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大越獄

第11章 第八章危險的氣息

大越獄 天歌 5186 2018-03-22
齊依萱奇怪地發現,小李和小王基本上足不出戶,除了吃飯的時候和父親聊幾句無關緊要的家常,平時總是無聲無息地呆在廂房裡,不知道究竟在幹什麼。 齊弘文認為,日本人從中國抽調青年人去日本做工的可能性確實非常大,因為近年窮兵黷武,急速向太平洋區域擴張,國內的學生、工人、漁民等全都應徵入伍,軍工生產也面臨困境,而大量具備一定素質的中國青年只要稍加培訓即可為其所用,而且使用成本接近於零——沒想到,就像一滴水掉進了油瓶那麼巧,這件事讓孟松胤陰差陽錯地遇上了,早知道會有這麼糟糕的結局,當時說什麼也不讓他去冒這個險了。 齊弘文最近整天守在書房裡,看上去有點心神不寧的樣子,收音機一會兒打開,一會兒關閉,似乎是在等侯什麼重大的消息。

有時候去廂房送水,齊依萱驚訝地看到,小李和小王天天悶在屋子裡所做的事,竟然不是下象棋便是打紙牌,最多也就是出去買幾份報紙回來看看。但是,但凡門外稍有動靜,他倆便立即警覺起來,暫停手頭的棋牌豎耳辯聽。有一次,一名東吳大學的校工來給齊弘文送信,倆人當即跳起身來躲在窗後,右手插在胸前像是隨時準備掏槍。 齊依萱實在忍不住好奇,又向父親打聽他們到底是什麼人、來這里幹什麼?齊弘文嚴肅地叮囑道,不要再打聽了,這不是女孩子家應該過問的事,順便又宣布了一個驚人的消息:幾天之內即將搬家。 “搬家?”齊依萱簡直驚呆了。 “搬到僻靜點的地方去住一陣,”齊弘文盡量顯得輕描淡寫,“你也稍微準備一下,可能說走就走。”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齊依萱有點明白過來,開始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這個你先不要管,”齊弘文的口吻非常奇怪,“日後,萬一……我是說萬一發生了什麼事,你最好的去處是爺爺奶奶家,千萬不要再留在蘇州城內,明白了嗎?” 齊依萱當然不明白。 爺爺奶奶遠在吳江鄉下,去那里幹什麼?難道是避難? “別擔心,爸爸無非是多做幾手準備,”齊弘文改用輕鬆的口吻安慰道,“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嘛。” 齊依萱越想越害怕,但父親又不想透底,不知道這件沒頭沒腦的奇怪事到什麼時候才能一見分曉。 更為奇怪的是,本來一直在滾繡坊內探頭探腦的小特務,突然像秋風下的落葉一樣,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踪。 這幾天裡,齊依萱一直在考慮是不是應該為孟松胤做點什麼。想來想去,想到了一位閨中密友蕭碧雲的父親,聽說是位戒菸局的局長,據稱在黑白兩道都極兜得轉,跟日本人的關係也非常近,常人辦不了的事,他都能辦到。

一個雨天的下午,齊弘文終於穿戴整齊出門而去,齊依萱一看是個機會,拿起一把雨傘也悄悄溜了出去。 來到蕭碧雲家,把事情簡單一說,蕭碧雲也挺著急,忙說現在就陪你去找我父親。 蕭碧雲留著短短的頭髮,戴著一付沉甸甸的眼鏡,平時特別愛看鴛鴦蝴蝶派小說,以前跟孟松胤也見過幾面。 戒菸局位於觀前街上的承德里,只是一幢不大的青磚小樓,要不是門口站著一名身挎盒子槍的緝私隊煙丁,真讓人誤認為只是殷實人家的私宅。 “戒菸局開煙館,大概也是天下第一奇景了,”蕭碧雲苦笑著說,“看到旁邊的那間煙館了嗎?那可是蘇州最大的煙館,生意一天比一天好,地方越佔越大,最後把戒菸局擠到角落裡去了,哈哈,真是極大的諷刺啊。”

“唉,這年頭什麼東西都缺,就是不缺這玩意兒,”齊依萱感嘆道,“醉生夢死的人真是越來越多啊。” 確實,淪陷以來,煙毒愈演愈烈,日軍可謂一舉兩得:一方面可以消蝕民眾的反抗意識,一方面可以大肆斂財彌補軍費開支,而各級官吏更是乘機自肥,大賺特賺昧心黑錢。 戰前的民國政府有個設想,名曰“六年禁煙”,計劃在六年之內分批傳戒菸民,直至徹底禁絕,沒想到淪陷後流毒變本加厲,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更滑稽的是日本人既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制定了一個“煙民登記領照暫行法”,規定煙民必須領取“戒菸”執照。比方說,繳費三元,半年換發一次的“甲照”,可在家中吸食;繳費一元的“乙照”,只可在“戒菸所”吸食;無照私吸的,被抓住了罰款吃官司。於是,蘇州城內一下子冒出了一百多家掛羊頭賣狗肉的“戒菸所”,各級貪官污吏大發橫財。

“大小姐,蕭局長不在辦公室,在隔壁吹簫呢。”煙丁看到蕭碧雲後討好地招呼道,朝旁邊的“戒菸所”一呶嘴。 “哼,成天就知道抽、抽、抽。”蕭碧云不滿地咕噥道,拉著齊依萱折向門口掛著厚門簾的戒菸所。 齊依萱首先看到的是大門兩旁的一付對聯:“重簾不捲留香久,短笛無腔信口吹”。一掀門簾,一股怪異的濃香頓時撲鼻而來,只見大堂上排列著幾十隻煙榻,幾乎每隻煙榻上都躺著煙客,燒煙匠穿梭往來伺候客人,而癮君子們則一邊吞雲吐霧一邊與女招待調情說笑,看上去一派興隆景象。 “哎喲,大小姐來了,”一名燒煙匠看到蕭碧雲後馬上迎了上來,“局長在雅間裡,我帶你去。” 齊依萱這才看到,大堂後面還有數間裝飾得極為精緻的包廂,推門進去,只見煙榻上橫臥著一名光頭、酒糟鼻子的矮胖老男人,正是以前見過幾次的蕭碧雲的父親,連忙禮貌地叫了聲“世伯”。

局長的身邊半躺著一位長相妖嬈的女招待,見狀識趣地退了出去,隨手關上包廂門。 “爸爸,齊依萱有點要緊事想託你幫忙。”蕭碧雲半是央求半是命令。 “呵呵,什麼事啊,只要我辦得到,閒話一句。”局長非常客氣。 “來,坐下來慢慢說。” 齊依萱忙將孟松胤的事大致說了一遍,心裡其實已經做好準備,猜想這位局長十有八九會面色一變,就像一表三千里的表舅那樣,將腦袋搖得撥浪鼓也似。 “小事情,小事情,閒話一句。”沒想到局長居然滿口應承。 “只要是關在梵門橋弄裡的憲兵隊,那就沒問題。放心吧,要是沒旁的事,我保他明天回家。” “真的?”齊依萱驚喜地叫了起來,沒想到事情竟然這麼簡單。 “這樣吧,你們倆先回去,我下午去一躺憲兵隊。”局長半坐起身來爽快地說道。

“我爸爸三教九流的人都愛結交,憲兵隊裡有不少老關係,跟日本人也說得上話,”蕭碧雲得意地說,“日本人也得靠我爸爸幫他們賺錢,所以多少應該買點面子。” 齊依萱禮貌地告退,回家的路上,直慶幸事情終於出現了轉機,頓覺腳步輕鬆,眼中看到的全是希望。 但是,這份陽光明媚的心情一回到家就被徹底打破了。 齊依萱沒敢告訴父親自己出去找蕭家父女的事,只說一直呆在家裡悶得慌,隨便出去轉了轉。 齊弘文倒是沒有責怪之意,但匆匆說出了三句令人目瞪口呆的話:準備搬家!今天就搬!現在就搬! 所謂的搬家,其實無非是收拾一些換洗衣服和鍋碗瓢盆,齊弘文額外又整理了一箱化學典籍,其它東西一概不帶,加上小李和小王,四個人一人一輛黃包車便全部搞妥。

黃昏時分,四輛臨時叫來的黃包車先後走出滾繡坊,朝城北方向一路跑去。 新居位於城外的山塘街四百二十五號,外表看上去破破爛爛,其實還是一套很有來頭的明清府第,據說曾是一位大鹽商的私宅,不過現在卻居住著十幾戶人家,齊弘文選擇這樣的地方,顯然是看中了它獨特的地理環境。 山塘街東起閶門,西至虎丘,長約七里,相傳為白居易所建。整條長街依河而築,自古以來便是南北客商的聚集之處,連開首也把閶門、山塘一帶稱為“最是紅塵中一二等富貴風流之地”。但是,民國以後,這裡日漸蕭條,外地難民大量聚居,慢慢演變為一處平時鮮有外人進入的偏僻之地,再加上由於街道與河道並行,形成了山塘街南側的房屋全部一面臨水,真個是“君到姑蘇見,人家盡枕河”。比如四百二十五號這所宅第,便是典型的前門沿街、後門臨河,確是非常理想的藏匿之地。

後門臨河的好處是:既能杜絕來自背後的威脅,而萬一正面受到攻擊時又能從水道脫逃。 大宅院重門疊戶,齊弘文租下的是最後一進,後門一開便是清澈的山塘河。 小李和小王住在樓下的廂房裡,齊家父女倆則住樓上的兩間。齊弘文對女兒說,這幾天哪也不許去,連大門都不能出。 齊依萱注意到,後門的石台階下停泊著一隻小木船,二樓的窗戶口還懸掛著一根麻繩,也就是說,危急之時,可以從二樓窗戶直接滑落到船上,半分鐘內便擺渡到對岸。 齊依萱嗅到了一股危險的氣息。 一大清早,小李帶著一名挑夫送來了一擔大米和半籃雞蛋,甚至還有一隻油汪汪的金華火腿,左鄰右舍見了羨慕得眼裡幾乎要冒出火來,私下里紛紛猜測新來的這戶人家到底是什麼來頭,居然能搞到這些堪比黃金的東西。

日子還像以前那麼過,只是更加寂寞和無聊,齊依萱整整一個上午呆在樓上的房間裡,靠在臨河的窗前眼巴巴地望著河面發呆。 山塘河上總是空空蕩盪,只有清晨和傍晚時分才能見到幾隻鄉下人的賣菜船悠悠駛過。齊弘文拿出一大卷鈔票交給齊依萱,說此地買菜倒是方便,城裡根本看不見的新鮮蔬菜,在這裡足不出戶便能買到,日後也別惦記著省錢,乾脆天天吃個暢快。 “爸爸,你哪來這麼多的錢?”齊依萱有點奇怪。 “最近不是物價飛漲嗎?學校裡發了一筆特別津貼。”齊弘文輕描淡寫地說。 第二天,齊依萱心裡一直惦記著孟松胤的事,不知道蕭碧雲的父親把事情辦得怎麼樣了,到了下午,再也按捺不下心頭的焦慮,跟父親提出了出門的請求。 “不行,現在出去太危險。”齊弘文斷然拒絕。 “好不容易才有點眉目……”齊依萱有點生氣。 “事情其實是這樣的,”齊弘文像是耐心地為學生解答難題,“要是事情辦妥了,孟松胤自然釋放回家;要是辦砸了,你就是去了也沒有用,所以,你去不去根本就無所謂。” “道理是沒錯,可不去問個明白,總歸放心不下。”齊依萱還不死心。 “要不這樣吧,”齊弘文沉思片刻後作出決定,“我讓小李陪你去一趟,直接去直接回。” “好吧。”齊依萱只能答應。 走出門去,山塘街上並沒有多少人,齊依萱走在前面,小李卻遠遠地跟在後面,一路走到閶門總算叫到黃包車。兩人分乘兩輛車,小李依然遠遠地跟在後面。齊依萱猜想,小李的目的,肯定不單是因為兩人同行引人注目,更是防備自己身後粘上甩不掉的尾巴。 為了節省時間,齊依萱沒有先去蕭碧雲家,而是一路直奔觀前街承德里。 來到“戒菸所”門口,讓車夫等在門口不要離開,小李則下車從報童手上買了一份報紙,閃在路邊的電線桿邊裝作看報紙的樣子,雙眼時時留意身邊的動靜。 齊依萱掀起布簾走進門,對燒煙匠說“找蕭局長”,又被領到了昨天的那間包廂。 推門進去,只見蕭碧雲的父親依然橫臥於菸榻之上,只是身邊半躺著的女招待已經換了一名,連忙躬身叫了聲“世伯”。 局長揮揮手讓女招待出去,放下煙槍慢吞吞地喝了口茶,臉上的表情沒有昨天那麼客氣可親了。齊依萱想,壞了,不是好兆頭。 “那個姓孟的事情我已經問過了,本來呢,人在憲兵隊手上,應該是閒話一句……”局長撓撓頭皮。 “現在呢?”齊依萱忙問。 “現在轉到野川所去啦。”局長脫口而出。 “野川所?!”齊依萱只覺得心頭一沉。 “是啊,事情搞大啦,我的閒話就說不上了,”局長又撓撓頭,“按說他那點事吧,根本就不算事,可不知道怎麼搞的,一下子就轉走了。” “世伯,還有法子可想嗎?”齊依萱臉都發了白。 “辦法嘛,也不能說沒有,”局長的目光在齊依萱的身上亂掃,“可是,難啊,得慢慢商量了。” “得花大錢嗎?”齊依萱想起了滾繡坊的房子。 “不是錢不錢的問題……”局長搖搖手,“得慢慢想辦法。” “那到底怎麼辦呢?”齊依萱完全沒了主張。 “別急,我蕭某人既然已經答應幫忙,那這件事情我一定管到底,”局長恢復了和藹可親的神情,“這樣吧,我晚上請朋友吃飯,你一起作個陪,大家一起想想辦法如何?” “不……不……”齊依萱從沒遇到過這樣的事,一下子慌亂起來。 “呵呵,吃頓飯有什麼關係呢?”局長滿臉堆笑,“又不會把你也吃掉。” “不行,不行,”齊依萱像被燙著了一樣大搖其頭,“世伯,外面黃包車還在等我,我先走了。” “那就隨你便啦。”局長掃興地往煙榻上一躺。 “小傢伙一點都不識抬舉。” 齊依萱快步走出“戒菸所”,心裡又氣又急又害怕,忍不住邊走邊抹開了眼淚。 坐上黃包車直接回到山塘街,把孟松胤已被轉往野川所的事情跟父親一說,齊弘文也愁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唉聲嘆氣,一籌莫展。 “唉,沒想到事情竟會糟糕到這個地步,”齊弘文一拳擂在桌子上,“唉,追悔莫及、追悔莫及啊。” “接下來怎麼辦呢?”齊依萱的聲音帶著哭腔。 “唉,真是對不起孟松胤啊!”齊弘文的眼角閃現出一絲淚光。 “能不能讓你們的人想想辦法呢?”齊依萱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樣叫道。 “既然連火腿和雞蛋都能搞到,說明他們還是有些門路的,為什麼不試試看呢?” “傻孩子,這不一樣。”齊弘文搖搖頭。 “怎麼不一樣呢?”齊依萱追著問。 “這些天來,你也應該看得到,爸爸的處境很危險,早已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齊弘文苦笑著說道,“爸爸已經考慮好了,像現在這樣帶著你東躲西藏也不是個辦法,所以過幾天就讓小李送你去鄉下爺爺奶奶家。” “我不去。”齊依萱賭氣地叫道。 “不去不行啊,”齊弘文摸摸女兒的頭,“等過了這一陣,爸爸會去找你,然後在鄉下過一段太平日子再說。” “我不去。”齊依萱還是那句話。 “你看,爸爸現在連晚上睡覺都睜著一隻眼,枕頭底下還塞著這鬼東西,”齊弘文看無法說服女兒,心裡一急從口袋裡掏出一把手槍來,“再說樓下的小李和小王,大概你也看得出來,都是為了保護爸爸特地守在這裡的,以前沒跟你明說,是生怕你害怕。” “真有這麼危險?”齊依萱看著父親手上黑油油的手槍,眼睛都瞪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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