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皇糧胡同十九號

第29章 第八節

皇糧胡同十九號 桃子 4201 2018-03-22
小町開始把自己的那點兒“看家本領”亮了出來——在那天二十五號市長官邸的舞會上,她連一支舞曲也沒有跳。拿著照相機,樂此不疲地為客人們拍照。那些來自演藝圈的明星或未來的明星們,熱衷於跟高官和大亨們合影;而高官、大亨和他們的夫人們,也喜歡靠著、摟著、擁著那些個俊男美女微笑……小町是有求必應,無求也服務。 就這樣,那天在場的所有來賓,便幾乎被她那架值得自豪的新款“萊卡”的鏡頭,掃蕩殆盡了。幾十張已經被認真沖洗出來的照片,一口氣都被她展示在眾人的面前…… 每一張照片上的每一副面孔,都被他們逐一核實過了——沒有,根本沒有費陽素描上的那副美麗出奇的臉龐。 嚴大浦再次沮喪地仰面靠在沙發背上:“真是活見鬼了!”

沒想到紫姨竟順著他的牢騷話,又說了兩句今晚叫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話: “就是見鬼也不奇怪啊——你們誰相信,這世上真有鬼魂?” 嚴大浦倒是因此而受到了這些照片的啟示:“小町子,明天幫胖子哥一個忙。給那些現在還關在高副市長家裡不讓出去的下人們,每人留個影兒。” 小町傲慢地翹起下巴:“這是幫你呢,還是幫警署?” 嚴大浦急得直作揖:“部長小姐、小町格格,幫我,行了吧?留了影兒,我就有理由讓楊署長先放他們出去。要不這二十多個男男女女,每天不單是要派好多的警力去看守,上廁所都得有人陪著。我的人連軸兒轉著搞審問,一個又一個,一遍又一遍的,動不動還弄得鬼哭狼嚎……那麻煩事兒,太多了!” 小町齜了齜那口小米牙:“哼——那還不是幫警署的忙呀?不干!”

秋姍還是最明白的一個人,她對紫姨悄悄耳語道:“嚴大探長怎麼就沒聽見,町子肚裡那把嘩嘩響的小算盤啊?” 嚴大浦還是一個勁兒地直求:“我說大記者、好妹子唉——您有什麼條件,開出來讓哥聽聽,不就得了?” 小町開始有了笑臉:“膠卷,懂不懂啊——留影兒可是要用膠卷兒的。警署給我買膠兒卷來,本小姐就開拍!” 嚴大浦心裡打著一個大主意,這雞毛蒜皮的小賬也沒有算計的心思:“好說好說,您儘管去買。用了多少錢,拿著賬單子來找我,統統由警署出。” 小町這下可逮了個正著:“嚴大探長,勞您先在這張紙上,把剛才說的話給寫下來。” 大浦只好照辦,小町還不依不饒地讓他畫個押,才算是正式達成了協議。 秋姍見紫姨總把目光停留在牆上那幅女童的肖像畫上,心裡不由湧起了絲絲的遺憾。面對馮雪雁這樁蹊蹺的“被迫自衛”事件,我們紫町牌友俱樂部裡原本最冷靜的兩個大人物——紫姨和曾佐,這次卻似乎都動了——“情”。

從十九號院各自東西回到白晝裡的人們,又照常是當差的當差;出診的出診;上班的上班;混日子的混日子;澆花、逗狗的澆花、逗狗…… 過了不兩天,小町又換上了那身小家碧玉的碎花布褂子,把油、鹽、瓜、菜,加上一大口袋實實在在的棒兒,連同自己都裝在一輛雇來的黃包車上,直奔靠著南城邊兒的姚頂梁家而去。 這回,她除了要把這些口的東西送到,還被紫姨和費陽兩位長輩委以重任,負責把那天晚上副市長家舞會上“義賣”得來的三百塊錢,也一併交給姚仲梁。 為安全起見,孫隆龍又不得不跟老獨頭借了身七短八長的舊佈衣褲,騎上小町那輛幾乎所有零部件都在發響的腳踏車,跟在黃包車的後頭…… 一路順風,敲開姚家小院的門進了屋,小町看到,那老母親為了長子的突然喪生,已經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裡,幾乎哭瞎了眼睛。她憑著聽覺,還是辨認出了那天來過的“善性閨女”。於是,又開始了無止無休的哭訴。

正在門外燒火做飯的姚仲梁,不好意思的在圍裙上擦拭著沾滿棒子麵的雙手——他為自己不得不去承擔女人們的家務,還是隱隱地感到羞怯。 當看到高大神氣的孫隆龍,姚仲梁臉上的表情,難以掩飾著他心裡那種“不是滋味兒”的滋味兒了。面對著客人的慷慨饋贈,他竟連個“謝”字都說不出口來。只覺得這總是被人接濟的日子,過得太窩囊。他也因此多少理解了,哥哥姚頂梁當初走上盜竊之路的那一番無奈。 小町邀姚仲梁到院子裡的小板凳上坐下,然後把那裝著三百塊錢的紙袋,無聲地塞到他的手裡。不想那少年竟像被馬蜂蟄了似的,猛地縮回了自己的雙手,背在身後: “小姐,我不能收,萬萬不能!小姐我不要您這些東西,我也不上什麼機械高專了。從今往後,我憑勞動養活媽。我不缺胳膊不瘸腿的,不要人家可憐……不過,求您把上次我交給您的那塊手帕子,還給我行不?”

“你還越說越有志氣了啊你——行,有志氣總比沒志氣強。不過姐就問你一件事情,老老實實告訴了我,那手帕子就還給你。最近你見到誰了?那人都跟你說了什麼?” “……” “你要是聽什麼人的挑唆,跟我人心隔肚皮,我還就不再到你家來了!” 屋裡的老太太眼睛快瞎了,耳朵卻變得格外地靈敏。她聽到小町在外面跟小兒子的對話,就嚷嚷開了: “仲梁你逞什麼能啊你——這樣仁義的姑娘,大老遠跑來救濟咱們,人家圖個什麼?是好人壞人你還看不出來呀?敢情你的眼睛也瞎了不成?那個油腔滑調的人都跟你說了什麼,還不趕緊告訴姑娘——你不說是吧,那我自個兒下床跟人家講……” 當兒子的,還就怕自己這病媽犯倔。趕緊應承著:“媽,您別動行不,省得下炕又抻著腰。我說還不行麼——就是大前天,來了位長得挺體面的年輕先生,說是跟我哥有交情。還說我哥的死,就是有冤情……”

小町努力用親切的目光,鼓勵姚仲梁趕快往下說—— “那位年輕的先生還說,出事前的三天,他和我哥一起在燈市口兒喝過酒。我哥當時對他悄悄交代,說自己要去辦個事情,還就是跟開車撞了我哥的那個大官太太有……有瓜葛的事情!可是我哥對他說,自己萬一有個長短,就讓他到我們家裡來拿一樣留在兄弟仲梁手上的要緊東西……” 姚仲樑的表情,變得有點兒過意不去:“那天,雖然您什麼也沒說,我卻看著您挺善性的,就擅自做主,把哥留下的那樣東西交給了您。可細細一想,當初知道有這樣兒東西的人,除了我們哥倆兒,也就是那位年輕的先生了。” 老太太又插話了:“仲梁你把那東西交給了這位姑娘,壓根兒就沒有錯!我這麼大年紀,見過的人總比你多幾個——那個頭油味兒噴噴的男人,還不知道在你哥出事之前,都給他出過啥餿主意呢!人都死了,他跑來攀近乎、要東西,誰知道安的是什麼心吶?八成啊,他才是害了你哥的人。我看他才真不地道呢……咳,你倒是說話呀你,我的姚二爺!”

小町沒想到這個病泱泱、瞎乎乎的老太婆,竟如此耳清腦醒、俐齒伶牙。生把渾身小聰明的兒子,給堵得張口結舌: “媽,這不都讓您老人家把話說完了嘛,還叫我說什麼呀?” 小町趁熱打鐵追問道:“大娘,您聽清那人說自己姓什麼了沒?” “說了——自稱姓段,段祺瑞的'段'——這是那人的原話。” 小町猛地記起了嚴大浦的囑託,趕緊從布兜兜里拿出了一疊她親自到二十五號副市長官邸,給那些下人們拍的相片: “仲梁兄弟,勞駕你幫姐辨認一下,這裡面有沒有到你家來過的那位段先生?有沒有你哥生前的哥們儿朋友?” 姚仲梁完全順從了。他接過照片一張張地端詳著:“沒有。” 小町還有點不甘心:“你看仔細了?”

老太太又是一聲喝斥:“哎呦,姚家二爺!您瞪大了眼睛,再好好瞧瞧——” 那聲音還真不像是從個老病人胸膛裡發出來的,把小町都嚇了一跳。姚仲梁只好又用眼睛過了一遍,結果還是——沒有。 小町沮喪地收起照片時,一直呆在邊上東張西望沒出聲的孫隆龍,不知道被觸動了哪根神經,突然說: “再讓小姚兄弟看看,你給客人拍的那些照片吧——” 小町當時覺得隆龍這個提議可有可無、多此一舉。想了想,還是從包裡把舞會上為來賓們拍攝的照片拿了出來……出乎意料的事情,還真的發生了——姚仲梁指著照片上一個英俊出眾的青年男子: “是這位先生,對、對,他就是到我家來過的段先生……” 小町和孫隆龍幾乎跳了起來:這個半路里殺出來的“段祺瑞”,還真就被找到了——他不在副市長府邸的下人當中,卻在客人當中!

再多看一眼,小町的嘴巴都咧開了:這不就是那天在副市長官邸的舞會上,自稱“跑龍套”的英俊男演員麼? !還招得那些圍在自己身邊的太太、小姐們嘻嘻直笑哩…… 嚴大浦派出去的幾名警探,也出乎意料地很快就帶回了令人大驚失色的反饋——電影公司裡凡是看到費陽那幅人像素描的人,竟異口同聲地說: 這畫上的美女,叫夢荷兒! 當然,那曾是她的藝名。在行里有過一點兒小名氣。可惜,半年前就已經……割腕自殺了! 難道,這還真是一樁“白日見鬼”的奇案不成? 從陰間“呼喚”出一個美麗鬼魂的費陽,是三名受害者中,中毒症狀最輕的一位。她藉口自己還是個有課在身的教員,給馮雪雁留了一張告辭的條子,自己一個人悄悄地出院回了家。

自打那天嚴大浦被氣勢洶洶的洋大夫給攆出了高級病房,後來倒也知趣兒,他沒有再拿什麼糟心事情,去打擾人家副市長兩口子。 醫院這邊表面上相安無事了一個星期,大浦卻為了說服楊署長釋放被關押的下人們,口乾舌燥、身心疲憊。嚴大浦第一次暗暗地發了一個毒誓:下輩子當牛當馬當狗當貓,也絕不再當這個鳥探長了! 當然,站在楊署長的立場上,堂堂一方治安官的眼皮子底下,竟就有人公然挑戰官方與法律。警方若不在那些小僕人小雜役之流的身上,查出個三六九來,難道還能去嚴審那些不是“權”便是“貴”的老爺、太太、少爺、小姐去不成? ! 舞會那天晚上,警方已經就把人都得罪得差不多啦:又是登記、又是搜包的。那幫人哪兒喝過這一壺啊?嚴大浦也不替自個想想——肩膀中間長著的,真是笨豬腦子一顆! 這次,破案雖然遲遲沒有進展,但嚴大浦畢竟對署長大人拍了胸脯:“楊署長,抓不到兇手,您就把我嚴大浦綁去交差!” 楊署長終於同意放人——這才解脫了那些被審得七葷八素的下人、也被熱得頭昏腦漲的警官。嚴大浦總算喘了一口氣,況且,自己對那位紫姨“相見恨晚”的費陽,也算是沒有食言。 畢竟,跟這位神秘的女先生,交道還得繼續往下打呢! 不過,警員對下人們的輪流審問,也並非完全無益——至少其中一個服務生交代,那幾隻(五杯還是六杯,具體已經記不清楚了)的紅酒,是自己用托盤端到副市長夫婦和那位“穿著白旗袍的女士”身邊的…… 他當時親眼看見,同樣的酒杯,站在附近的另外兩位客人先各拿了一杯。後來也沒有發生啥事兒呀!他看見高副市長和夫人,正在跟那位“穿白旗袍的女士”低聲商量事情呢。出於禮貌,就把其餘的三杯還是四杯酒,留在他們身邊的檯面上,自己便離開去忙別的了。到底因為什麼,只有那三位貴人都被毒倒了……打死自己也說不明白。再說,到副市長府邸來出工,自己並不是第一次啊! 這個服務生的供詞,與副市長夫婦的回憶還是比較接近的。跟費陽女先生那“白日見鬼”的證言,卻是天差地別了。 毫無疑問,費陽在撒謊。 令嚴大浦不能理解的是:費陽為什麼要撒這個荒誕不羈的彌天大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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