的援兵。 侍役向尊尼宋交頭接耳說過一番話後,過了片刻,尊尼宋派來了一個舞女,算是代替了他的職務。 丁炳榮看出,這是尊尼宋的拖延政策,暫時敷衍著他們,以拖延到他的救兵到達的時間。 “三位要找那一位小姐?”那舞女說,態度特別客氣,也活像個舞女大班。 “他——”柯大勇指著田野:“他要蕭玲瓏,我呢?我要那身材豐滿,穿著袒胸露背,充滿性感的那一個……”隨手他指向舞池中正和人熱舞的一個舞女。 舞女搖首說:“蕭小姐是熱門台子。等她坐檯子的客人還有五六個之多,恐怕要等上一段時間啦……另外的那個,卻不是我們舞廳內的姑娘,無法效勞……” “他媽的,我們一年難得逛一趟舞廳,既然來了,就不要掃我們的興,管他是什麼人訂了台子,反正我們要蕭玲瓏,就該請其他的客人把台子讓出來,那個性感女郎,雖不是你們撐場子的伙計,但看她的打扮,也絕對是什麼交際花、交際草之流,你過去關照一聲,請她過來就是了!”柯大勇耍出了流氓腔,擺明了要挑釁生事的樣子。 那舞女見情形不對,悄悄的便溜走了,跑過去和尊尼宋商量,看他們的樣子都顯露得非常焦急的。 丁炳榮趁這機會偷偷和柯大勇說:“在這地區,你確能有把握嗎?……” “假如我吃不開也不會擔承這件差事,反正我今天總得要給兩位扳回面子就是了!”柯大勇笑笑說。 田野這才知道丁炳榮是有意請柯大勇到“金殿”舞廳來生事的,大概是報復那天晚上的事件。聽柯大勇說話的語氣,似乎是這地區的地膽。 “我看假如能過得去,就馬馬虎虎算了!”田野有點不大自然地說。 “對別的事情可以馬虎,對這種小流氓,千萬不能馬虎,否則我們在這地頭全吃不開,將來麻煩可就多了!”丁炳榮說時,正注意著門口間。 “看,他們有人來了!” 田野和柯大勇的眼睛馬上向大門口間投過去,果然就有三四個形同地痞流氓的漢子大步踏了進來,他們自然就是尊尼宋的援兵,也就是他負責把場子的打手。 尊尼宋的神色振奮,前後判若兩人,好像有這幾個人來到給他撐腰把場子,就任何事情都無足以介意。指手劃腳地指著田野他們所坐的台子,滔滔地訴說不盡……。田野細看那幾個流氓,其中有兩人非常面善。他記憶起就是上次冒充警探把他騙至街外橫巷,加以毆辱的兩個人……。 過了片刻,尊尼宋向一個侍役吩咐。指示他向田野等的坐位走過來。 “那一位是田先生?”他非常禮貌地笑口盈盈而問,顯然是笑裡藏刀。 田野有丁炳榮和柯大勇兩人作伴,自然也不含糊,說:“我姓田,有何指教?” “不敢……我們的大班想請您過去說兩句話……” “他媽的,當個舞女大班,架子搭得好大!有什麼話不會過來說嗎?”柯大勇純是地痞流氓作風,挑起了大拇指,瞪目相向。 “宋大班說……” “去,去,去,他又不是啞巴,有什麼話不會自己來說嗎?用不著你做傳聲筒!” 侍役碰上這個硬釘子,臉紅耳赤地退下了,柯大勇轉向田野、丁炳榮兩人擠眼撅嘴,表示他的得意。 田野反而起了擔憂,怕在舞廳內又鬧出不愉快的事情而至連累了三姑娘,正在躊躇之際,一個打扮得楚楚可人,嬌小玲瓏的女郎卻向他們的台子走過來了。 “喲,田野,好容易才看見你啦……”原來是三姑娘忽的發現田野在舞廳中,自動走過來了。 也許三姑娘也是過份的驚喜而至忘形,一曲音樂尚未奏完,和她跳舞的舞客尚站在舞池之中。他楞楞地眼巴巴看著三姑娘走向一個英俊的青年人的坐位上去,不禁妒火中燒,憤然地咒罵起來。 “他媽的,在攪什麼玩意?”這客人也非常面善,正是剛才進舞廳時和田野撞個滿懷的彭健昌呢。 田野看見三姑娘,即迅速起身讓坐,兩人的臉孔是相對笑著,心中卻不約而同起了一陣辛酸。 在禮貌上,田野先作了一番介紹,“這位是柯大勇,那位是丁炳榮……” 三姑娘落落大方,先後和兩個人握手,由於丁炳榮穿著粗布衫褲,柯大勇濃眉大眼,臉肉橫生,一舉一動,完全是流氓作風,三姑娘莫明其妙,田野為什麼和這種人混跡在一起。 “近來好嗎?……”這是辛酸的話,用客套來掩飾。 “好,謝謝……你好像瘦了一點!”田野用同樣心情回答。 柯大勇有寡人之疾,兩隻色迷的眼睛老盯在三姑娘身上,由頭髮到腳趾,每一個部份每一個部份的細細欣賞。 三姑娘並不怎樣美,只夠得上“小巧清秀”四個字。但“情人眼內出西施”。柯大勇在這一次見面之後,卻色授魂與,完全著了迷…… 這時,由尊尼宋處卻溜過來一個流氓。不斷地在田野他們的座位前後徘徊,似要打量和田野共坐的兩條大漢的來路。又似在向他們示威。 因為舞廳究竟是打開門面做買賣的,恁算尊尼宋在地頭上有更大的勢力,也不敢明目張膽,他們先要摸清楚對方的“門路”。知道對方的來意,等到舞廳打烊後,才能較量。 丁炳榮在旁冷眼看得清清楚楚。柯大勇的眼睛已迷在三姑娘身上,他抬腳在柯大勇的腿上踢了一下,向他眼色示意。柯大勇警覺,得魯莽地回過頭去,便和那流氓打了個照面。 “呵!他媽的,兔崽子,原來是你!”柯大勇豁然而笑。嗓子說得很響亮。好像遇見了熟朋友,一面伸起食指,扣了兩扣。 “過來,過來……” 那流氓發現是柯大勇時,也覺得非常驚奇:“狗娘養的,原來是你,攪到一家人頭上了!”他也同樣的口不擇言,一面說著,一面走了過來,迳自拉了鄰座空著的一把椅子,在柯大勇身旁坐下。 “真沒想到,竟搞到一家人頭上來了!” “他媽的真活見鬼,你們在搞些什麼玩意?”柯大勇說:“竟要和我姓柯的挑樑子……” “我也不知,這裡的宋大班,和我們的陳老么是把兄弟,陳老么請我們來,我們就來了……” “那姓宋的小子是燒那一炷'香'的?好像非常猖獗!” “孫子知道!”那流氓說。 三姑娘靜聽他們的談話,頓誤會田野是特意領了人來向尊尼宋挑釁生事。 “是怎麼回事?你們老和尊尼宋過不去?”她悄悄說。 “誰說的?我不惹他,他老跟我們過不去!”田野說。 柯大勇即擺出他的“大爹”姿態,也是一種下意識的心理作祟,要表現出他的權力及威風給三姑娘看。 “你們只管去跳舞去玩,假如尊尼宋有什麼'狗屁倒糟'的事情我槓不下來,我也不在這地頭上混了!”說時伸手在田野的肩頭上重重一拍。顯得非常豪慨,但看起來,卻完全是粗人作風。 田野和三姑娘久別重逢,本就有著許多說不盡的話語。聽柯大勇這末說,也就雙雙落下舞池。 “陳老么在什麼地方?”柯大勇再向那“老朋友”說話。 “在大門口間,和尊尼宋在一塊!”那流氓說。 “不打不相識。我倒要看看尊尼宋是怎樣的一個三頭六臂的角色!來,帶我去拜會拜會!”柯大勇說著,即向丁炳榮打招呼起座。和那流氓同出舞廳,走向尊尼宋和他的把兄弟聚會處。 座位上就只剩下了丁炳榮一個人了,他知道柯大勇的為人,除了好色之外,吹牛向當作吃白菜的。並不因為柯大勇吃住了那鬼頭鬼腦的流氓,就完全放心,他抽著紙菸,表面上是欣賞著別人跳舞,實際上兩隻眼睛卻一直盯在大門口間,注意著尊尼宋等一夥人的動靜,以防萬一…… 但意外的,柯大勇卻果真的名不虛傳。尊尼宋的“班底”每個人俱和他熟悉。 柯大勇的江湖語氣耍得爛熟,語氣咄咄逼人。當陳老么給他介紹尊尼宋時,他說: “宋大班是文武全才的好漢,舖的場面夠闊夠大,左邊是娘子軍,右邊是英雄漢,軟硬兼施,誰個敢不低頭。我們姓田的兄弟是個傻瓜蛋。有冒犯之處,小弟先在這裡賠禮了!”似說笑話,又似挖苦地。把尊尼宋被弄得非常尷尬。 “那裡,那裡,小弟不過是個找飯吃的,還承各大哥關照!如有冒犯之處,請各位包涵!”尊尼宋見給他自己撐腰的幾個打手,全客客氣氣的要賣柯大勇的帳,只有“吃虧當便宜”。忍著一肚子委屈,反而向柯大勇說客套話。 “我看這樣!”陳老么作主意說:“我們在外面跑跑的,大家都不願坍台!多個冤家不如多個親家。'不打不相識',由我和柯兄兩人出面,弄一桌酒席,請那姓田的和我們的宋兄吃上一頓飯,把誤會解釋清楚,大家就馬馬虎虎算了!” “那裡,那裡,由小弟我請客好了!”尊尼宋自認晦氣讓步,大有願化冤家為親家的意思。 這是在黑社會裡流傳的規矩,凡是闖開門面做生意的,任何糾紛都得讓步三分。吃虧當便宜,否則擾亂起來,吃虧還是做生意的。 尊尼宋原沒有什麼“靠山”,就仗著平日和那些“地區”上的地痞流氓混得爛熟,有點仗勢凌人,狂妄不羈,常常就有些顧客吃了他的“悶頭虧”,因之,尊尼宋三個字,在九龍油麻地的地區裡,也稍有名氣,視同“地膽”。但沒想到強中自有強中手,這次因為和田野鬧事,出來了一個柯大勇。柯大勇是油麻地地區的“地頭蛇”煙槍老六的學生。黑社會裡的好漢無論那一個都得賣他的帳,怕他三分。否則把煙槍老六惹翻,那就別再想在地頭上混了。給尊尼宋撐腰把場子的掛上頭號牌子的是陳老么,陳老么不過是煙槍老六的把弟的門生,論輩份和柯大勇相同的,但把長輩的名號亮出來卻沒有柯大勇響亮,陳老么低了頭,尊尼宋就得認蹩。 “我看還是由小弟請客好了!”陳老么說:“既是一家人,也就無所謂吃虧便宜!我們的宋兄是亮著牌子拉開門面做買賣的,柯老兄當不至於刷他的牌子砸他的飯碗吧?” “說那裡話,我們就吃定陳大哥一頓就是啦!” 以後他們就有說有笑的,把話題轉移到其他方面,自然尊尼宋和陳老么也不好查根問底,查問田野和柯大勇究竟是什麼關係?瞧得起柯大勇就該瞧得起田野,這是黑社會上的道義。追根問由,就等於對挺身出來打圓場的柯大勇不敬。 陳老么知道柯大勇是色君子,那話題便轉到了女人身上。 “在宋兄麾下的娘兒很多,有什麼好貨照例也應該給小弟介紹一兩個——”柯大勇說。 “那還不是一句話,只要柯兄看中了,向小弟關照一聲就行了!”尊尼宋笑著說。 “聽說你們這裡掛頭牌的是蕭玲瓏……” “那柯兄可就盯錯梢了,難道說柯兄'脫靴子'竟要脫到自己兄弟頭上……”陳老么豁然大笑。 田野和三姑娘雖在跳舞,但是對這夥正在談判的人的一舉一動卻直在註意。這會兒見他們有說有笑儼如一家人,就大為放心了。 豈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驀的有個客人“乒”的摔破了一隻杯子,拍著桌子大發雷霆,高聲吼罵。 “他媽的……臭婊子養的,什麼東西,竟向老子搭臭架子……”原來竟是彭健昌那斯文敗類。 三姑娘在沒有遇見田野之前,原是被彭健昌招去坐檯子的。在發現田野的當兒,也正在和彭健昌跳著舞。這也是心露上的感應,三姑娘對田野的情意難忘,自從在公寓裡一夜纏綿分手後,即始終沒有見過面。當她發現田野,內心中的一股喜悅無法形容,即如著了磁石的吸力般,糊里糊塗就撒下彭健昌向田野走了過去。 彭健昌原也是地痞出身,三姑娘在操著神女生涯時就和他有著極密切的過從。對三姑娘的身世也極為清楚。他開著一間“大萬”公司,不過虛有其表,實際靠買空賣空,騙騙冤大頭,黑吃黑撈點便宜貨,四處拆爛污度日子……。 現在三姑娘改行做舞女而紅了,彭健昌以為可以憑過往的一段關係,利用三姑娘,多交結幾個冤大頭以擴張他的“黑”業。但沒想到三姑娘並沒有給他如願以償,在過往的時候,三姑娘不過在生活上需要,和他過從以外,並沒有絲毫情誼留下。尤其經過介紹田野謀職被彭健昌無故凌辱以後,三姑娘對彭健昌的為人完全清楚,所以對他極為冷淡。 “媽的……臭婊子……你是什麼身份老子完全清楚,搭我的臭架子,算是你瞎了狗眼……”彭健昌有幾分醋意,口不擇言地仍斷續叫罵。 在舞廳中大庭廣眾這樣的高聲辱罵,也確實令人難堪的。三姑娘自諒身世,忍氣吞聲,任由他怎麼侮辱、誨罵,也絕不做聲,絕不反抗,倒是田野瞧不過眼,他要挺身而出,衝過去和他論理。但為三姑娘制住。 “這種流氓,別理他就行……”三姑娘哽咽著嗓子說。 “哼!我和他過去還有一筆帳沒有算咧!”田野忿然說。 這時兩三個侍役圍在彭健昌身旁,打恭作揖,盡量說好話,但彭健昌為人的性格,就是得寸進尺,別人向他低頭,他越是得逞。舞廳內因舞女而發生糾紛是舞女大班的責任,尊尼宋不得不過去。 尊尼宋正藏著一肚子委屈沒地方發洩,身旁有著五六個打手,不給點事情他們做做,也覺得有點對人不住。於是,他以為可以找到出氣的對家了。 同時,還有一個欲替三姑娘打抱不平的,那就是柯大勇,他要在萬人之前,逞出他的英雄威風。 “朋友,有什麼招待不周的儘管說話,何必摔杯子拍桌子,出口謾罵傷人呢?”尊尼宋耍出了他的流氓腔調。 “咦?他媽的你是什麼人?這樣神氣吧啦的干嗎?大爺是花錢來享樂的,不是受氣來的……” 陳老么撥開了尊尼宋,以他一貫的作風,把手一招,大模施樣地說:“來,來,來,我們到外面去談談!” “他媽的,揍他……”另一個流氓插嘴說。 彭健昌被七八個人團團圍著,眼看著就要吃眼前虧了,頓流露出膽怯之色,但嘴還是挺硬的。吶吶說:“你又是什麼人?……幹你什麼閒事?” “擾亂公眾安寧,跟我走!”陳老么拍著胸脯。儼如警署辦案的警探。 柯大勇原也是抱著替三姑娘打抱不平的心理,怒沖沖的分開了眾人,插身鑽上前去,當他和彭健昌打了個照面時,態度卻改變了。馬上說:“大家不要搞了,都是自己人!……” 彭健昌看見了柯大勇,彷如救兵自天而降。頓時又神氣起來,氣焰萬丈地把桌子一拍。咆哮說:“柯老哥子,你來得正好,不妨替我評評理看,他媽的,這舞廳做的是什么生意?是'黑館子'嗎?要吃人嗎?” 聽彭健昌喚柯大勇為哥子,顯然他們又是熟悉的,這一來尊尼宋等一干人又感到為難了。 柯大勇卻把陳老么拖出圍外,低聲附耳說:“不要搞了,這傢伙和你的'先生'曾經合過夥做生意,聽說私交甚好……” 陳老么皺起了眉宇,半信半疑說:“他叫什麼名字?” “彭健昌。”柯大勇說。 彭健昌三個字在圈子內原是以濫馳名的,這時陳老么再細細打量彭健昌一番,也覺得非常面善,確確實實像在那兒見過的,不由得他不信彭健昌和他的老師是知交。 但是假如一連兩次,陳老么都把不下場子,那末以後在尊尼宋的面前就威信全無,每個月的“把場子費”就別想再拿了。陳老么怎能再坍這個台?即算僵到底,也要給尊尼宋扳回些許面子。 “他媽的,這小子氣勢凌人,我即算和老師槓上了,也要和他較量較量,最低限度先給他一頓眼前虧……反正老師怪不了我,我又不認識他是什麼彭健昌不彭健昌的?……” 陳老么原是恫嚇性質,意思就是逼柯大勇出來打個圓場,大家挽回一點面子就算了,因為柯大勇既然和彭健昌相熟,假如彭健昌吃了眼前虧,於柯大勇的顏面上也不好看。 柯大勇是久歷江湖的人,懂得陳老么的意思,便迳自說:“那末由小弟出來打個圓場,大家和和氣氣算了!陳老哥的意思如何?” “既然柯老哥這樣說,我不得不買你的面子!”陳老么說著,便招呼尊尼宋把其他的弟兄也遣退下。 音樂台上因為這場吵鬧也停頓下來,有許多偷懶的音樂師趁此機會歇上一口氣,紛紛溜下台去,抽煙的抽煙,喝茶的喝茶…… 在生意盛旺的時間,舞廳的主持人遇著這種事情發生,的確是很狼狽的,客人們議論紛紛,有批評三姑娘不對的,也有批評彭健昌這種地痞流氓可恨…… 好容易尊尼宋算是把音樂師一一勸回台上去,音樂重新奏起,舞迷皆大歡喜,紛紛下池跳舞,如此恢復了常態。 柯大勇已開始了替他們打圓場,他說:“彭老哥大概是酒喝多了,氣焰很盛,我們全是出來闖的弟兄歡場上跑跑原是尋快樂來的,又何苦鬧意氣呢?” 彭健昌在原先的時候,單人匹馬,發覺舞廳裡有流氓包庇,略為膽怯,在後看見柯大勇在場,以為有了撐腰的,膽子便壯了,喃喃地咀咒,似乎不肯幹休。 “他媽的,這間是什麼舞廳?養了流氓,包了打手,我從沒看見闖開門面做生意的會這樣狂妄,舞女個個像他媽的收債的,錢是要的,眼睛翻天,把客人全當作孫子……” 柯大勇平和地說:“彭老哥別哇啦哇啦的叫了,人要臉,獸要皮,扯破臉,拉破了皮,大家都不好看,你連門路還沒有摸清楚,就準備刷場子,你知道這個場子是什麼人'看家'的?” “管他是誰'看家'的?惹翻了,我照樣把他打個精光……你瞧我的……”他拍著桌子,表示他的氣忿未平,而且有的是把頭勢力,可以惹得起任何人。 “假如這舞廳是煙槍老六包庇下的,你又如何說話?” “煙槍老六?”彭健昌楞了一楞:“不會的,他老哥子怎麼會需要幹這事情?” “世間上的事情原就是無奇不有的!你且看那站在大門口間,穿黑布衫褲的,就是煙槍老六的大徒弟陳老么!”柯大勇竟乾脆槓出了煙槍老六的牌子。 彭健昌眼睛霎霎,半信半疑。 “憑你和煙槍老六過去的一段交情,也應該稍為留點情面,大家在外面跑,誰都坍不起台,不過既然湊上了,就只好放開手腳泡泡看,誰高誰低,馬上可以分明!”柯大勇又說。 “你別唬我,煙槍老六從不干包庇娛樂場所的事情……” “你不妨自己去打聽一下!我不過是盡朋友道義關照一聲,最重要的,還是陳老么不肯給他的老師坍台啦!”柯大勇知道彭健昌雖然和煙槍老六有私交,但絕對沒有膽量去向煙槍老六當面詢問,所以轉變了恫嚇方式。 但是彭健昌也是出來混的,既然惹上了禍,就不能因為柯大勇的三言兩語就自認吃癟低頭下氣。所謂“不見棺材不下淚”。即算硬挺也要挺下去,否則將來在地頭上就毫無神氣可言了。 “假如是煙槍老六哥子包庇的場子,那末我們自己弟兄來捧場,照例應該特別招待,把那些舞女放縱成吃人的老虎一樣,豈不是將來遲早要生是非麼?”彭健昌要硬挺,但是見風駛帆,把怨氣移改了方向。 “赫!你是指那舞女蕭玲瓏麼?” “可不是嗎?除了蕭玲瓏以外,其他的舞女們,那一個不是傲氣凌人的?……” “唉,那彭老哥的氣量可就太窄了,人家闖開門面找飯吃,總得要有一兩個可以看家的角色才可以撐得起場面——世間上的女人都是一樣的,越難攀得到手的,大爺越肯花錢……” “他媽的,難道說,我就不是花錢來的麼?”。 柯大勇見彭健昌橫蠻,便改變了語氣。 “不瞞你說,蕭玲瓏這姐兒,我也有胃口,攀了很久也沒攀得上,你老哥'剪邊'剪到我的頭上,我也沒有動氣……” 彭健昌豁然大笑。 “柯老哥這句話是多餘說的,你詐我不到,蕭玲瓏和我的關係只有我和她知道,你有胃口那該是舞廳伴舞以後的事,以前她是乾什麼的你知道嗎?” “……”
三姑娘和田野跳著舞,但卻非常注意柯大勇和彭健昌在劍舌唇槍的聊得起勁。 由田野的口中,三姑娘知道柯大勇可能在替她們排解糾紛。但是三姑娘深感彭健昌的為人,非常卑劣、無恥,很可能就要宣布她的身世作為要脅。 “你不用擔憂,柯大勇可能有辦法的!”田野見三姑娘憂形於色便加以安慰說。 “不,你不會清楚……彭健昌會用什麼手段……他纏著我已經不是一天了……” 田野追問詳情,三姑娘似乎覺得這種事情過份污穢而不願啟齒,耐不住田野苦苦追問,三姑娘說:“這裡耳目眾多,不方便說話,待舞廳打烊後,我再和你詳談……” 田野的心中不禁熱辣辣的起了一層下意識的感覺,臉上也映上紅雲。 “不過,你是否急切要趕末班輪渡過海回香港去呢?”三姑娘忽而又問。 “我想還是和你談談……” “那你就是不回家了,可是,別要惹你的桑小姐生氣才好!”三姑娘竟取笑了。 舞曲完後,兩人在歸座時,看見彭健昌和柯大勇交頭接耳,不知在說些什麼?柯大勇以驚詫的眼光,充滿了色情,不時投射到三姑娘身上,臉上的橫肉也隨著抽動,露出陰險的笑意。 丁炳榮是粗人不會跳舞,在賭博場、麻雀館、歌廳、娼館等地方泡泡,還可以“隨濁而流”,舞場在表面上,究竟是比較高貴的場所,他能安坐著,已經是不容易,不過在心理上總是不大自然的。 “田兄舊地重遊,大概是樂不思蜀了!”丁炳榮在田野歸座後說:“現在事情已經辦妥,面子已替你掙了回來,我該走了吧?” 田野說:“怎樣替我掙回了面子?” “那天在黑巷子裡揍你的人,答應請酒陪罪,以後大家交成朋友,你再到這裡來玩時,就再也沒有人敢惹你了!” “你們打架了……?”三姑娘驚異。 “你應該感激我,這是我替你交涉的功勞!”柯大勇也跑了回來,拍了拍田野的肩膀揚起大拇指自誇,那雙色眼卻老投在三姑娘身上,由頭掃到了腳……。 “那傢伙怎樣?”丁炳榮的眼睛飄向彭健昌,問柯大勇說:“看他的樣子,氣焰很高,隨意出口傷人,究竟是那一炷'雷頭'的?” “那有什麼'香頭'?”柯大勇說:“他不過在煙槍老六的姓名旁邊掛了'邊'!就狐假虎威,嚇唬人罷了!現在好了,我三言兩語把他弄服,明天陳老么請客他也做一半主人,以後大家和和氣氣!” “嗨,不打不相識,盡變成一家人了!”丁炳榮大笑:“時間不早,你們有興致不妨玩下去,我要先走了!” “他媽的急什麼,我們哥兒們一起來,一起開回去,”柯大勇說:“難道說你又要去找'菜苔'不成?” “胡說,我要回家……” “別忙,蕭小姐要請我們的客,照例要酬謝我這個和事老人一番!” 三姑娘霎著眼睛,不知應如何應付是好。 “柯兄敲竹槓竟敲到女人頭上了!”田野取笑說。 “照說你也應該請客!”柯大勇自鳴得意說:“要不是小哥今天出馬,陳老么這個傢伙誰能馴得下,不妨告訴你,他以前在深圳車站用斧頭連劈七個人,所以出名的……” “柯大勇在嚇唬人也,要知道田兄是什麼都不怕的!連霍天行也要用嘴挺兩句,柯兄你敢嗎?”丁炳榮加以譏諷說。 柯大勇原是大言不慚的人,從不肯認輸,說:“只要找到理由,沒什麼叫做不敢的!” “霍天行是誰?”三姑娘偷偷向田野問。 田野還沒來得及回答,柯大勇卻搶著說:“霍天行是閻王,要誰的命!沒有討價還價的!哈!” 丁炳榮卻瞪他一眼。 “你們怎樣認識霍天行的?和他又有什麼關係?”三姑娘再向田野追問,心中似乎有疑慮。 “別聽他們胡說八道,霍天行是以前我服務的洋行經理……”田野說。 “哦——就是那位金什麼娃女士的先生,是嗎?” 田野唯唯諾諾,含糊應付過去。這時,他記憶起上次到金殿舞廳裡來的目的是希望能把三姑娘勸導回家去,後來因為和尊尼宋鬧起衝突,而把事情打斷,現在事過境遷,好像心境已經變了,已沒有把三姑娘勸回去的必要,而且公寓裡的房間已經被沈雁租去,三姑娘即算肯拋下貨腰的生涯不干,又能回到那裡去呢? ……那除非是田野馬上和她結婚,或者同居……。 柯大勇拖著丁炳榮,無論如何不肯給他走,丁炳榮也無可奈何?柯大勇便作主意,多找來兩個舞女,和丁炳榮各分其一,丁炳榮不會跳舞,乾巴巴的陪舞女坐著,也是活受罪。 這時舞廳內誰都知道這裡在坐的幾位都是“大爺”。沒有一個是好得罪的,態度上也客氣了,招待也特別周到。彭健昌的台子也另安派了一位名叫香魂的紅牌舞女。 柯大勇找到機會,便邀三姑娘跳舞,田野並不介意。 可是在跳舞時,柯大勇的輕薄完全畢露無遺,醜態怪狀百出,有時還用指頭扣拉三姑娘胸罩背後的鬆緊帶,三姑娘敢怒不敢言,更不敢告訴田野,把憎惡埋在肚子裡。 “你以後少跟這些傢伙混雜在一起,於你絕無益處!”三姑娘找到機會,便和田野耳語。 將接近打烊時,尊尼宋把三姑娘送回彭健昌的台子上去,算是“和氣生財”,交結朋友,給彭健昌補償面子。 “現在你算是出盡風頭了,但是希望你'飲水思源',不忘過去,這樣大家都方便,要不然,哼!要知道我姓彭的也不大好惹,黑心辣手的幾套玩藝兒耍出來,你就吃不消!”彭健昌仍喋喋不休地向三姑娘恫嚇。 “最後舞曲”奏出後,三姑娘不勝其煩,起座告退,但彭健昌卻強把她揪著,不許她離去。 幸而恰巧在這個時候柯大勇把陳老么拖了過來,先給對方作了一番簡單介紹,然後商量明天打圓場請酒的時間地點。這樣,三姑娘便得到機會溜走。今天的情形很特別,連舞女大班也不過來結算“坐鐘”的帳台。彭健昌也就樂得不付錢了。 江湖人的磋商本就是非常簡單的,三言兩語,大家抱個拳頭,就可以一言為定。反正大家全是“狠人”,你也惹不起,他也惹不起。 田野約好了三姑娘在門口會面,以為可以藉此良宵暢吐久別衷情。三姑娘有尊尼宋替她當家,無需要到櫃檯去結算“坐鐘”的分帳報酬,早已立在門口間等候。 她的形狀有點焦灼,生恐怕彭健昌又追上來擾纏,不斷地傳遞眼色催著田野快走。 田野向丁炳榮說:“丁大哥假如沒有什麼吩咐,我就先走一步……” 丁炳榮笑笑。 “人家說久別胜新婚,你早就應該找個清靜的地方去溫溫了!” “今天麻煩了丁大哥的地方很多,改天我請客!”田野也學了江湖人的皮毛,雙手一拱,轉身就走。 “說那裡話——再見了,不過你的行動可要自己謹慎!” 田野匆匆趕出門口,三姑娘以笑臉相迎,他們的心情已不像相見時那樣的帶著苦澀,正如丁炳榮所說:“久別胜新婚”,他們似乎已有了夫婦關係。勾肩搭背,愉快地溜出了舞廳,臨去時三姑娘還偷偷的瞄了彭健昌一眼,彭健昌和陳老么的交道還沒有打完,她更為快慰,以為可以少去許多羅嗦。 “我們上那兒去呢?”出到街面時,田野說。 “沒有月亮,蹓蹓馬路罷!我就喜歡在沒有月亮的時候蹓馬路!” “你喜歡黑暗?” “沒有黑暗時,誰會知道光明是何物?” 於是,他們便朝著沒有燈光處走,有逗生意的街車駛過來,三姑娘揮手打發它走開。她把頭枕在田野的肩上,田野的手也摟在她的腰間。 “我本來想永遠不再見你!但是心中老排不開!”三姑娘說。 “難道說,我有什麼地方對你不住麼?”田野說。 三姑娘笑笑,瞟了田野一眼,在那幽黯的路上,田野卻無法欣賞她那嬌媚之態。 “為什麼要不別而行呢?”田野再說。 三姑娘舒了口氣,矜持說:“那是一言難盡的,不過,你應該明白!” 越過住宅人家,有一絲微弱的燈光透出時,田野才始看到三姑娘的秀臉,潔麗的,她的俏眼如黑黯中的明珠……。田野不敢衝動,他的心情已不同上次的那樣堅決,要將三姑娘帶回家去,因為三姑娘已成為當今的紅舞女,由她的衣飾,想像中紅舞女的生活享受,一切都要比鴿子籠式的公寓好得多。而且,三姑娘的房間早已被沈雁租去,那除非馬上宣布同居,或者向她求婚,……他心中又想。 一個紅舞女肯舍下她的淘金生活,嫁給一個窮措大嗎?一個女人,由貧苦的生活轉變,去接受享樂佚奢時,比較容易,由享樂生活瞬即降為貧窮時,就難了,尤其三姑娘出身青樓,這樣的女子,習慣於燈紅酒綠的生活……。 “……尤其,與一個曾經淪為神女的貨腰女郎結婚,是否昧愚的事情呢?……”田野想著,想著,便凝呆了。 “你的心情一定很複雜,對嗎?”三姑娘忽然說。 “不,我正想……”田野支吾以對。 “想什麼呢?” “我在想,你是個奇異的人……。” “我想,你比我更奇異,我不明了你的職業是什麼職業?生活是什么生活?戀愛是什麼戀愛?究竟你是在那裡做事呢?你是個大學生,有豐富的學識,但是你卻經常和一些地痞流氓混跡一起,你戀愛也很特別,有時,和人家的太太,又有時,和大家閨秀,什麼千金小姐……有時,又充滿心事來找我……”三姑娘似乎得激忿地,但又盡情用她的忍耐壓制著。 田野自覺,也的確很矛盾,但是他的苦衷,又沒法道出,三姑娘的說話,應該如何解釋呢? 驀的,她們的背後卻起了一聲粗陋的呼喊。 “好哇,原來你們兩個人竟溜到這兒來了!”原來竟是柯大勇,他強拖著丁炳榮在後面追上來了。 “唉,你這個人就是'牛皮燈籠'不通氣,識相一點,我們走罷!”丁炳榮婆婆媽媽地。 “嗨!說那裡話,蕭小姐剛才親口答應請我們的客,你以為她會賴嗎?”柯大勇格格而笑。 田野和三姑娘面面相覷互相苦笑。到底三姑娘還是出來混的女人,比較能夠提得起放得下,適應環境應付局面,剎時換上一副笑臉。高聲說: “我說話從來不黃牛的,誰叫你們東扯西扯的談個不休,誰知道你們要談到什麼時候為止呢?……” “閒話少說!請客要怎樣請法?”柯大勇已色迷迷的闖到了近前。 “請客當然是主聽客便!”三姑娘說。 丁炳榮還是鬧著要走,無奈柯大勇怎樣也把他挽著,又一定要擾纏著三姑娘。田野的心中當然不樂,但礙在和柯大勇並不熟悉,而且又是丁炳榮特意請來給他排解糾紛的,所施嚕囌麻煩,也只好笑臉相向。 “田兄,蕭小姐既然是你的相好,那末,怎樣請客,由你出個主意如何?”柯大勇又說。 “請客是你的主意,還是由你作主罷!”
舞女的居處,稱為“香巢”。三姑娘的“香巢”是築在寧波街處,這是一棟雙開間的洋樓,共有三層,差不多全為舞女居住,也可稱為舞女公寓。 三姑娘在三樓上佔了半棟屋子,分為一廳一房。另半棟卻是由一個名叫香魂的紅舞女住著。 因為時間已晚,柯大勇一定要敲定三姑娘請客,九龍方面的餐廳打烊都是很早的,其他的夜市餐鋪,地方都不大清爽,無法招待客人,三姑娘無奈,既不想得罪田野的朋友,只有把這三個客人都帶回家中。 這亦可謂一登龍門身價百倍。田野踏進門也看呆了眼睛。 稱為“香巢”一點也不過份,進門就覺一陣撲鼻芬香,單只插著鮮花的花瓶,就有十來個之多,地毯是緋紅色的,窗簾也是緋紅色的,傢俱全是新派藝術設計,比如,那沙發前的桌子就只有一塊玻璃,用幾根火柴形狀的粗棍子支撐著。越是簡單越是感到奢侈。 三姑娘下海為舞女,歷時不久,和以前在下級公寓操皮肉生涯時的氣派完全兩樣了。 傭人有兩個,一個是打理燒洗的老媽子,另一個卻是打雜的小丫頭,三姑娘招呼大家坐下,丫頭上前送茶遞煙。田野舉目四看,自感到有點不大自然,心中想,這年頭還是女人有辦法。 不一會,三姑娘揭開了坎在牆壁內的酒櫃,櫃內分為三層,如陳列品般擺滿了各式各樣,形狀古怪的酒瓶。她取出三隻高腳杯,和一瓶威士忌說:“柯先生和丁先生,你們要喝什麼酒?威士忌?白蘭地?乾佔?田野倒是喜歡喝威士忌的!” “既然田兄喜歡喝威士忌,我們向他看齊!”丁炳榮說。 三姑娘斟酒過後,把丫頭招出房外,吩咐她到街外的攤舖處購買菜餚麵點。儘速送來。 柯大勇是個標準酒徒,不用菜餚也同樣可以飲酒,尤其見了洋酒更是垂涎三尺,一杯接一杯,三杯落肚,更是狂妄不羈,一派胡說,把丁炳榮也聽煩了。 不一會攤舖的酒菜和麵點全送來了,三姑娘還把鄰室的香魂小姐也招了過來。一同喝酒。 香魂也是金殿舞廳的舞女,和三姑娘的私交甚好。因為生長在馬來亞,所以皮黝膚黑,眼睛大大的,充滿了熱帶的情調,雖在午夜,唇兒還是塗得紅紅的,一把濃濃的散發,披在背後,尤其,她著一身紗薄的睡衣、胸罩、三角褲,全清晰可見。 丁炳榮自命為一個好漢,不迷女色,所以目不斜視,但卻把柯大勇看呆了眼。 瞄瞄三姑娘,又瞟瞟性感的香魂,大有魚吾所欲也,熊掌亦吾所欲也之意。 香魂倒是挺大方的,毫不在乎,談笑生風,這席間多了她,倒是熱鬧得多了。 只有田野是緘默著,勉強地敷衍著這個場面。不時看看三姑娘,兩個人肚子裡都有著私下要說的話語。但是這個環境,對他們兩人全不許可。 約到了兩點多鐘,柯大勇的酒也喝得差不多了,更是語無倫次。丁炳榮催著要回家,但柯大勇卻鬧著不肯走。他怪聲說:“丁老哥,你當然啦!你要回家去,因為你有家主婆呀!我沒有家主娘回家去幹什麼?抱著破枕頭,臭襪子睡覺麼?……”漸漸,他的言語更不堪入耳。 丁炳榮無奈,向田野說:“你怎樣?這傢伙醉了,我把他送回家去算了!” 田野原想不走,但為三姑娘的顏面起見,只有說:“他醉了,你一個人槓他不動,還是我幫你忙吧!”於是,兩人一左一右,把柯大勇挾持起,不管他願意與否,強把他架著走。在香港的樓房建造差不多格式都是相同的,打開大門一條畢直的樓梯,直通到街面。而三姑娘的這間屋子卻是假搭出的三樓,要落到二樓,繞出迴廊,才可以通到街面上去。 三姑娘和香魂小姐同時送客,落到二樓迴廊間,丁炳榮再三請她們留步,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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