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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一章舉起手來

大越獄 天歌 6941 2018-03-22
陽光有氣無力地透過光禿禿的行道樹,在路面上灑落一層稀薄、凌亂的光斑。按節氣來說,今天恰逢“立春”,可陰冷的程度卻一點也不比嚴冬客氣,借用一句文縐縐的話來說,正好叫作春寒料峭。 老魯順著護龍街一路行去,暗忖這般蕭殺的街景,就四一年這種凶險的年份來說,馬虎點說恐怕已算平和,除了偶然飛駛而過的三輪摩託不免使人心頭一凜,提醒你現在蘇州城的真正主人,是那些似乎急著去投胎的日本軍人。 越靠近南門,街景越發荒涼。老魯攔住一名行人問路,打聽槃門裕棠橋怎麼走,行人指點說,右轉朝著瑞光塔的方向走不遠便到。老魯回過頭來,與不遠處一名中年男子對接一下眼神後繼續前行——身後的那位老兄身穿灰藍色棉袍,頭戴呢帽,腋下夾著一隻藍布包袱,看上去像是一名小心謹慎、隨時防備著被掉下來的樹葉砸開腦袋的菸紙店老闆,一路上始終不遠不近地跟在老魯身後。

一路前行來到護城河邊,遠遠地便看得到大名鼎鼎的吳門橋的身影。按說這座由花崗石砌築的單孔拱橋並無任何特別之處,但四年前就在這座古橋上發生過一起震驚江南的兇案,一下子便出了名——被魯迅罵出名的原北京女子師範大學校長楊蔭榆,因阻攔日本兵對中國婦女施暴而在橋頭慘遭槍殺——蘇州西抱太湖,北枕長江,當年伍子胥相土嘗水、像天法地建城於此,距今已有二千五百年的歷史。古城雖然歷代飽經戰亂,但基本上還保持著“河街相鄰”的水城格局,向來以物產豐饒和園林古蹟而名滿天下,只是近年飽受日寇鐵蹄蹂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的美譽早就名不副實,說是人間地獄恐怕更為恰切。 老魯站在橋頭,眼望滔滔東流的古運河水,不由得長嘆了一口氣。

“餵,老兄,嘆什麼氣啊?”身後突然傳來一聲陰陽怪氣的叫喚。 回頭一看,只見身後不知什麼時候冒出了四、五個壯漢,正搖搖晃晃地圍攏而來。老魯一驚,一隻手不由自主地摸向腰間亮錚錚的銅質皮帶扣。寬板皮帶的後面,掖著一把帶鞘的匕首。 這幾個人全都是短打扮,但款式和麵料顯得比較時髦,一個個面相凶狠,身形粗蠻,走起路來像螃蟹那樣不可一世。為首的漢子滿臉橫肉,一對眼睛像兩隻不甘寂寞的田螺那樣鼓得老高,而鼻子卻羞答答地不肯拋頭露面,再加上一張嘴巴闊得沒了王法,基本上不用描畫,已經像極了城隍廟裡的泥塑小鬼。 “幹什麼,想牽牲口?”泥塑小鬼大喝一聲,兩隻田螺呼之欲出。 “再敢動一動,老子立馬種你的荷花!”

“各位弟兄,大路朝天,各走一邊,”老魯手離開腰,面色也鎮靜下來,“你我既不相干,何必出挺呢?” “聽口音,老兄是無錫人?”那漢將臉上的橫肉放平些許。 “沒錯,打無錫來。”老魯點點頭。 “那好吧,看你老兄也是碼頭上跑跑的人,我就跟你扛竹竿進城,直來直去吧,”那漢雙臂抱在胸前,皮笑肉不笑地說,“這會兒眼看就到飯口了,可我們弟兄的酒錢還沒著落,你看是不是就手請個客呢?” 老魯鬆了口氣,終於明白這幾個傢伙不過是附近的地頭蛇,也許是正巧路過,也許是存心守在這僻靜的所在專事敲詐勒索的勾當。順便瞥一眼身後那位頭戴呢帽的男子,此刻早就停止腳步,站在橋下一個理髮攤邊看攤主給一個老頭剃頭,裝作排隊等候的樣子,但眼角卻時刻留意著橋上的動靜。

“在下姓潘,請三老四少多多指教。”老魯邊說邊將袖口內捲,同時把內衣的左襟也向內翻捲——這兩個“掛牌”動作,已經明確無誤地表明了清幫弟子的身份。 泥塑小鬼將老魯上下打量,只見面前的漢子身板壯實,頭戴一頂深褐色的寬沿禮帽,身穿緞子麵料的玄色對襟夾襖,下套一條肥大的花旗布褲子。就眼下這身打扮來說,多少有點不三不四,顯得有點匪氣,又有點土氣,給人的印像有點像一個白相得不太靈光的白相人。 “老大是本姓潘還是出門姓潘?”那漢忙問。 “沾祖爺靈光,頭頂一個潘字。”老魯雙手抱拳。 “老大燒的是哪爐香?”那漢繼續“盤道”。 “在下頭頂二十二爐,手燒二十三爐,腳踏二十四爐。”老魯從容道來。

“在下頭上也頂一個悟字,你我原來是同參兄弟啊,失敬失敬。”那漢也拱了拱拳。 “幸會,幸會。”老魯哈哈大笑。 其它幾人離遠了一些,看出敲不成竹槓,多少有點失望。 “敢問老大,貴幫共有多少船?”那漢並未全信,擺出了繼續“盤海底”的架勢。 “一千九百九十隻!”老魯迅速答道。 “打的是什麼旗?” “進京百腳旗,出京杏黃旗,初一十五龍鳳旗,船頭四方大紅旗,船尾八面威風旗。” “船有多少板?板有多少釘?” “板有七十二,謹按地煞數;釘有三十六,謹按天罡數。” “有釘無眼什麼板?有眼無釘什麼板?” “有釘無眼是跳板,有眼無釘是纖板。” 老魯雖然對答如流,但說到這裡開始有點心虛,暗自擔心下面接不上來必露馬腳,靈機一動,馬上以攻為守,笑嘻嘻地反問道:“請教老大,什麼板無釘卻有眼?”

“什麼板無釘卻有眼?”那漢一楞,沉吟著亂翻白眼。 “光屁股坐板凳,有板有眼唄。”老魯哈哈一笑。 一句胡攪蠻纏的俏皮話攪散了緊張氣氛,所有人都訕笑起來。 “大水沖了龍王廟,自家人不識自家人,萬望老大見諒。”那漢這次倒是確信了。 “不打不相識,不打不相識。”老魯繼續打哈哈。 “這樣吧,今天我請客,一起去火山窯子紅紅面孔,就當是給老大賠罪。”那漢建議道。 “不用了,老大的美意心領了,”老魯連忙推卻,“我約好十二點鐘跟朋友見面,實在耽誤不得。” “既然這樣,老大請便吧。”那漢正好就坡下驢,閃開身讓出路來。 “那就後會有期了。”老魯再次拱手,頭也不回地走下橋去。 蘇州不愧是座水城,果然名不虛傳,水道縱橫,四通八達,轉來轉去到處是橋,這會兒才下吳門橋,裕棠橋已遙遙在望,遠遠看去,橋堍下面果然泊著一艘茶舫。

戴呢帽的男子依舊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 茶舫長約一、二十丈,寬約六、七丈,但久經日曬雨淋,油漆早已剝落,看上去顯得有些破舊,龐大的身軀停靠在河灘旁,乍看之下很像是陸地延伸出來的部分。老魯定睛一看,只見船頭頂篷上迎風招展的杏黃色招幌,明明白白地寫著“海棠春茶館”五個大字,立即放慢腳步,迅速將橋上橋下的周邊環境掃視一遍,特別是橋堍下的兩邊河灘,看得尤其仔細。 頭戴呢帽的男子像變戲法一樣從腋下的包袱裡拿出幾本舊書,將包袱皮攤在地上,在路對面就此擺開了舊書攤。老魯隔得遠遠地與其最後交接一次眼神,轉身走下橋堍,踏著跳板登上船頭。 艙門口的伙計正無聊地望著河水發呆,見了老魯連忙上前招呼,點頭哈腰地連說“裡邊請”,在臨岸一側的一張空桌上用抹布形式大於內容地划拉了幾下,拖過板凳請客人入座。

老魯沒有理會,自己在臨水一側的窗邊選了張空桌坐下。 船艙內分兩行擺放著十幾張桌子,分坐著七、八位茶客,一個個神情散淡,悠閒自在地抽煙、看報、閒聊——就現在快近十二點鐘的午飯時段來說,生意應該算是相當不錯了。 伙計笑嘻嘻地端來茶碗,用銅壺向碗中註水,一不當心,些許熱水溢出瓷碗,在桌面上汪成一片,連忙飛快地用抹布仔細擦去。他是個三十來歲的干瘦男人,生就一張和氣生財的灰白色豬腰子臉,笑起來微微露出嘴角邊金燦燦的牙套來。 “先生不是本地人吧,聽口音有點像無錫人。”一名身穿長袍的中年男人轉過身來,坐到了老魯的對面。 “是啊,打無錫來。”老魯迅速將對方上下一番打量。 “呵呵,先生何以對海棠如此關注呢?”長袍男人摸出一盒“算盤牌”香煙,抽出一支遞過來。

“哎,天氣忽冷忽熱,不知道今年的海棠花開得怎麼樣了?”老魯接過煙,劃著火柴先為對方點,再為自己點,嘴裡沒頭沒腦地來了這麼一句。 “不知道先生說的是西府海棠還是垂絲海棠?”長袍男人突然壓低嗓音。 “不,我說的是貼梗海棠。”老魯面無表情,也摸出一包“算盤牌”香煙擺在台上。 “巧得很,我平時也抽算盤牌香煙。” “貼梗海棠的花期起碼要到三、四月份,如果先生要吃海棠糕,槃門一帶倒能買到。”長袍男人一臉嚴肅。 “不,我想吃采芝齋的敲扁橄欖。”老魯說到“敲扁橄欖”四字時,曲起指關節在桌面上敲了四下。 “不許動,舉起手來!”十五號聯絡員臉色一變,變戲法一樣從長袍底下摸出一支二十響快慢機來。

黑洞洞的槍口指著老魯的鼻子,其他茶客也呼啦一聲全部站了起來,包括那位伙計和始終背對著老魯的看報男人,紛紛掏出手槍齊刷刷地指來。 老魯的雙手很快便被一付黃銅手銬反銬在身後,推上了一輛黑色的雪佛蘭汽車。路對面擺書攤的戴呢帽男子看在眼裡不動聲色,似乎此事與自己毫不相干。 汽車三轉二轉,減速駛入一條狹窄的弄堂,在一扇緊閉的鐵門前停了下來。 老魯定睛一看,門柱上一左一右各掛著一塊白底黑字的招牌,左邊是“蘇州駐屯日軍憲兵隊特高班”,右邊是“中支那偵查隊蘇州分隊”。 踏入一幢漂亮的米黃色洋樓,順著走廊一直朝前走,來到樓梯口的一間房間前,門楣上掛著一面小木牌,上書“第一取調室”。 進得門去,只見寬敞的房間內只擺著一張笨重的辦公桌,後面坐著一名年約三、四十歲,長得肥頭大耳的齙牙男人,鼻子底下留著一撮仁丹鬍子。辦公桌的對面,還有一張形狀古怪,看上去異常結實的座椅,看一眼就有觸目驚心之感。 老魯還想四周打量一下,但已被摁進了那張奇形怪狀的座椅。 座椅由粗壯、沉重的木頭打製而成,左右兩側帶有扶手,看上去比皇帝的龍椅還穩固,而左側一塊折疊起來的欄板放下來後,正好攔在老魯的腹部,將身體卡在中間絲毫動彈不得。毫無疑問,這一措施是為了防止逃脫和可能發生的攻擊行為,如果再加上一付手銬,恐怕孫悟空到此也難以脫身。 “你的,快快的說,大家的,客氣一點,日子的,好過一點。”齙牙男子開口說道,從語音到聲調,一听就是標準的日本人講中國話。 “先說叫什麼名字?” “大丈夫坐不改姓,行不更名,我叫魯邦。”老魯答道,說的確是實話。 “魯邦?”齙牙在紙上寫了幾筆。 “到蘇州來,什麼的干活?” 老魯抬眼細看,只見那廝身穿便服,頭上卻戴著一頂日本軍帽,神情異常威武、自信,上半身趴在辦公桌前,彷彿整個大東亞都在本老爺的掌控之中。 “我從無錫鄉下來,別人給我三十塊大洋,讓我到蘇州來跑一趟腿,”老魯裝出傻乎乎的樣子答道,“我們鄉下只認大洋,不大相信法幣,軍用手票就更沒人要了,太君,拿法幣去鎮上買東西,店家大大的不喜歡……” “巴嘎!”齙牙太君一拳捶在桌子上。 “你的,共產黨新四軍的干活,護送高級幹部的干活,我們的,統統知道。再不說實話,死了死了的有!” “太君,千真萬確,我真是上了別人的當,說我是新四軍,真是抬舉我了,早知道要被抓到這裡來,打死我也不來蘇州了。”老魯大聲叫冤。 “我回去以後找他算賬,非把狗日的揍扁不可。狗日的有錢,成天吃香的喝辣的,放個屁都一褲襠油……” “日得個娘,嘴還真硬!”齙牙一拍桌子站起身來。 老魯聽在耳裡,暗想這小鬼子還真是中國通,句句話都聽得懂,罵起人來也字正腔圓,居然還帶點常熟口音。 “表將有點道理,中國話全聽得懂。”老魯扭臉笑嘻嘻地對“茶館伙計”說道。 “就是一張嘴巴在蘇州,牙齒卻跑到滸墅關去了。” “表將”二字純屬無錫土話,意思頗為複雜、微妙,原是一句極其惡毒的罵人話,意思為“婊子養的”——“將”字也即“子”和“養”的連音。但是,這又是一句幾經演變後歧義頗多的蔑稱,含“這傢伙”、“這小子”之意,不過在親密朋友間卻又多有使用,甚至還有父母將兒女喚作“細表將”,則無疑又是一種愛稱了,所以如何理解完全應該依場合而定。 “日得個娘,老子就是中國人,嫩只阿烏卵。”齙牙臉上再也掛不住,開始改口使用常熟話——如果再裝日本人擺威風,不知道那憨頭憨腦的土流氓還會說出什麼難聽話來。 “來人,把這阿烏卵送隔壁去,先讓他清醒清醒再說。” 隔壁的刑訊室內到處堆滿刑具,看上去顯得極為局促,兩個看不出是中國人還是日本人的大漢正在抽煙聊天。 老魯飛快地掃了一眼,只見屋子裡雖然擺著許多令人毛骨悚然的刑具,如鐵鍊、皮鞭、狼牙棒、火盆之類,最最顯目的,還得數一具用於捆打的“大”字形木架和一張老虎凳。牆角邊的火爐上,燉著一大鍋被剁碎了的尖頭紅椒,散發出一股嗆人的氣息來。 “朋友,跟你說句體己話,現在開口還不晚,別苦頭吃足再開口,那就虧殺老本啦。”一名紅鼻子大漢湊近老魯笑嘻嘻地說。 “二位長官,我是被冤枉的。”老魯大叫道。 “呵呵,來這裡的人裡邊,十個里頭有九個半是這麼說的。”紅鼻子大漢哈哈大笑。 老魯被七手八腳地架到老虎凳前,強按著頭頸抬上橫凳,轉眼間雙臂和上身已被綁到垂直的背柱上,大腿和膝蓋部分也被皮帶牢牢地固定起來。老魯明白了,那是因為行刑的傢伙偷懶,若是鞭打的話往往自己累個半死,效果卻絲毫沒有;動用烙鐵的話,一是升火麻煩,二是皮肉的焦糊味不大好聞,自己也會覺得噁心;只有老虎凳,使用起來方便省力,輕巧干淨,而造成的痛楚卻無與倫比……剛想到這裡,小腿下面已經墊上了兩塊紅磚。 鑽心的疼痛襲來,老魯猛地憋住呼吸,只覺得眼前一陣陣發黑。 兩名打手自顧自走開了,點上煙繼續閒聊。老魯明白,膝關節在人體四肢的各大關節中,活動範圍最小,而老虎凳的作用在於撕拉韌帶,像現在這樣墊磚以後暫停一會,目的是令受難者持續痛楚,因為痛苦時間短,比如受刑者脫臼後昏厥,就達不到既折磨人又省力的要求了。 “說不說?不說加磚啦!”十來分鐘後,紅鼻子大漢走回來看看老魯的臉色。 老魯一聲不吭,心裡倒是希望狗日的干脆再加兩塊上來——以前曾經聽人說過,在老虎凳上,男人最多能受四塊磚,年輕女人則能受五塊,但很容易因脫臼而昏厥——現在乾脆昏死過去,倒也是一件好事。 “都說光棍不吃眼前虧,可這小子就是不轉彎,”齙牙在一旁不耐煩地說,“別費事了,上辣椒水吧。” “光棍吃肉毛朝里,”老魯艱難地哼哼道,“是相不開口,神仙難下手。” 這兩句話都是幫會內慣用的箴言、戒句,內行人一聽便知,說這話的肯定是“有門檻”的“光棍”。齙牙以前在常熟老家“上過香”、“放過布”,一聽這話馬上來了興致。 “光棍進門看臉,出門看天;識相不識相,全在招子亮。看老兄也是門檻中人,山不轉水轉,能照應的我一定照應。”齙牙走近來又把老魯一番打量,嘴裡隨口應道:“這樣吧,我暫且相信你是受人利用,只要你說出那人是誰、在什麼地方,我馬上放你走。” “光棍受敬不受壓,光棍劈竹須愛筍,”老魯微微睜開眼皮,吃力地說道,“吃一根魚翅,拖三年航船,我既然收了別人的錢,就得把事情辦到。人是在無錫鄉下的茶館裡認識的,我也不知道姓什麼叫什麼,更不曉得是什麼腳色。” “光棍點到便知,倥子捧打不退,”齙牙口氣緩和了一些,“光棍頭上有風車,只有千里交情,沒有千里威風。老大,我可是為你好,看在大家燒的是同一爐香的份上,能幫你開脫一定幫你開脫。” “多謝老大好意,光棍許願須還願,一人做事一人當,”老魯重新閉上眼睛,似乎不想再囉嗦,“光棍三怕三不怕,自己挖坑自己跳。” 齙牙倒有點吃不透了,看這傢伙木頭木腦,不知進退,確實有點像鄉下軟硬不吃的“碼頭哥弟”。憲兵隊抓到的新四軍和共產黨、抗日分子並不算少,哪見過這種作派的“同志”,難道是共產黨為火力偵察而故意放出的稻草人? 老魯的眼睛雖然閉上了,但腦子裡其實清醒得很,直慶幸當初下的功夫沒白費,那些亂七八糟的戒語、春點還真起到了一定的迷惑作用,像齙牙這樣的蠢貨,哪會想到名震錫東地區的“黑面孔魯邦”,令地面上所有的草頭司令大感頭疼的新四軍“新江抗”特務連副連長,竟然會花時間去“夾磨”那些陳芝麻爛穀子。 作為特務連的副連長,老魯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接受的都是非常特別的任務,為了應付複雜而嚴峻的鬥爭環境,各種奇招怪招都得使用。比方說,為了接近青紅幫徒眾組成的武裝隊伍,事先特地找來一名幫會中人,專門學習各種規矩、春點,死記硬背,靈活運用。事實證明,這確實是一條行之有效的捷徑,為接近、爭取、轉化工作帶來了極大的便利。幫會徒眾,亦正亦邪,你跟他講大道理,完全是麻繩上按燈泡,線路不通;若與其稱兄道弟,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反倒左右逢源、事半功倍。 這次來蘇州的任務,雖然沒什麼特別,但卻異常重要。 上個月皖南事變發生後,新四軍軍部的一部分突圍人員輾轉進入無錫地區,計劃渡江北上去鹽城新四軍新軍部集結,但日軍自事變以後便封鎖江面,到處捕殺突圍人員,要想渡江,唯有繞道上海乘輪船至海門縣青龍港。這批突圍人員共有十八名,其中有許多是軍部的中、高級幹部,故此行動代號被稱為“十八羅漢”。 但是,如何將十八羅漢從無錫護送到蘇州,無疑是一樁艱鉅的任務。 兩地間雖然只有一百多里路,但封鎖嚴密,根本無法武裝護送。經再三商量,“十八羅漢”全部偽裝成跑單幫的小商人,分散開來從鄉間徒步穿越,由老魯單槍匹馬一路護送。 這一次,“十八羅漢”攜帶日用品進入無錫與蘇州交界處的滸墅關,與當地農民換成大米後進入蘇州。途中碰到土流氓,他滿嘴黑話地跟人家稱兄道弟,拍胸脯發誓日後一定要八拜為交,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云云;碰到民團、自衛隊的盤查,他油嘴滑舌地亂拍馬屁,實在不行就偷偷塞幾個錢了事……平安到達蘇州後,“十八羅漢”分成三撥,在城中分三處找棧房住下。但沒想到海棠組內出了叛徒,若不是接頭之時留了個心眼,讓一名新四軍團長扮作舊書販的樣子跟隨其後觀察動態,那就徹底砸鍋了。 “看來你小子不打算開口了是不是?”齙牙在一旁尖厲地咆哮道。 “好吧,不識相吃辣椒醬,來人,上川菜。” 老魯的口中被插進一隻鉛皮漏斗,嗆鼻的辣椒水猛地灌下,由於鼻孔已被捏住,一小部分嗆進了氣管,令人覺得現在鑽進兩肺的簡直就是熔化了的鐵流。 一聲猛咳,些許辣椒水噴吐出來,濺到了齙牙的身上。 齙牙看看被弄髒的衣服,嘴裡罵聲“日得個娘”,氣惱地揮起拳頭擊向老魯的頭顱。 眼前一黑,老魯什麼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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