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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三十章功敗垂成

大越獄 天歌 5349 2018-03-22
一大清早排隊出號房的時侯,孟松胤和黃鼠狼有意排得比較靠前,老魯和蔣亭虎則緊隨其後,隊伍像平時一樣,不緊不慢地走進工場大門。 一般情況下,月京未來總是跟在隊伍後面一直押送到工場大門口,等所有人全部進去以後,守門士兵通常會將大門關閉,僅留一扇一米來寬的便門供遲來幾分鐘的教官們出入,此時,月京未來便會溜回“寮”去睡個回籠覺,監管任務暫時轉交給那些同樣睡眼惺忪的戒護隊士兵。 進車間的時候,孟松胤快走幾步趕到隊伍的最前頭,搶先去開那扇沉重的橫移式鐵門,但是拉開後卻又不像平時那樣全部打開,而是僅僅只開三分之一的距離。兩名負責看管機械車間的槍兵懶懶散散地站在門邊,絲毫沒覺出有任何不對頭的地方。 機械車間的人魚貫而入,隊伍則繼續前行,分別走向各自的車間。

老魯和蔣亭虎稍低著些頭,夾在人堆裡混進了機械車間。所有的人都穿著一樣的衣服,再加上槍兵們平時也不大注意囚徒們的面目長相,所以這件事儘管就發生在眼皮底下,仍然什麼都沒察覺出來。 最後一個進門的是蔣亭虎,走進車間後一眼看到門邊果然扔著一塊鐵楔和一根圓軸,馬上假意用力推了推門,得到紋絲不動的結果以後又在門的下部踢了幾腳,給人的印像似乎是門卡住了。 “太君,門卡住了,我修一下。”蔣亭虎指著門對槍兵連說帶比劃。 槍兵點點頭表示同意,蔣亭虎當即關閉移門,拾起鐵楔便往門與滑軌的間隙間塞,然後操起圓軸將其用力敲進去,將整扇門徹底卡死。車間裡不明真相的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全都站停了腳望著蔣亭虎這突然冒出來的陌生人,搞不懂是不是門真出了問題。

“大家不用管我,忙你們的。”蔣亭虎大叫著走向門邊的配電箱,檢查供電閘刀是否在斷開的位置。 “黃鼠狼,快去拉電線。” 黃鼠狼和郭松同時沖向廁所,踩著水鬥將吊在石棉瓦上的電線一把扯落,然後順著線路一段一段地敲去白瓷線夾,將柔軟的花線全部抽出,一直抽到足夠通到後門邊的位置。 與此同時,老魯早已操起一把小號的銼刀,一路直撲車間中部的西牆邊通往氣樓的鐵梯。眾人又一楞,怎麼又冒出來一個陌生人? 老魯奔到鐵柵前端詳了一下掛在上面的銅鎖,用銼刀又尖又硬的尾部捅進鎖芯,隨即一轉一撬,使鎖芯徹底破壞。 孟松胤當然不會閒著,早蹲在後門邊快手快腳地開始調配鋁熱劑:將所有的鐵鏽倒入漆桶後充分攪拌,令清漆中的鋁粉和氧化鐵成份盡可能地混合均勻,然後操起毛刷,甩乾上面的機油,蘸著已經變成灰色的油漆開始在鐵門的表面塗刷。從理論上來講,要讓燃燒更猛烈,還應該加入一些強氧化劑,如紅煙硝酸或普通硝酸之類,不過,就眼前這道薄鋼板而言,一個最簡單的鋁熱反應就完全有把握將其摧毀。

不多時,門上出現了一個濕漉漉的灰色橢圓形,看上去就像在大門上開了扇小門,大小尺寸足以使一個人彎腰鑽出。 車間裡的人全都圍上前來觀看,但沒有一個人猜得出唱的是哪一出,包括李滋在內,雖然已經估摸出這些奇怪舉動的目的肯定是想打開後門,但想來想去又覺得不太可能,或者說是不可思議。 “老弟,你們幾個在耍什麼把戲啊?”一名紅臉膛的鑽床操作工忍不住問道。 “是啊,那兩個陌生人肯定是你們號房的吧?是不是想從這兒逃跑?”一名精瘦的磨床操作工看看依然守在配電箱旁的蔣亭虎,又看看樓梯上的老魯。 “要跑的話大家一起跑,他媽的,最多被槍斃。”紅臉膛的鑽床操作工在孟松胤身邊蹲了下來。 “老弟,要幫忙儘管吩咐。”

“把電熱絲接上去。”孟松胤顧不上回答,扭臉對郭松命令道。 郭松立即跑到孟松胤的那台車床邊,在底座的縫隙裡找到那段鎢絲,跟黃鼠狼協力剝開花線,將鎢絲與電線絞接在一起。 孟松胤在門上塗了幾遍,看看塗層已經很厚,剛扔下毛刷,只聽得前門已經被人“咚咚”地擂響——看來,不是那兩名槍兵覺得不對勁,就是教官們已經到來。 孟松胤接過郭鬆手上的電線,將鎢絲直接插入桶內餘下的混合物中埋住,再用毛刷壓住電線使其無法翹脫,再將整隻漆桶推到橢圓形塗層的下方,站起身來快步後退。 “大家快散開,危險!”孟松胤邊跑邊對周圍的人大叫,帶頭在機床的背後蹲下身來。 所有的人四散而開,紛紛尋找機床後的躲避位置,都以為即將發生爆炸。

“通電!”孟松胤朝蔣亭虎大聲命令道。 蔣亭虎還沒來得及推上閘刀,身邊不遠處的窗外顯出了槍兵和教官們的身影,紛紛隔著玻璃和鐵柵朝里張望,觀察車間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伊藤英明一眼便認出站在配電箱旁的蔣亭虎並非機械車間的人,槍兵一槍托砸碎玻璃,迅速將槍口伸進窗口,嘰哩哇啦大叫著死死瞄準了蔣亭虎的腦袋。 空中很快響起了手搖式機械警報器那淒厲、恐怖、帶有魔鬼般旋律的高頻嘯叫,驚得所有的人頭皮發麻,孟松胤覺得自己的雙腿開始微微發起顫來。 蔣亭虎怔了一下,但還是抬手將閘刀用力推了上去,隨即撒開雙腿,像在戰場上一樣貓著腰呈曲線飛跑。幾乎與此同時,窗外的槍響了,一粒子彈不偏不倚正好打在蔣亭虎的腿彎處。

後門邊冒出了一團火光,漆桶內的混合物被迅速升溫的鎢絲引燃,開始發生強烈的化學反應,火光由暗紅色漸漸轉為桔紅色,很快便燒向鐵門上的塗層,發出一片刺耳的“嗤嗤”聲來。 蔣亭虎拖著受傷的腿就勢一滾,躲到了一台機床的背後,但是再也無力奔跑。 鋁熱反應越來越強烈,橢圓形內的鋼板被熔化為四氧化三鐵如淚珠般傾瀉,整扇鐵門像一張被火焰舔過的紙那樣,漸漸穿孔、擴散,頃刻間化為一個大洞。 老魯操起一根橡皮水管,對準鐵門開始噴水,使熔化的金屬表面盡快冷卻。窗外的日本人哇啦哇啦大叫,警報聲也越來越響,但老魯似乎根本沒聽見。 大功告成,只需穿出這個門洞,就能與外面的韋九會合了。 按時間來算,韋九現在早就應該打開北大門並撒下辣椒粉,說不定已經踩水渡過了小河——但是,誰又能想到,此刻的韋九實際上仍在西牆出灰口旁的煤堆邊團團打轉,急得連一頭撞死在牆上的心都有了。

韋九剛才一走進夾弄,就覺得彷彿被人腦後敲了一記悶棍:昨晚放工前還是薄薄一層的煤堆,一夜之間突然變成了一座煤山! 毫無疑問,這是昨天夜間運來的。 由於工場內的培訓計劃即將結束,接下來馬上就要開始正式的修造工作,對燃料的需求將進一步擴大,所以這次送來的煤特別多,鋪天蓋地,幾乎將半條夾弄塞滿,而辣椒粉和鑰匙,已被嚴嚴實實地壓在這多達幾十噸重的煤塊底下。 韋九隻楞了幾秒鐘便抄起洋鍬開始瘋狂地向煤堆發動進攻,在記憶中的埋藏位置奮力挖掘,將沉甸甸的煤塊往兩邊拼命撥拉。煤塊十分粗大,有棱有角,非常不好挖,按眼下的挖掘速度,粗略估計非得一刻鐘的時間才能挖到底,而即使挖到,還不知道辣椒粉包在重壓下是否已經破裂、鑰匙是否已經彎折……警報聲陣陣襲來,刺得韋九耳膜發痛,整顆心臟頓時像落入冰水中一樣,令人一下子手腳發軟,渾身再無半點力氣。看看腳下僅僅才挖出一個浴盆般大小的淺坑,韋九終於失去了所有的信心,一屁股癱坐在煤堆上,捏成拳頭使勁地敲打自己的腦袋。

直到槍聲響起,韋九這才驚醒過來,連忙跳下煤堆跑出夾弄,然後順著車間的後牆朝東一路狂奔,一直跑到機械車間的後門口。 在水流的冷卻下,鐵門上蒸汽瀰漫,黑洞洞的橢圓形洞口像一張巨嘴那樣,邊緣部分凝結著許多水珠狀的金屬懸掛物。 “別出來,鑰匙沒了!”韋九彎腰朝洞內大吼道。 “你說什麼?”洞內的老魯似乎沒聽明白。 “昨晚運來幾十噸煤,鑰匙被壓在下面了。”韋九再次大叫。 這次裡面的老魯聽明白了,洞內再無任何聲息,恐怕都讓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給擊暈了。韋九轉過身來,順原路飛快地返回夾弄,心裡邊空空蕩盪,大有一種欲哭無淚的感覺。 警報聲一聲響過一聲,大批戒護隊士兵在青木藤兵衛的率領下湧入工場,從鉚焊車間的樓梯登上氣樓,迅速撲向通往機械車間的那扇鐵柵。月京未來站在機械車間前門邊被捅破的玻璃窗前,鐵青著臉色,將目力所及之處能看到的每個人的神色、姿態和所在位置全部觀察一遍,以便儘早發現疑點。

“快開門!”月京未來狂吼起來。 李滋第一個從蹲著的角落里站起來,快步奔向前門,撿起地上的那根圓軸,貓下腰來將滑槽內的鐵楔往反方向又敲又撬,不多時便將鐵門重新打開。 被老魯破壞掉的鎖芯費了青木藤兵衛很多時間,槍托砸不到,用撬棍又不得力,最後不得不動用氧乙炔切割設備,從鉚焊車間搬來氧氣瓶和乙炔瓶,用氣割槍將門搭扣切斷。 老魯和蔣亭虎首先被銬了起來,其他人則被槍兵趕攏到一堆,一律蹲下等候發落。 月京未來湊在門上的大洞前仔細端詳,又鑽出洞去察看外面的情況,甚至還跑到圍牆邊去查看北大門是否無恙。但是,經過這一系列的勘查,什麼有價值的線索都沒發現,唯一的疑點只有門邊那根差不多已被燒焦的電線——漆桶和毛刷早就化為烏有——但是,僅僅只靠一根電線,哪來那麼大的能量呢?

“不用查了,是我們倆幹的!”蔣亭虎平靜地對月京未來說道。 “要殺要剮隨你們便。” “可惜啊,還是沒跑成。”老魯大聲嘆息道。 “門上的洞是怎麼燒出來的?”月京未來喝問道。 “這件事為什麼要到機械車間裡來做?” “用機油唄,一通電就燒起來了,”蔣亭虎隨口胡說,“鑄造車間裡沒機油,只能上這兒來啦。” “你們準備用什麼辦法打開北大門?”月京未來一時吃不透機油通電後到底會不會燃燒。 “還有,誰是你們的同謀?” “當然是用撬棍啦。”老魯翻了個白眼。 “這麼簡單的事還用得著同謀?” “混蛋!”月京未來即使用屁股想想也覺得事情不可能那麼簡單。 “機械車間裡誰幫過你們的忙?” “這事誰敢幫忙?”蔣亭虎語氣裡帶著譏諷。 “別添亂就不錯了。” “誰要敢添亂,老子早就一棍敲上去了。”老魯一下子把機械車間裡的人全部撇清。 “你,你說,”月經未來突然指著地上的李滋叫道,“有沒有別人幫忙?” “沒……沒……沒別人幫忙。”李滋站起來結結巴巴地回答道。 “你,你說。”月經未來又一指郭松。 “他們一進車間就關門,手上又拿著鐵棍,我們只能躲得遠遠的……”郭松連忙回答。 “你,你說。”月經未來揮手打斷郭松,手指突然指向孟松胤。 “我們都躲在機床後面看,後來槍一響就趕緊趴下,什麼都沒搞明白。”孟松胤答道。 剛說到這裡,野川所的最高長官野川少佐匆匆趕到,沉著臉先去察看門邊的情況,但轉來轉去猜不出個究竟,只得下令先將老魯和蔣亭虎押到審訊室去再說。 機械車間停工半天,所有的人被分成幾組接受盤問,好在大家都把老魯和蔣亭虎說過的話作為藍本,顛來倒去只是重複,誰都沒有露出破綻來,甚至包括李滋在內,也沒敢吐露實情——現在日本人並無證據在手,一時不會危及自身,而一旦觸犯難友,則致命的危險肯定就在眼前,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下午,北大門洞開,駛來了一輛裝載磚頭和水泥、黃沙的卡車,隨後又來了幾名外牢,在後門外砌起了一座厚厚的磚牆,橢圓形的大洞被嚴嚴實實地堵了起來。此外,廁所裡的電燈和電線也被乾脆剪除,另在北牆上高高地開了一隻窗洞用來採光,尺寸小得恐怕連一隻狗都鑽不出去。 事後了解到,實際上所有車間的後門外都加了一堵牆,廁所裡也一律剪除電線增開小窗,連熱處理車間西側那條通往後大門的夾弄,也被高高的磚牆封堵了起來,以後,包括運煤車在內的一切運輸車輛,全部由野川所的正門進入工場——這就是說,韋九再也無法接近後門,手上的鑰匙也成了廢物。 日本人雖然暫時弄不明白門上的洞到底是怎麼搞出來的,但亡羊補牢和防患於未然的道理不會不懂。至於機油通電後是否真會燃燒的問題,最終並未深入研究下去,因為即使能夠燃燒,又怎麼可能爆發出那麼大的能量呢?月京未來建議向上級報告,請專家來勘驗現場,追查真相,但野川少佐並未採納這一意見,原因非常簡單:並不想讓上司得知此事——號稱固若金湯的野川所,居然在重兵把守之下依然捅出這麼一個大窟窿來,除了說明主管人員的無能,對任何人的前途都沒有好處。 那麼,唯一的辦法就是撬開老魯和蔣亭虎的口。 月京未來親自負責審訊,在刑訊室內整整呆了一天,把自己累得筋疲力盡,但最終還是一無所獲。作為一名具有一定經驗的監獄管理人員,他深知對待面前這樣的硬漢,家常便飯一樣的老虎凳、辣椒水、烙鐵燙之類不會起任何作用,所以一開始就使用了類似於凌遲的毒刑。 凌遲是將肉割下來,而月京未來只是割皮,讓醫務室的一名台灣醫官用細巧鋒利的手術刀將人體的表皮割開,然後順著一定的角度在表層切入,這樣的結果是皮肉仍然相連,失血也不會很多,而痛楚卻無與倫比。這一過程持續了很長的時間,割割停停,停停割割,一旦暈過去便馬上用鹽水澆潑,直至受刑者的後背和大腿上如魚鱗般掛滿一塊塊破碎的表皮。 沒有人知道老魯和蔣亭虎是怎麼熬過來的,尤其是蔣亭虎,由於腿上的槍傷失血較多,昏厥的次數特別多,到最後別說鹽水潑不醒,連烙鐵燙上去都沒了反應。 傍晚時分,月京未來失去了信心和耐心,下令將二人吊到廣場上的旗桿上去。 放工之際,當人群排著隊走回“羽”字號牢房的時候,全都看到了這樣一幕令人心顫的場面:原本掛有日、汪旗幟的兩根旗桿上,倒吊著兩俱全身赤裸、面目全非的人體,雙臂柔軟無力地下垂著,一些尚未乾結的血水順著十個手指慢慢滴落。 當天夜間,蔣亭虎停止了呼吸。 天亮以後,老魯被放了下來,台灣醫官過來看了看瞳孔,又摸了摸心跳,當場大表驚嘆,說從來沒見過生命力這麼頑強的人,接著便給老魯打了一針,並用繃帶草草包裹軀體和大腿,讓外牢用擔架送往病棟。 “真是條好漢。”醫官看著一聲不吭的老魯忍不住再次感嘆。 “真是條好漢哪。” “是啊,不怕死沒啥稀奇,硬硬頭皮就行,誰都做得到,”抬擔架的外牢也對老魯佩服得五體投地,“要熬過這些折磨,真叫是生不如死,絕對不是人人做得到的。” 蔣亭虎的屍體,被直接送進了地下室中的硝鏹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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