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夜夜夜驚魂·第1季

第7章 補品

夜夜夜驚魂·第1季 庄秦 10888 2018-03-22
青澤住在我的下舖,是個學習拔尖的優等生。他不愛看書,不愛上自習,甚至連上課時間都在看小說玩手機。在我們眼中,他是天才,他的腦細胞比我們發達,比我們充盈,考試成績自然要比我們高。在老師眼中,他是神童,老師只要隨便講幾個重點他就可以倒背如流門門滿分。 他個子不高,身材勻稱,皮膚白嫩得比小女生的皮膚看起來都細嫩。雖然算不上帥哥,但是高挺的鼻樑很容易讓人把他與“才子”“狀元郎”這類詞聯繫到一起。最讓人羨慕的是:他做事講究低調和效率,過多的神秘感留給所有人一個沉穩的印象。不過,青澤的身上有一塊異常顯眼的胎記,青紫色的不規則圖形印在右耳後面,像一張袖珍的世界地圖。 忘了是哪一次考試結束後,他突然站在宿舍的門口問我們:“你們想變得和我一樣聰明嗎?”那誠懇的眼神泛著亮光,看起來一點兒也不像開玩笑。

即使看起來不像玩笑話,也沒有人把他的話當真,神童的能力都是與生俱來的,哪輪得到我們這些正常人聰明一把?從那之後,他就像養成習慣一樣,每天晚上都會笑瞇瞇地問我們同樣的問題:“你們想變得和我一樣聰明嗎?”最後,他甚至發展到每晚熄燈後躺在床上對我們發問,我們醒著的時候他在發問,我們睡著的時候依舊能在睡夢中聽到他的聲音。 他是不是聰明得發瘋了?這個問題已經當做笑料被我們私下里笑翻過好多次。 可是,誰也沒有想到,未來的某一天,他說的話,竟然真的可以讓我們夢想成真。 1月23日。距離期末考試還有4天。 每個學生都會將期末考試作為重點努力複習吧?我們宿舍也不例外。 在我們正伏在桌前奮筆疾書時,青澤卻像夜裡的幽靈一樣神不知鬼不覺地飄到我們眼前,我嚇了一跳,扔了一支筆砸在他的身上:“你深更半夜想嚇死人啊。”

陳鑫拍著使用過度的腦袋不停地喊:“我背不下去了,重點太多了。” “別擔心。”青澤神秘地走到他的床舖前,從枕頭里掏出一包用黑色塑料袋緊緊包裹的東西,他就像抱著一尊金佛,虔誠地將它放在桌前。我好奇地皺著眉頭,眼看著他輕輕地打開這個神秘的包裹。 一層,又一層……原本大大的包裹在他的手心裡不停地剝落。 眼看就剩一層真空薄膜時,他的雙手恰到好處地停下了。他神秘又略帶興奮地看著我們,眼神比之前更加誠懇與熱情:“你們想變得和我一樣聰明嗎?” 又是這句話,他總是翻來覆去地詢問這句話。就在我要起身同他發火時,他竟然猜出了我的想法,他不慌不忙地按住我的肩膀,直勾勾地看著我的眼睛,“你要小心啊。你的眼睛要補補了,它已經決定和你抗議了,你想要看的題,它都會拒絕接收。”

經他這麼一說,眼睛好似比剛才更痛更癢了,我有嚴重的角膜炎,所有人都知道。 青澤小心翼翼地走到陳鑫的面前,指著他的腦袋,擔憂地說:“你用腦過度了,需要補補了,你的大腦已經變色了。” 一聽變色兩字,陳鑫的臉色同我一樣難堪,他困擾地抱著腦袋:“我已經頭疼了很久了。” 青澤不慌不忙地走到了桌前,那厚厚的包裹在一層又一層的剝落後現在只剩晶瑩剔透的薄膜。他輕輕地拿起包裹走到陳鑫面前,像是贈予他價值非凡的禮物一般把包裹推到了他的桌前,並且鄭重嚴肅地說:“給你的,記住,自己的身體缺了什麼,一定要補上。” 他回頭看看我,突然笑著說:“你的禮物,我明天給你。” 陳鑫望著他離開的背影,雙手好奇地伸向了桌前的包裹。就在他伸手打開的一瞬間,青澤突然在門外說了一句話:“如果不補,人就會越變越笨。”

陳鑫愣了一下,我的眼神卻始終盯著包裹。無奈之下,他只好輕輕地打開……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陳鑫的臉色比我還要難看。 幾顆黑黝黝的核桃仁靜靜地躺在真空薄膜裡,咧著黑色的嘴巴沖我們嘿嘿地微笑。 “就是幾顆核桃仁,搞得這麼神秘兮兮的。”陳鑫頓時沒有了好奇的慾望,把包裹往我面前一推,“吃它還不如吃黃金搭檔。”說完,他拿起一塊扔進了嘴裡,隨即,他愣住了,他捂著嘴巴直愣愣地看著我,噌的一聲從椅子上站起來,他半張著嘴,雙手死死地抓住我的胳膊,“這個核桃仁是軟的!” “軟的?”我反問了一句,好奇地拿起了一顆放入了嘴中,一咬下去,我便體會到他的心情了——這個核桃仁,竟然是軟綿綿的!咀嚼起來,和豆腐是一樣的。

我囫圇吞了這顆不正常的核桃仁,眼睛瞪得圓圓的,那層薄薄的薄膜裡,幾顆黑色的核桃仁安靜地躺在那裡,它的紋理,它的形狀,它們拼湊在一起的樣子,讓我頓時聯想到生物課上人腦結構的細節圖。我突然發現,那些彎彎曲曲的不規則腦幹,和它們長得一模一樣。 這天晚上,青澤沒有像往常一樣躺在床上詢問我們那句令他百說都不厭的話。 夜色裡,我聽到他開心地詢問陳鑫:“你補腦了嗎?” 青澤也不是從始至終就聰明無敵的,在我的印像中,真正看到他突飛猛進地取得成績時還是去年期末的事情。我仔細地悶頭想了想,腦子裡能夠想起的事情還真是蠻少的。不過,這些小事卻讓我對他的神秘感越來越好奇,是奇怪的感覺嗎?我覺得不是。神奇?這個詞也不是太確切。

這時,一個突如其來的詞跳入我的腦海中,我一愣,卻萬分肯定它的出現。 玄妙。 對,是玄妙。 我不騙你的。真的。 那天,我們坐在自習室裡做英語習題,陳鑫坐在我的旁邊,青澤坐在我的後面。通常,陳鑫總是第一個做完,然後興致勃勃地拿出參考答案對題。可是這次,青澤卻以超乎常人想像的速度將試卷做完了,而我和陳鑫剛剛做完閱讀理解,連作文都沒來得及翻看。 我回頭看著他,他低著頭,眼神專注地望著桌面,臉上蕩漾著無法言說的喜悅。他的身邊置放著比平日多出幾倍的複習材料,多到壓得桌子似乎都在微微顫抖,就像他此刻同樣顫抖的身子一樣,好似有焦慮不安的因子要集體衝出他的身體。 陳鑫目瞪口呆地看著他:“你做題的速度真……真快啊。”

他一改往日的木訥,咧嘴一笑:“只要按時吃補品,很快就會變聰明的。” 我和陳鑫哈哈大笑,誰也不把他的話當真,對我而言,他簡直就是睜著眼說瞎話。 沒有人相信他的話,可是青澤的行動卻在一次次將我們的玩笑話變成事實。誰也不知道他是如何變得聰明絕頂的,誰也不知道是從哪一天開始,他不再進出自習室,不再像我們一樣翻看複習材料,甚至連上課期間也不再認真聽講。 可是,他考高分。他年級第一。他變身尖子生。 誰也不明白往日那個笨笨的,卻又好學勤奮的青澤為什麼突然之間變得這麼聰明了。 可是,他真的變聰明了。 原本我並不相信他每日的胡言亂語可以實現,對啊,誰又相信呢,只要想變聰明就可以變聰明? 不過剛才,我發現了一個驚天的大秘密。原來,他的話是真的,他沒有騙人,就像我剛才說過沒有騙你是一樣的。

剛才課間的時候,唐莉莉跑到距離我一桌之遠的青澤座位上,興奮又激動地小聲說:“你還有手膜嗎?我今晚要寫作。” 青澤笑盈盈地從書包裡掏出一個小包,這個動作讓我好生眼熟,像極了昨晚他遞給陳鑫黑色包裹的動作。他聳聳肩,笑瞇瞇地遞給眼前的唐莉莉,唐莉莉的眼神在看到這包東西後立刻綻放出難以掩飾的興奮。嗯?她到底在興奮什麼? “管用嗎?”他輕輕地問。 唐莉莉深深地點點頭,迫不及待地想要打開這包東西,卻被青澤一手攔住:“需要的時候再用。”這一刻,他的眼神突然游離開她的眼睛,轉移到她的雙手上。 我也順勢看過去。哦,我的天,這是怎樣的一雙手啊!乾燥,緊繃,甚至有些皮皺。 青澤繼續不慌不忙地說:“你的手在向你抗議,記得哦,該補的時候一定要補,不然你就寫不出好作品了。”

全班同學都知道唐莉莉是一名業餘撰稿人,經常夜裡寫稿,常常發表在各個雜誌上。 現在,唐莉莉正開心地點著頭,拿著那個神秘的小包神秘兮兮地跑回了自己的座位。這一切,我看在眼裡。同時,我開始莫名其妙地想起昨晚他跟我說過的話:你要小心啊。你的眼睛要補補了,它已經決定和你抗議了,你想要看的題,它都會拒絕接收。 現在,我越加覺得這句話不是他的一時即興,他還對陳鑫說過用腦過度了,需要補腦。我相信,他不是隨便說說那樣簡單。他是當了真的,而且,付諸了行動。 我的眼前又莫名其妙地蹦跳出昨晚那幾顆黑黝黝的核桃仁,還有那軟綿綿的感覺。想到這裡,我的胃裡一陣翻湧,我實在忍不住了,站起身朝身後的垃圾桶走去,手裡正拿著擤鼻涕的紙巾。

唐莉莉就坐在教室後方靠近垃圾桶的座位,我低頭扔紙巾的時候,聽到一聲聲撕裂紙袋的聲音,我的腦海中頓時聯想起我媽在廚房裡撕開真空袋的聲音,也聯想到……昨晚陳鑫輕輕撕開包裹的聲音。 一樣的聲音。一模一樣的動作。 唐莉莉興奮地在真空袋裡掏出了一件東西,我仔細地辨認,終於看清,那是一雙手套,白白的,還透著晶瑩剔透的水感。她拿在手裡,認真仔細地將手套敷在她的手背上,輕柔舒適的手套就像一層薄薄的膜覆蓋在她的手上,那麼合適,那麼服帖,好似為她的手量身定做的一般。 唐莉莉依舊興奮地看著自己的雙手,她的手在我的側面不停地上下活動,像是在抓空氣,又像是在學猩猩手勢。她手動的節奏越來越快,眼神也激動不已,眼看著手套在她的節奏下越來越模糊,與此同時,她的表情更滿足了。 手套的薄膜深深地嵌入了她的手紋裡,與她的手背融合在一起,成為她的一層新皮。那乾燥的手紋,緊繃著的皮膚,發皺的細紋,全部不見了。隨之變換的,是一雙晶瑩剔透的手,白嫩,細緻,光彩照人。 唐莉莉滿意地拿起桌上的鋼筆,繼續開始她之前摘抄的課堂筆記。 我的心頓時陷入一種十分恐慌卻又不得不相信的事實中,教室後門吹進的冷風涼颼颼地灌進我的脖子,身子忍不住發涼,似乎連血液也瞬間冰凍,死一般的陰冷。 這哪是什麼手套,那層薄膜就像一張新鮮的人皮,輕輕地覆蓋在她的手背上,慢慢地與她的皮膚融合,相交,最終融為一體,誓死不分離。 眼前,再一次莫名其妙地浮現出一幅黑白的畫面。 它一點兒也不陌生,這一刻,我想起了中的女妖,她披戴著人類新鮮的人皮,遮蓋自己的醜陋。她輕輕地穿上人類的皮膚,瞬間光彩照人,美艷絕倫。 她不是女妖,卻戴著好似人類肌膚的人皮,正一點點補充著她乾枯緊繃著的雙手。 青澤說:她乾燥的手在抗議。她需要相應的補品。不然,就寫不出好看的小說了。 真正發現青澤的秘密,是從陳鑫服用了那能使人變聰明的核桃仁開始的。 神奇的效果,驚人的結果。陳鑫在吃完那一包軟綿到令人驚悚的核桃仁後,他真的如願以償地變聰明了。六顆核桃仁,按照青澤的食用說明,每晚一顆。每天晚上自習後,陳鑫都會興致勃勃地拉開他的抽屜,滿意地往自己的嘴裡塞一塊核桃仁。那副滿足的表情,同他的試卷分數畫上了完美的等號。從第23名提升到第12名。他毋庸置疑地相信青澤,只有及時地補腦,才能記住更多的知識,只有吃了青澤的核桃仁,他才能考出更滿意的驕人成績。 與此同時,青澤原本神秘的生活也在三人的宿舍裡慢慢展露出來。他有一個上鎖的抽屜,銀色的鎖,金色的鎖芯。每天早上,他都會第一個起床,像起床後洗漱的習慣一樣,他打開鎖,拿出一個罐子,小心翼翼地用小勺輕輕地挖一勺東西放進嘴巴里,之後咂咂嘴巴,滿意地點點頭。連續好幾天清早,矇矓的睡意中,我看到那個細長的罐子裡,隱隱地發著耀眼的紅色。 他在吃什麼?這個問號在我的腦海裡已經條件反射地形成。越是自問,就越是好奇。 今天夜裡,他如往常一般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不過這次,他正神秘地沖我微笑。 我怔怔地看著他,疑惑地問:“沖我笑什麼?” 他親切地跑到我的身邊,坐在我的床上,還是那雙清澈誠懇的眼睛,依舊是那雙有力的手緊緊地握著我:“你想變得和陳鑫一樣聰明嗎?” 同樣的問句,同樣的目的。只是這次,他改變了主角的姓名。 我的心裡有無數的疑問,我是多麼想知道這些補品的效力,又是多麼想知道這些神奇的補品來自何方,它是如何讓我們這些中等IQ的學生在幾天之間迅速地聰明起來的。 我用好奇的眼神注視著他,輕輕地點了點頭。 好像先前早已準備好的一樣,他將雙手伸入自己的口袋,像魔術師一樣遞給我一個白色的小包。他所給予旁人的東西,好似都是用一個個顏色神秘的小包輕輕地包裹著的。 我接過來,小心地問:“這是……” 他神秘地搖搖頭,那誠懇的眼神示意我將它打開。 打開?我摸摸這包幾乎是空無一物的小包,好奇地拆開了它,與此同時,我的腦海裡卻在一次次地重現陳鑫吃下核桃仁時的喜悅,唐莉莉貼上手膜的興奮……我的呢?屬於我的補品,又是什麼呢? 如我預料中的那樣,這是一份補眼的補品。兩顆猶如剝了殼的龍眼,白晃晃地發著閃亮的顏色。我的手裡緊緊攥著這兩顆不起眼的東西,開始條件反射地回味吃下核桃仁時的感覺,回想唐莉莉戴上手膜後的細嫩光澤。 他像發現了我的秘密一樣,眼神一改先前的誠懇,他沖我眨眨眼睛,用安慰我的口氣說:“你的眼睛需要補品,吃了它,你才能看到更多的題目,背過更多的內容。” “可是……”我猶豫地看著這兩顆來歷不明的補品,心裡發出無數個問號。 突然,他伸出雙手從我的手心裡將它們拿到桌子上,他嚴肅地指著它們,像一位博學的教授般深沉地說:“我們的身體裡生長著無數的生命,就像我們自己的身體一樣,它們是活著的,會跳,會蹦,會說話,會睡覺。大腦負責儲存營養,補助記憶力,眼睛負責收穫視覺,看到更多的事物與文字。雙腿?那是負責走路與運動的,雙手呢?寫字,做事。你知道嗎?”他放慢語速,用一種我從未看到過的嚴肅眼神定睛望著我,“人類不懂得它們的重要性,不懂得珍惜它們的存在,自私地利用它們,不顧它們的休息時間,開墾它們的精力和腦力,所以,它們就會疲勞不堪,甚至會累倒。哦,對了……”他轉過頭看向窗外,“還會死亡,它們死了,人也就跟隨著它們一同死亡,變成一具沒有血色與溫度的屍體。” 我咳嗽了一聲,我不是有意的,可是……我的胸腔裡積累了太多恐怖的氣息。 他又恢復到往日笑嘻嘻的表情,拿起桌子上那兩顆送給我的補品,認真地說:“所以,在它們感到勞累的時候,我們要給它們補品,它們吃了這些補品,才會恢復精力,繼續幫助你維持生命,讓你變得更聰明。如果你不照顧它們,就像……”他閉上眼睛,似乎在努力追憶某一個令他難以忘記的場景,然後,他睜開眼,“就像唐莉莉的手,她無休止地寫字,雙手已經耗乾了水分和精力,你看過她的手嗎?乾燥得像樹妖……你看過陳鑫的背面嗎?他的腦殼透著青色,那是大腦在向他抗議……”他又仔細看了看我的眼睛,“你要盡快補補你的眼睛,如果不及時使用補品,它們會死的。” “死?你是說,我的雙眼會死亡?”我像看怪物一樣看著他。 他點點頭:“對,死亡。它們死了,你就看不見了。” 他站起身,自然輕鬆地朝門口走去,彷彿剛才長篇大論的人不是他似的。我急忙喊住他:“我該怎麼吃啊?” “一周吃一顆,吃多了我無法及時供貨給你。” 供貨?我無奈地問:“只有兩顆嗎?多給一點兒不行嗎?” 他轉過身,笑嘻嘻地回答說:“貨源緊缺,你們吃的,都是高級補品。” “高級?……補品?”我重複著這兩個詞。 “小時候你的媽媽沒有告訴過你這個道理嗎?吃什麼,補什麼。” 望著他漸漸模糊的背影,我的腦海裡清晰地回想起7歲時的夏天,媽媽燉了一小鍋的雞心,她不停地向我的嘴裡餵飯,不停說著:“多吃心,吃心補心。我們樂樂要更聰明,更健康……” 這一刻。我的身子進入了冰窖,止不住地發冷。 那兩顆隱隱發亮的白色龍眼,正折射出一道幽幽的黑色。對面的鏡子中,我的眼球正黑白分明地註視著我自己,那白色的眼球,第一次顯得那麼明亮,還有一點兒晃眼。 晚上有一節選修課:人體解剖課。當初選修這門課完全是我的一時興趣,事實證明衝動是魔鬼,對於那一張張畫滿骷髏的人體圖,我已經難於再有勇氣認真聽講了。 教這節課的老師是一個中年女教師,因為講課的時候夾帶著標準的京腔,而且脾氣又很火暴,所以我們私下里都叫她京城師太。 她講課的時候我通常坐在最後一排的位子上看手機電子書,這會兒,她正講著各個器官的構造,我則正看著奇幻小說裡的人龍之戰,她把手裡的書本往講桌上一扔,突然降低了聲音,我抬起頭,發現她正認真地掃視著所有人,嘴唇微微一動:“你們這些大學生,沒幾個關注新聞的,看最近的市報新聞了嗎?” 有幾個聽課的學生無奈地搖搖頭。 “這麼轟動的消息都不知道?”她突然提高了分貝,把所有人嚇得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 “死人被偷走了,這事你們不知道?” 之前沒幾個抬頭聽講的學生此時紛紛抬起頭觀望著她,這比聽課刺激多了。幾個好奇的學生不停地詢問: “死人被偷了?” “被誰偷了啊?” “怎麼偷走的?” 諸如此類問題在不大的教室裡快速地響起…… 老師掃了一眼大驚小怪的學生,拍拍講桌:“我講課的時候沒人聽講?這會兒都精神了?”下面傳來細碎的笑聲,她繼續說,“停屍房的值班人員沒認真守崗,第二天早上發現莫名其妙少了一具屍體,還是前天夜裡剛剛送去的屍體,這不,一眨眼就被人偷走了。” “然後呢?”有人小聲問。 “然後?找到了。不過……唉……”她嘆了一口氣,抬頭瞄了瞄牆上的人體結構圖,“屍體找到了,可是死人的身上沒有健全的器官了,都被偷走了……” 我的手輕輕一滑,手機啪啦一聲掉在了地上。 “肝臟,腸子,雙手,腦幹,眼球……都沒了。” 台下響起一陣欷歔的噁心聲,大膽的學生又問了一句:“都被偷走了嗎?那死屍豈不是就剩一個空架子了啊?” 一向嗓門巨大的老師小聲地回答,她的面部表情也不禁有些難堪:“差不多,這麼多器官沒有了,也不知道這個變態用來做什麼……唉,作孽啊,人都死了,死後竟然還被折磨成這樣……” 我噌地一下從座位上坐直了身子,額角的冷汗密密地滲出來,看著牆上的人體解剖圖,再想想剛才的新聞,如果再多想那麼一點兒,就能想到那些奇怪的補品…… 這一時刻,我的心已經跳到了嗓子眼兒,撲通撲通亂跳的心臟迷失了原有的節奏。器官、腦幹、核桃仁。它們在某種程度上,長得那麼相似,黑色的核桃仁猶如大腦的軀幹,彎曲延綿,輪廓逼真。往日里吃到的核桃仁清脆可口,可是,我卻吃到過軟綿的無味核桃仁,那灰色的外表就像塗滿的一層灰塵,包裹著那軟綿綿的補品:吃什麼,補什麼。 我打了一個冷戰,涼颼颼的。人類有一個最大的毛病:有些事,你越是不想記憶,它越是會工工整整、邏輯清晰地跳入你的腦海,把你不想思考的事情瞬間整理出一條新思路。 核桃仁和腦幹?乾燥的雙手和人皮般的手膜?神似眼珠的龍眼補品?我按住自己已經狂跳不止的心臟,冷汗也順著我的腦門齊刷刷地流下來:失去營養的器官需要及時補充新鮮營養,於是我們要吃補品,補品不同尋常:高級補品。只要你的器官缺失了營養而由此向你提出抗議,你就要及時補充對應你人體器官的高級補品。只有吃了這些補品,你才會變得聰明。只有相信吃什麼,補什麼,你才會越來越聰穎…… 我知道,我完蛋了。我的大腦已經確認了這條定律,多麼正確!就是這樣的不是嗎?可是,我是不是想得太多了。我沒有憑證沒有證據,我不能這樣胡亂猜疑…… 可是……完了,我的心跳又緊促地加快了速度,這一次,心臟快要蹦出來了。 那個抽屜,對,還有那個上了鎖的抽屜。裡面有什麼?秘密?證據?還是線索? 這一刻,我的腦子裡堆滿了所有的不惑和自解自答。 窗外的樹林在黑夜的襯托下散發出荒涼的味道,我打開窗戶,大口地呼出心中的氣息,我太荒唐了,太可笑了,我怎麼可以這樣用信手拈來的一個新聞懷疑他。 不不不,我太滑稽可笑了。他是為我們好,他是我的同學,他的生活很正常。 關上窗戶的一瞬間,一個黑漆漆的人影穿過了荒無人煙的小道,正提著一個盒子急匆匆地走過,黑暗的夜色中,透著金色的小鎖閃著明晃晃的色彩。 原本稍微平靜的心,再次瞬間爆發了! 青澤,他剛剛走過去…… 陳鑫目瞪口呆地上下打量著我,遲疑片刻後一拍桌子:“你別胡鬧了,你是不是最近恐怖片看多了啊?” 我無奈地搖搖頭:“你也覺得很不靠譜是吧?偷了死人的器官後加工成補品給咱們吃,挺噁心是不是?不過,你想想看,這裡面的蹊蹺太多了,萬一,萬一咱要是吃的是那什麼……” 陳鑫噁心地吐吐舌頭:“那什麼?死屍身上的……器官?” “呸呸,你就別說得這麼直接了,我現在只要一聯想這些事情的來龍去脈,渾身就哆嗦,心臟怦怦跳!” 陳鑫嘩啦一聲拉開抽屜,拿出那包已經有些乾癟的袋子。 “裡面還有嗎?”我小心地問。 他掏出最後一塊核桃仁,沒有像往常那樣迫不及待地吃進嘴裡,這次,他皺著眉頭,拿到眼前,仔仔細細地觀察起來。 “你別看了,我想吐。”我指指自己的胃。 “我都吃了一包了,要吐也是我先吐。” 我連忙走上去按住他的手臂:“我要去核實一下情況,你去不去?” “去哪兒核實?看死人屍體?” 我輕微地點點頭:“屍體已經不健全了,我只是想問問具體的情況,我可不想懷疑自己的捨友和同學是……變態。” 陳鑫將包裹隨手扔進垃圾筒裡,我知道的,他心裡的疑問和驚恐肯定比我更甚。 接近傍晚的秋季,微涼的寒風夾雜著滿地的落葉在空中飛舞,校園裡的學生身穿厚實的外套急匆匆地走向各個方向,誰也沒注意到兩個冒著冷汗的男生正一路小跑朝學校門口奔去。 他們打車來到市裡最大的省立醫院,從新聞上的信息得知,屍體就是從這裡不翼而飛的。停屍房的樓房建在醫院南邊的角落裡,從醫院的大門一路走過去,走得越深,人便越加稀少。這讓本就膽小的陳鑫下意識地拉住了我的衣服。 我拉著他從旁邊的側門走了進去,暗黃的燈光隱約地照亮著腳下的路。通過幾行鏽跡斑斑的字體,我們才順利找到去停屍房的路線。那是一條通往地下室的狹窄道路,推開黑灰色的大門,迎面便可以看到用暗紅色字體寫的“停屍房”三個大字。 停屍房的值班室在旁側的位置,屋裡閃現著同走廊裡一樣的燈光,幾乎讓人看不到清楚的景象,雖然一切看起來比想像中要正常,但是我的腦海中卻時時上映著那一具具屍體被分解的圖景。 想到這裡,我的心撲通亂跳。陳鑫回過頭看了我一眼,眼神裡似乎有幾分呆滯的色彩。 “你去問問值班室的人。”他指指房間,嚥下一口唾液。 我擦了擦額角的冷汗:“按咱們之前想好的問?” “是啊。”他壓低聲音,又重複了一遍:“就問問他找沒找到那個分屍的兇手。” 我似乎沒有聽見他說的話,自顧自地走到了那間房前,還未敲門,一張滿臉皺紋與老年斑的臉便隨同房門一起映入了我的眼簾。 “我的天!”陳鑫下意識地喊了出來,被我及時摀住了他的嘴巴。 “幹什麼的?”老人喘出一口粗氣,目光死死地盯著我們。 我剛想開口說話,屋裡另外一個年輕的男人大步走了過來,看見我和陳鑫,他哈哈一笑:“現在的年輕人流行到停屍房這鬼地方來玩兒了?” 鬼地方……這三個字猶如一道突如其來的雷電,使我的身子打了一個寒戰。 “不不不,您誤會了,我們是學校記者團的,想蒐集點最新新聞,聽說這裡最近發生了一起蹊蹺的案子,不知道能不能……”話還未說完,老人已經哐啷一聲把門死死地關住了,蒼老的手臂堅硬地一擺——逐客令已下。 陳鑫忐忑地向後退了兩步,看他的表情,早已面色凝重,動作僵化。 “我們走吧。”我張了張早已僵硬的嘴唇,擠出了這幾個字。 推開那扇黑灰色的大門,陳鑫“啊”的一聲大叫把我嚇得立刻轉過了頭。 他正被一個男人死死地捂著嘴巴,黑暗中,四隻亮閃閃的眼睛格外顯眼。 年輕男人尾隨我們出來,把我們拉到一邊:“這個地方,不要來,記住了嗎?”此時此刻他說話的語氣與剛才完全不同。 我點點頭,迷茫地看著他。他好似看出了我的疑惑,輕輕一笑,算是撫慰我們驚嚇的情緒:“把你們的手機號給我,我是市局的警察,在這兒做幾天便衣。” 我立馬把自己的手機號告訴他,他急匆匆地記在自己的手機裡,仍不忘問我:“剛才看見你的手錶,你們是不是師範大學的學生?這種校級紀念版的手錶我也有。” 我和陳鑫慌忙地再次點點頭,我倆現在已經嚇得說不出任何話了。 “如果不是看在是你們學長的分上,我才不會追出來找你們。記住啊,最近別來了,如果學校裡最近有什麼奇怪或者異常的事情發生,一定記得打我電話。我叫鄭煒。” 話音一落,他便掉頭朝原路返回。 我小聲地喊了一聲:“找到兇手了嗎?”我還是想知道這個問題。 他無奈地拍拍我的肩膀:“這些事情你就少操心吧,別說是兇手了,現在連一具完整的屍體都沒有找到,只有屍體的臉沒有慘遭毒手。”他嘆了一口氣,“行了,快回去吧,啊。” 不知道為什麼,回去的路上,我的心裡隱隱約約總覺得有一股氣堵在我的胸腔裡,如果兇手不是我們學校的,他為什麼要留下我們的電話,還讓我們在學校發現了怪異的事情要告訴他?難道說現在鎖定的兇手目標就在我們學校?我們學校?那豈不是還是如我先前猜想的那樣——是他? 回到宿舍,陳鑫迫不及待地打開了電腦查看最新的新聞,他的嘴唇透著淡淡的青紫色,目光冷冷地註視著屏幕,單擊鼠標的聲音迴響在空蕩蕩的房間裡。 忽然,聲音戛然止住,他瞪著我,身子隨著微微一顫。 “屍體的照片!臉上!” 陳鑫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但最終還是癱在了床上,愣愣地指著那張新聞圖片。 出乎意料!目瞪口呆!驚悚不已! 屍體的照片上那一塊明顯的胎記不偏不倚地印在右耳位置,和他的,一模一樣。 “他到底是人還是鬼!”陳鑫忍不住大喊了出來,額頭前的青筋突然暴起。 門輕輕地被推開了。青澤走了進來,望著我和陳鑫恐慌不已的表情,他並沒有說任何話,他一改常態,慢慢走到他的桌前,當著我們的面,他將那個帶著鑰匙的抽屜熟練地打開了。 啪嗒一聲之後,抽屜露出細微的縫隙。 抽屜裡裝滿了各種各樣的瓶瓶罐罐,有真空包裝的手膜;有透著青紫色的大腸,裝在一個密封罐子裡;被切成片狀的心臟漂浮在白色器皿裡;一大顆逼真的腦幹勻稱地分成了幾份泡在福爾馬林裡…… 他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拿起了他的勺子,找出一個紅色的罐子,輕輕地挖了一勺東西,放進嘴裡。凝固的紅色液體順著他的嘴巴進入他的身體,像我們常吃的豬血鴨血一般,細滑、滋潤、色澤奇好。 吃完後,他從抽屜裡拿出一個早已包裝好的真空紙袋放在桌子上,之後對著早已目瞪口呆的陳鑫說:“陳鑫,你的補品吃完了吧?給,剛做好的,按療程吃。” 陳鑫難以控制地哇的一聲吐了出來,腥臭的味道頓時在空氣中瀰漫。 他淡然地笑笑,自然地說:“不用害怕,凡事都是需要循序漸進的,只有這樣,補品才不會缺失,才會有更多的人吃到最高級的補品,慢慢變聰明。”他幽幽地看著我,“我死了,還會有下一個我為你們繼續服務,補品無止境,煥然新開始。” 說完,他繼續打開他的抽屜,然後在瓶瓶罐罐中繼續分離他的補品,取出一雙新鮮的手皮,放進袋子裡,如來時一般,帶著他的補品,帶著他的好心好意,去找他要贈予的對象。 青澤死了。死在學校生態園林的大樹後面。死狀異常驚心恐怖,原本健康的身軀被挖空得一處不剩,結實的腦殼被硬生生地敲開,裡面流出稀釋的白色,最聰明的腦幹卻不見了。 鄭煒告訴我,青澤面臨死亡的最後時刻,嘴角是揚起的,他在微笑。他還告訴我,青澤一定是他殺的,只是兇手仍未找到。 警方的介入並沒有讓案件更加透明,自始至終,這些連環的屍體案一次次驚心動魄地上演,正如青澤死前說的一樣,凡事都是需要循序漸進的。 我向老師請了一周的病假,我需要回家休養,安心地睡一覺。我已經無法辨認出誰是人,誰是鬼,誰又是那個始作俑者的兇手。 一周後,我回到學校,青澤死了,宿舍裡只有我和陳鑫了。我輕輕地推開門,他正安靜地坐在自己的床前,之前那個空空的抽屜,現在已經被他上了一把新鎖,金色的,閃著亮光,與青澤的不同,他的鑰匙格外顯眼。 他看見我進來,輕輕地招呼我坐下,便繼續忙他的事情:他將那些瓶瓶罐罐倒滿了福爾馬林,空蕩的宿舍里頓時升起一股刺鼻的味道。 他冷靜地看著我:“你想變得像我一樣聰明嗎?” 一樣的語氣,一樣的眼神,一樣的話語與同樣的目的。 我想起了幾天前鄭煒的電話,他嘆氣般地說:“幸好最近沒有再發生類似的事件,唉,這個兇手,他到底是誰呢?” 我望著眼前淡定自如的陳鑫,望著眼前新的瓶瓶罐罐,我終於明白,其實青澤才是最聰明的人,他早就預言了一切:補品無止境,煥然新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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