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職業兇手

職業兇手

牛哥

  • 驚悚懸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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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970-01-01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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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地獄邊緣

職業兇手 牛哥 19458 2018-03-22
東方之珠——香港,位在鐵幕邊緣,那是“民主的走廊”、“和平的樂土”,愛好自由者的“天堂”。但是在“天堂”裡,仍有失去自由的人們! 赤柱監獄,堪稱東方最華麗的監獄,這座大理石的西式建築物,裡面的牆壁全粉飾得潔白無瑕,天花板上迂迴環繞有精工的雕刻,一如古典的藝術之宮,幾根大石柱乳白玉滑,地板擦得澄亮透明如鏡,辦公的地方,佈置得嚴肅簡潔,肅靜得絲聲可以遠傳。 尤其內進,重重關閘警衛,最後有一道銅牆鐵壁,封住了一座上下兩層的大監倉,獄室排列整齊,大小劃一。獄閘一色是白銅柵柱,用擦銅油磨得晶晶銀亮,真如皇宮般的壯麗,輝煌華貴。 這裡,就是囚犯消磨徒刑,受法律制裁的所在地,多少愛好自由的人們,冒著生命的危險衝出鐵幕,掙脫枷鎖,投到自由的天地裡,為著生活無靠,飢寒煎逼挺而走險,因而觸犯法網,被囚禁在這裡。

一天清晨,曙光微露,閃著銀輝的鐵柵閘門打開,獄警持著“提票”提出一名犯人,說: “朋友,你自由啦!跟我來吧!” 大學生田野,北方人,個子高大,肩膊寬闊,臉孔略顯得有點消瘦,凝呆而憔悴的臉上掠起一陣詫異,他撫摸著蓬亂的頭髮,猶疑為什麼判了二十九天的徒刑,僅關禁了三天,就獲得釋放。 “誰保釋了我?”他問。 “你的朋友,在辦事處等著你啦!”獄警說:“香港是殖民地,有錢好辦事,像你這種案子早就好交保啦!” 他的心情忐忑,腳步沉重,隨著獄警,跨出重重柵閘,在“保管處”脫下那件鑲著號碼的囚衣,領回了那套破舊而補的千瘡百孔的西服,蹣跚地跨出最後一道銅牆,三天的囚犯生活,如夢般過去,如今重新吸到了自由的空氣,又如在夢中的一般。

走進辦事處一眼就看見他的朋友吳全福正呆呆地站在那裡等候。這是他居住的那間下級公寓的一位鄰居,個子矮小,團團的臉,穿著一身褪色的黑香雲紗衫褲,一家老少五口人,依靠在馬路旁擺個小書報攤糊口,那有這麼許多的錢來保釋他呢? 田野的心頭上,掠起一陣無形的慚愧與難過,眼淚幾乎要淌下。 “你那來的這麼多的錢保釋我?”田野執著吳全福的手。嗓音有點羞澀。 “我們出去再說吧!” 吳全福替田野辦完保釋手續後,那英籍的典獄長向田野提出最後的申誡。 “以後不得再犯,否則遞解出境!” 跨出皇宮般的天牢,陽光絢麗,正在初春時分,遍山間一片蔥綠。路上行人稀少,晨風撲面,回顧那座華麗的建築物,仍囚禁了不少同命運的同難者,田野的心田上,不由地又湧上一陣感懷。

“你那來這麼多的錢保釋我?”他再問。 “還不是三姑娘——”吳全福說:“十塊錢一天折算的罰款,總共二百六十元,是她拿出來的,我不過出面保釋……。” 三姑娘是個出賣靈肉的私娼,在整間下級公寓中,是田野唯一最瞧不起的人,但是如今,這個出賣靈魂的女子,竟花出鉅額的錢財,換取了他的自由,這筆錢財,不知是犧牲了多少靈肉的代價才換回來的? 田野,這堂堂的大學生,兩年前,還是個紈褲子弟,父親當縣長,家中相當富有,赤禍蔓延,山河變色,把他們一家人全沖散了,田野隨著學校,由北方遷移廣州,復又由廣州流落到香港。 香港已有人滿之患,人地生疏,舉目無親,想找個職業,談何容易,即算更有學問,也無法施展。大學生又怎樣呢?失業起來,一樣挨餓。

吃飯難,甚至來降格而求,做個苦力吧,也得有路線,必需是要“圈子”裡的人,先進了幫會才行。 田野性格剛強,不肯隨便低聲下氣求人,初時曾獲得一份僅足糊口的家庭教師職業,因為個性倔強,為東家不滿而被辭去!失業累年,靠典當及變賣隨身用品度日,最後為飢餓煎逼,而且欠了二房東兩個多月的房錢,受了一陣冷言熱嘲的奚落,萌生厭世之念,當他意欲投海自盡之際,路遇一個華麗妖豔的女人,招搖過市,求生的慾念油然而生,一時錯念,走上歧途,竟去搶奪那女人的手提包。為巡路的警察發現,田野在學校時,本是個運動能手,孔武有力,警察追捕時,非但不肯就捕,而且揮拳反抗,毆傷了警察,終於被擒獲。他的罪名是搶竊、拒捕。在警署內吃了一頓苦頭之外還判了廿九天有期徒刑,幸而是初犯,而且在香港的法律下,只要肯罰錢,就可以折罪。

但是一個有血氣的人,用妓女的金錢來贖罪是怎樣也不好消受的。 “誰都沒有想到,你會做出這樣糊塗的事情!”吳全福感慨地說:“而且你還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有什麼困難,為什麼不向我們說呢?” 田野忍耐著滿腔辛酸熱淚,垂首無語。 吳全福不忍使田野過份難過,解釋說:“譬如說我吧!從前也在縣政府當過一任股長,現在呢?卻拋頭露面在馬路旁擺著書攤度日……誰叫你生長在這災禍連綿的年頭,今天逃難,明天逃難,文人都不再是穿長衫的時候了,能夠將就著糊口度日,也就算了,還管他什麼體面不體面。……” 田野的心情煩重,一直保持緘默,絕不開腔。 “哎,只怪我們的國家時運不濟……”吳全福最後說。 由赤柱,可以乘公共汽車回上環。他們的那間下級公寓,位在上環的末段永樂東街,是一座連街四面四層樓的舊式洋房,樓下是一間雙開間門面的“長生國藥號”。這間藥舖,除了售賣國產的土藥以外,還批售南方的生草藥材,所以特別顯得潮黯污穢。

香港的樓房,多半是由街面的側門,上一行樓梯,直通達各層樓上的,每層樓約有房間四五個之多,田野是居住在三層樓上,由樓梯進入橫門,當中是一條狹窄幽黯的甬道。旁邊用板壁間隔開成行列的房間,田野租住在正當中最窄小的一間,三姑娘住在他的右鄰,接近廚房與廁所的甬道,她是個單身的異鄉女郎,私底下做著出賣靈魂的賤業,每日均有奇形怪狀的陌生人過訪,所以引起田野的不滿及憎惡與鄙視。 左鄰是一個政府的低級公務員,夫妻兩口住著,再過去便是吳全福的房間,他一家老小有五個人,擠在一間十尺來見方的房間,比鴿子籠還不如,由甬道直通出去,是一間另外間隔的房間,這是二房東閻婆娘自己所居住的,而且她還把公用的騎樓完全佔為己有,用板壁隔開,搭上天花板瓦蓋,佈置成一個小巧的客廳,將房客完全摒棄在外,分劃成天堂與地獄之界。

田野悒悒地行上樓梯,他感到慚愧無以自容,自忖以往對三姑娘的錯覺,天底下並沒有生下來就注定是出賣靈魂的人。他跨進甬道時,就听得三姑娘正在和閻婆娘爭吵,而且把他僅餘下的幾件破得可憐的行李也被擰棄在房門口外面。 “閻太太!”三姑娘在向她理論:“別人剛遭遇到不幸的事情,雖然欠了你兩個多月的房錢,也不應該這樣做法,這樣把別人的東西扔出門外,未免給人家的刺激太大了吧?……” “哼!”閻婆娘的勢利眼瞪得圓圓的,裂開鑲了滿銀牙的厚皮嘴唇,說:“假如每個房客都是這樣做法,我們做房東的豈不是要吃西北風?而且我們這間公寓,住了個搶東西的小賊,給人家說起來總不大好聽,乾脆當我蝕老本,賠他白住了兩個月的房間,讓他搬場還不好嗎?”

田野乍聽之下,心如刀割,一時的錯念,畢生的名譽也受了沾辱,“小賊”兩個字太刺耳。他帶著悲忿的心情,兩眼炯炯露光,緘默地橫站在房門口,向閻婆娘虎視眈眈。 閻婆娘發現田野已經回來,就楞住了,把欲說出的話,完全咽了回去,到底田野的身份已經不是個大學生,他是個賊,那身陳舊殘破的衣衫就表明他的斯文已經窮途末路,緘默中含著兇惡,眼光炯炯充滿殺機。閻婆娘不寒而悚,毛髮悚然,不安地想找個地方逃遁,但是田野又攔在房門口,阻住了她的去路。 三姑娘也不知如何是好,對這失意而憔悴的青年人,閻婆娘罵街式的惡語自然早被他聽見了,一時不知道應該用什麼言語來分解這窘困的局面。 “田野!你搬到我的房間去住!”吳全福也非常忿懣,對二房東這種不近人情的作風感到痛恨。雖然他的房間已經住滿五個人了。

田野仍然保持緘默,倏而彎身拾起他那兩件殘簡破陋而被擰棄出房門的行李,毅然轉身下樓,他不需要同情,更不要接受憐憫,世情冷淡,激使他懷著沉痛的心情,堅毅地應付面臨的因難,決定單獨向外闖。 “田野,你上那兒去……?”吳全福急切地問。 “田野,回來……”三姑娘在後面。 樓梯是直的,田野頭也沒有回,提著行李直出街面,馬路上的行人仍然熙攘,前途茫茫,除了這間住了一年多的下級公寓,其他的地方,一切都是陌生的,終於,三姑娘將他喚住了。 “田野,你回來。”三姑娘親切地說。 田野停下腳步,但仍不想說話,他有著無限的忿怒。 “……我們替你想辦法!”三姑娘再說。 吳全福也追趕下來了,他說:“田野,你何必和這種沒有見識的小人嘔氣?搬到我房間裡去住……雖然擠一點,但在這年頭,能將就著活命就算了,委屈一點……”一面,搶下了田野的行李。

“要不然,搬到我的房間裡去!反正我晚上又多半不睡在家裡……”倏而,三姑娘自覺言語過於坦率,想堵住嘴巴,已來不及了,便又泰然說下去:“你白天要在外做事,我們碰頭的機會很少!” 田野苦笑,孤男寡女,同住在一室,還成什麼體統?況且三姑娘又是操著皮肉生涯的神女。田野搖搖頭,雖然當前的困難沒辦法解決,但是人情的溫暖已充分使他感動。 “唉!”他長嘆一口氣說:“我們同樣是難民,為什麼我們要受別人的氣,仗著有幾個臭錢,命運好,比我們先跨上香港一步,租下一棟房子,高利轉貸,便肆意凌人,房客們都得遭她的白眼,這年頭誰能擔保誰沒有做難民的機會……”田野的忿怒無可自製,咬牙切齒,揮拳舞掌,似乎真的需要展開屠殺。 三姑娘原是個多愁善感的女人,所以淪落為娼,本身就有許多慘痛,觸景生情,不忍再聽田野說下去,她忽然揪著吳全福的衣袖說:“我有辦法了,吳全福,你快把田野的行李拿上樓去,我有辦法了……。”說完首先轉身向樓梯跑了上去,而且還偷偷地掏出手帕揩拭她的淚痕。 這間破爛的下級公寓,污穢、潮黯、冷酷、人等複雜,田野本來就不想再走進去,但是不進去,若大的香港,竟無寸土是他寄身之地。總不能露宿在街頭吧? 吳全福提著他那兩件殘破的行李,田野憔悴地跟在後面,又重新一步一步跨上樓去,樓梯上黝黯得連燈泡也不捨得裝上一盞,蛛絲塵垢垂在半空,險些可以觸到面上,樓梯板早已舊得松搖,行人踏過,彳亍作聲,和赤柱監房的輝煌建築比較起來,反而成了地獄,田野爭取自由,反而落到地獄裡。 三姑娘果然有辦法,她大概和二房東交涉妥當,正在給田野收拾房間呢,田野冷眼向二房東的房間望去,只看見閻婆娘正在房門口點鈔票,而且她的手腕還掛著一串金鐲鏈。 田野便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三姑娘已傾盡了她所有,為他清結兩個多月所欠的房錢,這個向被自己瞧不起的女人,又憑什麼要向他這樣體貼?田野感激涕零,一陣辛酸撲鼻,幾乎要號啕大哭,但是他有著堅強不屈的精神,能保持人生最大的戰鬥意志。 “只要受恩不忘,田野不倒下去,終有報恩的一日……”他心中說。 吳全福也開始幫助他收拾房間,這是尺來見方的鴿子籠,即算用噸算的“蘇打粉”洗刷,也不會乾淨。板壁牆上,佈滿了臭蟲血疤,一張木板床,一個衣櫥,一個寫字台,兩把斷腳椅子,便把整個房間填滿,吳全福領著一家老小,準備用舊報紙將板壁完全裱上,一個剛出獄的囚人,竟承他們如此優厚的寬待。 “哦,對了,我還想起一樁事!”吳全福向他的妻子索取了十塊錢,交給田野說:“你出去剃個頭,到澡堂去洗掉一身霉氣,等你回來時,整個房間的觀瞻,就完全不同了!” 田野過意不去,怎能自個離去讓他們全力擔勞?但是吳全福強制執行,便將他推出門外。 這些全是萍水相逢的朋友,給田野無限的溫暖,激發他天良自譴,存心向上,再重頭做人。 以後便是田野的職業問題了,在整間公寓中,除了那對貧苦夫妻的公務員有正當職業以外,其外的幾乎都是流亡份子,以三姑娘的收入最豐。 女人之所以和男人不同的地方,就是當她們窮困落泊時,只要肯捨去羞恥,肯出賣她的肉體靈魂,生活就可以有憑藉。男人在他的學問與技術無法施展時,唯有用勞力去換飯吃,勞力賣不出去,就只有挨餓了。三姑娘認識的朋友雖多,多半是些尋花問柳,狎邪的嫖客,人品蕪雜,高下不等,但是在這些朋友當中,以一個娼妓的身份去為田野謀一個職業的話,似乎不大妥當,而且相信田野也不會樂意,唯一的便是吳全福的那個書報攤,即算多上一個看攤的話也無所謂。他們商量再三,只有暫時將田野這樣安置。 當夜,吳全福便向田野說明,以一個大學生的身份,拋頭露麵攤在馬路旁做攤販,自然是夠難堪的,但是窮途末路,除此以外,還有什麼辦法?這總比挺而走險,較搶劫好,田野感於盛情難卻,只好答應。 次日,田野便隨著吳全福在馬路蹲守著,他的頭老抬不起來,凝看著街心往來過路人的步履,皮鞋的新舊,污垢與擦過皮鞋油的便能表現了一個人的環境與身份不同,田野無心鑑別這些,以一張報紙下意識地掩蔽自己的顏面,又不斷地在“謀事”的廣告欄冀圖找得一個謀職的機會。 夜間,田野向吳全福聲明,他不能再在馬路蹲下去為他的書報攤服務了,這個聲明使吳全福非常失望,被斯文的枷鎖牽累的人,竟無法剝下斯文的表皮適應環境謀生存,簡直無可藥救! 吳全福有點憤懣,自慚能力薄弱,不能適應田野要求,說了幾句怨言,就作罷論了。 田野回返房間,思前想後,也自覺對吳全福和三姑娘不住,辜負了人家的好意,受良心譴責,痛苦莫明,正在這時隔著一層薄木板的鄰室,三姑娘的房間來了一個粗暴的客人,他們的談話田野全可以聽見。 “蕭艷影,你欠我的錢,日期又到了,該怎麼說法?”那人說。 三姑娘在青樓圈子裡,藝名的掛牌是蕭艷影。據她所說,原是上好人家的閨秀,曾受過中等教育,因為逃避戰禍,落難香港,無親朋依靠,所以淪落為娼,身世頗為淒涼,她的家庭中姊妹很多,排行第三(所以在公寓中大家習慣上稱她為三姑娘),因然蕭艷影也不會是她的真實姓名的,實際上她的真實姓名是什麼?從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打聽。 “錢不能還我,利息總要付給我羅?”那人又說,語調非常輕薄。 初時,三姑娘沒有回答他的話,只是遞煙倒茶,最後忍耐不住,說:“今天剛到期,你便來催著要利息,未免逼人太甚,況且這些錢又不是我借的。” “咦,我們收'花捐',你繳不出錢,我替你代墊,你打了借條,言明每月九分息,這就不等於借的嗎!”那流氓說。 隔著一層薄木板,這些言語能聽得很清晰。田野原對三姑娘的生活糜爛,荒淫無恥,感到厭惡,但是這會兒感恩知遇,態度完全改變了,對三姑娘的事情非常關心,乍聽之下,便知道這個人是永樂街地區的“收規”流氓劉文傑,他仗著沾了警署些許勢力,經常到這裡來和三姑娘擾纏不清。 “今天沒有錢,稍為緩一二天總可以羅?”三姑娘語氣非常強硬。 劉文傑起了一陣吃吃的笑聲,嬉皮笑臉地說:“何必呢?你是個賣身的,身體就可以當錢使用,比什麼都硬!最高價錢,一夜賣個四五十,現在你應付我的利息五十元,乾脆讓我享受一夜,利息對消,不就解決了嗎?”他竟說出這樣無恥的話。 “滾你的,又不撒潑尿照照你的臉孔……。”三姑娘叱喝。 “我的臉孔雖然比不上小白臉好看嘛,但是你欠我的債……嘻……。” “餵,你別動手動腳的……” 房間內起了一陣追逐掙扎之聲。劉文傑吃吃笑個不停。又說:“你反正是賣身的,就當如被鬼壓,一夜過去了,大家都有好處……。” “我賣身要看人的……。”三姑娘氣喘喘的掙扎,反抗。 正在這個緊要關頭,房門砰然撞開,闖進來一個人,正是田野,雙手緊捏拳頭,向著這個無恥之徙虎視眈眈。 三姑娘正被劉文傑死命摟著,衣襟已被剝開,拉至腋下,即算掙扎也沒有用處,看樣子就要屈伏在劉文傑的橫暴之下,看見田野闖進去,她如獲救星,臉孔脹得通紅,忙推開了劉文傑。 由於田野的個子高大,劉文傑吃了一驚,楞了一楞繼而又回復了常態,他穿著一身黑香雲紗衫褲,戴著寬邊的大呢帽,豎起大拇指向後一頂,操著南方口音向著田野衝過來叫罵,氣勢凌人,不可一世。 “他媽的,你是什麼人?管我這筆閒帳?” “殺人填命,欠債還錢!你這種做法豈非目無法紀?”田野曉以正義說:“天底下那有用利息逼迫別人做所不願做的事情?我們是逃難的難民,來到香港舉目無親,為生活所逼已經喘不過氣了,應該接受同情,不應該受無理迫害,欠你的債款要求遲延兩天並不算苛求……。” “嚇,說教的來了!”劉文傑氣忿地瞪著一雙怪眼不斷地向田野上下打量,驀地有所感觸。 “嗯,我想起來了!”他說時豁然大笑:“我知道你是誰了,利源東街搶手提包的小賊!昨天保釋出獄,哈,看你一臉賊頭賊腦的長相,想不到你還會說出這一大篇理論?不過朋友,別以為你交保出獄就沒事了,你的犯罪紀錄仍在,隨時仍然可以把你送到監獄裡去!”他以大指姆自指胸脯,自當是警署裡的大亨。 原來,凡是犯過刑事入獄的囚犯,經保釋後,在居住地區管轄下的警署裡,仍保留著一份犯罪記錄卡片,劉文傑是警署的眼線,凡是新的記錄卡片都要過目,所以他知道田野曾犯過搶竊罪。 “小賊!事不關己不勞心,民不同官鬥,你還是少管閒事吧!”劉文傑再說。 小賊兩字過份難聽,無異在挖田野的“瘡疤”,惹起田野的火性,捏起斗大的拳頭就要向劉文傑打下去,三姑娘見情形不對,忙插身在他們當中勸阻。 “大家不要吵……錢是我欠的,自然由我設法償還……” 劉文傑的個子瘦小,比田野要矮上半個頭,自己量力不是對手,一面躲避退讓,一面高聲罵街:“混帳,你這個小賊,你敢摸我一根頭髮算你有種……想造反了不成?……狗養的小賊……。” 田野絕不回嘴,怒目相視,一直捏著拳頭追趕過去,無奈三姑娘死命擾纏著,不肯讓他動武。 “田野……別闖禍……。” 公寓內的住客,大人小孩,二房東聽得屋子內吵鬧,都趕到房門口來看熱鬧。 三姑娘為緩和僵局計,不顧一切羞辱推開田野,趨到劉文傑耳畔低聲說:“我雖然是賣身的,但是總不能在家裡怎樣……在外面開旅館開房間都可以……由你……。” “好吧,晚上九點鐘我在東亞酒店等你!”劉文傑的態度傲慢,這樣,他便算自己下了這個台,匆匆奪門竄鼠出外,復又回頭向田野說:“小賊子,有你的一手,我們走著瞧就是了!”說完揚長而去。 “晚上九點鐘在東亞酒店……。”田野聽在心裡非常難受,三姑娘終於屈服了,這可憐蟲,她為著些許欠債,受人肆意蹂躪。田野有著無形的激怒瘀積在心裡無法發洩。 三姑娘想安慰他吧,言語又不知從那兒說起。 二房東對於這次的吵鬧,自然感到非常不滿,但是房客繳了房錢,她又無可奈何。 田野不想再多說半句話,推開圍在房門口看熱鬧的房客,回到了自己的房間,緊扣房門,鬱鬱悶坐,心胸積壓著一股憤、恨、愁、怨、無法申訴。 他想著:三姑娘花了二百六十元保釋他出獄,又替他繳付了每月六十元,積欠三個月的房租,相信是她儲蓄用來預備償還劉文傑的欠債的,捨己助人,這種人類的博愛精神,是夠偉大的。 “她肯這樣幫助我,到底是為了什麼呢?”田野喃喃自語:“田野呀!你是個堂堂受過高等教育的大學生怎可以平白受人家恩惠,而且向你施恩者還是一個出賣靈肉受人恣意蹂躪的社會可憐蟲,難道說,你就沒有能力把人家救出火坑麼……”田野痛下決心,要好好重頭做人,要抖起精神再在社會上奮鬥一番,第一樁事情是要將三姑娘救出火坑。 人海茫茫,到那裡去謀職業好呢?香港已是人滿之患,找一份職業全靠人事關係,報紙上難得發現一段“招考職員”的廣告。而且他連一件比較光潔的衣服也沒有,稍為大一點的機關也不好意思走進去。 板壁上起了陣輕微的彈指之聲,是三姑娘隔著板壁向他說話,聲音非常悲切:“田野,我知道你非常難過,但是和這種地痞流氓用意氣實在犯不著,你是有過刑事案記錄的人,和他們鬥準是吃虧的,我們同是天涯淪落人,逃難來到這個地方,何不繼續忍耐下去,相信總有一天,我們能見天日的。” 田野籲了口氣,他不忍令三姑娘過份傷心,說:“三姑娘,你既欠了債,又何必保釋我?又何必為我交付房錢?償清了你自己的債,不就是自由身了麼?” “我並非欠債,這筆錢是欠了他們的'規'費,我現在陷身煙花叢,在他們的地區下謀生,這種錢是一輩子也還不清的,有一天過一天算了……還是你的自由要緊!” “唉!這還成什麼世界?天底下竟沒有一點公道,為什麼沒有人出來主持正義呢?” “田野!我有一個朋友!”三姑娘自板壁縫中塞過來一張名片。 “他是一個洋行的經理,說是洋行里有著一空缺,我給你介紹過,他口頭上已經答應了,你願意去試一試嗎?” 田野拾起名片,上面印著,“大萬貿易公司經理,彭建昌”,地址是皇后大道金陵大樓三樓。 “假如你有意思去嘗試一下的話,明天早上九點鐘去見見他!” 三姑娘對田野越是關心,田野的心中越是難過,他不知如何答對是好,雖然,一個妓女介紹去謀事是不太適宜的,但是在香港人浮於事,有機會自然得去嘗試一番。 入夜九點鐘的時候,三姑娘盛裝打扮外出,脂粉塗得非常濃厚,但是仍掩飾不了她臉上的憂鬱,田野知道,三姑娘是被逼迫做著她天良上所不願做的事,她是赴劉文傑的約會去了。這人欲橫流的世界,利欲把人類的本性完全埋沒了。 這一夜,田野整夜失眠,輾轉反側無法入夢,他決定要救助三姑娘脫離火坑,決定要到“大萬貿易公司”去嘗試謀差事。 次晨,他清早爬起來,把那件殘舊西裝上的油漬塵垢用汽油揩抹乾淨,復又在被褥下取出那條用床板壓了整夜平挺如燙過的長褲,整裝完畢後,因時間尚早,便信步行出海邊馬路,暢懷呼吸著新鮮空氣,這個清晨,他的心情甚為暢快,精神弈弈,因為他要重新做人了。 “薪水不要多,只要能養活得自己,再能幫助三姑娘生活,就行了……”他喃喃自說囈語,慾望並不高,準備好了挨苦,把這段苦難的時間渡過去。 時間真像蝸牛爬牆般爬過去,好容易才延到了九點鐘,田野匆匆趕到皇后大道的金陵大樓,持著三姑娘交給他的名片,爬上三樓。這個所謂“大萬貿易公司”小得可憐,只佔一間二十來尺見方的亭子間,只有兩張桌椅,冷清清的坐著一個人,模樣像個僕役。 田野遞出介紹名片,說明要拜會彭經理。 “他還沒有來呢,你等一會吧!”僕役說。 田野只有坐下來等了,等,等,呆呆的等著,等到十點敲過,十點半過後,方才來了一位年約三十歲上下的中年人。 “經理來了!”僕役說。 田野忙禮貌地站起來恭迎,說明來意,這位年輕的經理,初時露出驚詫的臉色,在後復又豁然發笑,以不屑的眼光向田野上下打量一番,非常傲慢地移身在他的總經理位置坐下,頻頻點頭,帶著輕薄的口吻問話,說:“哦,原來是蕭艷影小姐介紹你來的,她是你的什麼人呀?” “朋友……”田野答。 “僅只是朋友嗎?” “我們同住在一間房子……不,我的意思是鄰居,相隔一個房間……”田野已露出不安,形色尷尬。 這位經理嗤然發笑,燃著一根煙卷,然後板下臉色,說:“我看你不能吃苦罷?” “我能吃苦!”田野堅決答。 “我們這裡只缺一名工友,你願意屈就嗎?看你堂堂一表,不會肯降格做工友罷?” “工友……”田野感到失望。 “唉,這年頭,能夠有'拖鞋'飯,就吃下去,吃'軟'飯容易,吃'硬'飯難煞呀!”彭經理說完捧腹而笑,逗得旁邊的僕役也失笑聲出。 在這種侮辱之下,田野勃然大怒,惹起火性,順手拿起桌上的一隻茶杯,要向這位經理的頭上砸去。 “嚇……你敢打人?……”經理驚惶地抱著腦袋躲避。 田野的個子高大,高舉著剛泡好熱茶的玻璃杯,眼光灼灼的閃露凶光,假如動起手來,相信屋子內兩個人都不會是他的對手,但田野回心一想,復又冷靜下來,覺得和這種人鬧,實在犯不著,而且自己又犯過刑事案,處處吃虧,忿然置下茶杯,轉身匆匆離開這“狗眼看人低”的地方。 走出金陵大樓,皇后大道上正熙攘著來往行人,誰都在為生活忙碌,田野想找個忙碌的機會也沒有,因為三姑娘是個妓女,以一個妓女的身份去介紹田野謀差事而受到一場意外的凌辱,這只怪田野事先沒有考慮過,為什麼會接受三姑娘的慫恿,自討沒趣呢,這會兒他細細思索,三姑娘原是好意,她為田野的職業問題,非常關切,只要找著機會,就替他設法介紹。 彭經理只不過是三姑娘一個普通的嫖客,經三姑娘的要求,貪圖一時口頭上的爽快而答應了。但是憑他的那間窮得可憐的“一人班”公司,根本沒有能力多用上一個職員,沒想到田野果真應約來到求職,只好用言語推辭,只因他出言不善,而惹下這場不愉快的事件。田野覺得實在無顏再看見三姑娘和吳全福兩人,整個香港人煙稠密,處處都熙攘著行人,連想找個比較清靜的地方散散心頭上的鬱悶也不能夠。 唯一的,是回到他那鴿子籠似的小房間裡去,吳全福的小書報攤是擺設在永樂街的街頭上,他不願意和吳全福見面,繞道而行,這地獄似的下級公寓,踏上樓梯,就有無限的感懷、黑暗、潮穢、帶著死亡的恐怖。他還沒有跨進門時,就听得鄰室三姑娘嚶嚶悲泣的聲音,平常,在這個時候,三姑娘渡完夜生活回來,該是熟睡的時候了,為什麼會獨自痛哭呢? 昨夜,她曾赴收規流氓劉文傑的約會,定然又受到莫大的凌辱了,田野暗自忖度,三姑娘是為了他而犧牲的,有點過意不去,便來到房門上敲門,說: “三姑娘,出了什麼事情嗎?” 過了良久,沒有回答,田野又說。 “你可以開門放我進去嗎?” “田野,你別多問了,”三姑娘忽然悲咽說:“你到彭經理處謀的差事怎樣了?” “……”田野無言以對,主要的還是不忍再令三姑娘過度傷心,垂首緘了半晌,痛苦莫名,復又悄悄地落下樓梯,寧可在那茫茫無可適從,行人如梭的大馬路上徘徊。 巧好,吳全福收了書攤,回家來吃午飯,和田野碰個對面,他向田野劈面就說:“唉哎,我找你好半天啦!你上那兒去了?昨天晚上,三姑娘被那個姓劉的流氓打得遍體鱗傷啦……” “怎麼回事?”田野帶著忿怒而感到意外的驚訝。 “還不是為了你羅!”吳全福指手劃腳說:“你什麼人不好得罪?去得罪那地痞流氓,他本來要找你的霉氣,但是後來把怨氣出到三姑娘身上,昨天晚上,三姑娘應約到東亞旅館去!”他低下嗓子,趨到田野耳畔,似乎有不恥告人之事。 “豈料房間內坐著一共有四個流氓,劉文傑命令三姑娘伴他們四個人睡覺,……這種行為,比禽獸還不如,三姑娘自然不肯依從,他們便恣意凌辱,整整一夜把她關在房間內,打得遍體鱗傷……” 田野咬牙切齒,滿腔熱血,恨不得馬上把劉文傑找來,碎屍萬段,以解心頭之恨,但是憤怒又有什麼用,單人匹馬,赤手空拳,無憑無據,而且還在別人的勢力範圍以下。 “我預備找人,和他們理論去!”吳全福忿慨說:“我們是逃難的難民,來到香港,不是這樣好欺侮的……。” 田野沒有言語,用無言答覆了內心的忿怒,他垂著頭,緊鎖著兩道濃眉,把將要流出的熱淚扣住,轉身悄悄的離去。 “田野,你又要到那裡去?……”吳全福招著手說。 但是田野沒有回答。 香港,這孤島,號稱天堂,只要國家有難,就成了避難者的安樂窩,彈丸大的地方,容納了數百萬人口,處處都顯得擠。在外人統治下,藏污納垢,醜惡叢生。 田野踽踽獨行,他盡情避回了熱鬧的人群,穿過囂鬧的街市,悄悄地躲在略少人蹟的公園裡徘徊,流連不去,又緘默地躲在樹蔭底下靜坐。他想:“和劉文傑論理,不是辦法,這些地痞流氓根本不可理喻,唯一的辦法,就是應該替三姑娘償還那筆欠債……” 欠債還錢,主要的還是錢的問題,“一文錢逼死英雄漢”,錢從那兒來?田野既無職業,又無生財之道,肚皮內正鬧著飢餓,整天下來,還滴水沒有進口,那來的錢替三姑娘還債? 入夜,田野仍躊躇坐著,一籌莫展,海關的鐘樓用五音播唱著時間過去,海洋的氣候,每到入夜時,都比較寒冷,寒氣的襲逼,驅使田野離開了公園。他茫茫無可適從地在街道上蹓躂,飢餓的蛔蟲在肚內造反。不知不覺,偶然竟來到了利源東街,這是他第一次犯搶劫案的地方,憧憬往事,慚愧萬端,想到三姑娘所以受到凌辱,也就是因為替他付出了儲蓄預備還債的存款,把他保釋出獄。 “知恩圖報,我應該怎樣替三姑娘償還她的欠債呢?……這可憐的女人!”田野喃喃自語。 夜市的繁華過去,路靜人稀,田野仍苦無決策,怎樣再有顏臉回公寓去? 倏然,一個衣飾入時的獨身女郎自他的身邊擦過。她的手上,正提著一個黑絨鑲有金滾花邊的手提袋,看樣子非常沉重,可能有足夠解決田野當前危困的財資。 田野的眼睛發紅,身體也不斷抖索,這情形和他第一次做搶劫時的情形一樣,下意識地萌起惡念,這種決定是很快的,他如閃電衝上前去,伸手一把將女郎的手提袋搶到手中,轉身如飛似地逃奔。 “救命呀……”女郎由於驚慌過度,失聲瘋狂呼叫,等到她驚魂甫定,才知道是手提包被搶。 “搶犯!……捉賊……”她一面喊,一面銜尾窮追。 女人的叫聲,最易引起路人注意,剎時十字路口由各方聚攏來好幾個行人。其中一人懷有警笛。警笛吹起,哨聲尖銳,附近的路警和便衣警探同時趕到,而且還有些路見不平,好管閒事的路人,協同警探,拼命追趕。 田野並非慣賊,預先計劃好逃的路線,慌不擇路,不過他在念大學時,原是個運動健將,現在正好拿出他賽跑的本領,和執法的警探們展開競跑。而且比奪錦標時的競賽還要拼命。 假如是一個老搶東西的慣賊,他們在得手後,越過人們的眼線,就是向熱鬧的地區逃亡,混淆在人多的地方,蒙混人的眼目,使人無法辨認,田野卻不然,他展開賽跑的技能,卻一直找尋荒僻的地方逃走,目標永遠被人盯著,警哨一直在背後狂吹,幸而香港的警探有一條嚴格的規律,不論是追捕什麼犯人,在犯人沒有發槍拒捕或有行凶企圖時,警探是不許開槍的。 從威靈頓向上走,全是上斜坡的馬路。倘遇著有行人從上面下來時,還得閃縮躲避,這樣的逃亡,未免太吃力了。 “捉賊呀……。” 呼喊的聲音與瘋狂的警笛越追越近,看樣子田野又得落網了,越向上走,越是冷僻,這時田野已走上了堅道,這兒是香港最高級華貴的住宅區,富麗的小洋屋,一幢一幢,散佈在綠蔭環蔽的馬路旁,馬路沿山而開,畢直的,路燈明亮而且兩旁都有路警把守著,他們聽得警笛聲,已經從兩邊兜過來了。 田野已是筋疲力盡,整天未進過粒食,加上長途的奔跑,氣喘如牛,汗流浹背,這時他已失去主張,惶惶無主,漫無目標地見路就奔,越過馬路,有著一行潔淨的石級直通山上的一條岔巷,警察們已經追近了,田野慌不擇路,向著石級就跑上去,豈料那條岔巷,竟是一條絕路死巷,只通向一家華麗住宅大門,大門的鐵柵閘高約一丈,想越過去相當費手腳而且有兩隻仗著富貴主人的兇狗,拼命在門前狂吠。 追兵的影子已經從石級上撲上來,田野不肯束手待縛,岔巷兩側全是一人高的圍牆,牆頭上栽滿了防賊的碎玻璃片,逼在這個時候,田野不顧一切,躍身攀上牆頭,雙手全被玻璃割破,鮮血淋漓,幸而僥倖能越牆而過。牆內是一片蔥綠的草圃,田野剛好雙腳落地,警探已追至牆外。 “賊人不見了。”牆外的人聲。 “可能越牆進院子去了……”另一個人說。 “我們進院子去搜……” 一陣凌亂的腳步移動,可能是他們分頭在岔巷的每一家住戶要求進屋院搜索。 田野蹲伏在一叢花圃內不敢彈動,到這時他方才發覺這裡是一家富戶的洋房花園。環境廣闊雅潔,一片蔥綠的草坪,當中縱橫開出通道,通道的兩旁,有著花架與花棚,遍栽奇花異草,在花棚的對過,一列剪刈整齊的長春樹,背後有著一間雙層建築奶油色的洋房,和整個花園襯配,顯得異常精緻雅巧。 這時屋外的人聲已經把洋房內的人驚醒,有好幾間房間的電燈明亮。首先是在洋房側旁的汽車間走出一個司機模樣的人,趕到鐵閘門柵隔著柵閘和追趕賊人的警探答話。 田野知道,在花園中躲下去,不是辦法,假如洋房的主人答應警探進花園裡來搜索,無異成了“甕中之鱉”,長了翅膀也難得出去。 “……以後不得再犯,否則遞解出境……”這是他被保釋出獄時典獄長最後的一句話,現在又憧憬於腦際。 “假如偷進洋房,找一個地方躲藏起來,相信警探們是不會隨便進屋子亂搜的,待到警探搜完花園離去之後,再想辦法逃走比較安全一點。”田野想著,便顧不了手上的創痛,以手帕纏著傷口,伏地向著洋房爬行過去。 洋房的周圍是一道環繞的石階迴廊,側旁是一色的落地長窗,窗內透出一層輕紗的窗簾,最前面的一間,是佈置得非常華貴的客廳,窗戶在內栓著,無法啟開進去。 “江標,把門打開讓他們進來搜吧!”是主人的口吻,發自樓上的露台。 司機就把花園的鐵閘門打開了,警探們如狼似虎湧入,散佈到花園的每一個角落裡去搜索。 田野已被困在核心,惶惶無策,貼身伏著牆壁爬行,倏而他發現迴廊的末端,有一扇落地長窗洞開,一個穿著綢緞睡衣年輕女郎,正掀開了窗簾,探首向屋外張望。 房間的電燈是亮著,似乎正是這小女郎的寢室呢,田野抬眼望去,看清楚了沒有其他的人在內,這小女郎孤身一人正好欺侮,求生的慾望油然而生,便壯著膽子,慢慢摸索上前,等到女郎發現有人影撲近,正要高聲驚呼,田野已閃電般撲上前去,伸手將她的嘴巴堵上,推進房間內。 “不要張聲,我不會傷害你的!”田野的動作凶狠,聲音卻是顫顫的而帶著哀求的意味:“……屋外的人要抓我,但是我不願意坐牢……。” 房間內是最雅緻的西式佈置,紗羅傘帳下席夢斯單人睡床,有書桌、書櫃、檯燈、石膏像、沙發椅、而且牆壁上還掛有學校的運動優勝錦旗……像是一個唸書的女孩子的寢室。 女郎的睫毛很長,眼睛瞪得大大的,帶著恐怖而驚惶地向田野凝視,她可能已嚇得膽裂魂飛,團團的臉兒像將熟透了的蘋果般嬌豔,又像嫩豆腐般的細膩,也許田野的情緒過度緊張,堵著她櫻唇的手勁用得過於粗暴,這嬌生慣養的小家碧玉已經有點經不起,似乎將要昏迷倒下,胸脯內撲通的劇跳,感應到田野的心坎裡。 這時,窗外花園中的人影不斷地流動,手電筒的流光四射,正在搜索強盜,而且屋子裡也起了動靜,可能宅中上下的人都起來檢查有沒有被賊人遁進來。 田野偷出手來,放下窗簾,且還趁勢將檯燈熄滅,室中便落在黑暗裡,可以避去屋外人們的視線,一面向女郎懇聲說。 “不要害怕……我原是個大學生逃難到香港來沒有辦法……。” 忽然房門上起了一陣輕輕的扣門之聲。 有人說:“南施!你醒了沒有?房間內有事嗎?”聲音親切蒼老,像是女郎的父親。 女郎忽然起了掙扎,極力要攀開田野堵著嘴巴的手。這一來未免帶出聲響。 “你假如要呼喊,就只有把你殺死了……”田野迫得提出警告。而且還將女郎壓倒在床上,雙手趁勢扼在她的喉嚨之間。 “爸爸,我沒有事……我正在睡覺呢……。”女郎自動說。 “哦——好好的睡吧!沒有事……。”門外的人說完,步聲離去了。 田野籲了口氣,一絲出自純真的感激無可表露,恨不得重重地熱吻女郎一番。但是他還知道自己是個逃賊,正在被人四面追捕。地位懸殊,沒有這個資格。 一陣動亂過後,窗外的人聲逐漸散去,警探們搜不出痕跡,自然都離去了。 “謝謝你的幫忙!”到這時,田野才吐出一句道謝的話,他再不考慮到女郎會施於他的危險,撒下手腳,穿到窗前,揭開了窗簾偷偷向窗外窺探。 花園裡的人影已經歛跡,洋房內的電燈也逐漸滅去,一切回复寥寂、悄靜的,大概警探們以為賊人並沒有匿藏在這裡,警探離去,屋子內的人也相繼睡覺。 田野輕輕將玻璃長窗落地門扯開,探首覷探過院子外確實再沒有危險,方欲出外由原來的地方越牆逃走,忽然房間內的電燈大亮,田野驚嚇,回首一看。原來竟是女郎再次把電燈掣亮了。 “你的手上還在流血……”她毫無惡意地說。 田野抬起他那雙仍在顫抖粗壯的手,的確,鮮血仍涔涔而下,透濕了那包紮著的手帕。而且剛才在威嚇女郎時,還把血跡染在她的那件華貴的睡衣上染污了一大塊。 “要不要塗一點紅藥水,包紮一下?”女郎拉開了書桌的抽屜,取出一瓶藥物,一面說。 “我看你的樣子,不像個慣做違法事情的人,你說你是大學生,是真的嗎?” 田野慚愧得眼淚幾乎奪眶而出,啞著嗓子說。 “流血……總比挨飢餓、受凌辱、坐監牢要好……讓它流吧……”說時,已無法抑制他悲忿的情緒,一溜煙鑽出門外,毫無憚忌地,由原來進院的地方攀上牆頭,他的動作真快,瞬眼間,又如清煙般消失在牆外。 室中只剩那孤寂的女郎,在落地長窗前眨著霎霎的亮眼,燈火將她的影子投出窗外,她的心坎中留下一個高大俊俏而頹喪的青年人的影子。
當田野回返公寓之時,曙光已經微露,這一夜挺而走險,終算沒有虛行,他躲在小房間內,把鹵獲的手提包打開檢看。收穫還不錯。有現金五十餘元,一對豆大的鑲金珍珠耳墜,一個華貴的粉盒,密絲佛陀唇膏、梳子、眉筆、絹手帕、衛生紙,還有一封情書……。 所估計的價值,雖然不足以償清三姑娘所有的欠債,但是替她償給劉文傑的利息總夠了,現在主要的問題,是怎樣把贓物出手。田野想著,吳全福結交的朋友比較多一點,找他也許會有辦法。 於是,他便來到吳全福的房間扣門,吳全福正睡得懵懵懂懂的被田野驚醒。 “一大早,什麼事情大驚小怪的……?”他說。 吳全福一家老小全擠在一個小房間內,說話不方便,田野拉他回到自己的房間內,首先關照他說。 “不要高聲說話。小心被人家聽見了!”隨著,取出手提包給吳全福觀看。 “嚇……怎麼?你又再次……”吳全福驚訝而惱怒。 田野忙堵上他的嘴巴,沉著嗓子狠聲說:“你忍心看三姑娘被人凌辱?被人毆打麼?我要替她償還欠債!要幫助她脫離火坑!你看!我的雙手已經被割傷了,我為的是什麼……” 吳全福深深地嘆了口氣,复搖著頭:“靠搶劫總不是辦法!” “現在主要的是把贓物出手!”田野說:“你認識下層社會的人很多,總可以替我想想辦法羅?” 吳全福仍怨憤地對田野的行為表示不滿,經田野再三要求,最後,他回返房間內,穿好衣裳,帶同田野落下公寓。 在街面有一條橫巷,可以兜到公寓的背後,這兒是一條極其狹窄而污穢的陋巷,橫七豎八地架著、滿曬著衣衫的竹桿,必需要低著腦袋穿過去,那兒居住著的多半是些下階層的人物,如苦力啦、工人啦、攤販啦……。 吳全福領田野去拜會一個人,此人名張興旺,有個綽號叫“懶蛇”,是個碼頭小工,因為生得懶惰又好惹事非。所以被碼頭工會開革了。矮矮胖胖的,長得一臉橫肉,他一看見田野,就揚起大姆指說: “呵呵,田先生,你不認識我,但是我卻久聞大名了!” 吳全福還作些虛套替他們介紹一番,並開門見山的說明來意。原來張興旺自從脫離了碼頭工會以後,就專做些介紹買賣贓物的掮客,他和田野似乎一見如故,有點“識重英雄”的氣概說: “田兄,不是我在說你,像你這塊料子,逼得乾上這一行,真可惜……譬如說,搶東西應有一點門徑,要看天時地利人和,該有個接贓的助手,逃跑的時候要預先安排一個可以混淆人眼的地方……。” 田野不願聽他嘮嘮叨叨的一大套,反正他沒有決心入行去學這些做賊的學問,再三要求張興旺從速設法將贓物出手。 張興旺點過贓物說:“小東西我可以墊付一點錢收下,像你這樣大的一筆東西,我只有介紹你到另一個地方出售了!” “在什麼地方?”田野著急的問。 “石板街,我現在就帶你去!”張興旺說。 吳全福是個正人君子,不願同行,先自告辭回家去了。 張興旺領著田野,來到中環下街,這是間類似收買估衣雜貨的店鋪,有著一個不很大的門面,裡面的主人是一個年約五十上下的老者,他和張興旺原是熟朋友,寒暄一番,張興旺使過臉色,老者馬上迎他們近舖裡的下房內坐下。 懶蛇張興旺取出手提包,將贓物交給老者估價,老者猶豫片刻,頻頻向田野窺看,然後,說:“相信這人還是沒有入行的新手,你該知道,每個地區都有幫會,你連招呼也沒有和他們打過,惹出事非可難以交代啦!” 懶蛇馬上拍胸脯擔承說:“我負完全責任!” 老者冷冷地飄了懶蛇一眼,又說:“而且照幫會的規則,'海洋'得手後,要三天以後才能'劈把'!假如有'行家'來查詢時,碰著'紮手'的,還得原件退還呢!” 田野雖然不懂,但也能領略其中意思謂不能馬上換錢。 “但是我急著馬上要錢用!”他說。 懶蛇又插嘴說。 “程老!不如這樣,田老哥等著要錢用,先支個半數,假如三天以後沒有人來找麻煩,再全部結清,假如出了麻煩,由我負責。……” “懶蛇!別活見鬼!”老者瞪了張興旺一眼,喃喃罵著說:“你自己三兩天吊起飯鍋喝西北風還擔保個屁!上次你預支我的一百八十元還沒有清帳呢!” “只要有命活著,總不會賴你的帳!”懶蛇有點不樂。 “我這幾根老骨頭恐怕等不長久了呢……”程老雖然這樣說著,但一面提著算盤,替田野估價。手提包一個,計二十元,鑲珠耳墜一副約值一百元,粉盒唇膏計二十元……約共一百六十五元左右。 “老程又在刮皮了!”懶蛇對估價過低表示不滿。 “懶蛇,你有種!為什麼要找到我姓程的?何不介紹到錢老五那裡去?” “錢老五是閻王爺的干爹,比你更辣,吃人家的肉還要啃人家的骨頭!”張懶蛇憤懣地說:“好吧,算我放了狗屁,隨你多少就多少!反正田老弟是個外行!” 田野倒不在乎估價的高低,有個一百六十元也很滿足了,求的只是現款,經再三商求下,程老肯讓步,先支出三分之一,於是田野便得到五十元,合計在搶得手提包時有現款五十元,他已經有一百元在身上了,還是落泊在香港半年多以還,頭一次身上有個這樣大的錢鈔數目。 當懶蛇和田野兩人離開估衣舊貨店時,田野的心情如釋重負,感到無限暢快,一百元雖然不是個大數目,但是還可以敷夠替三姑娘償還欠債的利息了。 懶蛇因另有其他的事情,要上筲箕灣去,和田野約定三天以後同來打聽消息,便道別分手離去。 田野吹著口哨、異常輕鬆地在街頭上蹓躂,這原因自然是他身上有著一筆從未有過數目這樣大的錢鈔,他並不覺得搶劫的所獲是恥辱,滿以為憑自己能力掙得到了錢,就表現自己並不是廢物。 好幾天來,沒有好好地吃過一頓飯,他正盤算著要找一家飯館,好好的吃一頓豐富的午餐。 他愉快地走著,陽光熙和,把這幾條窮街陋巷的石板路都映得明亮可愛及有生氣,這時香港的土地已不像從前的那樣缺乏人間溫暖。 但這時候他不知道已經有幾個彪形大漢,跟踪盯梢在他的後面,田野走著,走著,倏然前面有兩個穿黑香雲紗形狀如同地痞流氓的漢子攔住了他的去路,跟著,在後跟踪的大漢也追上來,將田野團團圍著,似乎是故意尋釁生事。 “好好的跟著我們走。”其中一個人說。 田野惶然,看樣子不會是好來頭,難道說是案發了嗎? “你們是什麼人?”田野極力沉著而問。 “少廢話!跟我們來!” 這批流氓前後,左右,將他夾持著,推推擁擁進入一條冷僻的小巷,田野自量能力,“單拳難敵四手”,“好漢架不住人多”和他們毆鬥,準吃眼前虧。 “拘捕人要有拘票!”他繼續說。 但是沒有一個人理睬他的話,驀地田野想起了估衣攤程老者的話。 “搶竊是有地區,有幫會的,沒有入行,擅自行動會惹出事非……而且,你招呼也沒有打過……。” 田野冒出一身冷汗,他意識到這些流氓可能是幫會派來興師問罪的。 在岔巷的當中,有著一間破舊的板壁瓦屋,門牌沒有,只寫“鴻發倉庫”幾個字。一扇夾層的破木板門開得很低,還要落下幾級石階才能入內,門已洞開,預早有一名禿頭的大漢,個子比田野還高,等在門前,他們並不打招呼,就將田野擁進屋內。田野又深感到詫異了,假如是黑社會的人馬,怎會如此大膽妄為,在光天化日之下,作綁架人的行為。 屋子內黝黑而帶潮臭的氣味,周圍約有七八丈廣闊,簡陋的樑柱,支架起條板木的瓦蓋,牆腳下堆積了許多防潮的稻草,零零落落堆疊了些麻包木箱一類的物品,壁上還掛有“火燭小心”的馬口鐵片印刷標語。通風的天窗全用舊報紙糊裱上,充滿著神秘氣氛,看樣子不會完全是個倉庫。 “可能是黑社會組織的匪窟……”田野心中忐忑想著。 那些綁架他進屋的流氓,個個獐頭鼠目,絕非善類,但是還似乎沒有馬上逞兇的舉動,他們命令田野在牆隅的一叢稻草坐下,其中的一人向著那禿頭大漢說: “余飛哥,週秘書到了沒有?” “早來啦,他在帳房內!”禿頭大漢答:“我去請他過來!” 在倉庫的橫面,有著一條狹窄深入的走道,那名叫余飛的禿頭大漢說著,便走了進去,裡面還有一扇門,似乎能通達的很遠,這倉庫的範圍是相當的大呢,看樣子可能通到另一條街面。 田野更是如墜五里霜中,諱莫如深,奇怪的組織裡面,還有“秘書”和“帳房”。到這時,他只有聽天由命,任由這批地痞流氓安排,聽候處置。 屋子內除了黑暗以外,空氣也是幽沉的,那些流氓三三兩兩擠在一堆吸著煙卷,竊竊細語,其中有一人還拋一支給田野,說:“朋友,你等著吧!吸一根香煙定定神!” 田野不知好意還是惡意,擦著火柴,剛點上煙卷,只見那條深窄的巷子內,板木門呀然復開,裡面閃出一個纖瘦的人影,個子相當高。 “週秘書來了!”那批流氓互相招呼,肅立恭迎。 看樣子這人的權力是相當大的,他站在黑暗處,看不清楚他的臉孔,他緘默地向左右觀望了一陣後,才慢慢的向田野走過去,等到他行到眼前,田野才看清楚了他的面貌,臉孔皙白消瘦,年紀約三十多歲,鷹鉤鼻子,唇上一撮短胡,目光灼灼逼人,還相當的俏俊呢。 他向田野說:“你也許不認識我,但是我們早知道你了——因為你是個大學生,所以我們願意和你合作——。” 田野諱莫如深地說:“你是誰?貴姓大名?” 這人的態度傲慢,沒理睬田野的問話,轉身問他手底下人說:“田先生的'海水''劈把'掉了沒有?錢帳結清楚了嗎?” “大概要候個三天吧!”其中一個人答。 “叫那個姓程的馬上結出來,一切事情由我負責!” 那人受命,匆匆離去了。 田野便覺得奇怪,自己的行動,一舉一動,似乎他們都完全清楚,也許他已經被他們監視很久呢。他們的用意何在?是什麼組織?都很令人撲朔迷雜。 “週衝是我的名字——我是這裡的秘書!”他到這時才和田野握手。 “秘書?”田野摸不著頭緒,楞楞而問:“你們這裡是什麼地方?” “正義公司——一個不公開的公司!”週衝掏出一個華貴的煙匣請田野抽煙,他的打火機也是非常華貴的奢侈品。 “正義公司?這與我有什麼關係?你們把我弄到這裡來幹什麼?”田野漸覺得對方沒有惡意,恢復了常態:“難道我的行為與貴公司發生什麼抵觸麼?” “不!經我們的弟兄推薦,知道你的為人、學識、性格,都符合乎我們公司的需要,所以特意邀請你來參加我們的組織……。” “奇怪!我有什麼才幹,值得你們這樣看得起呢?”田野尚不明內裡,含糊謙虛說:“你們的公司做的是什麼業務呢?” “替天行道,打抱不平。”週沖說時,臉色一沉,目露凶光。 田野不禁打了個寒噤,他已得端倪,意識到這批地痞流氓,全是“職業兇手”,他們的公司,也就是“謀殺公司”。 週衝冷眼向田野窺覷,靜觀他的變化,同時,他背後的那批地痞流氓,也停止說話,眼光全投向田野的身上,等待他的答覆。 田野知道環境惡劣,假如說錯話,可能惹起不良的後果,心情忐忑咽了口氣說:“我自愧無能,恐怕不能夠為各位效力吧!……” 週衝赫然而笑,笑中帶著狂妄,說:“你的故事,我們早調查清楚,六七個警察,不是你的對手!你別聽說我們的公司是個'黑組織',就起了膽怯,實際上我們也是為社會服務,這個世界,根本不合理,弱肉強食,強者生,弱者死,統治階級糊塗,將法律變成了有錢有勢者的工具,用法律來保障他們的生命財產!我們執的是'法外之法',為人類服務,專打抱不平,替天行道,不論誰人有什麼過不去的事情只要來委託我們辦理,我們就不管什麼法律不法律,什麼有財有勢的人,我們也一樣可以把他幹掉……。” 田野毛髮悚然,絕不敢插嘴。 週衝的舉止,不像個粗人,口材很好,似乎還受過相當的教育,他扔下煙蒂,又繼續說:“譬如說你吧,學識不錯,出身不壞,人品也不錯,居然受到一個小小地痞流氓劉文傑的欺侮,簡直是豈有此理,這個世界就是這樣,政府表面上用法律統治社會,實際上就是培殖了罪惡,誰和政府攀上一點關係,就成了天之驕子,可以恣意凌人,劉文傑不過是個小流氓,就是和警署攀上了一點關係,替警探做外圍眼線,就似乎整個世界都由他統治,橫行無法,據我所知道,就單只你一人,就受到了他的凌辱不少,但是誰敢碰他一下,鬧到警署裡去還是自己吃虧——我們卻不管!我們執的是法外之法,只要有人來委託我們打抱不平,拿出錢來,我們就替他執法……。” 週沖說得到是非常的冠冕堂皇,但是田野卻冷汗直冒,渾身的肌肉開始抽動。 “你的生活怎樣?”週衝忽然問:“你是個大學生,連一天兩頓飯都成問題,靠搶劫為生,還要受地痞流氓的凌辱,這是人吃人的世界,你不吃人,人就會吃你,'強權肉食',我該為我們的公司組織得非常合理,因為我們需要生活,不接受他人的無理欺侮,要為人們打抱不平!人是萬物之靈,其實與動物無異,生存在世界上就是要戳殺,比如說,我們吃肉食,雞鴨魚肉,一樣要殺奪他的生命,取其營養,我們需要生活就從不擇手段,和尚吃素的原因是因為他們看破紅塵,我們不做和尚就得殺生……。” 田野的心腔忐忑跳個不止,他沒想到週沖說話的作風敢如此的大膽,在光天化日之下乾殺人的勾當還振振有詞地發表他的荒謬言論,但是他又不敢迳自離去,…… “你似乎對我們組織的安全感到懷疑!”週衝窺破田野的心事。 “實際上我們都在法律的保障下,我們的行動也全經過計劃,一切行動不留痕跡,我們有三個律師做常年的法律顧問,我們的老闆是美國留學生,他的出身正就是芝加哥的'謀殺公司'的職業兇手呢?經驗豐富,設計周詳,一切不用你的擔憂!” 田野原以為周衝是那些狐群狗黨的主持人,豈料他們的上面還有老闆呢,由這樣看來,他們的組織很有系統,還有律師撐持,借法律做背景,簡直可以無法無天了。 “就是老闆說我們的公司組織不夠健全,有學識的人太少,須要吸收新血液!”週衝又說:“你是個大學生,而且正乾著挺而走險的勾當,很適合我們的需要!所以,我們隨時歡迎你來參加!” 是時,至估衣店替田野取贓款的漢子已經回來了,果然的,他把餘款一百多元全取了回來,足證明他們的“組織”可以支配搶竊幫呢? 週衝命令把餘款交給田野,復又說:“我們不願意逼你,也許你心中猶有恐懼,你回家去好好冷靜地考慮一番,等到決定時再來看我!” 隨著,他命手下們將木門啟開,親送田野走出屋外,還親切地和他握手道別,但忽又板下臉孔提出警告說。 “不管你參加與否?但是不許向任何人道及,你當會明白,我們殺人向是不當一回事的!等於宰豬殺羊一樣!” 田野唯唯喏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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