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五行·謎藏之惡水

第8章 第七章困獸

五行·謎藏之惡水 姻合 17814 2018-03-22
看著台上戲子花花哨哨地舞動,台下村民紛紛叫好,高林突然想起陶淵明在兒子死後寫的一首詩《輓歌》的句子來:親戚或餘悲,他人業已歌。 但隨後走來的陳盛臉上卻看不出任何悲傷,依然是手插在兜里,大踏步走到前排,前排的人除了陳老太爺的位子空著,其餘的人都裝作專心看戲沒發覺陳盛的到來。 陳盛往陳老太爺的位置上看了看,哼了一聲,往下朝村長看了過去,村長臉色蒼白,卻死死地賴在凳子上,動也不動。 陳盛盯了半晌,目光移向了五哥,五哥迅速低下了頭,但屁股賴在凳子上抬都不抬。 就這樣陳盛一個接一個地看了下去,但似乎經過昨夜,村民間形成了秘密的默契,沒有一個人站起來給陳盛讓座。 台上的曹操在向手下參謀楊修興師問罪,台下似乎一場無形的暴風正在陳盛和村民之間醞釀,但終於有個人站了起來,把身下的椅子遞給陳盛。

陳盛面有訝色,村民們紛紛騷動起來——站起來的人是高林。 高林朝大家尷尬地笑了笑,他想起狼剩因為自己而死就愧疚得不行,看到狼剩父親陳盛此刻的難堪心裡總覺得有點什麼。 陳盛冷哼一聲,一把搶過高林手裡的椅子,將椅子方向倒轉,用力將椅腳插在地上,位置比最前一排離戲台還近了許多。 村民們目瞪口呆地看著陳盛面朝人群高坐在椅背上,腳蹬著椅面,大搖大擺目如寒光地看著眾人,場面頓時尷尬不已。 本來村民橫下心想讓陳盛難堪,結果這麼一來,村民看戲台,陳盛就看村民,分不清誰在看戲,戲在看誰。相形之下,村民想喝個彩,叫聲好都被陳盛監視著,更是難堪,誰也做不了動作開不了口。 台上唱戲的也停了下來,驚訝地看著陳盛高坐在椅背上的背影,陳盛朝身後揮了揮手:“沒你們事,繼續唱,繼續唱。”

高林已經走到後排楊平身邊,回過頭來,不料看到陳盛拿自己給的椅子來了這麼一出。前排的村民紛紛掉過頭來對高林怒目而視,他連忙低下頭去,低聲問楊平:“平哥,那個銅絲蛇是什麼東西,我看了怎麼有點像蟲?” 楊平也低下頭來,同樣低聲說:“就是蟲,鐵線蟲。這是當年陳盛領我們開山時候遇見的東西,無緣無故慘死了幾個兄弟,最後發現這種蟲是把卵產在螳螂體內。幼蟲長成了,就是我們在學舍看到的長線般的樣子。成蟲必須立刻進水,否則很快就乾死,因此能在螳螂體內驅使螳螂自己投到河裡淹死。 “如果螳螂沒到河邊就死了,銅絲蛇也能自己從螳螂身體裡面鑽出來,爬到河裡去。有幾個弟兄上山後喜歡抓螳螂油炸吃,結果被銅絲蛇鑽進了身體,夜裡發了瘋,找不到水就要喝人血,最後全投河了。當時人心惶惶,老人們更不同意開山了。好在當年的陳盛發現了真相,用草哨把螳螂都引進了火堆……”

高林驚說:“什麼草哨,這不是楊鋒才會的嗎,怎麼陳盛也會?”楊平搖頭:“那是村長怕提起陳盛這個人,所以瞞了你。其實誰都知道楊鋒那幾下子,就是陳盛當年教的……” 楊平說到這裡,忽然閉嘴了。高林抬起頭來,看到坐在椅子上的陳盛正盯著自己和楊平的方向,高林勉強朝陳盛笑了一下,陳盛面無表情地繼續盯了會,移開了目光。 台上曹操正唱道:“此之如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罷罷罷,不如歸……”突然曹操全身抖了起來,雙手扼住喉頭咯咯作響,就像真的被雞骨頭噎住了喉嚨一般…… 台下陳盛頭也不回,臉上冷笑連連。 台下的村民喧嘩起來,站起來驚訝地看著台上。班主和台裡的人都從後台奔了出來,高林和村長,楊平也奔上台去,大家把喘不過氣的曹操圍了起來。

班主強行拉開曹操扼住喉頭的手,眾人驚呼起來:曹操的脖子上,一塊淤青正在迅速地泛起,慢慢地蔓延開去,如同一個拳頭在緩緩張開五指,掐住脖子一樣。 眾人驚呼:“鬼摸喉!鬼摸喉!”高林揉了揉眼睛,但那淤青確實存在,而且越來越像掐住脖子的手,曹操已經是進氣多,出氣少,兩眼漸漸翻白,舌頭一寸寸伸出來。 台下一聲冷哼,班主站起身來,對著台下背對台上冷笑的陳盛怒道:“陳盛你不要逼人太甚,留條活路以後也好相見。你不能就這麼在我面前下手殺我的人!趕緊放了他,做事不要太絕。” 陳盛一腳蹬飛了腳下的凳子,跳下來緩緩轉過身,慢慢舉起雙手晃了晃:“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動手了,我手不在這嗎?” 陳盛慢慢踱回幾步,一屁股坐在前排村長的空椅上,蹺起了腿:“還有,我做事就喜歡做絕,就不喜歡給別人留活路,你有意見?”

班主盯著陳盛:“好,很好!有本事,你陳盛就把我們全殺了吧!要絕就要一個都不留,否則回頭不知道誰死在誰手裡。”陳盛仰頭看天:“那得看我高興了。你們不是喜歡唱《殺楊》麼,村里死了多少人,你就準備給我賠多少條命。” 村長和楊平終於發現事情不對勁了,都驚愕地看著班主。高林感覺要壞事,這時候他不想雙方正面衝突,不然誰知道范麗會被怎麼樣。正要想辦法勸開雙方的時候,突然感覺戲台輕輕晃動了一下,然後又是一下。 高林面對著台下,看到陳盛放下了蹺著的腿,慢慢站了起來,全神貫注地盯著自己身後。高林忽然一個踉蹌,被後面的人推出了老遠,抬頭就看見那個叫閻五的巨人剛從後台跨出,在曹操身邊蹲了下來。 高林連忙又湊過去,見閻五左手摸著曹操的脖子,忽然用力抓了下去,血滴四濺了出來。

眾人驚呼,那個閻五居然單手把曹操的脖子底部撕了開來,把右手裡握著的一根茅管對著被撕開的脖子洞口插了進去,曹操一陣抽搐後,居然舌頭收了回去,眼睛也閉上了,只有插在喉嚨裡的茅管在平穩的輕輕起伏,呼吸的氣體在茅管裡輸送。 班主他們手忙腳亂地給曹操止血,巨人閻五站了起來,面無表情地看著走近台前的陳盛。台下陳盛眼睛發光地盯著閻五滴著血的左手,突然問:“你的左手是不是特別給力?” 閻五沒回答,依然面無表情地看著台下的陳盛。陳盛的目光移到了曹操喉嚨那根茅管上,眼睛瞇了起來:“你也會吹茅管?” 閻五依然不回答,轉身往台後走去,陳盛在閻五身後哈哈狂笑了起來:“果然是你,果然是你!你終於也回來了,好,太好了,恩恩怨怨終於有個了斷了,好,太好了!”

閻五的身體停頓了一下,但終於沒掉過頭來,走進了後台,高林碰了碰楊平:“平哥,陳盛好像認識這個閻五。陳盛說他回來了,難道閻五是曾經在村里的人?那你應該也認識啊,他是誰?” 楊平迷惘地搖了搖頭:“我發誓這輩子沒見過這個人,他不可能是村子裡的人。那麼大的體型,太醒目了!” 高林看向村長,村長一直注意他和楊平的談話,見高林朝他看來,連連搖頭,意思絕對沒見過這個人。 高林感覺惡水村的迷霧更深了,但有人立刻把迷霧又攪深了一層。班主惡狠狠地看著台下的陳盛:“陳盛,十天大戲。第一天是《打棍出箱》,第二天是《定天山》,加上今天演了一半的《曹操殺楊》,還有底下幾場戲,索性麻煩您給一起點了,讓我們好準備。”

陳盛還盯著閻五消失的方向,沒說話。村長接口說:“按老太爺原來點的先來。”班主臉上露出獰笑:“那好啊,明天唱衝冠一怒為紅顏,明朝吳三桂和陳圓圓的故事。” 高林發覺班主獰笑的時候眼睛看著的是自己,忍不住一個寒噤。不知怎麼,感覺范麗更危險了。 一場戲才開始就這麼匆匆散了,只在戲台上留下一攤血跡,村民紛紛散去。高林走下戲台,看到小秀焦急地向他奔來,臉上急出了眼淚:“高先生,那個壞人沒欺負你吧?” 高林搖了搖頭,拉了小秀的手想往學舍走,忽然想起來學舍已經被陳盛一把火燒了,一下呆住了。他轉頭往陳盛望去,發現不遠處的樹下,陳盛正凝視著自己和小秀。 陳盛見高林往自己看來,嘴角牽動了一下,從口袋裡掏出一把鑰匙,扔向高林。小秀眼尖:“是我家的,是我家的鑰匙。”

高林抬頭只看到陳盛背影遠走,愣了一下,被小秀吵著非要回家,只好先回去安頓小秀。剛安頓好,村長就氣喘吁籲地跑來了。 高林嚇了一跳:“誰,誰又死了?!”村長連連搖頭,半天憋出一句話:“不是,不是,是老太爺找你。” 高林不敢耽誤,連忙陪村長去陳老太爺那兒。剛到老太爺屋子門口,門突然開了,“呼”地一下,一隻罐子從屋子裡砸了出來,落在遠處發出碎響,把高林嚇了一跳。 陳盛昂頭從門裡走了出來,邊走邊整衣領,後面老太爺哭罵:“冤孽,冤孽,我們陳家怎麼會出了你這麼個妖孽。” 村長一把拉開了門旁的高林,陳盛像沒看見兩個人一樣筆直地漸漸行遠。村長對屋子裡叫了聲:“老祖宗,高老師請來了!”片刻見屋裡沒反應,拉著高林進了屋。

陳老太爺正躺坐在椅子上,拄著拐杖呼呼喘氣,見高林進來,掙扎了站起來。高林連忙扶住,村長也要上前,老太爺把拐杖一指:“楊進你先出去,把門帶上。” 村長退了出去,老太爺“撲通”一聲跪倒在高林面前,涕淚橫流:“高先生,我求你件事。” 高林慌了,連忙扶老太爺起來,老太爺賴著不起,高林只好答應。老太爺盯著高林的眼睛:“我求您,幫我殺了你們進來時看見的那個人。” 高林大驚:“你說殺人?還是殺陳盛?那是您親孫子啊!” 老太爺被攙扶回到椅子上,長嘆說:“他不是我孫子,很多年前就不是了。” 高林勸解說:“老太爺您不要這樣傷心了,好歹他還知道回來看您,心裡還是尊重您的。何況……”高林苦笑說,“我哪會殺人?您看我是能下手的人嗎?還是去殺陳盛!這不是送豬帶刀入屠門麼!現成的請宰!” 老太爺聽著高林的嘮叨,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高林,忽然說:“聽說狼剩被豬咬死了,這和您有點關係吧?” 高林看著老太爺如渾濁的泥水一般不見底的眼睛,忍不住打了個寒噤,連忙辯解:“沒有,真的沒有。那個,是豬圈裡,豬不知道怎麼……後來,那樣……” 老太爺不說話,繼續盯著高林的臉,終於高林沒話說了,低下了頭:“是有關係,沒有我,狼剩不會死。” 陳老太爺“撲通”一聲又跪了下來,嘶聲說:“死得好!死得好!那是孽種啊!謝謝您了,老頭子謝謝您除了那個孽種了!” 高林手足無措,連忙使勁又把老太爺扶回凳子上,老太爺邊坐好邊繼續嘶聲說:“高先生,高先生,老頭子求您了,您幫村里除了陳盛這個禍害吧。他,他不是人啊,十五年前,他就被惡鬼附體了,那是真的惡鬼啊,別人不知道,我老頭子是知道的啊……” 高林看著老太爺渾濁而血紅的眼睛,忍不住打了個寒噤,抽身想走,陳老太爺死死拉住高林的袖子:“他是我親孫子啊,我還會看錯嗎?十五年前,進山出來後,他的身體裡就有了別的東西,已經不是我的孫子了……” 老太爺張大沒牙的嘴低低嘶吼著:“高先生您殺了他吧,為了大家,我求您殺了他。”高林好容易抽回來被老太爺拉住的袖子,就想往外奔,推搡中老太爺跌倒在地,高林顧不得許多,拔腳就要往外走。突然腳趾間一涼,他低頭一看,倒抽一口冷氣。 老太爺趴在地上,右手一把鋒利的匕首,匕柄是個奇怪的六芒星形,透過高林的鞋面插在地上,鋒刃正夾在高林右腳拇指和第二根腳趾之間。高林只覺得一陣寒氣從腳趾間透上來,寒毛都豎起來了,哪裡還動得了。 老太爺慢慢抬起頭,喘息著說:“別走,你答應幫大家殺了陳盛,有人能幫你救出你想救的人。” 高林身子一動,突然想起還插在腳趾間的匕首,連忙停住,問:“誰,誰能幫我?” 老太爺抽出匕首,慢慢地順著椅腿往椅子上爬,高林連忙把他扶好,老太爺喘息著說:“陳盛。” 高林點點頭:“我知道,要殺陳盛是吧?我是問誰能幫我救出我要救的人。” 老太爺盯著高林的眼睛:“能幫你救人的只有陳盛。” 高林感覺有點頭暈,不敢正視老太爺的眼睛。老太爺把匕首遞給高林:“我讓陳盛幫你救人,救出後你幫我殺了他。” 高林驚道:“那我不是忘恩負義嗎?”老太爺靜靜地說:“是你要救的人重要,還是你的信義重要?” 高林垂下了頭,接過了匕首,忍不住問:“您是怎麼知道這一切的?”老太爺抿著沒牙的嘴笑了:“這個村子,我活著,就是我的,什麼事瞞得過我?” 高林問了最後一句:“可是,不要說刀,老太爺就是您給我把槍,我也殺不了陳盛啊。殺不了他的時候,我要救的人,你幫不幫我救?” 老太爺把高林抓著刀把的手指一根根捏緊:“殺得了的,殺得了的!只有你殺得了他,只有你有機會。你放心,我這孫子從來不欠任何人的情。欠了那是非急著還不可。所以今天你在那麼多人面前幫了他,他一定要回報你。到那時候他總要露出破綻的。不要急,不要急,該下手的時候,我會告訴你的,你先把刀收起來。” 老太爺的絮叨中高林茫然將匕首插在衣內腰帶上,心亂如麻。老太爺揮揮手:“去吧,去找陳盛,讓他幫你救人,去吧。我已經和他說過了。” 高林再一看老太爺說完已經垂頭在椅子上睡著了,也不知他是真睡還是假睡,只好躡手躡腳地走出去。出門正好看見遠處一個人向山的方向走去,背影依稀正是瘦高的陳盛,連忙跟了上去。 陳盛走得很急,一直跟到半山道高林還沒有追上,反而跟丟了背影。不久找到寂靜的山林,突然感覺前面有人大聲說話,高林估計是陳盛,就不知道他在和誰說話,悄悄走過去掩到樹後一看。 居然是陳盛和那個戲班的巨人閻五。閻五木然站著,白慘慘的一對眼珠對著陳盛,陳盛看上去很激動,在閻五面前揮舞雙手。由於高林處在背風坡,凌厲的山風將話吹散,隱約就听見陳盛在重複一句話:“你為什麼要回來?你為什麼要回來?” 閻五一點反應也沒有,陳盛似乎著急了,單手升高揪住了閻五的衣領。高林見閻五也出手伸向陳盛的脖子,想起曹操那被單手撕開的喉嚨,心裡一收,下意識地摸向腰間的匕首:范麗沒被救出前,陳盛絕不能死。 但已經遲了,閻五的巨手已經放在了陳盛脖子上,戲劇性的一刻發生了:閻五的手順著陳盛的脖子滑到衣領,順手幫陳盛整了整領子,又抬手在陳盛的眼角擦了擦。 陳盛依然揪著閻五衣領大吼:“你為什麼回來?你為什麼回來?”但傳來的聲音中已經隱約帶著哭腔。 高林偷偷看著這驚心的一切,這閻五到底是什麼人?一向囂狂的陳盛在他面前居然和小孩一樣,而且看來他們絕對不是敵對關係,和在眾人面前表現出的敵意截然不同!自己無意中發現的這個秘密會給自己帶來什麼厄運? 閻五甩開陳盛的手,向下山路走了兩步,突然站住了,滿是刀疤的猙獰巨臉朝高林躲藏的方向轉了過來。凝神聽了幾秒後,轉身大踏步朝高林走來。 高林驚慌失措,陳盛閃身擋在了閻五面前,似乎說了句什麼。閻五站立片刻,朝陳盛點點頭,下山了。 陳盛看著閻五走遠,轉頭對高林躲藏的地方叫道:“出來吧,高先生。” 高林訕訕地走出了:“我不是故意的啊,路過路過。” 陳盛冷哼一聲:“有人說你不是路過了嗎?” 高林尷尬地笑了笑,指著閻五遠去的背影:“他是誰,你們好像認識。” 陳盛面無表情地站著:“他是誰?你不知道閻王又叫閻老五嗎?閻五自然是來勾魂收魄的閻羅王。說吧,你找我幹什麼?” 高林吞吞吐吐地說:“是老太爺讓我來找你,還是那件我們說過的事情……你看是不是現在就能幫幫我?我那個朋友處境真的很危險……” 陳盛看著高林不說話,突然問:“刀呢?給我看看。” 高林嚇了一跳:“什麼刀?” 陳盛指了指高林鞋子上被扎出的洞:“就是這把刀,你放在懷裡還是腰間了?” 高林只好把匕首從腰里拔出來,訕笑著遞給陳盛:“老太爺太客氣了,說怕我遇狼,非要送我這把匕首防身,卻之不恭……” 陳盛撫摸著刀把:“你看這個缺口,還是我當年和楊剛楊猛兩兄弟小時候打賭用石頭砸的。好刀,刀把都砸缺了刀刃一點不破。” 高林驚道:“這是你曾經用過的匕首?” 陳盛搖搖頭:“也沒用過,這是我們陳家世代傳下來的。老太爺看得很寶貴,因為被我小時候偷出來玩砸壞了刀把可沒少揍我,沒想到他會因為想殺我而把它交給你。” 高林點點頭:“我也不想要啊,但他非要……”高林想把話吞回去的時候已經遲了。 陳盛比高林高出大半個頭,冷冷地俯視驚慌失措的高林。高林看著陳盛手中寒光閃閃的匕首,興起了逃跑的念頭。 陳盛突然倒轉匕首,捏著刀尖把匕首遞給高林:“既然送給你,那你就收好吧。老太爺讓你什麼時候動手?” 高林不敢去接刀把:“他真的沒告訴我動手時間,就說該動手的時候我自然知道。真的。” 陳盛點點頭:“好,到該動手的時候我告訴你,你到時候按他說的話做就好了。”眼看高林的手還沒伸出,陳盛冷冷地加了一句:“我讓你拿回刀,你有意見?” 高林連忙把匕首接過來放回腰間:“按你說的話做?什麼話?” 高林第一次見陳盛露出了笑容,似乎是真心的笑容:“某天我會讓你用這把匕首殺了我。” 高林連忙搖頭:“不,不,不會的。”陳盛收起了笑容:“到時候我讓你動手就動手!” 高林尷尬地不知道該說是還是不是,只好岔開話題:“其實,我覺得你這樣的人,既然出去了,根本沒必要再回到這個村子。你在這裡,大家反而覺得不自在。” 陳盛冷冷地說:“我需要在意他們的感覺嗎?對了,你想我去救的人,對你來說,很重要嗎?” 高林重重點頭:“當然重要,只要你能救出她,我情願拿我自己的命換。” 陳盛眼神複雜地看著高林,很久點點頭:“知道了,明天再說吧。” 高林激動得一把握住陳盛的手:“那就是說,你明天就幫我救人?” 陳盛的手動了一下,最終沒抽回來:“嗯。但你答應我的兩件事還要繼續去做。一、幫我找出楊猛;二、到時候殺了我。” 高林的手僵住了,收回了手:“你真的就不能放過猛哥嗎?他就是活著,也只是個殘廢人了。而且,我對村子又不熟,我到哪裡去找他啊?” 陳盛冷冷地看著高林:“你把當時楊猛受俑刑的事情詳細地和我說一遍。” 高林巴不得把楊猛說的淒慘點讓陳盛就此打消殺氣,連忙繪聲繪色地講起當時的情景,陳盛皺眉聽著。 當說到楊平最後動手前和楊猛的對話時,陳盛忽然叫說:“停!” 高林愕然說:“怎麼?” 陳盛的眼睛發亮起來:“你說過楊平和楊猛對話前楊猛耳朵已經被楊洞廢了?” 高林的心似乎忽然被刀劃了一下,當時的氣氛太悲涼了,這麼明顯的事情,大家居然都沒有發現。 那個侏儒楊洞有問題,肯定有問題…… 陳盛輕輕點頭:“楊猛啊楊猛,為了進洞,你也算費盡了心機。這麼大的代價也願意付出,你們兄弟不愧是能趕我出村的人。” 陳盛聲音不大,卻在高林心中如驚雷炸開。對啊,楊猛耳膜被扎破還怎麼聽見楊平說話?那個侏儒的下手一定有問題。 難道,所有的人,都被騙了?山洞口的一切,只是楊猛和楊洞配合好的一場戲?目的,就是陳盛說的進洞?洞裡到底有什麼吸引了他? 為什麼楊猛進洞後就消失無影踪?猛哥啊猛哥,你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義薄雲天,還是翻手為雲覆手雨?高林在心裡呻吟了一聲。 高林還沒想完,陳盛已經說話了:“楊猛的事情,到此為止。我不要你找他了,還是我自己來。你記住下一件事情就好。如果有一天,你聽到我說'如果我死,你能不能走'這句話的時候,”陳盛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用那把匕首,殺了我。” 高林後退一步,驚道:“這樣不行!其實我雖然拿了匕首,但真的一點殺人的念頭都沒有。說實話,一個星期前我還是一個只會拿粉筆的教師呢。” 陳盛看了看高林,臉上第二次露出了笑容:“你應該懂的,為了重要的人,有時候死也是一種幸福。” 高林張了張嘴,沒敢多問那個人是誰,沉默片刻後說:“狼剩和狗剩的事情,我很難過,我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陳盛轉身看著山下,手一揮,打住了高林的話:“人都死了,難過有什麼用,我都快忘記了。” 高林看著陳盛的背影,忽然說:“你的頭髮,一天白了很多。” 陳盛的背影顫抖了一下,一貫站得筆直的身子似乎突然有點佝僂:“你去吧,明天在山腳下等我,告訴我你要救的人是誰。” 高林走出不遠,陳盛突然問:“你會下象棋不?”高林停住腳步:“會,但不是很精通。” 陳盛點點頭:“有的時候在像棋裡,最不起眼最沒用的卒,一步步地走來,最後反而會變成最影響整個棋局的一個棋子。只不過之前卒永遠也不知道自己會變得如此重要,下棋的人也不會提前知道。” 高林驚問:“你是在暗示我就是那個卒?” 陳盛再次朝身後揮了揮手:“走吧,誰是卒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誰是那個帥。” 高林走出不遠,突然聽到身後陳盛喃喃的一聲長嘆:“真是寂寞啊。” 山崖邊陳盛筆直地站立,沒有人看得清他的正面。高林凝視他的背影一會,轉身快步下山。 人走下山路總是比上山路走的快,高林想到明天陳盛就能幫自己救出范麗,數日積壓在心頭的烏雲終於散開,更是高興得走出了興致。快到山腳下的時候,突然聽到一陣惡狠狠但是又特別熟悉的聲音:“挖你個死人眼,叫你看不到天光光;削你個死人鼻,叫你聞不到肉香香……” 楊洞,正是那個總是在不該出現的時候出現,要找的時候永遠找不到的侏儒楊洞。但現在高林知道,這個侏儒絕對不再是個看起來那個普通的變態瘋子那麼簡單。 楊猛的失踪,一定和他有著某種神秘的聯繫,真難得自己居然能在陳盛捉住楊洞之前遇見他。高林輕手輕腳地順著聲音掩過去,果然是楊洞,正在一棵大樹下邊挖邊罵。 楊洞似乎沒有發覺高林的到來,依然使勁地挖著。高林快要到楊洞身後的時候,楊洞突然轉過頭來,看見高林,“哎呀”一聲,扔下鏟子就跑。 高林連忙追趕:“不要跑,楊洞……” “嘩啦”一聲,地上的落葉被踏開,高林踩上了挖好的陷阱,雙腳一空,身子往深深的洞穴中掉落下去…… 這是一個不大的坑,但挖得很深,屬於直上直下那種。高林估摸了一下,撐開手腳沿坑壁往上一節節地蹭,不一會就已經把手指伸到了坑外沿地上。正想一鼓氣跳上去,突然手指一陣劇痛,高林連忙抽回來,整個人“啪”地一下掉回了坑底。 眼看手指關節跟吹氣一樣紅腫起來,上面傳來那個侏儒楊洞吃吃的尖笑聲:“你爬,你再爬,你手指再出來我就用鏟子鏟斷它。” 高林立刻不敢再爬了。這個瘋子可是說得出做得出的,不過誰說得清他到底是真瘋還是假瘋呢? 高林在坑下喊:“楊洞,你不要鬧了。告訴我,楊猛的失踪到底是不是你搞的鬼。” 坑外沒動靜。 高林弄不清怎麼回事,耳朵貼在坑壁上仔細聽了又聽,還是什麼也沒聽到。 高林又喊:“楊洞,你快放我走,陳盛馬上就要來了,你想想你要是落在他手裡是什麼後果。” 坑外只有涼風颼颼的聲音。 難道這只是這個瘋子的惡作劇?高林猶豫了一會,又慢慢地往上爬去。 “啪”!鏟子重重地擊打在高林伸出的手指上,高林又一次跌落坑底,痛得直抽冷氣,捂著手直跳。 坑上又傳來楊洞吃吃的笑聲,原來他正躲在上面等著高林爬。 高林又驚又怒,再也忍不住,破口大罵:“你這瘋子,再敢找我麻煩看我出去不收拾你,我遲早把你埋到你挖的那些破洞裡去……” 高林還沒罵完,突然一股熱水從頭淋下,騷哄哄的難聞至極。高林沒來得及閉上嘴,被濺了幾點在嘴裡,苦鹹。 這個瘋子居然往坑里撒尿,坑上楊洞笑得打滾。高林氣得快要哭出來,摸著腰里的匕首,嘶聲說:“楊洞,你最好求老天不要落在我手裡,否則……” 上面楊洞沉默了一下,陰森森地慢慢說:“否則怎樣,你再說一句信不信我往坑里拉大便?” 高林心裡氣苦,但還真的不敢說話了,這個瘋子要真做出這種事情,自己以後還怎麼見人? 坑上又沒有了聲音,高林困在坑下,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做了,就這麼和上面的楊洞耗了起來。時間慢慢地過去,天色慢慢黑了下來,高林都不知道這個瘋子把自己困在這裡到底是什麼目的,甚至不知道他還在不在上面。 但高林忙碌一天,也沒顧上吃什麼東西,漸漸餓得腿都軟了。心裡暗暗叫苦:再這麼耗下去,就是楊洞走了自己回頭也沒體力爬上去了。不過還有最後的希望。 陳盛已經把楊猛的房間還了回來,又到山上來,估計是住到山頂上以前山民住的那排小屋裡去了。既然陳盛約過自己明天早上在山下見面,那他總要下山的。 自己只要熬到明天早上陳盛下山,楊洞非得逃跑不可。到時候自己聽到腳步聲就喊救命,準能被陳盛救上去。 與其現在拼命掙扎白白受這個瘋子侮辱,還不如靜心等待第二天太陽的出現。高林正在打著如意算盤,忽然一個重東西落在自己頭上,砸得生疼。 高林還沒明白怎麼回事,不停有東西落了下來,落在頭上又彈落坑底,是大片大片的泥土,這個瘋子居然要活埋了自己。 這下高林心慌了,顧不得楊洞的威脅,慌忙想往坑外爬。沒想到的是,指關節已經腫成了胡蘿蔔粗細,根本彎不起來,一動鑽心痛,根本沒辦法用來爬坑。 泥土紛紛落了下來,很快淹沒了高林的腳麵,膝蓋,腿根。高林惶惶地叫了起來:“楊洞,楊洞,你真瘋了啊!救命,救命!有沒有人啊?救命啊。” 一個重物從上面被扔了下來,月光照上去,是楊洞慘白的臉。楊洞的眼睛向上翻著,後腦勺上頭髮染著結成硬塊的鮮血。難怪後來一直聽不到他聲音,原來楊洞早被人殺了。 可是,現在上面這個在活埋自己的男人是誰呢?想到這裡,泥土已經掩到了高林的肚臍處。 高林漸漸連喊叫的力氣也沒有了,閉上了眼睛,沒想到自己在最有希望救出范麗的前夜卻沒有辦法先救出自己。命運就這樣跟自己開了一個大玩笑,看來再也看不到范麗了。 然而高林決定聽天由命後,上面填坑的人居然也停止了行動。高林等了好一會不見有土埋下,奇怪地睜開了眼睛。 要死的人耳目總是特別靈敏,高林聽見坑上一個腳步在慌亂地逃走,然後另一個逐漸走近的腳步驚呼:“是你,你在這里幹什麼?” 前一個腳步聲不回答,跑得更快了。後一個發出腳步聲的人追了幾步,但似乎跑得不快,沒幾步就停下來喘息。 高林覺得坑上發出驚呼聲,驚走想活埋自己的人的那個聲音非常熟悉。但一時想不起是誰,也管不了那麼多,大喊:“救命,救命啊,上面是誰?我是高林,救救我,救救我。” 一個人從坑上探出頭來,黑暗中看不清那個人的臉色,只聽他慢慢地說:“高先生,是你嗎?我是楊德啊,你還好嗎?” 高林的心放了下來:是楊德,那個保護小秀的年輕山民,難怪他沒有追那個逃跑的人,楊德的肋骨日間被陳盛打斷了沒好,想追也追不上。 可這個重傷的人,吃這麼大苦半夜來山上乾嗎?高林的腦子裡稍微閃過一下這個念頭,就被獲救的喜悅沖散了,叫道:“是我,是我,楊德你快救我上去。” 楊德趴在坑口,為難地說:“高先生,你知道的,我身上有傷,使不上勁,怎麼救你?” 高林愣住了,這個問題他倒沒想過。楊德站了起來:“要不,你忍一會,我回村喊大家來救你?” 高林驚道:“那可不行,你要走了那個人又回來怎麼辦?” 楊德沒回答,繞坑轉了兩圈:“那可怎麼辦,我是真的沒辦法救你出來啊。” 高林想了想:“要不這樣吧,你在這陪我到天亮。陳盛約了早上和我在山口見,到時候他準能救出我。” 楊德怒說:“陳盛?那個惡人?你怎麼能指望他救你呢?回頭他見你在這裡沒準順手灌水把你淹死。” 高林急說:“不會,不會。他答應底下要幫助我的。其實陳盛就是孤傲了一點,也沒你們想的那麼壞。” 楊德沉默了一會,“哦”了一聲,聽聲音在坑外坐了下來。 高林對上面的楊德說:“楊德,還麻煩你把楊洞的屍體弄出去,他擱這坑里太擠了。” 楊德站了起來,驚說:“楊洞死了?”高林點頭:“對,就是剛才逃跑的那人殺的,估計是一石頭砸在了後腦勺上,對了,你剛才看到那人是誰?” 楊德沒接話,問高林:“要不這樣,這邊有楊洞留下的鏟子,我從這邊斜著往坑里挖,能挖多少算多少,能插腳就把楊洞屍體先撈上來你看行不?” 高林連忙說好,楊德開始慢慢地挖了。高林聽楊德因為牽動傷口而吃力地哼哼著,感動得眼淚都要流出來:“楊德,我早該相信你的,可惜小秀對你有成見。我出去後一定幫你們調和調和。” 楊德邊挖邊說:“沒事,小秀總有一天會明白我對他的好的。高先生,你看看手能不能夠到我挖出的斜坡,我在往下走呢。” 黎明前的第一線光陰沉沉地睜開眼,高林見到了滿頭大汗的楊德,連忙把頂在頭上的楊洞屍體往斜坡上推:“謝謝你了楊德。” 楊德邊接過楊洞的屍體邊問:“高先生,你下身一點動不了嗎?” 高林搖頭苦笑:“要動得了我早爬上去了,埋在土裡半天腿都沒知覺了。不過好在天快亮了,陳盛就快下山了。對了,那個想活埋我的人是誰,你還沒告訴我呢。” 楊德沒說話,突然高林右手手指一陣劇痛,鑽心得差點要暈過去,抬頭看見楊德朦朧而猙獰的臉。 楊德獰笑著死死踩在高林放在斜坡的手指上:“你問他幹什麼?想替我謝謝他嗎?” 高林吃驚地看著猙獰的楊德,明白自己這回是真的才脫狼口又落虎穴了。可是自己究竟什麼時候得罪了這個年輕人,難道就因為自己說了陳盛幾句好話? 如果他要殺自己,又何必費這麼大勁挖到坑底來接近自己?高林抱著最後一線希望忍痛對楊德叫道:“楊德,我自問沒有對不起你的地方。就算我說了陳盛幾句好話,最後我還是要殺死他的,你不該這麼恨我。” 楊德惡狠狠地笑了起來:“陳盛關我屁事!我想收拾你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也不枉我在山下守了你一夜。今天,要是讓你死的痛快一點我也就不叫楊德了。” 高林只覺頭皮一涼,楊德彎腰拔走了自己腰間露在土面上的匕首,在高林的頭皮上深深地劃開了一道口子,笑道:“正好合用!高先生,你可得忍著點,暈過去就錯過欣賞的機會了。” 血從高林的頭上滴下來,模糊了高林的眼睛,等他甩掉眼睛上的血滴時楊德已經不見了,但瞬間楊德又出現在自己面前。 楊德左手上拿著一個蜂巢,將蜜水均勻地擠落在高林頭上。高林正奇怪他在幹什麼,楊德的右手從身後露了出來,高林一下魂飛魄散。楊德拿出來的,是一個龐大的山螞蟻包! 高林驚恐地大叫:“你要做什麼?楊德你瘋了!你沒人性的嗎?住手,住手。” 楊德邪笑著:“叫吧,叫吧。待會這些螞蟻落在你頭上,會順著蜜水一直爬進去,爬進去,鑽到你腦子裡,鑽到你鼻子裡,再順著你的身體爬啊爬。你現在不是不能動嗎?待會螞蟻在裡面爬的時候,你會痛癢的恨不得脫了這張皮!然後,哧溜,一不小心,你皮里面的肉體沒準就能順著頭上的縫脫皮鑽出來,沒準還能活著滾上一段時間……” 高林心裡又悔又急,眼淚嚇得嘩嘩直流。早知道這樣,還不如被活埋了呢!看著楊德手裡的螞蟻包離自己的頭上越來越近,再也忍不住開始求饒:“楊德,你不要這樣。你說,你說,有什麼要求我都可以答應你,千萬不要做這麼殘忍的事情,你說你到底要我做什麼?” 楊德的手停了一下:“我要什麼?我要你去死!我要你死了也沒好印象留給小秀,讓他連你屍體也不敢多看一眼。” 高林急道:“小秀關我什麼事?你神經病啊!那是你們村里的事情,和我這個外人有什麼相干?” 楊德慘笑道:“說得對,小秀對你是不重要,可他對我太重要了。別怨我,怨就怨你自己命不好,出現在了你不該出現的地方。” 高林瘋狂地大叫,楊德搖頭說:“不要叫了,沒人會聽到的。不錯,陳盛是快來了,但他見到的只會是一個沒有皮的你。”說完甩手把螞蟻包朝高林頭上丟了過去。 高林瞬間覺得頭上無數的異物在爬,頭皮癢得發麻,耳孔鼻孔也都癢了起來。同時還有無數螞蟻順著自己的衣袖貼身爬去,汗毛被螞蟻抓撓得一根根豎了起來。耳邊是楊德瘋狂的大笑,高林心裡氣苦,知道這回神仙下凡也救不了自己了…… 突然一堆燃燒的茅草扔在了坑里,在高林露出土面的上半身旁冒出濃烈的黑煙,熏得高林眼淚鼻涕直流。 同時被熏跑的還有爬滿高林身上的山螞蟻,逃的比鑽的時候還快,絲毫不敢對到嘴的血肉美食有絲毫的留戀。逃的稍遲點的螞蟻紛紛從高林頭髮裡掉落下來,死在高林旁邊像一粒粒黑芝麻。 高林知道自己死裡逃生了,雖然眼睛被煙熏得睜不開來,但還是舒了一口氣。楊德也提起了踩著高林手的腳,慌忙爬上了坑,澀聲說:“猛哥,你真的沒死?” 高林的心臟怦怦地跳了起來,只恨自己抬不起腿來爬不出坑,嘶聲叫道:“猛哥,是你嗎?猛哥!” 坑外鴉雀無聲,藉著漸漸升起的太陽,高林能看到斜坡上楊德的兩條腿在打顫。再努力抬頭見楊德的臉已經白的和紙一般,聲音發抖道:“猛哥,我錯了,放過我這一次吧。” 良久,坑外傳來楊猛沉穩的聲音:“村有村法,山有山規。楊德你自己動手了結了吧。你太下作,殺你我怕髒了手。” 高林在坑下驚喜地大叫:“猛哥,真的是你?你沒事?太好了,你真的沒事……”高林的聲音哽咽住了,高林心中有太多的話,太多的疑問要問,但到了真見到楊猛的時候,卻發現自己什麼也說不出來。 什麼陳盛的警告,什麼對楊猛的猜疑,此刻都被拋在了九霄雲外,心裡只有一個聲音在高叫:猛哥沒死,太好了,猛哥沒死! 坑上傳來楊猛的一聲長嘆:“兄弟,昨天晚上有人在村里布下了陷阱等你,我怕你回到村里不安全才讓楊洞把你困在這裡。沒想到我來遲了,居然發生了這麼多事情,委屈你了。” 高林的心迷惘了,原來楊洞真的是楊猛的人。難道真的像陳盛推測的那樣是楊猛和楊洞在大家面前合演了一場戲?如果真的是這樣,楊猛還有多少事情沒讓自己知道? 正想到這裡,高林眼前楊德的腿突然轉身,發力奔走。高林聽到楊德的腳步聲剛奔不遠,突然又一步步地退了回來,一直退到自己的眼前。 不遠處傳來一個冷冰冰的聲音:“此路不通,你有意見?” 正是陳盛的聲音,天已大亮,陳盛下山了。 坑上楊德慘笑起來:“好吧,我下作,我該死,我有報應。不過活埋高林的真不是我,我只是撿了個現成。要是我告訴你們那個人是誰?你們能不能放了我?” 坑上楊猛沒有說話,似乎在遲疑,陳盛冷冰冰的話再次響了起來:“沒興趣。有興趣我可以自己去查,現在我只想你死!” 楊猛接口說:“楊德,你現在有兩條路。一條,從陳盛那走;一條,從我這邊走,你自己選吧。” 高林看到楊德的腿抖了半天,終於沒敢走向楊猛,吼叫著朝陳盛說話的方向奔了過去。很快坑上傳來了喀啦喀啦的骨骼折斷聲,突然楊德的屍體被扔到了高林的面前,翻白的眼睛大睜著看著高林,嚇了高林一跳。 坑上楊猛嘆息道:“盛哥,十年不見,你下手還是這麼毒。” 陳盛的話冷冷地傳來:“是十年零三個月零五天。這麼久不見,你還是這麼喜歡借刀殺人。” 楊猛沉默了一會:“陳盛,我再說一遍,當年不是我陷害的你,你信不信?” 陳盛不帶感情地說:“你死了,我就信了。” 楊猛又沉默了一會:“好吧,我們多久沒打過架了?” 陳盛冷冷地說:“一樣是十年零三個月帶五天。動手吧,這些年你在山上不斷磨煉,贏的機會比我大。” 楊猛猶豫了一會,說:“好吧,要動手我們上山頂。不過之前我得先把高兄弟弄出來。” 陳盛截道:“不行,他出來只會礙手礙腳。” 楊猛似乎搖了搖頭:“不行,把他留在這我不放心。” 陳盛似乎沉思了一會:“這樣吧,我去把旁邊溪里的水引到坑里,等他身旁的土鬆軟了,他自然能爬出來——到時候我們應該已經可以有個了斷了。” 楊猛贊同了陳盛的意見:“好,這樣很好。盛哥,你還是這麼聰明。可惜你越聰明,對村里的禍害就越大。難得你也做了件好事。” 陳盛冷哼一聲:“我做的好事多了,也不在乎多這一件。這裡還有一把鐵鍬,你幫忙不幫忙?” 楊猛嘆說:“從小我就給你幫忙。多這一次我又會有什麼意見?倒是謝謝你救了高兄弟。” 陳盛哼說:“廢話,你不說我也要救他的,用不著你謝。” 底下兩個人都不說話,坑上傳來挖土的聲音,不多久一曲清泉澆在了高林頭上,沿著高林身下的土滲了進去。陳盛的聲音傳來:“夠了,再多別淹死了他,堵了水道,我們上山吧。” 頂上的水停了,但坑上再也沒有人聲。太陽越爬越高,高林漸漸覺得身子能動彈了,掙扎著從泥水里提出腿來,爬了上去。出坑一看,周圍早無半個人影,連忙撿回楊德手裡的匕首,往山上跑去。 到了山頂,周圍的枯草都被壓平了,一條滾出的痕跡沿斜坡而去,一直滾下了楊猛當日和村民對峙的平台。高林追到平台上,看到滾痕截然而止,斷在了萬丈懸崖裡。 高林跪在平台上,痛哭失聲。驀然,一隻大手從懸崖下伸了出來,一把搭在石台上…… 大手搭在崖邊突起的一塊石頭上,高林不管這是誰的手,一把抓住,底下傳來楊猛低沉的聲音:“上面是誰,拉我們上去。” 高林激動得熱淚盈眶:“猛哥,是我,高林,高林啊!你們都沒事嗎?真好,真好。” 楊猛的聲音也顫抖了:“好兄弟,是你,哥哥沒看錯,你果然不會丟下我!用力,拉我們上去。” 但高林拉了半天,楊猛紋絲不動,反而把石頭給搖得活動了。高林大驚,連忙停手,趴下探頭朝崖外望,一看倒抽一口冷氣。 懸崖底下萬水奔騰,怒浪拍石。崖沿下楊猛右臂攀著石頭懸在空中,左臂垂下,左手中抓住陳盛的腳脖,陳盛頭低垂著一動不動,不知死活。 楊猛臉上滿是傷疤,但眼睛依然炯炯有神,抬頭也看到了高林,欣慰地一笑:“終於又見面了,兄弟。” 高林勉強笑了笑:“就是見的不是時候。猛哥,陳盛怎麼了?” 楊猛苦笑說:“他的頭被我摔在地上,滾下了平台。我想拉住他,結果被一路帶了下來,也翻下了懸崖。” 高林朝底下喊了兩聲陳盛,陳盛沒任何動靜。高林心中一動,顫聲對楊猛說:“猛哥,你放手,把陳盛扔下去,減輕重量,你能騰出手,我再拉就該上來了。” 楊猛沉默了一會:“不行,我是楊剛的弟弟,我不會丟棄任何人的。” 高林急道:“可陳盛他一心想置你於死地啊!他也算不上是個好人,你陪他死劃不來。” 楊猛嘆息說:“很難說。當年的事,我們很可能都被別人騙了。可惜陳盛就是心高氣傲,不能聽我解釋,我一直在找機會向他問清,可惜現在卻變成了這種局面——你還是想別的辦法拉我們上去吧。” 高林急得亂抓草皮:“猛哥你就听我的吧。你想,你快兩米的個頭就200多斤了,加上陳盛,誰能拉得動你們?何況,你能堅持這石頭堅持不了啦。” 楊猛手中抓住的石頭被搖鬆動後慢慢地一寸寸露出石台,高林急得全身趴到石頭上壓住,頭露在崖邊看著,但根本阻止不了石頭繼續露出檯面。 崖下突然傳來陳盛一聲長嘆:“楊猛,你放手吧,我算相信你了。你也要相信我,當年村里死的人,真的不是我下的手。” 楊猛看了看下面:“好,你相信我和楊剛,我也相信你。十年時間過去不算,大家還是兄弟。” 陳盛向上看著說:“楊猛,是兄弟的就放手,不要再讓我欠你的。我死以後,拜託你兩件事:一是查出當年陷害我的人,二讓那個就要來的人不要久留,一定要勸他趕緊走。” 楊猛沒回答,石頭終於全露出了地面,帶著高林一寸寸地往前移,高林頭上青筋都暴起來,話都不敢說,楊猛也察覺了,哈哈一笑:“這麼難的事情,你還是留給自己做吧。陳盛,這輩子,你欠我欠定了。” 高林大叫:“不要!”楊猛已經鬆開了石頭,手滑到崖邊的時候一用力,喝了一聲道:“上去。” 陳盛悶哼一聲,身體騰空被扔上了懸崖,但楊猛這一甩也加速了自己的滑落。高林飛滑過去手往崖下一抓,卻抓了個空。只見楊猛巨大的身體邊掉下崖底巨浪邊叫著說:“兄弟,小秀就拜託……” 陳盛撲過來,嘶聲大叫:“楊猛,閻五就是你和楊剛當年沒死的爹,你們還沒見面呢!你他媽給我回來,你爹當年是我救走的,老子不欠你的,你有意見?!” 但楊猛的身體已經跌入滔滔江水中,崖邊滑落的石塊正砸在他入江的地方,一縷鮮血冒了上來。 楊猛再也回不來了,留下只有崖邊大吼大叫的陳盛和慾哭無淚的高林。 突然一個耳光“啪”地打在高林臉上,高林憤怒地站起,看到陳盛已經冷靜下來,邊俯視自己邊把手收回去。 高林氣得撲過去就要廝打。 “啪”又是一個耳光打得高林天旋地轉,陳盛出手快得根本看不清。他眩暈中只聽陳盛冷冰冰地說:“你哭,哭死楊猛也回不來了!能哭回死人來,我兒子死的時候我就哭了,還輪到你?” 高林扯著喉嚨大叫:“那是你冷血,沒心肺,沒肝腸!你以為人人都像你啊?你以為你囂張蠻橫人人就要怕你啊……” 陳盛扯了把枯草擦了擦手:“那你繼續叫吧,我要下山了。你要我救人現在跟我走還來得及,有意見你就留下。” 高林立刻乖乖閉上了嘴,跟在陳盛後面快步小走。到了半山腰,陳盛忽然停住,看著氣喘吁籲連跑帶爬的高林:“歇一下吧,順便告訴我你要救誰?” 高林喘得說不出話來,連說帶比畫地把范麗的情況對陳盛講了一遍。陳盛皺起了眉頭:“戲班裡沒女的,我給那曹操下藥的時候戲班我查遍了,沒見有女人。你還有什麼線索?” 高林茫然地搖了搖頭,陳盛也搖了搖頭:“肯定有線索,如果沒破綻透出來,那個老狐狸班主不會隨便改戲露馬腳,你再想想。” 高林突然跳了起來,抓住陳盛的手在陳盛手上連畫兩個圈,陳盛一驚:“你幹嗎?” 高林喘氣說:“這,這是那個戲子,死在後台的戲子,臨死前在我手上畫的。他是戲班裡自己人下的手殺死的,一定有原因,一定想告訴我什麼……” 陳盛困惑地看著手心:“兩個圈?想告訴我們什麼呢?兩個圈……” 高林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陳盛,心怦怦亂跳,然後心臟逐漸跳動得越來越慢。因為陳盛的臉色漸漸變了,慢慢變成了死灰色,一把抓起了高林:“快,快走,已經來不及了。” 高林被陳盛拖著在下山路上飛奔,急得拼命問:“怎麼了,怎麼了?”陳盛低沉嗓音回答:“你還記得今天演什麼戲?” 高林嚥口唾沫回答:“好像是叫衝冠一怒為紅顏的戲文吧,明朝吳三桂和陳圓圓的故事,怎麼了?” 陳盛腳下不停,點點頭:“兩個圓圈,陳圓圓,演陳圓圓的小生,你知道你要找的那個女人被藏在哪了吧?她被化妝後裝成了男人。” 高林歡喜地叫起來:“對啊,小生本來就不容易分清男女。范麗本來就是學表演系的,一段戲文她唱得起來,可她怎麼肯給班主唱戲?” 陳盛也奔得有些氣喘了:“誰知道,也許被下了藥威脅,也許是被催眠,關鍵問題現在不是這個!” 高林困惑地說:“那什麼關鍵?不是現在你幫我去把人救下來就完了?” 陳盛不回答,拖著高林一口氣奔到山腳才停下大喘,看著累癱在地的高林,苦笑道:“陳圓圓就是繼曹操後,我準備要殺的第二個戲班的人。昨天上山前我就布了局。如果沒有意外,現在戲台上她屍體都僵了。” 高林大號一聲,顧不得找陳盛拼命,也不知哪裡的力氣,跳起來跌跌撞撞就往戲台奔。陳盛長嘆一聲,跟在高林後面也奔了出去。 兩人一前一後到了戲台,戲台四周圍了一圈的村民…… 高林瘋了一般推開人群,爬上戲台。戲台上面朝天躺著那個演陳圓圓的小生,雙目緊閉,臉上塗著濃妝,頭上鳳冠跌在一邊,露出頭上剪短的平頭。 班主、閻五、村長、楊平、五哥還有幾個戲子和村民都圍在陳圓圓的旁邊,班主一見高林來勢洶洶,掉頭就往後台跑。高林顧不上他,一把抱起陳圓圓,拉開陳圓圓的衣領,潔白的鎖骨肌膚處有片青記,正是范麗。 高林號叫著拉起范麗的手,范麗的手冰冷得像剛從冰窟裡拿出來一樣,透明得更像一塊冰。高林顫抖著把范麗的手摀到臉上,突然身子一輕,被人提起扔了出去。 高林爬起來看見陳盛正半跪在范麗身邊,一把撈起了范麗的袖子。高林看到范麗的關節處被綁著兩道紅繩,顧不得去想是什麼意思,怒火沖天中一咬牙從腰間拔出從楊德屍體上收回的匕首,朝陳盛背後撲了過去。 陳盛頭也不回,回手一把握住了匕首鋒刃,往下一拗,高林手裡一震,匕首已經被陳盛奪了過去,但陳盛手裡也是鮮血橫流。 陳盛搶過匕首,迅速地在范麗手腕靜脈處割開口子,將匕首扔回給高林,使勁一擠靜脈上方,紫色的血液像黏稠的粥液那樣慢慢被擠了出來。高林再被情緒沖昏頭腦這下也知道陳盛是在救人了,拾起匕首沒敢繼續往上撲,焦急地站在陳盛旁邊等結果。 陳盛邊擠血邊說:“有人暗中幫了你的忙,紮住了肘部不讓血往上流。不然藥性順血循環流上去,神仙也救不活她了。”高林不管他說什麼,邊拼命點頭邊焦急地看著范麗。 半天范麗手腕才擠出一點黏血,但黏血擠出後血液就漸漸流得快了。過了不久,范麗悶哼一聲,睜開眼睛,驚喜地叫著說:“高林?” 高林驚喜地握住范麗另一隻手叫起來:“麗,你,你……陳盛……不,盛哥,太感謝你了,太感謝你了……” 村長和楊平等旁邊人七嘴八舌地問:“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陳盛拿起地上的袖子綁住范麗的傷口,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別說那麼多了,趕緊帶她回去,要多喝水,不停喝水,喝到吐出來命才算真正救回來。我歇一下,隨後去。” 戲班的人全散了,楊平他們從戲台後找出道具擔架。高林沒時間去找班主算賬,連忙把范麗扶上擔架,一路抬回了楊猛的房間。高林讓眾人退了出去,只留小秀在房間,自己連忙找水。 高林一杯接一杯地勸范麗喝著水,小秀拿毛巾蘸濕擦去了范麗臉上被掩著的濃妝,呆呆地看著范麗的臉出神。突然門被推開,陳盛昂頭走了進來。 小秀一見陳盛,嚇得收起毛巾就跑了出去。陳盛一直看著小秀跑遠,關上門,回頭問高林:“水喝足了沒有?” 高林滿懷感激地對陳盛說:“足了,足了,盛哥,這次怎麼感謝你才好?” 陳盛一揮手:“這藥膏就是我提前塗在她化妝盒蓋子上的,和上次放在曹操袖角等曹操抖破袖子時候噴出來的藥粉一樣,都是早些年用山里的毒灌木熬出來的。被我帶出山外去用的。吸下去能迅速凝固人體血液。不過一個慢性,一個急性而已,我下了毒又解了毒,無功無過,有什麼好謝?” 高林吞口唾沫,沒敢問陳盛這幾年在山外都乾了什麼。只聽陳盛又對范麗說:“既然你被救回來了,就說說到底這幾天在戲班發生了什麼?” 范麗連連搖頭:“記不清,記不清。就記得高林走後,我擔心他去陌生地方不習慣,也跟著來看看,然後就問路……” 范麗敲著頭:“然後……好像做了個夢,好像自己跟著別人唱戲,好像戲班裡有個男人挺喜歡我,對我特別好,說要想辦法救我,然後有一天他忽然不見了……” 高林和陳盛對視一眼,想起了那兩個圈圈,高林更想起了畫圈的人。突然范麗抱著頭痛呼:“不能想,不能想了,頭痛,想了頭痛死了。” 高林連忙抱住范麗低聲安慰,范麗哭了起來。陳盛沉默了一會:“我去找五哥,村里他對催眠巫術這些把戲算熟悉的。” 高林連忙扶起范麗:“盛哥,不管怎麼說,沒有你小麗也不能從班主手裡被救出。就讓她親自感謝你一下吧。” 陳盛掉轉身去:“我說不欠就不欠,你有意見?” 范麗一聽到陳盛說出“你有意見”四個字,忽然愣住。高林還沒明白過來,范麗一把推開高林,拔出高林腰間的匕首,一下深深扎在背對自己,毫無防備的陳盛背上,死死摁著不動。 陳盛大叫一聲,帶著匕首轉身將范麗推倒在牆邊,踉蹌了幾步,將臉盆、凳子撞翻,灑了一地的水,好容易扶門站立喘息。 范麗已經被撞暈過去,高林驚慌失措,不知道顧哪一頭才好。突然門被一腳踢開,將扶門的陳盛撞翻在地,班主哈哈大笑踱了進來,斜瞥室內:“都是我的好安排。姓陳的,你有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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