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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三十一章水之殤

大越獄 天歌 4746 2018-03-22
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風流倜儻、玉樹臨風的鄧一棍先生頭上抹了許多香噴噴的刨花水,換上一身輕薄鮮麗的軟緞春裝,一路搖搖擺擺走進了鎮夏鎮。 鄧一棍有個相好在鎮上開糖果店,是個頗有三、四分姿色的半老徐娘,蔡大少爺今日興沖衝前來,滿心希望能成就一星半點如糖果般甜蜜的事體,沒想到她家那做木匠的男人正好因為生意清淡而歇息在家。蔡大少爺與婦人隔著櫃檯四目相望,料想今日不可能有所斬獲,真是巫山相隔遠、大漠孤煙直,只得灰溜溜地無功而返。回家的路上,大少爺兀自氣悶,尋思是不是找個地方喝上幾口,途中正好碰見一名昔日的老友秦春狗,乾脆一把拖住就近走進一家酒館。 秦春狗在和平軍中當差,還是個腰胯駁殼槍的中隊長,這幾年里和蔡三樂做了不少生意,以每發子彈一角錢的價錢暗中倒賣贏利,大挖大日本帝國的牆腳。

二人叫了酒菜慢慢吃喝,三杯下肚,不免聊起了男人間永遠興致勃勃的話題。鄧一棍感嘆道,最近明月灣來了一對小夫妻,那小娘們的長相別提多撩人了,老子一輩子花草堆裡走過來走過去,還沒見識過這等要人性命的美色。秦春狗說,別吹牛了,你小子天生一對桃花眼,看老母豬都是雙眼皮的。鄧一棍說,騙你是丫頭養的,他媽的城里女人硬是不一樣,細皮嫩肉的賽過水豆腐。秦春狗問,你小子渾身都是本事,早弄上手了吧?鄧一棍悻悻地說,屁,她家男人不是等閒之輩,手裡還有一把德國擼子,不知道是什麼來頭。秦春狗一聽來了精神,忙說手裡有德國擼子的人確實不好惹,不過這樣的人怎麼會呆在明月灣呢?鄧一棍說,我也正納悶呢,估計裡頭大有隱情,而且那小娘們還想託我跟光福那邊的共產黨牽線搭橋,說是有一份……化……哦,化學的什麼名堂要交給共產黨。

秦春狗馬上警覺起來,哦,要找共產黨? 鄧一棍說過便忘,秦春狗卻將這事暗記在心,回去後立即上報大隊長,稍作商量後覺得事情很不簡單,極可能是一個邀功請賞的機會,又一起趕往元山上報日本警護軍方面。西山島上雖然不通電話,但電報來去的效率還是非常高的,僅僅半天功夫,來去了四、五個電報,蘇州方面已經通過年齡長相和“德國擼子”、“鬼畫符一樣的化學名堂”等基本特徵,將目標鎖定在失踪已久的李匡仁和齊依萱身上。 蘇州梅機關指示,萬勿驚動,將派專人前來處理此事。 那邊緊鑼密鼓調兵遣將,這邊卻風平浪靜、天下太平,李匡仁雖然隱約察覺到了一絲危險,但依然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還在優哉游哉地品嚐著現炒的碧螺春茶。事後回想起來,真是白受了那麼多年的特務訓練,連這點最基本的判斷力和決策力都喪失了。怪只怪西山的風土人情太迷人,而且在這世外桃源與可人、可心的齊依萱日日相處,真有點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意思。

不過,大黃狗一開始狂叫,李匡仁馬上便驚醒過來。山坳裡從來沒有外人進入,說是路不拾遺、夜不閉戶也不為過,來到沈娘家後的這些日子裡,還是頭一次見到大黃狗這樣狂暴的叫法。 齊依萱還在捧著茶碗品味甜滋滋的茶水,根本沒意識到危險已經靠近,李匡仁不打二話,一把拉住她的手,轉身便往屋子裡跑。身後,大黃狗已經躥到了籬笆門外,連連狂吠著一聲高過一聲。齊依萱雖然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但一看李匡仁的神情,情知已至危急的地步,頓時嚇得手足無措,唯有緊跟著直往灶屋後飛跑。 灶屋的北面有一扇後門,開出門去是一片長滿野蘆葦的小池塘,對岸是一大片綠油油的菜畦。池塘寬約六、七米,沈娘平時為了進出方便,在池塘中央泊著一條已經廢棄的漏水破船,兩頭各搭一塊三、四米長的跳板,可以直接去到對岸栽種、收割。李匡仁扶著齊依萱搖搖晃晃地走過跳板來到船上,順便將跳板一腳踢下水去,走上對岸後,又將另一塊跳板抽離,拉著齊依萱的手朝遠處的一大片楊梅林狂奔而去。

大黃狗越叫越兇,似乎還在憤怒地撲咬,隨著一聲清脆的槍響,狗叫聲戛然而止。 “要是沒有這條狗,我們今天都完蛋了。”李匡仁邊跑邊氣喘吁籲地說。 “來的……到底……是什麼人?”齊依萱喘得話都連不成句。 “不知道,進門就開槍,應該不是好人。”李匡仁也拔槍在手。 “那支……鋼筆……怎麼辦?”齊依萱臉都白了。 “那倒不要緊,我藏在茅房的磚縫裡,誰也不會想到。”李匡仁答道。 “不行,我跑不動了。”齊依萱停下腳步,彎著腰拼命喘氣。 “再堅持一下,先跑進楊梅林再說。”李匡仁挽著齊依萱的胳膊,一半是扶,一半是拖。 剛走出沒幾步,只聽身後傳來一聲大叫:“站住!” 轉身一看,好傢伙,池塘對岸的灶屋門口站著一大群人,一個個持槍在手似凶神惡煞,甚至還有人已經做出舉槍瞄準的動作。粗略看去,那十幾個人中既有身穿黃綠色軍服的日本兵,也有身穿灰黑色軍服的和平軍,還有幾名身穿西服的年輕人。

“李匡仁,不要跑!”一名西服男子雙手圈在嘴邊大喊道。 “跟我們回去,把事情說清楚就行。” 李匡仁定睛細看,只覺得那人有些面熟,姓什麼叫什麼記不大清,但肯定是蘇州梅機關的人,以前曾一起在上海總部培訓過。 “快走!”李匡仁拉起齊依萱急促地叫道。 齊依萱只得強行支撐起身體,跌跌撞撞地朝楊梅林繼續奔跑。 “站住!再不站住開槍啦!”對岸的聲音威脅道。 “彎腰!”李匡仁對齊依萱低聲叫道,率先做出低首彎腰的樣子。 後面果然開了槍,但似乎還是警告的意思,全部打在較遠處的地上和樹上,但還是把齊依萱嚇得連聲尖叫,腿軟得幾乎挪不開步。 李匡仁轉身開了一槍擺明抵抗態度,繼續拖拉著齊依萱往前跑,不多時,總算鑽入了茂密的楊梅林。

“我實在……跑不動了。”齊依萱哭叫道,一下子癱坐在地上。 “跑不動也得跑啊!”李匡仁急得直跺腳。 “我們……能跑到哪裡去呢?”齊依萱滿臉都是絕望。 “往古碼頭跑。”李匡仁向四周稍作觀望,馬上作出了決定。 “往山上跑絕對是死路一條,只有往湖里跑。” 齊依萱拼盡全身力氣爬起身,再次艱難地邁動腳步,可恨這片四季常綠的楊梅林雖然能起到很好的掩護作用,但地勢正好處於一片斜坡,越往上走越覺吃力。李匡仁回頭觀望,只見沈娘家後門口已經不見一人,可以想見,那幫傢伙現在肯定正返回前院,準備繞過池塘一路追來。 “日本人實在太毒辣,千萬不能落入他們手中,尤其是你這樣的年輕姑娘,”李匡仁不停為她打氣,“走,穿過這片楊梅林就是平地了,堅持一下。”

“那怎麼辦?”齊依萱一下子被嚇懵了,乾脆停住了腳步。 “還能怎麼辦?快跑啊,我的小姑奶奶。”李匡仁有點後悔剛才的話,連忙故作輕鬆地咧嘴一笑。 “古碼頭那邊經常停著幾隻小船,只要下了水就好辦,一頭鑽進蘆葦蕩,管保誰也找不著,等天黑以後再出來想辦法。” 這個計劃聽上去相當不錯,齊依萱頓時有了些信心,抹抹眼淚,咬牙加快了腳步。所幸穿過楊梅林便是下坡路,繞過幾座孤零零的野墳,終於走上了通往古碼頭的一條便道。 古碼頭寬約四、五米,長達五十餘米,全部由花崗岩石條鋪就,如一把寶劍直指湖心,但由於年久失修,許多地方已經坍塌,現在已經基本廢棄不用,平時只有幾艘螺螄船、放鴨船、鸕鶿船之類的輕舟停靠。李匡仁一馬當先跑上空蕩蕩的碼頭,將系在碼頭邊的幾艘小船一一解開纜繩,由其慢慢飄離碼頭。

“他們追來了!”身後的齊依萱突然驚叫起來。 李匡仁回頭一看,只見追兵果然已經出現在視野之中,連忙就近跳下一艘螺螄船,飛快地解開纜繩。 “快跳下來。”李匡仁大叫道,攙扶著齊依萱跳下中艙,螺螄船首尾都呈方形,因吃水較淺而十分靈活,大都為夫妻倆人漂在水上撈取螺螄、蜆子所用,唯一特別之處在於中艙部位置有一隻木盤,一般是男人站在船頭上用兩根竹竿上的耙和鬥撈取水底的螺螄,起水後倒入木盤,由坐在中艙的女人耐心挑揀,剔去泥污雜物後去鎮上叫賣。 李匡仁搖動輕櫓,小船打了個轉,終於歪歪扭扭地朝湖心駛去。 時近黃昏,夕陽在水面上灑滿了金鱗。遠處的水平線上,一艘雙桅漁船孤獨地游弋著,攪動起滿湖璀璨,使波光與絢麗的晚霞交織在一起,構成了一幅水天一色的靜謐畫面。

“停船!”追兵邊跑邊喊。 李匡仁奮力搖櫓,似乎根本沒有聽見。 “啪”一聲槍響,不遠處的水面上濺起一片水花。 “快把木盤豎起來!”李匡仁對齊依萱大叫道。 齊依萱忙將中艙的木盤翻倒,自己彎腰躲在後面,雖然這一層木板根本無法阻擋子彈,但感覺上還是安全了不少。 追兵很快便湧上了碼頭,找到兩條剛才李匡仁來不及解開纜繩的鸕鶿船,跳下四名黑狗子,先後掉轉船頭直追而來。 鸕鶿船上使的是雙槳,俗話說“一櫓能敵三槳”,所以速度上還是李匡仁的螺螄船稍勝一籌。不過,黑狗子都是本地人,從小就慣會駛船,眼看著距離有越來越接近的趨勢。李匡仁摸出槍來,稍一瞄准後連開兩槍。 兩槍都未命中,但把黑狗子嚇得不輕,停下槳來趴在艙中不敢露頭。

“開槍,把船打沉!”碼頭上穿西服的年輕人大聲命令道。 黑狗子躲躲閃閃地趴在船頭上,架著三八大蓋開始射擊。李匡仁連忙停下櫓來,同樣趴倒在船尾,拔出槍來連連回擊。 連打了三槍,終於射中一名坐在船尾搖槳的傢伙,那廝晃了幾晃差點栽下水去。 這下火力更猛了,子彈嗖嗖亂飛,李匡仁只覺得肩膀一震,整條胳膊突然軟了下來,低頭一看,右肩已經滲出了一片鮮血。咬咬牙試著強抬手臂,在左手的幫助下勉強還能上舉,似乎並未傷及骨骼。看來這小口徑的三八大蓋果然如人們所說的那樣,精度高、速度低,彈頭進入人體後不會翻滾,破壞範圍較小。 “你受傷了嗎?”身後的齊依萱驚恐地問道。 “這幫狗漢奸!”李匡仁憤怒地罵道。 “打在什麼地方?”齊依萱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 “快趴下!”李匡仁扭頭大喊,支撐著又開了一槍。 很不幸,德國魯格手槍的裝彈量為八發,來西山時彈盒裡還剩六發,現在前後加起來已經開滿五槍,只要再開一槍,這支精美的名槍將立即成為廢鐵。李匡仁扔下手槍,掙扎著扶起櫓來繼續搖動,螺螄船晃晃悠悠重新前行。 “抓活的!”碼頭上的西服青年手圈在嘴邊大喊道。 鸕鶿船上的黑狗子瞄準螺螄船的船身連連射擊,只聽“篤、篤”兩聲悶響,船尾被打穿了兩個洞,湖水立即毫不猶豫地湧進尾艙。 “現在怎麼辦?”齊依萱反而不像剛才那麼驚恐了,一把掀開木盤站了起來。 李匡仁無法回答,看看船尾已漸漸傾斜,所有的努力都成徒勞,只能惱怒地摔下木櫓。 “槍裡還有子彈嗎?”齊依萱臉色白得像一張紙,但神情卻異乎尋常地平靜。 “應該還有一發。”李匡仁悲哀地撿起槍來,突然感覺到一絲異常。 “怎麼?你……” “把這顆子彈留給我吧!”齊依萱的眼中突然噙滿了淚花。 “我……我……我做不到……”李匡仁持槍的手顫抖起來。 “做不到也得做,難道你能眼睜睜看著我被他們抓走?”齊依萱挺立在中艙,臉上熱淚縱橫。 李匡仁心中一陣絞痛,眼前頓時一片模糊。 “放下槍來,饒你們性命!”鸕鶿船上的黑狗子們大叫道。 “來吧。”齊依萱柔聲鼓勵道。 船尾的下沉越來越快,李匡仁再也無法控制情緒,以手掩面,絕望地無聲地痛哭。 “快動手吧!”齊依萱一把抓住李匡仁的手,將槍口對準自己的胸脯。 李匡仁渾身顫抖如風中的樹葉,抹抹眼淚,但仍然無法扣動扳機。 在天際邊那玫瑰色的霞光映襯下,齊依萱柔軟的身姿如天鵝一般美麗,陣陣湖風吹來,一頭長發四散飄逸。李匡仁不敢再看她的眼睛,用左手托住右手的前臂,咬著嘴唇慢慢將扳機扣下……但是,槍響前的一剎那,槍口猛地一個偏轉,最後一發子彈無奈地射入了湖中。李匡仁垂下手,魯格手槍“咕咚”一聲掉入水中。 鸕鶿船上的黑狗子們一看已經沒有危險,大呼小叫著開始奮力划槳。 齊依萱對李匡仁擠出一絲笑容,神情間透出無盡的悲涼和淒楚,轉過臉去,毫不猶豫地投向已被晚霞染成紅色的湖水。李匡仁一動不動地站在已經淹沒小腿的水中,眼望齊依萱落水處泛起的陣陣漣漪和氣泡,只覺得腦袋像受到重擊一樣,意識全部變成了空白。 西邊浸血般的落日又大又圓,浩瀚的水面上波光鱗屑,遠處那艘雙桅漁船聽到槍聲後早已改變航向,鼓起風帆飛快移動著,像一把利刃剖開那些耀眼的光斑,漸漸變成一葉模糊的黑色剪影。李匡仁怔怔地望著這片遠去的帆影,恍惚中只覺得滿目炫麗的黃昏景象突然失色,依稀映入眼簾的只是一片黯淡、呆板的死光,彷彿整片湖面已經停止脈動,隨著那水一般女子的消殞而永遠失去了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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